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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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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笨人就不要干坏事。
  维护孟先生的名声已然无望,我只能默念两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聊以安慰。
  之前明明定好了决赛在七中办,结果老大哥说七中那边出了点岔子,最后仍旧落到我们学校头上。消息一传开,学生们个个欢欣鼓舞,老师们对着心不在焉的崽子们强忍怒气,黑板底下满地都是捏断的粉笔头,搞得这个星期我多跑了两趟材料室。
  班主任还屡劝学习委员的职位让我早日让贤,他从来没有见过学习委员带头不学习的。
  我感觉自己很冤。分明是勤勤恳恳的方田成了班主任新近的心头好,但却要给我扣上“不爱学习”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
  等我下到人山人海的篮球场,两边已经杀得你死我活,尖叫声震得耳膜都要裂开了。老大哥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暴起,根本没空搭理我,四下转了一圈,似乎的确没我什么事,我费力地从锅炉似的人群里挤出来,溜达到篮球场十几米外的花台边,发现被晒得滚烫的瓷砖台子上孤零零地晾着一个瘪瘪的书包。
  还没等我嘲笑哪个傻子把水洒得一书包都是,走近翻过来一看,发现这好像是我的书包。旁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书和作业本,仿佛为了专门证明,写着我这个大傻子名字的作业本还放在最上面招摇过市。
  回到篮球场,老大哥正在场边火冒三丈地大喊“孟潜声”,似乎被场上的孟先生气得够呛。太阳晒得晃眼睛,我有点百无聊赖,在凉棚里找了个椅子坐下,靠着桌子打瞌睡。
  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睡觉感觉相当奇妙。没有半点水分的蝉鸣和热浪铺天盖地,急吼吼地将人锁死在滚热的死寂和通天的叫嚣里,一口气吐出去又回到鼻腔里,汗湿的T恤黏在背脊骨上,半梦半醒间,一颗豆大的汗水终于攒足了力气从背心一跃而下,滑进后腰的衣服褶皱里,是这太阳底下难得的一点湿润。人的感官在酷热里被放大到敏锐得近乎扭曲的地步,就好像用显微镜观察一粒晒得能烫伤人的沙子。
  说话声在耳边响起,我还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直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我才真正睁开眼。
  “你还睡得真香!”
  徐苗把冻过的矿泉水从我脸上拿开:“好哥哥,让我坐会儿。”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给他挪地方。醒过神,我终于想起来:“我的书包怎么回事儿?”
  徐苗一口水喷出来:“真不关我的事!”
  他说是唐宇才给他递水的时候没告诉他盖子没盖好,他一提瓶盖,一瓶水刚好全淋我书包上。徐苗连连讨巧卖乖:“君哥,君哥,这真怪唐宇才那傻缺!我和孟潜声帮你收拾好了,书都没打湿,你看太阳这么大,等放学的时候一准儿干透了。”
  我给了他一巴掌,朝老大哥和孟先生那儿看:“孟潜声今天怎么了?”
  “我就说他在梦游。”徐苗有点皱眉头,“掉了几回链子,不知道他想什么。”
  话音刚落,老大哥估计是骂够了,孟先生走到我们旁边,靠着一张桌子休息。我从脚底下放矿泉水的纸箱里拿了一瓶递给他:“累着了?”
  他伸手揩汗,摇了摇头。
  “今晚上放学我请你吃饭。够好吧?”
  我还没说完,徐苗就在我背后嚷:“你们又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说说。”
  “徐苗!”
  冯艳玲在远处招招手,徐苗二话不说,连蹦带跳地去了。
  “等会儿完了你别急着走,等我。”
  我忙不迭点头。
  老大哥的哨声响起,下半场马上开始。篮球场四周又变得乱糟糟的,但却一点儿没影响我的心情。
  “等我”这两个字从孟潜声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
  我对着明晃晃的太阳傻笑了两声。
  可惜孟先生刚才太严肃了,都没笑。
  计分板上的数字被人挡得严严实实,我站在外围连场上的人都看不见,但看一直尖叫的都是我们学校的人,也能猜个大概。我缩在阴凉地里守着我的书包打呵欠,最后一个还没打完,高老师已经凶神恶煞地走到了我跟前。
  “何遇君!你也快去帮忙找找,那边儿马上打完球,就该拉拉队上场了,关庭和展心蕾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跟她俩说主席台下面集合,就差她们了,真是的……”
  我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往教学楼走。关庭那丫头开场跳完就说要地方睡一觉,估计不敢回教室吃班主任的白眼,可能在舞蹈室里。
  舞蹈室在五楼,简直折磨我这把老骨头。刚走到三楼,头顶上陡然一声闷响,有人尖叫了一声。
  我一口气冲上去,关庭正趴在四楼和五楼的楼梯间,展心蕾马上蹲下去扶她。关庭痛呼:“别别别,你别扶我……”
  我一步抢上去:“你摔到哪儿了?”
  刚问完,我就看到她捂着左膝盖,一缕鲜血正从手掌下顺着小腿缓缓流下来。展心蕾吓了一大跳:“你流血了!”
  关庭鼻尖泛红,眼泪全在眼眶里打转:“他妈的痛死我了……”
  这时候我也没功夫去提醒她注意措辞了:“能不能走?”
  关庭抬头一瞪,眼泪跟着滚出来,含着哭腔骂道:“走个屁!”
  我拿开她的手一看,估计刚好磕在楼梯沿上,好大一条口子,恐怕是要缝针。我说:“先到医务室弄一下,说不定要去医院。”瞥见她另一只手还抓着拉拉队的彩球,我跟展心蕾说,“你去跟高老师说一声吧,赶紧换人。这儿有我。”
  展心蕾把关庭的道具拿上,急匆匆往楼下跑了。我觉得有点棘手,想了想说:“你这样背也不好背,我抱你下楼吧。”
  关庭一边抹眼泪一边问:“你抱得动我吗?”
  我还真没底:“试试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关庭说好,我抄过她的膝弯把人抱起来,她这时候倒还没忘把裙子捂得严严实实。我打生下来还是头一回这么抱人,没控制好平衡,吓得关庭立马搂紧我,连喊疼都顾不上了。
  “你要摔我了!”
  “不会。”她在我右边这么来一嗓子,我左耳都跟着疼,“不过祖宗,你可不能再沉了。”
  关庭抽凉气的间隙还不忘小声反驳:“我才不胖!”
  我抱着关庭看不见路,因此下楼特别小心。走到操场边上,正好碰上老大哥火急火燎地往这边来,徐苗他们几个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见了我们,立刻一窝蜂围上来。关庭连忙让我把她放下来,她扶着我金鸡独立已经是极限,想往前是不可能了。老大哥一看,当机立断说去医院,把关庭扛起来,我跟着出校门叫出租车。
  去医院堵了一路的车,好在关庭的伤没流多少血就止住了。急诊门诊人多得不得了,又是挂号又是排队,清创手术室里的病人叫得跟杀猪似的,我听着都头皮发麻。
  老大哥让关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又亲自把她送回家,让我自己回学校。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坐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去。
  在车上又闷了一觉,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下车就钻进一家面馆吃了碗面。回到学校,门口停的外校的大巴车都开走了,操场上也很清静,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在凉棚里收拾善后。
  我这才想起我的书包还在花台底下,过去一看,花台上空空荡荡,书和包都不见了。我暗道不好,正准备找凉棚里的人问问,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何遇君。”
  孟先生从主席台那边走过来,臂弯里挂着校服和我的书包。我迎上去,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包丢了,谢啦。”
  我从他手里拿过包,随口问:“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我一望学校门口的大钟,已经七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我在等你。”
  他明显有点不高兴,我说:“关庭摔了一跤,我送她去医院,刚回来。高老师没跟你们说吗?”
  “说了。”
  “其实我应该走之前跟你说一声,但是太急了我就给忘了,而且我没想到你真一直等我,我还以为你跟徐苗他们庆祝去了。我跟你说医院人多得不得了,关庭在那儿缝了三针,哭得老大哥都没法子了……”
  “你能少说两句关庭吗?”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定在了原地。
  “你什么意思?”
  孟先生也站住了,并不看我,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说:“没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被他烘出了火:“孟潜声你发什么神经?心情不好拿我出气?”
  他终于也忍不住皱眉头:“你放鸽子还有理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还得理不饶人了!”
  “算了,我不想跟你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留在原地,越琢磨越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一肚子火跟着蹿上来,烧得脑袋里都火辣辣的:孟潜声心情不好,凭什么拿我撒气?
  我在学校外的巷子口追上了他:“孟潜声你王八蛋!”
  他猛地转过身,盯着我:“你骂谁?”
  我反唇相讥:“骂你怎么了?我跟谁打交道还要你点头同意?”
  孟潜声上前一步:“你是不用我同意,”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摔在我胸口上,“这些事儿你倒是自己管好!”
  那几页东西轻飘飘地在脚边散了一地。我低头一扫,细细麻麻的感觉从后颈蹿上后脑勺,真如一盆全是冰渣子的凉水兜头浇下。
  我第一反应是去看孟潜声。
  他冷着一张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藏也不知道藏好,忘了上次班主任专门把你和关庭同桌调开的事儿了?跟关庭在一起还不够,还要招惹高一的,追到人家班上去献殷勤,你要是觉得被政教处抓现行有意思,那就当我多管闲事。”
  他绝少这么疾言遽色,大抵是真气急了,终于耐不住翻脸。我被骂得一个字都还不上,等迟钝的脑子一句一句把话捋明白了,巷子口的落日只剩了半幕锈蚀的残红,点点飞溅在孟先生臂弯里的校服上。
  我俯身把那几张情书捡起来。放在夹层里太久,我都忘了它们的存在,纸张已经被摩擦得发软起毛了,折痕深深地嵌在中央,连中间的字都看不真切了。
  孟先生的嘴唇抿成薄薄一线,偏过头不说话。
  我被他骂得有点生气,但内心深处的窃喜不仅难以抹杀,还有愈演愈烈要到脸上来耀武扬威的趋势。我隐约明白了什么,但还不敢确信,嘀咕道:“你这么生气干嘛?”
  孟先生说:“我没生气。”
  我说:“狗在生气。”
  他飞快地剜了我一眼:“无聊。”
  我扬了扬高婷的情书:“这情书你看过了?”
  他默认了。
  “你偷窥隐私。”
  他学着我之前的口吻顶回来:“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哼了一声,把情书叠好揣进校服口袋里,攫住他的目光:“我跟谁谈恋爱,你管这么宽干什么,喜欢我啊。”
  他侧过头去,跟我错开视线,轻声说了一句:“谁喜欢你。”
  一泻暮光跃过小巷糙硬的水泥墙,正正扑向那侧脸,漾曳地化开成稀薄的金雾,末了全凝挂在那一扇眼睫上。对着我的半张脸因为背光而晦暗不明,轮廓的线条逼近艳丽的朱红,几乎要在这看似声势夺人的余晖里融化殆尽。
  那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弧线了。
  我被这个转头迷得神魂颠倒,一瞬间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握得死紧。
  “可是我喜欢你啊。”
  他惊讶地看过来。
  我怕他不信,着急地添了一句。
  “孟潜声,我真的喜欢你。”


第22章
落日的最后一点红光也没了下去,天色泛着近似于清晨日出时的幽蓝。这么热的天气,目之所及的颜色却冷得反常。沉默里,孟先生好像意识到这并非一个无聊的玩笑,脸上被早夜的阴影蒙得暗沉,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随时准备挖出我的眼珠子。
  上一刻的万丈豪情瞬间魂飞魄散,晚风吹得头皮凉沁沁的,像要随时坍下去的一张皮。我不自觉地咽了口腥燥的唾沫,最后还是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出来,只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我没骗你。”
  孟先生用手背揩了一把前额。那上面没有多少汗水,也许他只是想随便做点什么打破这个难堪的僵局。沉默割出来的裂口让人实在没办法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他把校服换到另一只手,有点焦躁地原地转了两步。
  这个动作跟他父亲很像,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末了又落回到我脸上,“这是——”
  “我知道!”
  我抢过话头,打断了后面的内容。
  说实话,我有点怕听到那三个字。
  我对同性恋这个词有种莫名的恐惧,它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说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怪论。公厕里紧贴在一起言行诡秘的女人,夜里在公园角落的肮脏集会,男扮女装的怪胎……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和她津津乐道的家长里短杂糅在一起,使得我从小对身边美好平静的一切充满怀疑。
  每当我爸不耐烦地喝止——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饭桌上——她就会把手里的筷子一摔:“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啦?你还真当自己是大老板,回来都要横着走了!我跟你说,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要不是老娘当年帮你……”
  不管我爸是扔碗就走,还是坐在原处充耳不闻,她只管骂自己的,骂尽兴了,才把筷子捡起来,语重心长地跟我总结:“现在的人真是不要脸,你少跟外面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听见没有?”
  孟先生的反应无疑把我从长期以来的云端美梦里打醒,重新召回了心头那层幽深的恐惧。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走进黑夜笼罩的公园——哪里是公园,分明是一道血淋淋的鬼门关。
  孟先生又不说话了。
  我的心早就跟着脑子一起掉进无底洞去了,此时除了傻子似的呆望着他,什么也不知道做。左边的街沿传来一阵重物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随后“嘎吱”一声,糖水店的老板娘拖着那张高背矮脚的竹椅坐到了外面来。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除了胖。然而正因为那胖,使她的两条手臂透出文艺复兴式的丰腴美丽。她一定是出来看我们的热闹。不用说人,就连两条脏毛烂爪的野狗在路上乱吠也能引得她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我想到她店里的钨丝灯永远发射着徒有其表的亮光,最神奇的是店里的家具,个个身歪腿斜,简直像报废的过家家玩具,譬如那张竹椅。但它们一跨出店门,就像阿拉伯飞毯一样立刻变大了,你发现那都是正常个头的家具,甚至因为样式老旧,它们比别家的东西显得更加笨重。对老板娘这种人来说,在幽暗的屋子里栖居肯定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每当我看到她从黑暗里伸出那个卷发蓬松的脑袋往街上张望,就会想她一定深爱自己的丈夫,才甘愿年复一年地忍受。
  我看到地上自己暗淡的影子。为什么有人会说人的灵魂很轻?人的灵魂应当是很重的。不然为什么我现在感到灵魂从身体里分离出去,剩在原地的这副空壳是这样的轻,软,湿,像一摊稠腻的垢水。
  孟先生突然看过来,我才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喊了他一声。
  “对不起。”我的脑子重新慢慢清楚起来,全身力气都用来克制剧烈颤抖的声带,于是一股液体趁虚而入占领了鼻腔,声音听起来像闷在牛肚子里的青蛙,“我的意思是说……我、我会改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
  我说不下去了。只能死命绷着一张脸,不知道眼泪和鼻涕哪个会抢先一步。
  “你别这样,我又没有说你。”孟先生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我脑袋,结果像是突然发现我没有比他矮多少了,转而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我知道我是怪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我会改的。你别——”
  我生怕糖水店的老板娘笑掉大牙,赶紧用一只手捂住眼睛,掩耳盗铃。
  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孟先生把我扳正:“小獾,你听我说。”见我没反应,他轻轻晃了我一下:“何遇君!”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拿开。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泪水已经将视线胶成一团,我还能感觉到睫毛湿了个透,有气无力地相互倚靠着,嗔怪地承担那咸味的水的重量。
  “嗳,怎么还哭了?”
  孟先生像是觉得好笑,但又知道现在不是笑话人的好时候,那一点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收在了舒展的眉头间。
  “我没有觉得你是怪胎,也没觉得你做错了事。现在同性恋不算犯罪也不是精神病了,就算别人会指指点点,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的眼泪冒得更凶了。我连忙伸手到包里摸纸巾,孟先生替我拿出来,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被吓哭的还是感动哭的?是不是以为我要揍你?”
  我专心擤鼻涕,不理他。
  等我把一包纸巾都用完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说:“我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们从小都在一起,关系太好,所以让你分不清了。我是说,在你心里我跟关庭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澄清,“我又不喜欢关庭。”
  孟先生一愣。
  我从口袋里翻出高婷的情书塞给他:“这个才不是关庭写给我的情书,是给你的。”
  他的脸色精彩极了。
  我立刻纠正:“不是,我是说,这是另一个女生给你的。”
  孟先生的表情大为缓和,把那情书又展开看了看,像在仔细辨别我有没有说谎:“真的是别人给我的?为什么在你那里?”
  “放错到我包里了。”我扯了个小谎,“信封上有你的名字,我扔掉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不会就是那个高一的女生吧?”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给她送东西了。是不是打着我的旗号回掉了?你还挺无师自通。”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我紧张道:“你喜欢她?”
  他想都不想:“不喜欢。我都不认识她。”
  我大喜过望:“那就好。”
  他一眼瞟来,我立刻闭嘴。他一拍我黏糊糊的后颈:“不想哭了吧?请你喝果汁,别想那么多。”
  糖水店老板娘高深莫测地摇着扇子,从竹椅上站起身,领着我们走进店里,摇头摆脑地一番卖力招呼,忽悠我们买了两杯酸得要命的酸梅汤。
  哭过之后眼睛涩得厉害,一口酸梅汤下去,登时酸得我泪眼朦胧:“还嫌我不够心酸。”
  孟先生笑道:“我又没跟你绝交,你心酸什么?”
  我仿佛听出话里有话:“那就是说我可以继续喜欢你?”
  他冷不防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不说话。等走出好远,才拧着眉毛突兀地说了一句:“随便你吧。”
  孟先生的耳朵以前也这么红吗?还是我看错了?
  我重新磕磕绊绊地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你、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明其实你有点喜欢我的?”
  他一下子定住脚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酸梅汤就整个儿贴上了我的脸,顿时冰到肉酸牙软。孟先生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我忙不迭偏头躲开,抹掉脸上蹭到的冰水:“好嘛好嘛,我再也不说了,你就当没听到。”
  孟先生看了看我,又放软语气:“我没有怨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啊。”
  他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街角突然一阵炫目的亮光,我眯起眼睛才勉力看清,推了他一把:“快去,你的车来了!”
  这趟车大约等了太久,站台上一窝蜂的人涌向车门。混乱之中,孟先生飞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放开,刚说完一句“那我走了”,就被心焦火燎的乘客挤到了车门边上。
  我喊了一声“慢点儿”,他已经上了车,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光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我真希望这趟车永远上不完。
  联赛终于完全落下帷幕,在七中举办的颁奖典礼我没去成,因为班主任威胁我学习委员和请假二选一,我屈服在了学习委员的官威之下。徐苗临走之前,还不忘痛心疾首地指责我:“叛徒,光荣革命事业的叛徒!居然向黑暗腐朽的专制势力妥协!”
  “你就这时候会说!懂这么多怎么历史才考二十分?”跟他重归于好的冯艳玲踮起脚从后面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孟先生跟着叽叽喳喳的关庭和唐宇才从教室出来,孟先生朝我一笑:“帮个忙。”
  我夹着花名册,公事公办地问:“干什么?”
  “我忘记带政治作业了,别跟汪老师汇报。”
  以色诱人,可耻!
  唐宇才不屑:“刚好今天查作业刚好你没带,太假了。”
  我冷淡地说:“怎么不可能,情有可原。”说完翻开花名册,先把孟潜声的名字勾上。
  关庭啧啧摇头道:“以权谋私,官场黑暗。”
  我手背向外,冲他们做了一个“快滚”的手势。
  关庭这张嘴了不得,从小就金句无数。很多年后她业余在社交平台上撰写情感专栏,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有忠实粉丝整理汇总了若干版本的“竹姐百句经典语录”(她的笔名是“山竹”)。虽然大部分稿子都是我们俩深夜买醉时她大舌头胡诌的,但其中有一句我始终很有印象。
  “爱情有时候好比打仗,你追逐你爱的人就像士兵追逐将军。只要将军没有让鸣金收兵,你就永远有得到一等功让他亲手为你授勋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小孩子是种情绪化的动物,不像成年人主导理性,所以就写成又哭又笑的了。后面会甜个几章了,放心。


第23章 
  期末考试的时候,孟先生坐我左手边。
  一整个上午我们相安无事,我趁写作文的间隙偷偷瞟了他几眼,他都没发现,我对着卷子怡然自得地傻笑,监考老师也没走过来敲我桌子。下午考数学,我趁着试卷翻面的时候瞄他,却被逮个正着——他听见卷子的响动,刚好往这边偏过脸来。
  起先我还没发现监考的政教主任已经站到了我面前,直到瞥见试卷上投下的阴影,顺着往上一抬头,政教主任的国字脸上挂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招牌假笑,松弛的眼皮几乎垮到我脸上,显得两只三角眼的形状越发地像两把森森的剁骨刀。
  我颤颤巍巍地夹紧尾巴。
  等到政教主任背着手转回讲台,余光里孟先生似乎又在往这头看。眼睛根本不听我的使唤,麻利地往旁边一溜。刚四目相对,他像瞧见了什么稀奇景象,突然冲我一笑。
  我真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一口。
  政教主任响亮地咳嗽了一声,全教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整场考试他都没消停,后来甚至把凳子搬到教室后面,坐在了我和孟先生中间的过道里。
  虽然看不见人,但光是听见主任背后试卷翻动的声音,我都一阵心猿意马,笔下一不留神,试卷被戳了个对穿。
  孟先生其实是有点喜欢我的,我老有这种直觉。
  但我又担心自己是幻想症产生幻觉,私下问过关庭,孟先生这种态度算不算对我有点意思。
  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扯一个“我朋友如何如何”的谎很容易,关庭忙着吧嗒吧嗒奶狗似的舔冰棍,根本听不出来。她对我这个“朋友”的拖泥带水表示轻蔑,但看在冰棍的份上勉强捺住了,说:“我觉得有戏。你想,那女生要不喜欢他,早一脚踢远了,哪还乐意你朋友跟块儿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明显是等你朋友主动上啊。”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哪儿像狗皮膏药了?”
  关庭一看我脸色不善,立马表示惹不起躲得起,懒得废话,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虽然这妮子招摇撞骗,但好歹给了颗定心丸,让我没束手束脚,也不至于太招人讨厌,起码我自己来看是这样。孟先生的态度如他自己之前所说,当真半点没变,反而最近因为开始研究考哪所大学,我俩更是天天泡在一起。
  班主任老早就在班上助长这种紧张风气,还让每个人写下自己的理想大学贴在后边的黑板上,远望去白花花一片,跟上坟似的,吓人得很。
  关庭立志继承父业,把她老关家的家底再翻上几番;那时商贸金融之类的就业前途一片光明,孟先生琢磨过后也定的金融。我倒不太想念商科,一是不想以后在我爸眼皮子底下接班,二是他的生活我也看在眼里,看起来是人财两得潇洒快活,到底是戴着镣铐跳舞。
  我天生胸无大志,怕累怕苦,只爱游手好闲,兴趣也不见得有。见孟先生看上了邻省的经贸大学,私底下翻了翻资料,最后挑中了政大。文科能选的专业实在不多,再把商科去掉,更少得可怜,政大的人文政法之类似乎都不错,最妙的是跟贸大只隔一条街。
  我在饭桌上吱了一声这事儿,我爸照例不开口,我说什么他都说“嗯”,不然就是“好”,我妈在我意料之中强烈反对去外地,我学会了我爸的“不争之策”,跟他一道在我妈的辱骂声里沉默不语地吃完了饭,中途不忘细嚼慢咽,好让她尽兴。
  一个月的暑假实在很快,但只要一想着孟先生,又度日如年。我总不能天天往孟家钻,孟叔叔似乎很不喜欢孟先生的朋友去家里,我更不能上赶着招人嫌。刚放假头两天,孟先生还记得隔三差五来个电话,虽然都是叫跟徐苗唐宇才他们打球,但也比现在人间蒸发了的好。
  半个月没来电话,不是人间蒸发了是什么?
  去孟家师出无名,我只能每天在电话机面前抱着沙发靠垫打一下午的滚。我妈煲电话粥,我坐在旁边心如猫抓;她一挂上电话,我马上就要去检查听筒放好了没有。
  但电话就是安静如鸡。要是孟潜声站在我面前,我真想暴打他一顿,敲开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起头几天我还想“你这么冷酷,我就要咬牙证明我比你更冷酷”“男人的脸面是最后的底线”,此时已然心境大变,我满身大汗地在沙发上躺出一个坑也不肯挪窝,窗外金光射眼,我却觉得世界一片黯淡,连我妈的骂声都入不了耳了。
  孟先生一定早就烦了,正好趁这大好机会甩掉我这块狗皮膏药。关庭说得对,做事情拖泥带水磨磨唧唧,迟早要鸡飞蛋打。
  一个靠垫砸到我脸上:“躺了一下午了,你是堆死肉吗!”
  我妈走过来,挥苍蝇似的:“让开让开,我要打电话。”
  我坐起身,盘腿坐到另一边。我妈坐在沙发上拨号:“坐得这么烫!每天就知道在家里躺着,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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