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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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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密布如乌云的十万铁骑,漫山遍野,遮云蔽日!

吐迷度和回纥的首领将士们,纷纷小腿抽筋眼睛发直。吐迷度策马跟在薛仁贵身边,低声道:“薛将军,夷身今天把他最为得力的十三名猛将都带来了——号称什么‘十三太保’,不知何意?以往,若是吞并一个拥有三四万兵马的部族,夷男只须派出十三太保当中的任何一员骁将,率领万余薛延陀铁骑出征,必定大获全胜手到擒来。就拿前不久来说,阿史那部虽然是没落了,但好歹是大唐朝廷封授的封疆大族,部族上下足有五万铁骑。可是一夜之间,阿史那部居然被夷男麾下三万铁骑夷为平地!”

薛仁贵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顶刺眼的杏黄伞盖,淡淡道:“大首领究竟想说什么?”

“突施杀手出奇不意是一方面,夷男麾下的铁骑,战斗力着实非凡!那十三太保,就如同妖魔一般勇悍无敌!”吐迷度吸着凉气道。

“呵!”薛仁贵突然莫名的一笑,抬起方天画戟朝前扬指,“大首领说的可是——眼前这一片土鸡瓦犬?”

“呃……将军,切不可轻敌!”

“薛某生平,从不轻敌。”薛仁贵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手,只带一名骑使拍而出。

薛延陀大军岿然如山盘踞在大草原上,夷男慵懒的躺在辇车里,右手两指轻轻捻着嘴角的胡须,漠然鼻子里冷哼一声,“匹夫!”

薛仁贵孤身一骑上前,离伞盖五十步驻马站定。夷男身边的十三骁将一起拉起了弓箭。夷男摆了摆手:“都放下来。你们就这样招待来自天朝的使者吗?”

“前方伞盖下坐卧的,可是薛延陀部族首领,真珠可汗?”薛仁贵大声道。

“你没猜错。”夷男依旧斜斜的躺着,歪着头戏谑的看着薛仁贵,说道,“阁下便是大破突厥、威震西野的薛仁贵么?”

“真珠可汗!你既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婿臣,就该恪守本份代天驯牧。如今,你妄动干戈吞并草原部族、僭用帝尊辇驾、又率大军与我对峙,究竟居心何在?”薛仁贵剑眉立竖,义正辞严的喝道。

“呵!”夷男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笑道,“中原有句话说得不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薛仁贵,你还真当你是一号人物了?居然敢在本汗十万大军阵前,对本汗如此讲话?”

“哼,夷男,我敬你好歹是一方可汗,给你留了几分颜面!”薛仁贵缓缓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徐缓道,“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薛某箭下之亡魂!——休说是这十万大军,你纵然是全族倾巢而出列于阵前,薛某,视之如草芥尔!”

“狂妄!你真是狂妄得太有意思了!”夷男抚掌哈哈的大笑,猛然拍案而起,指着薛仁贵大喝道,“薛仁贵!你休把我薛延陀看作是与金山突厥一样的废物!十万铁骑,足够我荡平草原重建汗国,与大唐分庭抗礼!——什么真珠可汗,我不稀罕!我要当草原九姓二十八部真正的大汗!那将是一个跨域万里带甲百万的真正汗国,不是当年颉利麾下徒有虚名的一盘散沙!”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谋反,那我用不着与你废话了……”薛仁贵双眼微微眯起,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呵,想动手了吗?我知道你箭法不错——但是,我身后有十万神射手。”夷男摇头摆脑双手剪背,满不在乎的冷笑,说道,“休说本汗以多欺寡胜之不武——薛仁贵,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唐神将么?来来来,我身边这里有十三太保,你随便挑一个,十合之内不被挑下马来,我留你全尸放你滚回中原向李世民通风报信。你若是输了?抱歉得紧,就和你身后的这数万乌合之众一样——或者葬身狼腹,或者祈祷鄂尔浑河的激流能将你们愚蠢的尸体远远冲走,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仁贵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中方天画戟抬起,向那“十三太保”一个个指过去,一字一顿道:“你们,一起上吧!薛某若是少杀一个,不劳尔等动手,自刎以谢天下!”

两方军阵里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夷男!

十三太保更是惊怒交加,其中一人怒不可遏,提一把弯刀飞马而出,红马红铠袍,宛如一团烈火,直朝薛仁贵奔杀而来!

身后不远处的吐迷度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惊诧道:“莫那支那!他是草原上最厉害的马刀手!十几年了,草原上从来没有人战胜他手上那柄弯刀——啊!!!”

一声惊呼!

随即,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拍马而出的莫那支那才与薛仁贵交马一回合,突然栽倒下马!

众人一看,他已化身两段!双脚因为陷在马镫里,仍旧被那匹受了惊的大红马拖着往前狂奔;上半身从右肩到左腰被生生切为两半掉到地上,人还未死尚在地上抽搐爬动,内脏翻出鲜血横流!

“我说过了,叫你们一起上!”薛仁贵横挺着方天画戟,仿佛就没有移动过一样!

三军震撼!!

夷男坐在辇车里看似八风不动稳如磐石,实则脸皮已经绷得紧紧,不自觉的低声惊咦道:“果然厉害!……擒贼擒王,若能杀了薛仁贵挫动敌军锐气,敌军必定不攻自破,对战起来我军便能减少许多伤亡!现在看来,这可是不容易啊?”

“可汗,让我兄弟二人出战!!”

吼声刚落,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各使马槊与狼牙棒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一同拍马而出!

“嚓嚓嚓——”

这一次,也不过是三个回合,双胞胎倒毙马下,薛仁贵,毫发无伤!

众皆大惊失色,夷男怒拍扶案大喝:“一起上!”

余下十人,一同奔杀上前来!

吐迷度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忙对薛仁贵的副将道:“将军,你们何不上前相助?十个打一个,这也太没道义了——草原上的勇士,从来都是一对一决斗生死的!夷男先坏了规矩,你们根本不必顾忌!”

没想到那几名唐军副将全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瞟了吐迷度几眼,其中一人不急不忙的说道:“大首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薛将军对敌,休说是一对十,就算被一万人包围在核心,他也不许我们前去救助于他——这,已是我军中不成文的铁打军规,谁敢违反?”

“啊?……”吐迷度和一圈儿回纥将领,顿时都傻了眼!

此时,阵中的薛仁贵一柄方天画戟力战十骑,居然丝毫不落下风!那十大“太保”凶是凶煞战斗配合也十分密切,可就是沾不着薛仁贵半片衣角!

相反,薛仁贵反而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气度沉敛不慌不乱,居然还能一边单手挥使沉重无比的方天画戟与敌硬抗,另一只手却从马鞍上取下虎纹画眉弓,以脚踏弓单手搭箭射出,每发必中!

回纥人和薛延陀人,彻底傻了!

夷男,面如土色!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十三太保,尽数横尸当场!

薛仁贵,除了身上沾上了一些血迹,与当初没有半分不同。

“夷男!”薛仁贵猛喝一声!

夷男浑身一颤差点魂飞出窍,猛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有话便讲!”

“今日,是你逼迫薛某痛施杀手!这十三条性命,该要算到你的头上!”薛仁贵大声道,“我劝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是否当真要与大唐为敌?薛某不过兰州秦少帅麾下区区一名马前小卒,微不足道;中原如薛某者,不下亿万!——且看我身后这一万唐军将士,面对你十万铁骑,可曾有一人退缩一步、畏惧半分?”

身后的唐军早已是热血沸腾,一齐大声高呼——“将军神威!天下无敌!”

夷男双手捏握在身后,紧紧拽拳,冷气吸个不停。他心里想得十分清楚,本来是想斩杀薛仁贵挫了敌军锐气,然后越对方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一鼓作气斩尽杀绝。草原人崇拜勇士。草原上的战争,先由两方最厉害的猛将决出个生死胜负,十分常见。虽然这未必能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大大的关乎颜面、士气与军威!

以往,夷男麾下的十三太保从无任何一人,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是今天……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被薛仁贵轻描淡写的杀了个尽绝!

“太恐怖了……”夷男已经有一点想让随从,将自己的车辇推后一点了。这个距离,万一被薛仁贵一箭射杀,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夷男!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你仍然冥顽不灵,想要与某决一死战吗?!”薛仁贵怒发冲冠,扬戟大喝!

夷男脸上的神色已经尴尬、不甘、愤怒到了极致!他咬牙关轻轻的摆了下手,示意车辇先行退后。左右侍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忙照办。

没曾料到,他稍稍才退了两步,身后一圈早已心神俱丧全无战心的骑兵,居然也跟着他一起退后!

“匹夫!想逃?”薛仁贵大怒,猛提马缰提起方天画戟,对着夷男就冲了过来!

“杀——杀了他!——全军冲锋,斩尽杀绝!!!”夷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匹夫休走,吃某一箭!”

正当薛延陀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时,凭空一声炸雷怒吼,薛仁贵人马如电几乎腾飞起来扎进他们当中,虎纹画眉弓已然拉作满月,“硼”的一声弦响,箭如秋泓怒射而出,直指夷男!

也亏得夷男身边有忠勇之人,当下就有两个眼疾身快之人飞身而起替他挡箭!

两声惨叫,鲜血迸射!

那柄粗大的破甲钢箭完全洞穿了其中一名侍从,扎入夷男的左肩的兽头肩甲之中,透体而过!!

夷男当场就摔落下车辇,简直就像是被这柄箭“砍”下车来的。周围人等全都快要吓疯了,顿时阵角大乱一片恐慌!

“挡我者死!——”薛仁贵再如半分矜持怜悯可言,瞬间化身杀神,在薛延陀骑兵重围之中,如猛虎入羊群,开始肆意杀戮!

“啊?怎么会这样了!!”吐迷度连连轮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慕——薛仁贵,居然匹马单枪杀入了十万大军丛中!

“大首领,你还等什么?”他身边的唐军副将拔出腰间横刀来,朝天一指,“随我等一同,跟随薛将军掩杀敌军!”

横刀这一指,早已士气如狂蓄势待发的唐军,如乌云翻腾奔洪乍泄,滚滚而来!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吗?”吐迷度一脸刷白、手舞足蹈、错愕不己的惊叫道,“仅仅一万人,要去对抗十万薛延陀大军?居然还说是……掩杀?!”

“大首领!薛仁贵神勇无敌,力斩十三将大挫敌军锐气,又单枪匹马突入敌阵射杀了夷男!现在薛延陀军无战心阵角大乱,我们应该和唐军一起趁胜追击啊!”身边一名回纥将领急道。

“你也疯了么?”吐迷度侧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大首领,机不可失,失不在来啊!此战若胜,就可大挫薛延陀威风,令其元气大伤!”

“是啊!薛仁贵率领的这一支唐军,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虎狼之师!以少胜多绝不在话下!快下决断吧,若能一举杀了夷男或者击溃薛延陀部十万主力大军,那么以后……”

“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不就是我们了吗?”

“好!拼了!就赌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拔出弯刀怒吼道,“回纥的勇士们,杀啊!”

“杀——”

回纥的四万骑兵,终于全盘而动,杀入了阵营之中。

烈风突起草原上一片呼啸,如同天地间吹响了征战的号角,喊杀震天风云变色。

马蹄震踏之下,已经化作殷红的鄂尔浑河水一片翻花乱滚,宛如沸腾……

第408章 大唐王师

幅员一百八十里的鄂尔浑河大草原,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十万薛延陀精锐骑兵,兵败如山倒星落云散丢盔弃甲,被一旅疯狂霸道的唐军骑军驱逐掩杀,仓皇退回了碛北!

战斗从午时开始,整整持续了六个时辰。

空气里飘散起血腥味,四处可见残留一口气的人在地上滚爬抽搐,就连零落的战马的眼瞳里,都写满对杀戳与血腥的恐慌,漫无目的四下奔逃。

薛仁贵提着方天画戟,骑着一匹半红半白的宝马,缓缓而行。他的身后,依旧飘扬着那一面骄傲的大唐军旗,数千劲卒跟随他左右,往回撤退。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无法想像的胜利。

可是薛仁贵的神色间没有半分的喜悦与激动。一路走来,看到无数薛延陀、大唐和回纥人的尸体,脸色绷得紧紧的。

“薛将军……”身边一名副将声音吵哑的一唤,薛仁贵回过神来,问他何事。

激战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但安静下来,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严重透支,此时疲惫开始显露,连说话似乎都没了力气。

“将军你看……”那名副将往不远处指了一指,说道,“那边有一小撮回纥骑兵,跟随我们走了好几里路了。”

薛仁贵朝那边看了一眼,是有一拔回纥骑兵跟着他们,夜色之中看不清,只认得他们传统的白色战帽搭沿与战旗,人数大约有一两百。

在方才的这场战斗中,薛仁贵身先士卒始终冲杀在最前,薛延陀大军因为十三猛将的阵亡与夷男的落马顿时一溃千里,于是唐军与回纥大军一同掩杀。可是,一直紧紧跟随薛仁贵冲杀在最前的,只有他的中军三千余精锐越骑,也就是此前秦慕白拔起他的一旅精兵。其他的唐军将军,都在掠阵掩杀;而回纥人,则多半忙着趁火打劫——收剿俘虏抢夺军械战马。

正是凭借这三千精兵,薛仁贵将薛延陀十万大军驱逐了近一百八十里,杀敌无数大胜而归!

早先,还真就没注意有一小拔儿回纥骑兵,紧紧跟着他一同杀敌。

“既是友军,请他们过来一同赶路吧!他们人少,恐路上再遇到薛延陀残兵。”薛仁贵说道。

副将领了诺,过去相邀。不久这拔回纥兵马开了过来。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对方人物,大家也都相当疲惫了,于是薛仁贵也没多言,继续指挥兵马前进。但回纥骑兵中有四五骑跑到中军来。

“薛将军,请问贵兵军中可有疗伤止血的药物?我有兄弟带伤在身流血不止,命在旦夕,请将军相助!”

对方将领这两句话一说话,众人都吃了一惊。

一则,她的汉语说得珠圆玉润就如同土生土长的汉人;再者,是女声,而且是很好听的女声!

“女子?”薛仁贵也不由得愕然。

“是。”对面那一将领,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浑身染血面目狰狞,夜色之中更是看不清面目,她道,“我叫阿史那?血莲。不是金山雪莲的那种雪,而是这种血。”

说罢,她轻巧的撂起了一下帽沿,尽皆染血。

“阿史那血莲……”薛仁贵吟哦了一声,微笑道,“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是。”血莲说道,“阿史那族的族长,就是我的父亲。”

“你是贺逻鹘可汗的女儿?”薛仁贵惊讶道。

只因贺逻鹘的父亲突利以前曾是突厥一部可汗,而贺逻鹘继承了大唐赐予他父亲的爵位与官位,是草原各部族之间的精神领袖,因而人们习惯尊称贺逻鹘为“可汗”,但已经并非是以往实际意义上的可汗了,只是出于一种礼貌。

“不错……”血莲深吸了一口气,连着杀意与愤怒一同吐出,说道,“夷男恃强凌弱无信无义灭我种族杀我父亲,我与之不共戴天!回纥部族的大首领吐迷度,是我同父异母妹妹的亲舅舅。若非是前些日子我与妹妹来了回纥部探望舅舅,恐怕也一同被夷男杀死了!”

“哦……原来如此!”薛仁贵听完后琢磨了一下,这人际关系好像还挺复杂。

看到薛仁贵面露疑色,血莲说道:“而我的生母,是大唐赐婚给我父亲的李姓皇族郡主。所以,我会说汉语,会写汉字……将军,究竟有没有伤药,救人如救火!”

“来人,马上过去帮助医治友军伤员!”

“诺!——”

血莲这才吁了一口气,策马走在薛仁贵身边,颇为神往的看着薛仁贵那一挺神武无敌的方天画戟,说道:“薛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神将!”

“不敢当。”薛仁贵忙道,“普天之下称得上‘神将’二字的,唯有一人——他就是我大唐翼国公,秦叔宝!”

“可依我看,将军的英勇更胜秦叔宝!带甲数千便将十万大军杀得败退百里溃不成军,此等壮举,虽古之名将不可及!”

“是么……”薛仁贵淡淡了应了一声,未作多言。

“将军得了这一场大胜,似乎并不高兴?”血莲直言不讳的好奇问道。

“有何可幸……”薛仁贵微然一笑,眼神尤发深邃与迷茫。

“将军……为何流露出忧伤与悲戚?”血莲更加好奇,依旧单刀直入的问道。

“我并不想造下这许多杀伐。我只是……想回家。”薛仁贵微然一笑,转头对她道,“我们这一万多人,都只是想回家。可是已经有好多人,回不了家了。包括薛延陀人,回纥人。”

血莲睁大了眼睛异讶的看着薛仁贵,迷茫了半晌,月光将她灵动的眸子照得比夜家的星星还要明亮。

“将军……有一颗大慈悲之心,是真正的英雄!”血莲突然道。

“为何这么说?”薛仁贵不禁笑了,“我可没想这么多。只是想起以往一位朋友跟我说过的话,虽说‘以杀止杀杀之可也’,但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亲戚朋友,都有他的妻儿老小倚门而盼……杀一人不足罪,而伤百人才是大罪孽!这些阵亡在鄂尔浑河草原的兄弟们,我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待!”

一席话,说得附近这些铁骨铮铮的唐军将士们,潸然泪下。

血莲顿时悚然动容,惊讶道:“薛将军,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你们的眼泪,会让天神都感动!……等我舅舅他们清理完战场,我请他将唐军将士的尸骨都收集起来火化,让南下的风送他们回家好吗?”

“什么?”薛仁贵一时没回过神来。

“现在是夏末时节,最多南风,不是吹往中原的吗?”血莲说道,“在我们阿史那部族有个传说,如果有人客死异乡,就让他的骨灰随风而逝,魂魄就会找到回家的路,与家人团圆。也就是中原所说的‘落叶归根’。我看这几天都是南风,不如,明后天我们就在鄂尔浑河边,送这些英雄们回家吧!”

“……”薛仁贵沉吟了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鄂尔浑河边燃起熊熊大火,唱起了大唐的军歌——“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雄浑,辽远!

悲壮,苍凉!

南风在草原上发出啸响,唐军将士们挥洒着骨灰,喊着阵亡兄弟们的名字,声音凄厉、刚劲……

“关中咸阳赵青山,回家了!”

“洛阳封成德,回家了!”

“岭南祝成,回家了!……”

薛仁贵骑在马上,身上已没有了那日激战后的血污,白马银袍威风凛然,只是眉头却是一直紧锁,眼神幽远的看着南方。

阿史那血莲换回了草原的女儿装,驻马站在薛仁贵身边。她汉胡浑血的玲珑五官与略带小麦色的肌肤,尽显特殊柔美,又不失勃勃英气与一丝野性纵横。

在草原上,她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据说,这一次夷男血洗阿史那族,找的理由就是“求婚遭拒”——他要同时强娶血莲姐妹,而贺逻鹘不同意,于是点燃了两族之间战火的导火索。

虽然只是一个借口,借也足以见得血莲姐妹的美貌。

“将军在想什么?”

卸去了戎装的血莲,显然比那日战场初见时要显得柔美许多。但尽管如此,她也与大部份温柔纯良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她在与男人的相处之间没有半分矫揉与生涩,火烈直肠说一不二,比男人更能弯弓射箭冲锋陷阵,那样的激战下来居然还能生还而且继续领袖一群男人,足以见得她的特殊过人之处。

两日下来,同历生死的薛仁贵已经与她大碗喝酒醉过三次,就差称兄道弟抵足而眠了。

“想家。”薛仁贵回答得很简单。

“想家中的妻儿?”

薛仁贵微然一笑,看了一眼血莲,说道:“我有两个家。一个是我妻儿所在的地方兰州州城。我固然想念他们,但他们在那里会有人照顾得很好,我并不担心。我最牵挂的,反而是另外一个家……”

“哪里?”

“大唐,关西大军。”

“……”

“我们是一群,走失的孩子。都想回家。”薛仁贵徐徐轻叹了一声,说道,“败走高昌后我们一路逃逸,转道万里过关杀人,目的只有一个,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

“为什么?”血莲纳闷道。

“我无颜回去,面见……”说到这里,薛仁贵一时语塞,眼圈红了。

“不敢去面见秦慕白吗?”血莲应了下来,叹息一声道,“翼国公之死,不能怨你。你能将这些兄弟带出来,走到这里,再回到兰州,就已是竭尽所能。”

“我让他失望了,这就是事实。没有理由无可辩驳。”薛仁贵紧抿起双唇,深吸一口气重叹而出,说道,“他待我亲如兄弟从无保留,临行之时嘱付我让我代他侍奉父亲大人,我却……”

“将军……”看到薛仁贵双眸紧闭连连摇头已然无法说下去,血莲也有些黯然神伤,轻声道,“我虽未见过秦慕白,但他能让你这样的大英雄对他推心置腑五体投地,想必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我虽远在草原,也听过他的传说……我很想亲耳听一听,他弹奏的琵琶是何等的美妙音韵。”

薛仁贵沉默无语,血莲独自吟哦。唐军将士们抛洒骨灰唱着军歌。这个场景,让许多静静驻足而观的回纥人,悄悄的潸然泪下。

“将军,等打完了仗报过了仇,我跟你一起去兰州。”血莲突然说道。

“什么?”薛仁贵一时愕然。这个女子,总是有些出人意表。他说这话都不是用的征求的口吻,而是一种十分鲜明的“我已经决定了”的态度。

“我的部族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等报了仇,我就回我母亲的娘家看看……我时常听母亲说,长安是如何的恢弘壮丽,皇城是何等的金碧辉煌,中原是如何的繁荣富庶妙不可言,但我一生下来就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草原再没有回去过。”血莲说道,“将军不是要回兰州吗,我与你同去。”

“……”薛仁贵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兰州是贫瘠凶险的军镇边塞,不是你想像中的中原。你还是不要去了。”

“你看我是那种害怕打仗的人么?”血莲笑了,混血的浅蓝色眼瞳里流露出自信与调皮,说道,“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你们少帅麾下的一员战将呢!”

“休说胡话了,军中何要女将!”

“怎么,看不起我?”血莲杏眼一瞪柳眉竖扬,“要不,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算了……”薛仁贵不禁苦笑摇头。

这两日,血莲有事无事便硬拉着薛仁贵马上比武。这个勇气惊人武力也相当不弱的女子,身体里仿佛就烙进了突厥圈腾——狼的印记,野性、爆发力、杀伤力与侵略性样样十足,而且每战必定竭尽全力、仿佛便要拼至鱼死网破,全然不知什么叫‘点到即止’,非要等到薛仁贵毫无选择的将她打下马来完全制服,她方肯认输告罢。

两天,连输了十八阵,但她越战越勇、越战越凶。

“那你陪我一起去兰州!”血莲趁胜追击的道。

薛仁贵只能摇头苦笑,眼眸一亮,笑道:“你究竟是想去中原看看,还是想……看看我那秦三哥?”

“都有!”血莲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的道,“想去中原,这丝毫不假;想见见名扬天下、让你深深折服的秦慕白,这也是心中所想,没什么可隐瞒的。”

“见他作什么?”薛仁贵不禁笑了起来。

“我就想见见……”血莲终于脸红了一红,但语气依旧毫不示软,铿锵道,“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材实料。凭什么,让你这样的天下第一勇将,对他奉若神明?”

“你弄错了,不是奉若神明……”薛仁贵轻笑道,“是信任,与尊重。”

“左右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血莲也咯咯的笑,说道,“仁贵大哥,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此投缘,不如就结拜为兄妹吧?实话告诉你,草原的女儿都倾心爱慕能征善战的勇士,可是我不!因为,我本就不比那些所谓的勇士差,我不称罕!——但我愿意与他们披肝沥胆两肋插刀!——仁贵大哥,你是我见过的最神勇的勇士,你一定要与我结拜为兄妹!”

“哈哈!好啊!”薛仁贵不禁大笑起来,“就是结拜为兄弟也可以呀!”

“……兄妹!是兄妹!”

当天夜晚,回纥部族大营里燃起无数堆熊熊的篝火,奶酒、烤肉的香味与胡弦歌喉之音弥漫在整个夜空。

一战大败薛延陀重创夷男,斩获无数好处的回纥人扬眉吐气信心爆棚,大首领吐迷度更是大喜过望,亲自为薛仁贵众将士把盏庆功。

薛仁贵本是无心这些事情,但苦在盛情难却,客随主便也只得依从。

篝火宴上,薛仁贵与血莲一起,跪在狼族图腾与中原龙旗之下义结金兰,成为了异姓兄妹。这时血莲才告诉他,原本她的名字的确是叫‘雪莲’,是当年还在世的爷爷突利可汗在长安时给她取的。但后来长大后,血莲嫌这个‘雪’字太过柔弱根本不适合她的个性,于是改作了现在这个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名字。为此,她的父母都是无法劝阻,也只得由她了。

而与血莲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同父异母妹妹——阿史那?夕言,则是与血莲迥然不同的个性——纯洁温婉善良勤谨,倒是暗合了中原传统女子的性情。用血莲的话说,她妹妹“就如同吐迷度舅舅牲圈里刚刚生养下来的小羊羔”。

草原上的两个大美人血莲与夕言,妹姐二人一左一右伴坐薛仁贵,轮流为他把盏,可是羡煞了那些回纥男人。可是这些回纥人只能服气——美人爱英雄,这在中原是传统,可在草原却如同不成文的铁规!

最美的美人,当然只能陪伴最英勇的勇士!

“仁贵大哥,不如,你娶我妹妹吧!”冷不丁的,血莲又爆出一句让薛仁贵始料不及、几乎喷酒的话。

“你……你休得胡闹!”看到一旁羞红了脸的夕言,薛仁贵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已有妻儿!”

“那又如何!好男儿多妻妾,正常不过。”血莲满不在乎的道,“妹妹,你就跟仁贵大哥实话说了吧!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除了他,你此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让你一见倾心、死心榻地的男人!——而且我也觉得,只有仁贵大哥才配得上我妹妹这样的大美人!”

草原的民风彪悍而狂野,草原的女儿奔放而大度,可是说到男女之事,恐怕除了血莲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也会羞涩几分。

夕言自然也不例外。此时,已是低答着头说不出话来。

“血莲,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薛仁贵将酒杯往桌上一顿,正色道,“令妹国色天香正当妙龄,哪里找不到鼎天立地的大英雄作偶?薛某籍籍无名一小卒而且早已有了妻儿,且能让他折辱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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