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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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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川道:“我们这有个什么鸟厕所!到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撒就是了!”说完又睡过去了。

东门庆往房门上一推,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晃晃悠悠走了出去,随便找个地方解了手,冷风一吹,人又清醒了两分,他系好裤袋正要往回走,忽觉不远处的瓜棚似乎有什么动静,走近两步,便听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似乎是张维,跟着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似乎是何岳,东门庆只是音乐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至于说什么却听不清楚。

东门庆想:“他们大概是在说买卖的事情,嗯,那何岳之前说是不急,其实多半是信我不过,所以不当着我的面说。毕竟我和他是初次见面,他防我也是应该。”他也没打算介入对方的买卖,加上心里当张维是朋友,就不好偷听他们的谈话,正要离开,忽然顺风飘来两个字:“东门”!

东门庆本来还有三四分迷糊,但这两个字一入耳他便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改变了主意,猫下了身子渐渐接近,他怕走得太近了被两人发现,所以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勉强能听清楚两人言语处便停下来,便听张维道:“你真有把握是他?”

又听何岳道:“没错!前些天这小子中秀才摆宴席,我刚好帮人送礼过去,在人群中望见过他!当时他和我只差几步光景,所以我看得真切!绝对是他没错!不过他貌似没认出我来。”

东门庆听了这两句话便知道他们两人果然在谈论自己,登时冷汗浃背,连动都不敢动了!

张维便沉吟不语了。何岳又道:“这笔生意,大有做头!若办成了,这笔赏金都够我们造一艘大海船出海了!只要走得几趟日本,这花花世界就任我们享用了,何必再挨这穷苦?”

张维说:“若是昨日你来跟我说,或许我就答应了。但现在……”

何岳问:“现在又怎么样!”

张维说:“他毕竟是挺义气的人,仗义疏财,是条好汉!”

“什么好汉!”何岳说:“我看他是急着逃亡,所以花钱来买人心!再说,他这钱也来得不正!”

“哦?”张维问:“怎么个不正法?”

何岳说:“漳州福兴客栈起火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嗯,”张维说:“听说还留下了两具焦尸,是近年难得一见的无头公案。啊!难道你怀疑……”

“多半是他。”何岳说:“我打听到,如今不但东门霸在找他,好像洪迪珍也在找他。”

“洪迪珍?他和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张维还没弄明白,东门庆却已经知道答案!洪迪珍号称龙宫弥勒,是福建海面上有数的海上豪强之一,论势力虽然还远远比不上许栋、王直,但他是漳州人,在月港这边算是地头蛇,所以在张维、何岳等本地人心目中,洪迪珍的份量离许栋、王直也只差一肩而已。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洪迪珍就是洪迪通的哥哥!

果然何岳道:“福兴客栈的那两具尸体,据说有一具就是洪迪通的!”

张维听了这话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是本地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洪迪珍和洪迪通的关系!何岳又说:“以洪迪珍的地位,他既微露口风要找他,就绝不会没有因由!加上其它的一些蛛丝马迹,我猜福兴客栈这场火多半也是这小子放的!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无论陆上海上,都有人在找他!他一个公子哥儿,如何逃得出这天罗地网?就算我们不做这笔买卖,这便宜多半也会让别人占去!再说要是让洪迪珍知道我们包庇他,会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张维道:“我再想想。”

“你还想什么!”何岳说:“我听说他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现在忽然有了这么些金银细软,多半是做了洪迪通之后得手的。也就是说他拿来收买人心的,是赃物!”

张维道:“就算是赃物,但他毕竟也是有了这份心!当时的情况,他本没必要拿出这笔财物借给吴平的。杀人越货的事,我也不怕干!但我们已经和他喝了酒,交了朋友,再暗算他,那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何岳道:“那你是打算包庇他了?哼!你在月港虽然人缘好,不过还是没法跟洪迪珍斗的!洪胖子虽然号称龙宫弥勒,可他真狠辣起来那也是决不手软!否则如何混得到现在?更别说洪迪珍之外,还有东门霸的黑道追杀令!东门霸的面子,可是连许龙头、王五峰都要卖的!”

张维便不说话了,场面登时变得极静,只剩下夏虫在有节奏地鸣叫着。东门庆蓦地想起:“他们说到这里,恐怕就要下决定了!决定了之后马上就会回去!我得赶快走!若等他们谈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他虽然还没听到张维的决定,但也觉得张维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岳最后的那几句话其实已经藏有威胁的味道。

过了一会,何岳又开始说话,都是劝张维不要心软,不要糊涂,他一说话,东门庆就开始一步步地挪开,走了七八步,忽然何岳叫道:“谁!”东门庆吃了一惊,暗叫一声糟糕,却听吴平的声音道:“是我。张老大,何掌柜,你们也出来撒尿么?”

何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是,解手之后睡不着,就和张兄弟聊聊天。”

东门庆暗中松了口气,又再一步步逃走,逃到酒铺前面时,犹豫了一下,便推开虚掩的门,只听黄隆吴川还在打鼾。东门庆抓起了包袱就要逃走,忽然门外想起了脚步声,却是张维何岳他们回来了,东门庆暗叫一声苦,赶紧往地上一躺,假装睡着。

三人回来后也没再说什么,各自寻了个地方睡下了。直到天色大亮,东门庆才假装睡醒,捂着头叫头疼,张维微笑道:“宿醉之后,第二天是这样的了。”

早饭是来不及吃了,中午胡乱弄点东西下肚以后,张维就对吴平说:“你不如就上路吧,别再耽搁了。”吴川、黄隆等都说是,吴平便不说什么,带了些干粮和众人告辞了。

东门庆心道:“你不会是怕他对我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催他上路的吧。”他本想要托故告辞,却又担心被对方看破机关。再说自己在月港人生地不熟,如果闹破了脸,就算能侥幸逃出这家小店,恐怕也逃不远。

吴平走后,何岳也起身,说要去帮东门庆打听船期,张维忙叫住他道:“等等。”

何岳问:“怎么?”

张维说道:“眼下要紧的是王兄弟的舱位。至于昨晚你提到的那笔生意,我觉得我们兄弟几个做得来了,不必再请别的帮手。人多了,钱就薄了。”

何岳一听大喜,道:“那好,都听张兄弟的!”

他们俩的对话吴川黄隆听得懵懵懂懂,东门庆却心下了然,暗中不住冷笑,冷笑之余又不免担忧——如果张维真要对付他,其实也不用什么蒙汗药,张何吴黄四人一起上,一条绳子就能将他轻易制服!

何岳出门时张维又要吴川跟着帮忙打听,跟着又对黄隆说:“王兄弟要出海,总得贩点货物。在漳州采办货物,首选纱绢,我看你不如去看看有没有货,如果有货,就帮王兄弟订个一些。”

黄隆道:“现在是旺季,货物走俏,就算是熟人也是空口无凭,不当场买的话,转眼就让别人抢去了。”

张维对东门庆道:“王兄弟,你要信得过我,不如先拿出些财物来好让黄隆去入点货。”

东门庆哪里敢拒绝,便把包袱里的钱财分出一半来,请黄隆帮自己兑换入货,张维道:“王兄弟,不够。”东门庆无法,只要把包袱里大部分东西都交给了黄隆,只留下五两金子,十两银子傍身。黄隆拿了财物后,对东门庆道:“王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入到一批好货!”

黄隆走后,张维又让他浑家去买菜,东门庆心道:“他莫非是故意把人都支走,为什么这样做呢?”脸上若无其事,手却伸进包袱里,捏紧了匕首。

张维走到酒铺门前张望,东门庆看着他的背脊,心道:“我这时若冲过去给他一刀,他就是不死也得重伤!”几次要动手,却又怕难以得手反坏了事。忽然张维转过身来道:“没人了,东门公子,我们可以开诚布公说几句话了。”

东门庆听到这两句话后脸刷的青了,掣出了匕首冷笑道:“你想如何?”

张维看看他手里的匕首,说道:“昨天晚上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东门庆一听便恍然,说道:“原来你早发现了我。”

张维嗯了一声,表示东门庆所料不错,东门庆道:“那么你现在想如何?”张维反问道:“你呢?你想如何?”

张维这句话却把东门庆问得呆了,是啊,东门庆还能如何呢?他的行迹已露,附近又找不到可以庇护他的势力,就算他能在这小店里杀了张维只怕也很难离开月港。何况是否过得了张维这一关还两说呢!但他仍然冷笑道:“我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张维嘴角的肌肉向斜上方一扯,冷然笑道:“你说和我们做朋友,却瞒着自己的真姓名——这也就罢了,毕竟你是在逃亡,我也理解。可是洪迪通的事情你怎么说?他是你杀的吧?”

“是!”东门庆承认道:“他是我杀的!”

张维又道:“既然你可以杀人夺货,别人为什么不能杀人取赏?左右都是为了钱,又有什么卑鄙,不卑鄙?你对于我,不正如洪迪通对于你?这又有什么不同?”

东门庆一听怒气勃发,叫道:“你少将我和姓洪的相提并论!那是一头猪!一条狗!”

“哦?”张维目光闪烁,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东门庆哼道:“你要是能制住我,尽管动手就是!何必问东问西!”

张维道:“如果你做的不是丑事,又何必怕别人问?”

东门庆怒道:“我干的自然不是好事,但要说丑事,却还谈不上!”一时激愤,便将自己如何遇到洪迪通,洪迪通如何庇护自己,如何觊觎自己,自己又如何偷听到洪迪通与其生意伙伴的谈话扼要说了,跟着冷笑道:“这头猪!他要只是瞎了眼睛把我当兔子,我看在他毕竟帮了我的份上也不跟他多计较了!但他竟然打算事后出卖我,你说,他该不该死!”

张维盯紧了东门庆的双眼,东门庆哼道:“你看什么!”张维道:“我想要看你有没有说谎。”

东门庆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狂,有些苦,又有些无奈,道:“我说谎干什么?难道我说了谎你就能放过我?就算你肯放过我也没用了。那何岳说的没错,现在黑白两道,陆上海上都在找我,现在除非是我老爹回心转意,否则我迟早是死路一条!”

张维又道:“你老子为什么这么恨你?所谓虎毒不食子……”

“儿子?”东门庆嘿了一声道:“他最恨别人给他戴绿帽子,偏偏我给他戴了一顶,你说,我还怎么当他儿子?”

“你……你还真敢!”张维叹了一口气道:“你连这等丑事也不遮掩,想来也没必要捏造洪迪通的事情。洪迪珍人望不错,没想到居然有个这样的弟弟!该死,确实该死。”

东门庆呆了一呆,问:“谁该死?”

张维道:“自然是心存不良、一开始就想人财两得的人该死!”

东门庆有些不解,说道:“你……”

“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张维道:“何岳出门时我对他那样说,其实是想让他不要声张,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我让吴川跟着去,就是要让吴川盯着他。”见东门庆仍然不信,张维又道:“我知道你的处境,所以你现在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怪你。不过你想想,我真要对付你,并不需要用诡计的。再说,我若真要拿了你去请赏,又何必让黄隆去帮你贩货?那岂不多此一举?”

东门庆想想也是,举着匕首的手便放了下来,但心里仍然不敢坚信,忽然张维叫道:“不好!”东门庆心里一紧,问:“怎么了?”

张维顿足道:“你的那些金银细软,都是从洪迪通那里拿来的吧?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号什么,可别被人认出来才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黄隆追回来。若何岳先回来了你就敷衍着他,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着就要出门,忽然外头一个人笑道:“老大,你不用着急。我早回来了。”

张维一呆,便见黄隆拿着那包财物笑嘻嘻走进来道:“我出门走没多远,见大嫂也出来了就觉得奇怪,好像你故意支开我们一般,想了想就折回来看看。嘻嘻,没想到听到这么大的事情!”拍了拍包袱道:“东西都在这,我还没出手呢。”

张维松了一口气,说道:“东门兄弟的事,你知道?”

黄隆笑道:“我又不是聋子,整天在市集上混,哪里会没听过那笔赏金的事情?只是一时没想到‘王’兄弟身上而已。”

张维又问:“那这笔赏金你要不要?”

黄隆看了看东门庆,对张维道:“拿不拿都好,我听你的!”

张维喜道:“那好,那……”忽然停住了,黄隆问怎么了,张维道:“吴川好像出事了!”说着指着门外,果然见吴川疯了一般冲过来,黄隆忙迎了上去,吴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门口扶住了黄隆跳进来,不等张维等问起,便道:“吴平……吴平把何岳给杀了!”

第九章 出海的谋划

何岳果然死了。

吴平将他活活勒死以后,便用一个麻袋将他装了,若无其事地背了回来。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过往行人望见也以为他是背着什么货物,万万料不到他背着的是个死人!

酒铺被关上以后,吴川黄隆在外望风,张维仔细检查了何岳的尸体,见他死得透了,这才问吴平:“你干嘛杀他?”

吴平看了东门庆一眼,说:“你们昨晚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管王兄弟的钱是怎么来的,总之我觉得他是真心帮我!我不希望老大你拿了他去领赏,所以我杀了这家伙,希望老大你别听这姓何的。”

东门庆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感激,他昨晚对吴平推物通财时也没想太多,只是有感于张维的义气而已,没想到这么一点事情竟然便让吴平为自己杀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站了起来,对张维道:“张大哥,行了!你们有这份心我便已感激不尽!现在海上陆上都在拿我,我只怕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这笔赏金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送给你们!你们就绑了我去泉州领取赏金吧。这何岳的事情,也算在我头上!”

张维忙按住他道:“王兄弟这是说什么!我真要拿那笔赏金,何必耽搁到现在!”看看地上的尸体,说道:“先把这东西抬到后面去,晚上拖到坟场埋了!至于王兄弟出海的事情,我再找找别的门路!”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东门庆不姓王,但言语间仍然有意地不改口。

当晚他们几个便趁着夜色将何岳的尸首拖到坟场埋了,看看四下没人,张维道:“王兄弟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办,我已有了点把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立下一个誓言!”

吴平黄隆吴川问什么誓言,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不知还要传多久。还有洪迪珍那边,他虽然还没公开说什么,但他若是真认准了是王兄弟杀了他弟弟,那也会很难对付!所以在这追杀令取消以前,我们无论如何得替王兄弟隐瞒身份!”他指着埋葬何岳的地方道:“咱们就在这里立下个誓言吧!王兄弟本姓东门的事情,除非是王兄弟自己改回姓氏,或者是许我们公开这个消息,否则我们就得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就算是父子至亲、夫妻至爱也不能透露,如其不然,有如何岳!”

吴平、黄隆、吴川等都跪下起誓道:“我等愿遵此誓,如违誓言,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东门庆慌忙也跪下道:“谢谢几位哥哥!东门庆现在是丧家之犬,没什么能报答几位哥哥的,只有将这份感激长怀心中。将来若有发迹之日,必不相负!”

张维扶起他道:“王兄弟,这东门二字,往后最好连你自己也忘了。除非有一天霸爷不再怪你,或者你连霸爷也不怕了,那时才好恢复本姓!”

东门庆心中一凛,说道:“是!谢张大哥提点。”

张维又对吴平道:“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明天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听了张维这句话,吴平有些不解。

“回诏安啊!”张维道:“你老娘还病着呢!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吴平看看东门庆,张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摆得平!”

吴平这才道:“那好!我相信你!”对东门庆道:“王兄弟放心,张老大不是卑鄙小人,信得过!将来若有相见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吴平走了以后,张维又帮东门庆筹划起逃亡的事情来,东门庆对要从陆路逃亡还是从海路逃亡有所犹豫,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虽然海陆兼通,但大陆法禁森严,除了防备黑道之外还要防备官府,两面逼迫之下缝隙极小,远不如海上逍遥。大海虽然风危浪险,但眼下出海的人十有八九底子都不干净,随便捏造一个姓名也没人盘查你。虽然东门家在海上势力很大,但这次的事情,我看有些蹊跷。”

东门庆便问有什么蹊跷,张维说:“我听说霸爷对许龙头、李光头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许龙头、王五峰他们就算对霸爷的那笔赏金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们也需要讨好东门家。如果是他们出面,那现在东南海面上的罗网就会比现在严密得多!但如今道上出动来找你的,全都是些二三流货色,海上第一流人物一个也没出面,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王兄弟,你看会不会是你家中的长辈暗中对霸爷的追杀令有所抵制?”

东门庆被张维这么一提起,便想起了二哥东门度的话来,心想:“会不会是大哥、二哥在护着我呢?”口中道:“家里的情况,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张大哥的分析很有道理。”

张维又说:“如果王兄弟也同意我的看法,那么我认为王兄弟要避避风头,还是走海上比较好。要是在陆上被抓到,很快就能送到泉州,若是被官府拿到那就更麻烦了。但要是在海上失陷,那脱身的余地会大得多。如果许舶主、王舶主他们是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王兄弟就更安全了。不过眼下有个难处,就是王兄弟你和洪迪珍结了仇!若是落到他手上,只怕事情就难以善了了。”

他一提起洪迪珍,黄隆和吴川便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要在月港瞒过洪迪珍的耳目上船实在不容易,吴川道:“要不我们先走陆路,送王兄弟到双屿上船。”随即自己连连摇头,知道不妥。双屿在浙江,要从月港走陆路到双屿,中途需经泉州,变数更大!若不经过泉州便得迂回千里,他们若有那个本事直接送东门庆到湖广得了,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张维道:“其实我倒有个门路,危险是危险了点,不过险中亦能求胜,只是不知道王兄弟敢不敢走。”

东门庆便问是什么门路,张维说:“洪迪通还有被你烧死的另外一个商人,本来是要坐他老哥的船去日本,现在他们死了,他们的舱位便空了出来,所以洪迪珍的船队里便有了空舱,这两天正挪着。洪迪通他们两人占的舱位不少,所以这一挪,洪迪珍的船队便会空出不少地方来……”

他还没说完,吴川黄隆已经张大了嘴巴道:“老大……你……你该不会想……”

张维说:“我想兵行险招!在洪迪珍的座船寻个位置让王兄弟上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隆道:“老大,这种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张维笑道:“是入虎口没错,可我猜洪迪珍这头老虎现在都盯着别的船呢!但我们偏偏就在他眼皮底下取事!让他料也料不到!不过这件事情除了要小心谋划之外,还要加上十二分的胆色,十二分的运气!就不知王兄弟敢去,不敢去?”

东门庆听到这个主意一开始也是吃惊不已,但转念一想就觉得这一招既险又妙!他毕竟是泉州一霸的儿子,只是嫩,却不软,骨子里有着种敢冒险的气概,当下挺了挺胸膛道:“出海本来就是生死勾当!我去!”

吴川黄隆见他竟有这等胆子,心里都暗暗佩服,张维当下便安排下来。他们先将东门庆从洪迪通处取到的金银细软挨个看过,所有金银到熔碎了当散金散银处理,一些碍眼的、有记号的都埋了起来,这么处理过之后这包财物不免贬值了二三成,但已经可以放心使用了。张维让黄隆想办法去购置了货物,让吴川告诉东门庆种种海上禁忌,自己亲自去联系舱位,晚间回来告诉东门庆:洪迪珍将在七日后发船,让他做好准备。

这段时间里东门庆就在张维安排着的地方呆着,吴川黄隆得空就告诉他关于海上的种种规矩禁忌——其实东门庆的父兄也曾跟他说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彼时处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便大有差别。若东门庆是以东门家四公子的身份上船,那便是东门家的代理人角色,就是上了船也势必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商贩角色,到了船上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出了什么事情也得自己解决,没人帮得到他。

这个时代的海运与后世不同,不是买了船票上船后就等着靠岸了。通常来说,参与走私的小商贩和水手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小商贩既是商人,也是水手,到了船上得服从总管的安排;而水手们也会跟着船队做生意,尤其是各类有技能、有职位的船工,船主聘用的时候并不直接给钱,而是会拨给他们一定的舱位作为补偿。所以东门庆若能顺利登上洪迪珍的座船,上船以后也得当半个水手用。

第五天上,张维带了一个叫梁方的商人来介绍给东门庆。他告诉梁方东门庆是他妻子的一个表弟,要出海学做生意,请梁方带携带携、照顾照顾。

东门庆是不是张维妻子的表弟梁方并不关心。在这个时代,出海虽然危险,但利润之高也与危险成正比,东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寻着门路要出海淘金,所以就算是一个和张维毫无关系的人托张维找门路出海,梁方也丝毫不感奇怪。不过他看了看东门庆的样子,却摇了摇头道:“老弟,你这妻表弟不成!太嫩了!我怕他没等到倭岛就死在船上了!我担当不了这风险,你莫找我!”

这几日东门庆在吴川的带领下日日晒太阳,早把皮肤晒黑了许多,又听从黄隆的劝告不刮胡子,留了满脸的胡渣,行为举止也带着些粗鲁,这时若让双双、韦老板等故人见到说不定都有些不认得了。但年轻毕竟就是年轻,纨绔毕竟就是纨绔,东门庆再怎么努力地学、努力地改变,也没法在短短数日之间就将往昔的子弟气息荡尽,所以被老辣的人相了一眼,便知他是个海上初哥!

张维见梁方要走,忙拉住说:“老梁!我也不瞒你,我这表弟是第一次出海!但若不是第一次出海,何必请你照顾?”

梁方面有难色,说道:“但是……”

东门庆昂首道:“梁阿叔!你若不肯帮忙,那我也不敢劳烦!但你要肯帮忙,小侄我终身不忘这份恩情。上船之后,我也不需要梁阿叔担负什么责任,只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梁阿叔给我指点指点而已。要是我是个短命种,死在风浪里了,那也不关阿叔的事,只求阿叔将我的货物带一半回来给我表姐夫,另外一半就请阿叔处理!”

梁方听了他这几句话呵呵一笑,说道:“嫩是嫩了点,不过气概倒还不错!嗯,好吧,看在你这几分气概份上,我就让你跟着吧。”

第十章 全民大走私

发船那天,一行人天还没亮就动身。这次黄隆一共给东门庆办了四担货物,他和吴川都是一人能挑两担的好肩头,但这时却只是一人挑一担,张维帮着挑一担,剩下一担让东门庆挑。

东门庆练过武功,膂力不错,但这挑担的把式和比武的力气不大一样,武术世家出身的子弟或许能以一敌十,却未必挑得好担子。这几日里吴川教东门庆的本事里头,其中就有一项是如何挑担子,不过挑担虽也有些窍门,但更重要的还是得磨,只磨了两天的东门庆挑起担子来没走几步就觉肩头疼、步履钝,但张维他们却不上来帮忙,这里头也有磨练他的意思。东门庆挑着担子跟着张维来到一处隐秘泊船处上船,这一路把他的肩头压得够呛,好容易挨到上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吴川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这挑担的本事,以后可还得多练练。”东门庆脸色发白,嗯了两声,点了点头。

他们上了小船,到达浯屿时天已蒙蒙亮,东门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朝东北的港口外听着七八艘大海船,或三桅,或四桅,其中最大的那艘竟有五桅!张维指着那艘五桅大船道:“看!那就是洪迪珍的座船了!”

洪迪珍的这艘大海船是他去年花了大价钱打造而成的,船长十五丈七尺,阔两丈八尺,深一丈五尺,共有二十五个船舱,前后桅杆五根,最大一根高七丈二尺、粗六尺五寸。船上备有大舵四副,其中三副为备用舵,橹三十六支,大铁锚四枚重五千斤,又有大棕绳八条,每条粗一尺、长一百丈。此外又有备用小船两艘,储水柜十四个。这样一艘大船,造价高达三千五百两白银,当初整整花了九个月方才完工。

这艘船吴川和黄隆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都看得直吞口水,吴川小声道:“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艘大船,那我宁愿折寿十年!”

黄隆咬牙道:“有的!一定会有的!”

便听一艘三桅大船上梁方在招呼着:“张维兄弟!王庆兄弟!快!这边!”

货物如何由小船搬上大船都有规矩在,东门庆知道有这些规矩,却不知具体如何,这时挑起了担子,张维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登船的水手船工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定数,张维告诉东门庆,每艘大船自舶主以下,有财副一人,主管船上财货安排;总管一人,统理舟中事务,代船主传呼命令;司库一人,掌管船上兵器战具。此外又有管上樯桅的,叫阿班;管碇的头碇、二碇;管僚的头头僚二僚,以及管舵的两个舵工。最后,对整个船队来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叫火长,专管指南针,海路远近、行船方向,全得听他指挥!在一些特定时期和特定地区,火长甚至就是船长。

这次东门庆登上的船也是洪迪珍的,不过不是那艘五桅主舰,而是另外一艘三桅商船。他们上船安置好了货物,占了舱位,张维和黄隆、吴川便告辞要下去,东门庆要送到岸上,被张维扯住,附耳道:“别老露脸,别忘了这是洪迪珍的船队!没事就躲在暗处,等摸清楚了船上的环境再作打算!”黄隆吴川也只点了点头,以示“珍重”之意。

东门庆心中虽甚不舍,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依赖,在这三个朋友一一跳下甲板之后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了!”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后,便跑到梁方身边,问他有没有要帮忙的。梁方见他乖巧,笑道:“没有,没有。”但随即脸上现出些阴霾来。

东门庆问:“阿叔,到底怎么了?”

梁方叹道:“我还有最后一担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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