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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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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晙听着,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斗志。

挺身而起。

“不管怎样,晙誓死效忠鲁国。”他的话,将刘封刚要出口的话生生的挡了回去。

邴吉到达鲁国,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身后一行人,抬着步辇,上面端坐一人,青衣长须,神态怡然。

晙随在爷爷身后,这两人,他见过的,几年前,就是他二人,将病已送来鲁国。

当刘庆忌惊呼“田丞相”时,刘封恍然大悟。

邴吉来到鲁王宫,筵席已经开始。

刘庆忌慨叹万分。当年的落魄典狱官,今日已是大名鼎鼎的将军,而昔日的国丞,现在竟成了归隐的雅士。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晙却发现人群里少了病已的身影,不是刚刚还在吗。于是,忙趁着大人们寒暄的空当,转身出去。问了许多人,才有人称,刚刚见病已朝靶场去了。晙忙找了匹马追了过去。

果然,靶场上,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引弓向前,对准远方的稻草人。

晙跃下马背。

“嗖”的一声,翎羽载满了力量,毫不客气的刺入草人的心口。

“好!”晙大声道。

病已转过脸来。

微黑的脸庞一双大眼睛瞬间一亮。

朝晙狠狠的挥了挥手。

晙大步向前,他欣赏病已的勇力,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却已经力道惊人,实在是令人刮目。

“回去吧,爷爷会找我们的。”

病已将弓箭放下,露出个难堪的表情。

“哥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晙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啊,鲁国从上到下都已经绷紧了神经,连个孩子都感觉到了。

病已见晙只是微笑,又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我和你们一起去长安?我不是你们收养的孩子吗?”

晙摇头苦笑。

病已呀,你哪里知道自己的尊贵。

“哥哥从没当你是收养的孩子。”他淡淡的笑着,揽住孩子的肩膀。

病已露出了爽朗的笑脸。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晙都会对他不离不弃。

回到王宫。

邴吉命人将病已带到身旁。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快十年未见,当时他还在襁褓之中。现在,却是满脸的阳光,刚强硬朗的一个小少年了。田千秋亦是默默的点头。二人几乎是同时注意到孩子两手的肉茧。

刘封见状,忙上前道:“病已喜欢骑射和剑术,所以——”

邴吉和田千秋相视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可愿意随我们去长安?”邴吉亲切的笑着。

刘病已回头看向刘晙。

“只要晙哥哥和我一起,病已去哪里都没问题。”

少年的话,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惊人的神采。邴吉心中一振。从怀中缓缓掏出圣旨。

众人忙俯身跪倒。

“鲁王刘庆忌接旨,陛下大婚,特命鲁王携孙刘晙,刘病已长安朝贺。”

入夜。

刘庆忌在花园里踱着步,邴吉与田千秋把酒对月。

三人几乎是同时叹了口气。

“难道,你没接到我的密函吗?”邴吉问道。嘴角带着笑意。

田千秋摇着羽扇却并不言语。

刘庆忌淡淡的笑着。

“我的儿子太懦弱。”

邴吉终于笑出了声音,田千秋也摇着头,禁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直接告诉他们,陛下要病已认祖归宗,哪里还能看出我儿子的卑弱和孙儿的胆识。”刘庆忌也自嘲的笑道。

邴吉摇头苦笑。

田千秋笑道:“鲁王真是煞费苦心,不过,关于晙,我到是也有耳闻。在今日诸多王孙贵胄之中,怕是已无人能及了。”

邴吉也点头。

“我在长安时,也略有耳闻。”

刘庆忌满意的点了点头。

“祝贺鲁王,后继有人。”邴吉朗声道。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八)

长安城,夜幕之下。

细雨蒙蒙,一行人匆匆来到宣室殿外,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努力挺直了脊背。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未央宫。

郭云生引着女孩穿过大殿,直接来到宣室殿寝宫。

女孩捧着锦盒的手,已经汗湿。

刘弗陵歪在榻上,瞥着下面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女孩。

她是那么纤小,让他有些不忍心。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他一挥手,柳伶上前,接过锦盒。

刘弗陵不为人知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苛刻。而他眼前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她怎么能成就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呢。如今,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气馁,他只示意柳伶将盒子打开,却没有兴趣朝盒子看上一眼。

谁料,盒子开启的瞬间,宣室殿的每一个人连毛孔都放大了,一股清凌凌的香气丝绸般荡开。

柳伶大惊。

“陛下!”她惊呼。

郭云生虽然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却能闻到刹那间溢出的香气。

那是草木的味道,似乎是——

“松香!”刘弗陵的眉头一扬,挺身而起。

长烟仍旧不敢抬头。她知道,陛下马上就要来到盒子跟前,他会看到里面的锦帛。

刘弗陵快步上前,俯身之间,已觉得心脾畅快,一阵清爽。

柳伶已张大嘴巴,愣愣的盯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多么美的织物啊,简直难以形容。

盈盈的绿色,仿佛刚从绿色的汁水里捞出来,上面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它就那样,静静的躺在盒子里,被柳伶雪白的手捧着,仿佛不是人间的俗物,到似来自天界一般清灵。

刘弗陵有些忘情,伸出手去。

指尖有微微的凉意,丝滑之中,还有些坚硬的刺痛。

没错,那是金丝。

这丫头,竟然将金丝织了进去。

刘弗陵抬起头,眼波流转,仿佛深潭上笼起了一层闪烁的星光。

“让朕看看你的脸。”

他没想过关注这个幼小的织女,但,她却用巧夺天工的手,成就了他的夙愿。

长烟忙缓缓抬起头,不想,却迎上了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脸孔。

这是当今天子吗?

为什么他的脸那么白皙,眼睛那么深邃,那眼神里闪烁着的是什么?像上古的星光,有着穿越人心的力量。

“和朕说说,这气息。”刘弗陵注意到女孩的失神。

长烟忙将头垂了下去。

心却扑扑的跳个不停。

“是奴婢用松针浸泡的结果。”她声音细小,却很动听。

刘弗陵努力的朝她的方向看去。

“上前来,离朕近些。”他朝她招了招手。

郭云生和柳伶同时一愣。

长烟忙起身,躬身来到他的身旁。

刘弗陵垂下头去。

女孩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结成辫子披垂在背上。

天子伸出手去,托起她的下巴。

长烟被刘弗陵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却没有反抗。她怎么能反抗呢,那手是多么的温柔,似乎带着光环一般朝她伸了过来。

刘弗陵愣了一下,这女孩子的眼睛如此清澈,不似宫中那些女孩,妖冶或委懦。

“你还是太小了些,不然会是个美人。”他由衷的赞叹。

长烟有些羞赧,脸上泛起红晕,唇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郭云生惊讶的看向柳伶。

柳伶却恢复了沉默,立在一旁,脸上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刘弗陵的眼神流露着怜惜的光彩,他是喜欢这个女孩的,类似长辈对后辈的关爱。

他已经发现长烟手指的血痕,将金丝织进锦帛之中,长烟是拼了这双手的。

他长叹一声。

“日后,好好休养,不要因为朕而毁了这双巧手。”说着,他竟露出了亲切的笑意。

长烟愣愣的看着他,天子的笑是这样的,像春风一样明媚,他真是太好看了,是她见过最耀眼的男子,比誉还要耀眼。

“既然这样,不如来宫里,专门为朕织锦如何?”他温和的笑着。

长烟刚想回答,却想起李氏沧桑的脸。

“陛下,奴婢还没学会所有的技艺。”她声音不大,眼神清澈的令刘弗陵有些伤心。

“好吧,朕再给你五年的时间,到时候,朕会亲自下旨,接你来未央宫的织室,专为朕一人织锦。”他淡淡的笑着,眼神在长烟的眉眼之间滑动。

长烟忙磕头谢恩。却又想起一件事来,不安的抬起头。

“陛下,此锦因是松汁染成,不能见光,所以一直埋于地下,是极阴寒的东西,请陛下责罚。”长烟忙将李氏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

过了好久,却没有听到刘弗陵的回答。她偷偷的抬起头,却发现年轻的帝王,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绿色的锦帛。

“它叫什么名字?”

“春魂。”

李氏起的名字,商同说太凄凉,可是,李氏却坚持要她这样说。

然而,刘弗陵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柳伶,你看,母亲还是有福气的。”他声音不大,长烟却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郭云生派人将长烟送出宫时,雨愈发的大了起来。

刘弗陵以他超出常人的气度和外貌,在长烟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直到多年后,她自责于自己对誉的背叛时,才惊讶的发现,原来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鲁国

一行人穿着蓑衣,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这是条近路。

邴吉本打算抄小路缩短行程,却没料到大好的天气,竟然下起雨来。

鲁王坐在车辇中昏昏欲睡,一旁的病已却格外的精神。

他掀开帘子,夜雨的腥气飘了进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忙回头看了看刘庆忌。

只见他垂着眼皮,竟真的睡着了。

雨点落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响着,辇内的空气湿热难耐,病已将头伸出去,豆大的雨点拍在他的脸上,飞起一团小小的水花。

刘晙披着蓑衣,胯下的紫魄忽的打了个响啼,竟原地打起转来。晙忙勒住缰绳,将手一摆。邴吉也纵马上前,却在这时,远处竟现出几个黑色的人影。

病已的车子在队伍的中间,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只觉得前行的路被堵死了。

接着,便听见邴吉高声道:“什么人?”

病已一惊,纵身跳下车子,朝队伍的前方跑去。

只见黑暗中,一个奇高的人影挡住了队伍的去路,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虽看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其形可怖。

带头的大个子也不说话,只朝后面的人一招手。众人蜂拥上前,竟将鲁王的队伍逼退了三尺。

邴吉大怒,拔剑在手,振臂一挥。

“给我拿下!”

“等等。”刘晙大声喊道,同时,伸手按住邴吉的腕子。

士兵虽然是邴吉的部下,但在鲁国的地段上,也不得不收敛,见鲁王孙喝止,便都齐齐的抬眼看向邴吉。

对方带头的大个,见刘晙阻拦,也定住身形,朝这边望来。

刘晙趁机纵马上前。

“可是流民?”

那些人本有默契。似乎不打算说话,只管抢劫过往的财物。今见晙这样说,竟一下子乱了阵脚。人群中骚动起来。

邴吉定神听了过去,竟然都是燕地口音。

“他们都是燕国的流民,你猜的没错。”他低声道。

刘晙点了点头,便又朝人群高声喊道:“若是山贼,鲁王定然杀无赦!”说罢,他稍微停顿,目光朝流民扫去。

只听人群嘈杂,队伍开始涣散。

“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商旅,而是官兵,是上林苑大将军的邴家军!”

此言一出,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那个带头的大个,竟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我们从燕地来此,就是寻条活路。若是要杀,就纵马过来,先放倒我周大个子再来说话!”他声音洪亮,一开口竟似炸雷一般。

他身后的流民,见头儿开口说了话,便迅速安静下来。

晙点了点头。看来,此人在众人里是极有威信的。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九)

“好!”刘晙一挺身子,跃下马背。

邴吉也不阻拦,只驱马让至一边,默默的注视着二人。

刘病已的头顶早有人送上了斗笠,他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平日里,又最喜欢看人打架,索性定在那里,半步都不肯挪了。周围,更多的火把被燃起。

那周大个子立在雨里,竟比晙高出小半个人,像山一般。

晙也不动,蓑衣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花。

周大个子,身形一探,竟整个人扑了过来。晙闪身一跃,反手就是一拳。

却不料,那周大个子一挥手,赫然间,手中竟有一尺来长的斧子,“刷”的一声,将雨线劈断。

晙轻啸闪过,飘身落在一丈之外,一探手,从身侧拔出长剑,如白虹飞过。

看来,这人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竟藏了利器在怀里,稍不留神,便会中招。

周大个子见晙身形轻灵,先是一愣。索性将斧子一横,大吼一声,腾空而起。

晙知他身材魁梧,必然力道过人,也不与他硬碰,只用足尖一点,踩着他的头顶跃了出去。

那人气恼,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喘息。

晙耳力奇好。一听便知此人定是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与自己缠斗一番,已经耗尽了力气,怕是体力不支,无法久战。

随即,飘身一旁。朗声道:“好了,我不过试试你的功夫。”

说着,跃身上马。

“你们共有几人?”

周大个子喘着粗气,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后面一人,上前一步道:“阁下可是鲁王孙?”

晙一愣,点了点头。

那人见状,身子一沉,单膝跪地。

“小人李弋,齐国人,犯了案,与弟弟潜逃途中,遇到这些燕地来的流民。却不料,齐王下令大肆屠杀外来难民。所以,在大哥周旷达的带领下,辗转逃至鲁国,希望王孙能够收留我们。”

刘晙点头。

见刘晙不语,李弋又道:“周兄乃燕国人,本是武将,却因与人殴斗致人死亡而出逃。我们听说鲁国国风纯朴,鲁王仁厚,所以,不远万里投奔来此,愿为鲁王开荒拓土。”

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思路清晰,言语利落,看来不是个普通白丁。

“你兄弟又犯了何事?”刘晙扬了扬头。

“小人和弟弟李众本是齐国狱卒,齐王见从燕地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便紧闭城门。致使城郊饿殍遍野,那景象实在令人惨不忍睹。齐王又怕瘟疫流行,派人马出城到处屠杀难民,杀完了再烧。一时之间,竟如修罗场一般。当时,我与弟弟也在官兵行列,实在不忍心如此,便带领一些精壮的难民杀了出去,途中,遇到了周大哥带领的另一只队伍。”

刘晙垂首不语。

“各国探子众多,请鲁王孙三思。”邴吉低语道。

“晙哥哥。”正在这时,病已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顺着病已的手,火把的光芒让晙看见,人群深处,一个妇女敞着衣襟,用胸前的皮肤紧紧贴着怀中的孩子。夜色中,她低垂着脸,胸前的衣服已如布片一般,一缕缕垂下,搭在孩子的头顶,露着雪白的皮肉,女人的羞涩已经尽失,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晙,几乎是祈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鲁王孙。旁边的老人,手中住着藤杖,身子佝偻的就要倒下,须发蓬乱,如恶鬼一般。

“鲁王孙请放心,我周旷达绝不是燕国探子,若不信我,我可以马上就走,但请收下这些流民。”说着,大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却铮铮的望着刘晙,那眼神令晙一凛。

刘晙点了点头。

鲁王向来以仁德著称,鲁地又地广人稀,这些流民中也有些精壮的劳力,倒也可以安置到远郊拓荒耕种,发展国力,农耕人口是必须保证的,各诸侯国,现在都因推恩令人人自危,要想成为大国,必先保证人口,更何况,若有战事,也要有兵可征才行。

想必齐国不肯收留这些人,怕的是动乱。但流民这把双刃剑是必须要用的,否则一旦集结壮大,也会成为可怕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怕是连长安那边也会不太平。

“此事唯有化解,推脱不得。”刘晙低声道。

邴吉默默点头。

李弋见刘晙这样说,连忙起身,欢欣鼓舞。

“鲁王孙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周旷达誓死效忠鲁王孙!”周旷达也兴奋的挥舞着手臂。

车辇旁,刘庆忌满意的点了点头。

田千秋负手立在一旁,长叹道:“看来,你我皆已老了。现在的天下,该是这些年轻人的。”

刘庆忌苦笑道:“只可惜,我这聪明的孙儿,怕是要永远的留在长安啊!”

田千秋淡然的抬起头来。

雨丝已经渐渐疏朗,星光隐约浮现。

“陛下,又岂是庸人。”

少年游 晓色云开(二十)

清晨,雨终于渐渐停了。

长安街头被一层灰白的雾气笼罩着,朝阳勉强透过云层,洒下的光似乎也带着水汽。青灰色的城墙上,栖息着几只黄雀,歪着脖子俯瞰着偌大的长安城。

长烟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襦衣,匆匆离开织社朝东市去了。

她深长的吐了口气,却发现此时的长安有点不同。雾气把一切都涂抹的有些伤感,那些隐在水雾背后的房屋和稀落的行人就好像行走在一个灰白和苍翠的幻境里。她缓缓抬起头,日轮似乎背过脸去,长安落在一片巨大而沉默的黑影中,仿佛预见了什么一般。她加快了步伐。

东市宽阔的道路上,行人已经越来越多。长烟摸了摸怀里的银锭子,低头拐进一间丝线铺。出来时,背后已经背着个比她整个人都要大的背囊,里面塞满了丝线。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虽已时隔多年,尽管滇池的风土与长安大不相同,可是十岁那年,发生在长安城东市的一幕,仍旧让她永久不能忘怀。

当时,她正转过身去,费力的歪着头,朝身后望去。然而那刚刚乍起的吵杂,却在这一刻忽然间收紧,人们慌乱而有序的退到街道两旁,垂手而立。就在此时,那浓重的水雾里走来一匹骏马,在灰色的雾气中,它浑身的毛发透出一种夺人心魄的紫光。马背上的人影清瘦且挺拔,他垂落的袍袖被水雾打湿,有些僵硬的垂着,将他的身材拖曳的越发修长。长烟愣住了,微风吹来的雾气笼罩在那人身上,她只能看见一顶长冠在一片苍灰里越走越近。

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那女孩是不是不要命了。

长烟瞪着眼睛,眼见着那顶长冠笔直的来到近前。以及下面,那张如皓月般的脸。她忽然挺了挺腰背,仿佛怕自己被那小山一样的丝线压垮。

少年面色凝重,一双剑眉倒悬在星眸之上,透着凛凛的威仪。这一刻,她才看清,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裹着赤红色的宽边。腰间的金镶玉带钩做成麒麟的形状,再看去,却不见带有玺绶。

此时,已有个年轻士兵跑了过来,却被少年挥手止住。

长烟展颜看去,那少年身后的,竟是如此浩大的队伍,在苍茫的烟雾里显得气势恢宏且沉默而神圣。她禁不住有点哆嗦,欲侧身让路,却不料身后的小山就在此时倾斜,她整个人便噗通一声倒在了青石砖地上。

少年立在马上俯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垂首而立的路人皆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小士兵忙跑了上来,将长烟从地上拉起。

却在这时,长烟听到了这样的话。

“将她平安送回府上,鲁王不想惊扰长安百姓。”

长烟并不知道,当日她遇见的,正是汉王室被称作真君子,勇丈夫的刘晙。而日后的岁月里,刘晙又会为长安城,为她,带来什么?

后来,长烟才知道,那是刘晙第一次来长安,且从此,鲁国,就成了他的一个遥远的梦。

刘晙好似一道沉默的闪电,划过夜空,却没有惊雷,让长烟立在原处哑口无言的回首仰望他的身影。历史深处的某一时刻,缘便是这样开始向前延伸的。

未央宫前。

刘弗陵长身玉立,郭云生预备的椅子就摆在一旁,他却没有坐。鄂邑站在他的旁边,一双凤目中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尘埃,一时间看不清那风云变幻的目光里到底掩藏着什么。霍光和上官桀并排站在后面,桑弘羊则笑眯眯的看着远方。刘弗陵带领着他的臣子们如同一道被定格的玄色海浪,让人有些诧异却心潮澎湃。

鄂邑弹了弹指甲,厌倦的看着眼前即将散尽的雾气。

“陛下本不必亲自来迎接鲁王。”

刘弗陵闻言一笑。那笑容有点让人迷惑,他本可以直接解释,可是他总是选择适当的沉默。鄂邑抬眼看了看他,心中却不免有些沉落。她也有儿子,可是,她从没有用心关注过他的成长,她一直是个骄傲的女人,她尽量回避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而是把更多的精力和希望寄托在权利和地位上。可是最近,她却惊讶的发现,一个男人的成长竟是如此的令人心慌意乱。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就那样,陪着众人以优美的姿态站立着。

刘弗陵之所以笑,是因为他很确定自己要做什么。鲁国是长安最好的屏障且兵力强大物饶地丰,最关键的,刘庆忌曾经经历过帝王之怒,他本应至今都心有余悸,然而,他仍旧敢藏匿刘病已,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报恩。对于试图报恩的人,他觉得还是可敬的。但他必须要让这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作出这个决定时,他早已看到了任何一种可能,这些可能最终会怎样变成现实,则要看他如何去引导,以及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不但可以全身而退,更可以保全他人。

他微微的笑着,如同春风一般,荡漾在潮湿的水雾中。

最终,当鲁王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雾已经散尽了。太阳从空中洒下金灿灿的光束,刘弗陵看见越来越开阔的云光中,一个黑衣少年骑着一匹奇异的紫色骏马,威仪凛凛的朝他走来。那庄重却虔诚的姿态,让他的心猛然一抖。

霍光似乎看出了帝王的惊叹,轻声道:“此人就是名闻汉庭的鲁王孙刘晙。”

刘弗陵的微笑收起来了,他开始用一种深渊般的目光注视着来者的双眸。

刘晙似乎发现了天子对他的打量。他没有怯懦,而是迎着那道锐利的目光看去,仿佛对方不过是个陌生却尊贵的客人。紫魄走的极稳,使得它的主人看起来十分威武和高贵。我们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刘弗陵和刘晙年龄差不多,一个是天子一个是诸侯,他们是华夏大地上最为杰出的血统孕育出的少年,他们之间注定有着某种足以相互抗衡却又能够彼此默契的品质,这品质来自于他们骨子里的高贵。

刘晙没有想到,他们的帝王竟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于是,在长久的对视后,他翻身下马,匍匐在他的跟前。

当他大声喊出“陛下长乐无极。”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不可避免的和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刘弗陵伸出双手,扶住他的肩头。鄂邑和霍光顿时一惊。这是他从不会用的一种方式。

“平身。”

他的声音仍旧很婉转,有点女气,让人觉得无限温柔却不会厌烦。

刘弗陵也没有想到,这次历史性的对视,竟让刘晙成了他的手臂,从此不离不弃。

他似乎深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终于来了。”

众人皆惊。只有晙,竟然坚定的答道:“臣,来了。”

直到今天,长烟将这些往事整理成卷时,仍旧不知道该如何为二者定性。索性,她写下了这样的字句。

“鲁王乃君子,天子乃丈夫。二人皆吾爱者,却终究不得其法。离散乃天意。”

第三卷 元凤元年,陛下赐婚而动全局。

临江仙 陇首云飞(一)

八年后。

元凤元年,正月初十。

长安城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雪地上的脚印,不多时便被重新填满。

时逢正月,各家各户门前崭新的大红灯笼,与满目银白形成鲜亮的对比,把那红色映的格外俏丽。不知从哪里传来三两声炮仗,在大雪里,倒也不十分刺耳。

一个身影,箭步如飞。朝尚冠里最深处走去。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头顶的斗笠上,竟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他头也不抬,转眼间,便来到一间豪华的宅邸前。只见朱红色的大门上,金漆牌匾,青灰色的高墙内高大奇伟的楼阁拔地而起。檐角下挂着冰凌,院内时不时传来几声人语。

那男子驻足片刻,便转身朝大宅的隔壁走去。

这座宅子,外观看去,些微显得老旧,青绿色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俪屋”两个字。

男子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石阶,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他并没有上前叩门,而是转身来到墙角,一飘身,便没了踪迹。

“小姐,真的要这样呆在俪屋吗?小姐正是青春韶华,怎么会想到要这样混日子!”院内已满是积雪,几棵飞黄玉兰只剩下枯瘦的骨架。尽头,传来少女清灵的声音。

男子俯首听着,斗笠下,刚挺的唇边,竟露出一丝笑意。

少女自顾自的说着,却没听见有人回应。

不一会,房门开了。

一个银装女子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脑后松松的挽着一个发髻,上面斜插着一根碧绿色的玉簪,却再没有其它的装饰。

“小姐,天气不好,还是别再画了。”刚刚说话的丫头一窝身,跟了出来。

男子,“嗖”的一转,便躲进了墙角一棵大树后面。

那银装女子也不说话,只立在院中,四下环顾。

她身后的少女眼珠一转。

“小姐可是在等那个人?”

女子转过脸来,新月形的眼睛闪着冷漫的光,面前的轻纱轻轻摇荡。

她斜了丫头一眼,转身朝墙角的假山走去。

那里有个不大的小池子,已经结了冰,上面覆着厚厚的雪。

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衫,眼中漫上一层迷离的光。

“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两年了,那人到底身在何处?”她声音轻缓,却听不出是喜是悲。

丫头跟了过来,凑上前去。

“那个人到底什么样子?当年他只在隔壁,装神弄鬼的。”

女子仍不言语。却将目光锁在湖面一动不动。

丫头见女子不说话,便也敛了声音。

男子藏身树后,二人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淡淡的笑着,摘去头顶的斗笠。

“看来,杜小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丫头被吓了一跳,展眼望去。只见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大胆——”丫头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就是杜小姐要等的人。”男子朗声道。

斗笠摘去,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孔。

丫头呆了呆,却见银装女子将手一摆。

忙敛了声音。

男子身穿青灰色劲装,外披白虎皮夹袄,脚下的皮靴子已有了裂痕,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的旅人。

“姜浪萍果然没变。”银装女子淡淡的说。

语气里已多了些许暖意。

男子开怀一笑,干净的唇边刹那间勾起一道完美的弧线。

丫头一愣,这人长的可真是俊逸,有种不染纤尘的干净。

来至屋内,阿久送上暖炉,二人俯身坐下。

男子也不避讳,只管盯着银装女子,看了半晌,方才说话:“杜小姐要的东西,姜某带来了。”

说着,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案头。

那是个灰色的粗布包袱,已经很脏,带着冰凉的潮气。

银装女子眼神闪动,缓缓伸出手去。

男子含笑不语,只看着她渐渐将包袱打开,这才又绽开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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