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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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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不到答案。
这时候的她,又怎会知道,多年之后,自己和杜飞华之间还会发生多少故事,人生又是怎样的无奈,在历史的洪流中,人又是多么的渺小无助。然而,在被后人熟知的史书里面,她们是多么的不可替代,就算是再小的角色,也是组成宿世轮回必不可少的棋子。她不知道该恨谁,所以越发的无可奈何。
宣室殿寝宫。
月色从窗外倾斜而入,落在榻上。
短促而低沉的喘息声时断时续。穿过那厚重的帷幔,两个苍白的身体如饥似渴的缠绕在一起。
披落的长发如生长在水中的植物,柔软而忧郁,形成了孤立无援的阵地,将两个战栗的身体紧紧包裹在自暴自弃的狂欢之中。
未央宫的主人,大汉王朝的青年帝王,终于臣服于本性的欲望。他向由来已久的肮脏传统妥协,越过了女人这道华美的墙。
在他怀中喘息着,承接着来自帝王玉露的人,缓缓扬起脸庞,刘弗陵伸出手去,抚开了那人脸上的发丝。那分明是个俊美的少年,明朗的眸子闪动着迷乱的光,鼻尖上渗出汗珠,潮湿着,蒸腾着来自年轻身体的热气。他那圆满的唇上,鲜红的颜色,是情欲最初展开的花蕾,张开香甜的触手,引诱着上面的男子再次俯下身去。
刘弗陵一次次试探,一次次获得新的惊喜。
终于,他觉得自己真正成长起来。一夜之间,迅速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王者。
他享用着另一个人的身体,感受着征服的快意。
天微微亮时,他终于觉得疲惫,仰面躺下,让黄少原枕在自己的胳臂上。黄少原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而刘弗陵,却长久的睁着眼睛。
他无法入睡,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欲在一瞬间释放,这个过程太刺激,他兴奋的有些过度,这一刻,终于安静下来,他缓缓的让自己的心回到正轨。却不知为何,开始有些烦躁。他俯身看了看黄少原,有些俏皮的一个男孩,睡梦中还带着干净的微笑。他是那么会迎合自己,那么耐心和温柔。
刘弗陵将他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自己却披衣而起。
殿外,凉风阵阵袭来。
“朕不想再看见他,让他醒来后,立刻离开这里。”他对守在门口的郭云生低声吩咐道。
正月十六的第一道阳光刺透薄凉的晨。
刘病已立在院子里,良久的注视着对面的高墙。刘晙练了会剑,便走过来看着他。
几年前,他们到了长安,陛下便以“将才”为名,将自己留了下来。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永久的拘留,是遏制鲁国的最高筹码。然而,在这几年里,刘弗陵的确给了他不少的机会。从最初为燕国运送粮草赈灾,到几次攻打西域诸国,自己也被封了侯。他能真切的感受到,陛下要他,并不全是凭着叵测的居心。陛下是真的需要他的“将才”,甚至连暗中联络早已投降匈奴的李陵将军,都交给了他,足见陛下对他的信任。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刘弗陵便会反攻。到那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而自己,是刘氏宗亲,必须站在陛下这边,这既是忠于国君,又是忠于自己的家族,他愿意将性命交付于刘弗陵。
这次回到长安,只怕表面上是休憩,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
“病已,这次回来,你变了好多。”他低声说道,言辞间,满是关切。
“哥哥,我不过是个长安城的小无赖。”说着,刘病已苦笑着回过头来。
“你可知那只迎亲的队伍乃是陛下赐婚!”刘晙有些恼怒。
刘病已笑着点点头。
刘晙长长叹了口气。
“幸亏陛下政务繁忙,不然追究下来,怎么得了。”
刘病已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箫,把玩着。
“你整日的和些狐朋狗友到处乱逛,昨日又在倚翠楼逗留到天快亮。这些我都知道。”刘晙将手中的剑送入鞘中,双眉倒悬,冷冷的道。
刘病已却讪笑着。
“哥哥认为那杜家的小姐是真的貌丑吗?”
刘晙没想到自己说他,他却岔开话题,本来不悦,却忽然想起那隔壁不常出现的消瘦身影。
是啊,那女子总是垂着纱巾,确实没有见过庐山真面。
“她相貌如何与你我何干。”他正色道。
刘病已默不作声,只将玉箫放在唇边,缓缓吹奏。
曲调哀怨,竟似个幽怨的女子一般。
晙眼神闪烁,他没想到,几年未见,病已竟然性情大变。
当年在鲁国,他才七八岁的样子,却已是满身精气,浑身透着正义,怎这些年,自己没在他身边管教,竟跟了些个纨绔子弟,学成了这般模样。
想来也不能埋怨他,的确是自己对他的关心不够。
“病已,日后,哥哥不会再离开你了。”他声音不大,却诚恳的令人心中一动。
刘病已的箫声闪烁,渐渐的,停了下来。
“哥哥,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
刘晙抬起头,天已经大亮。
“但愿我能一直留在你身旁,但愿我大汉百姓就此永享太平。”
刘病已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淡笑着转过身去。
点绛唇 雁燕无心(三)
天已大亮,商家上下似乎快速的从新娶的喜悦中恢复,一切都开始准确无误的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长烟走出竹馆时,一些小织女早已经开始劳作了。
长烟织社的牌匾,是陛下御赐的,它高高的挂在那里,让每一个过路人都知道这里曾经出了一位纺织界的顶尖高手,名叫长烟。
她默默的踱着步子,指点着小织女们,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她已经被织女们奉为“神手”,沉浸在轰然而来的仰慕中,她的心也开始过早的苍老。
陛下用他不经意的一瞥,铸就了长烟织社的繁荣,更让长烟的人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长烟觉得很无力,她垂着头。思量着是否该尽快离去,回到宫里,她不想面对哥哥和嫂子,她不敢想象自己与誉,竟然这样擦身而过。于是,她来到内堂,希望告诉母亲,自己要回宫去。可刚走到堂前,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父亲的呵斥声。长烟顿时停下脚步。
只见誉只穿了件单衣,跪在那里,头发散乱,眼神拖沓。
父亲则怒目而视。
“你这个混账,昙风是陛下赐的,你就算再委屈,也得认了。更何况,她父亲现在虽然身患重病,看似家道中落,但她亲叔叔是谏大夫,只要你抓住这棵参天大树,还怕不能平步青云!”商同狠狠的呵斥道。
李氏却呆滞着脸,坐在那里,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商同见誉不言语,气的直跳脚。
“我就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子,若是当真让你娶了长烟又有何好处?她虽然深的陛下宠爱,但毕竟是个匠人,是为主子办事的奴婢,你是要做官的,这对你无一点益处!”他气的脸色铁青。
长烟躲在门外,却已听的清楚。心中顿时一阵酸涩,几乎掉下泪来。
原来,这么久,父亲母亲都不过是将自己看成宫里的一个奴婢,也难怪誉和他们提过几次要娶自己,都没有答复。
却在这时,李氏开了口。
“奴婢怎么了?我也曾经是个奴婢。”她将一双昏黄的眼睛斜着盯住商同。
商同自知失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正因你曾是奴婢,你妹妹也曾是奴婢,你更应该知道,在宫中为婢多么凶险。长烟虽然深受宠爱,与旁的织室女子不同,但是,陛下的脸可是说翻就翻,你应该不会忘了你妹妹云儿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李氏顿时目光涣散,灰暗的脸色更加阴沉。
“云儿的事你不要再提起了!”说着,她仓皇的站了起来。
商同似乎找到了击败李氏的契机,他按住她的手臂,冷冷的说道:“云儿就是因为太得宠,钩戈夫人甚至许诺事成之后封她做郡主,可是你看,最终她得到了什么?事情知道的太多,只有死路一条。”
李氏躲闪着商同的目光,眼里充满了恐惧,她有些失常的大喊大叫。
“陪葬!陪葬!我不陪葬!”
她仓皇失措,终于挣脱了商同的手臂,夺路而逃。
商家已经习惯李氏的疯疯癫癫,连下人都不会觉得惊讶。
长烟立在门外,心已经是冰凉彻骨。
商同并没有追出来,他只是俯身抓住誉的衣襟。
誉也被刚刚的一幕吓住,红肿的双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面色狰狞的父亲。
“记住,只有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若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先做小人!”他压低声音,却让誉觉得无比的陌生和恐怖。
“父亲,誉从来就不是胆小之人,但我无法放弃长烟!除非,我死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父亲的手臂,冲了出去。
长烟忙侧身避开。
泪水却如泉涌般流了满脸。
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被家人抛弃,他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利用自己罢了。而誉,却是用着全部生命的力量,来捍卫和热爱着自己。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本来在几年前便已经知道誉要娶杜飞华,可事情真的发生时,两人的心,竟然仍旧这样避无可避的陷入绝望之中。
商家并不大,誉一路狂奔,不多时,便闪进自己的院落。
他气急败坏的冲进屋内。
手里竟端着一把锃亮的长剑。他不是这样的,他本是那么怜香惜玉的一位翩翩公子,可是陛下用一道圣旨夺走了他心里最虔诚的期盼。又或许,他本就是个分裂的人,始终有另一个残暴的自己躲藏在尚未开启的心闸之后,然而,如今的他似乎听到了心闸缓慢开启的可怕响声,那仿佛是一声召唤,于是,那个暴戾和冲动的自己,开始浮出水面。
誉披散着头发,目光如困兽一般。
“贱人!我商誉今日就先杀了你,再自刎谢罪!”说着,他嗖的一闪身,便来到榻前。
帘幔一挑,里面的女子翻身而起,面纱轻荡。她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一道冰凉的剑气,便已刺到喉边。
她闭住双眼,那是誉,她的丈夫。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要死在新婚丈夫的剑下。
却在这时,那剑停住了,并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在听见誉撕心裂肺的大喊时,她才猛的睁开眼睛。
一双血淋淋的手,全力以赴的握住了寒光烁烁的剑锋。红色的液体,不断的滴落在她的袖子上,仿佛绽开的血色梅花。
誉的剑不住的颤抖着,最终,终于松脱而落。
长烟仍旧狠命的握着那柄剑,随着它的下落,她的身体沉重的跌在杜飞华的怀里。商誉痛苦的嚎叫,俯身将她抱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杜飞华只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她只听见,誉痛苦的呢喃。
“怎么办!你的手——怎么办!”
杜飞华缓缓闭住双眼,她再也没有泪,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誉那么恨她。原来,自己与母亲并无差别。甚至,还要更加悲惨。
父亲容纳了母亲,而誉,却根本不给自己任何的机会。
长烟的血,在她的袖子上越来越暗淡,渐渐的变成了一滩难堪的污渍。
她起身,唤来阿久。
沐浴更衣。
重新又换上了先前的白色长袍,头上的金饰一一除去,仍旧戴上那只老旧的绿玉簪。
阿久低低的啜泣着,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小姐的心彻底的碎裂了。
点绛唇 雁燕无心(四)
宫里得到消息,长烟不慎弄伤了双手,情况非常危险。
刘弗陵派了郭云生带着太医前去探望。然而,带回的消息,亦是不太乐观。
商家是商贾出身,本不可为官,但因常年为宫中办事,刘弗陵特别允许誉入少府,因出身的缘故不能真正担当要职。誉本就不屑于这样的差事,却碍于父亲的盛望,不得不每日入宫敷衍了事。
现在家里娶亲,又碰巧长烟出事,索性更无心仕途,干脆呆在家里,守在长烟身旁,不见任何外人。
商同得知儿子竟然持剑要杀妻子,气的昏天暗地。却无计可施,只巴望着新媳妇不要将此事传会娘家,否则定然会被陛下得知,到那时候,怕是全家人都要人头落地。
惴惴不安中,三天过去了。杜怀仲派了福叔来请新人归宁。商家上下,顿时惊慌失措。商同不得不以女儿受伤为由,将时间推到一个月后。杜家不明所以,还以为飞华婚后与夫家相处甚好,商家已凡事依赖于她,当下便心满意足的同意了。
这几日来,杜飞华既不外出,也不梳洗,每日都睡到日出三竿,醒来后也不说话,只躺在床榻上痴痴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流云。
阿久听说商家私自将小姐的三日归宁改在了一个月之后,心里气愤,但当地的确有三、五、七、九、甚至是最迟一个月才回娘家的习俗。自己是个下人,小姐不吭声,又能说什么呢。
这天早上,飞华竟出人意料的起的很早。
阿久过来时,竟发现她已梳洗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只是那面纱仍旧低低的垂着。
“那块萤石你放在哪里了?”她声音冰冷,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这是几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阿久忙凑上来,欣喜的道:“在我房里,小姐说它重要,阿久一直随身带着,还有,已经破壳,真的很漂亮!”
杜飞华点点头。
“找人将它磨成粉末,我有用处。”说着,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摞竹简,放在案头。
“将这些胭脂水粉一概收走,从前我不用这些,日后也用不着。”说着,她俯身坐下,展开书简,再不言语了。
阿久忙上前收拾。
她心里明白,从前,小姐曾对弥留之际的夫人发过誓,直到嫁人为止,才能摘去面纱。她从前因有面纱垂面,自然不会用这些东西,而现在,丈夫根本从不来她房里,嫁人又与不嫁有何区别。看来,以小姐的性格,是要垂纱终老了。
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悲戚。阿久险些掉下泪来。
然而,在接触到杜飞华冰冷的目光时,竟倒吸了口凉气。
小姐的眼神,竟似钢针一般骇人。
这哪里是女子的眼神。
她忙缩回目光,垂首整理案头的东西。
商同也来看过杜飞华几次,却每次都见她伏案阅读,也不好打扰,只能怏怏的离去。李氏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竟从没有来过她房里。
商家的人,都知道新夫人不得宠。渐渐的,也不把杜飞华放在眼里。杜飞华也索性足不出户,像个隐形人一般,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竹馆里,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
正月快过去了。
商誉将头埋在双手之间,浓密的胡茬倔强的挺出皮肤,他原本白皙的脸,被折磨的迅速的消瘦下去,那柄剑,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他没想到自己会去杀那个女子,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只是想反抗父亲,反抗那如泰山般压下来的圣旨。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只可笑的鸡蛋,用尽全力去撞石头。
他可以不去理会任何人的痛苦,但,他无法无视长烟。
当看到她那鲜血淋漓的双手,他的心立时便碎裂了。他险些毁了她。
长烟俯下身去,捧起誉憔悴的脸。
她从领子里扯出一枚精致的坠子,白色的玉石,晶莹剔透,雕成了莲花的样子。轻轻的将它戴在了誉的胸前。
誉张开昏暗的眼,干涩的眼中,已流不出泪来。
长烟将脸靠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我听说,在遥远的西域,有一条大河,它的水,能叫人忘记宿世的记忆。人们叫它忘川。”她喃喃自语。泪珠如豆,一枚枚,滴落在誉的额头。
誉的脸,在一夜之间沧桑下去。
他本是多么温文尔雅的男子啊!而今,他的心,再也不会如昨日般清澈热忱。他的命运如迅速崩塌的巨峦,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哑着嗓子。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
长烟痛苦的点点头。
垂下首去,用额头抵住他的脸颊。
该怎么办?她不断的问自己。
商誉转过身子,将长烟整个人抱在怀中。默默的坐在温暖的阳光里。
“这坠子,是我从小便带着的,自然是亲生父母留下的,我不记得他们,我什么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失掉了。我不知道日后还会失去多少,就如喝了忘川的水。但我会记得你,誉。永生永世,难以消失的记忆。”
“我在等着你长大,按耐着蠢蠢欲动的爱情,像个不断失恋的情人。然而,你终于长大了,我却被命运带离了我们原本设定的轨迹。可是,我已经融入了你的灵魂,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剥离。”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到处找我吗?”
“我会如夸父追日一般,用全部的生命奔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直到流尽血泪,倒在荒凉的大地上。”
“我必须要走了。回到宫里去,回到陛下的身旁。因为这里不需要我,人们对我避之不及。我不想成为破坏你生活的负累,而被你的家人唾弃。”
“你已经不再承认自己属于这里,你已经开始远离我们了,是吗?不过,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这里,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很抱歉,誉,我成为了你,永生的伤。”
点绛唇 雁燕无心(五)
长烟离开,是在杜飞华归宁那天。
誉不得不陪着新婚夫人去见岳丈。商同生怕再闹出什么大事,将誉叫到跟前说了不少道理,才惴惴不安的将二人送上了车子。
杜飞华始终不言一语,低垂着眼帘,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誉知道长烟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心仿佛被抽空一般。
车子开始移动。
商誉从怀里掏出酒囊,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杜飞华默默的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杜飞华将自己提剑刺她的事情告诉杜怀仲,自己便自刎了事,反正在如今的境遇下,活着也是受罪。
他想着,一只手摸索着腰间的佩剑,有些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杜家到了。
商誉跳下车子,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阿久伸出手去搀扶飞华,却被挡了回去。杜飞华面如白纸,提起裙角,自己走了下来。阿久有些无措,茫然的望着日渐陌生的小姐。福叔打开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杜家对商誉来说实在不陌生,他径直穿过回廊,来到内堂。杜飞华脚步不停,一直尾随其后。杜怀仲大病初愈,却仍旧行动不便,歪着身子,坐在筵上,口鼻歪斜,往日的儒雅早已退尽,如今的他,就如一只敝履。常喜身穿玫红色的曲裾长袍,头顶的金钗闪着饱满的光。子砚坐在一旁,一脸的忧虑。而他对面的杜展屏,却冷笑着看住刚刚进来的新人。
见誉一言不发,子砚忙起身道:“快坐,都是自家人。”说着,他扯住誉的衣角,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坐下。
杜飞华来到近前,俯身跪地,重重的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杜怀仲忙伸出手去,颤抖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飞华忙拉住父亲递过来的手,一瞬间,双眼已噙满了泪水。
常喜微笑着哼着嘴。
“到底是亲生的。”
飞华假作不知,只管一刻不离的看着父亲。
她知道,若是从前,父亲身体健康,常喜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自己是个已嫁的女儿,而她还有儿子可以撑腰。
罢了,她什么也不想争,只希望父亲一切都好。除了父亲,她已一无所有。
杜怀仲已经发现气氛不对,誉根本没有叫他岳丈的意思。他转过脸来,愤怒的看着商誉。
常喜却插嘴道:“老爷累了,扶他回去吧。”
下人上前,架起杜怀仲,飞华忙起身阻拦。
“喜娘,我与父亲见面不易,让我们再聚一会。”她目光恳切,语气里尽是哀求。
常喜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满意,她已经隐忍了一辈子。从前,杜怀仲全身心的护着这个女儿,而今日,她终于可以将他们踩在脚下,任意的践踏。
她冷哼一声。
“没听见吗?”下人们忙不迭的从飞华的手里将杜怀仲的手抽出,一溜烟的离去了。
杜飞华怒目而视,却没有一点办法,她知道,若是现在顶撞了她,他们走后,常喜定然会拿父亲出气。这女人的心胸,她怎会不知。
“怎么,姐姐你生气啦!”杜展屏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飞华。
她尖尖的下颌,轻轻一扬,发出银铃般的得意笑声。
杜飞华缓缓俯身,坐了下来,她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为了父亲。
子砚瞪了展屏一眼,转过头来,皱着眉道:“你才过门,怎么穿着白衣来归宁,昙风,这就是你不对了。”
商誉只管坐着,任凭杜家人奚落他的妻子,心里,竟隐隐感到一阵快意,仿佛那女子和自己无关。
杜展屏看出商誉的漠然,俯身来到他的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姐夫本就不是陌生人,咱们几个凑到一处,今日定要好好乐乐。母亲准备了酒菜,一会,我们投壶怎样?”
商誉闻言点点头。
用过午饭,常喜离去,只剩下几个年轻人。
杜展屏兴高采烈和商誉投壶作乐。
杜飞华却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子砚见母亲已去,凑上来低声道:“我带你去见父亲。”
飞华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拐出屋子。
“誉可是对你不好?”子砚盯住飞华的眼睛。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良久,摇了摇头。
“我了解誉,他不是个冷血的人,一直以来,他心里只有长烟,如今,陛下忽然赐婚,自然是有些失落,但——”
飞华转过头去,不想再听任何的劝告。
一个用剑指着自己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爱上自己。
来到父亲的床榻前,飞华俯下身去。
杜怀仲将头靠在女儿的怀里,满足的笑着。
“阿爹,誉是个好丈夫,你放心吧。”她也笑着。
“为——为什么,不摘掉——”杜怀仲挣扎着说道。
“因为女儿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戴着它。”她轻声的说着。
“你母亲是——是不想你——入——”
“我知道,术士说,女儿会入宫常伴君侧。”她含笑看着父亲,眼神深处却涌动着深沉的哀怨。
杜怀仲笨拙的点了点头。
“阿爹,女儿脸上的胎记,真的越来越小。”她声音极小。
杜怀仲抬起头,眼里露出惊异的光。
“那术士说的,当真是准。”杜飞华捧着父亲的脸,轻柔的声音呓语一般。
点绛唇 雁燕无心(六)
誉陪着杜展屏疯玩了一阵。
傍晚,二人坐上车子,回商家去了。
商誉几日来,身心俱疲,车子颠簸着前行,他竟倚在窗边,沉沉的谁去。
杜飞华侧过脸来,月光下,他的脸苍白而惆怅,他曾是多么美的一个少年,儒雅稳重。如若今日,坐在他身旁的是长烟,他定然会很幸福吧。
想着,车子竟忽然停了。车帘一挑,一道白光闪过。飞华整个人,硬是被拖了出去。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托了起来,一瞬间,风声呼啸。她闭住眼睛,只用手,紧紧的抓住了来人的衣服。不多时,便被放了下来。
脚一着地,她忙向后缩去。睁开眼,月色里,一个白衣男子正锁着眉,俯视着她。
“姜浪萍!”
那人缓缓叹了口气。
身后的水塘,结了厚实的冰,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光滑的冰面上。
“他险些杀了你。”姜浪萍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杜飞华转过身去。
“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可我已经嫁给了他。”杜飞华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可为什么,当姜浪萍站在自己跟前,心竟然跳的这样畅快。
她抬起头,看着他干净的面庞。
他永远都是那样干净,就像天上皎洁的月亮。她险些将他忘记,险些忘记所有婚前的记忆。而今,姜浪萍的出现,再次唤醒了那些枯萎的往事,仿佛施了法术一般,绽放在她的记忆深处。
“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他的。”飞华轻声说着,眼光里闪动着月色般的凄楚。
姜浪萍抬起手,一滴泪珠,落在他的掌心,“啪”的一声。
“那不过,都是儿时的错觉。”他轻柔的说。
一阵清风吹来,他额前的发丝轻轻的舞动。
“我现在叫昙风。”她惆怅的笑了,声音里满是自嘲。
他也笑了。
“跟我走吧,不管你是飞华还是昙风。”
她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
如星光一般璀璨的,明亮的照耀着万物的眼睛,清澈见底,让她卸下所有的防备,这世上只怕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到。
“去哪?”她有些迷乱,却感到新的生机正在身体里焕发。
“昆仑山。”他干净的嘴唇,吹着清凉的气,扑到飞华的脸上。
他就像高山上的雪莲,不染一点尘埃,有着旁若无人的镇定和足以击败世俗的力量。
“姜浪萍,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她喃喃的说着,伸出手去,她想触摸对方的眼睛和额头,以确定,这是否是一个梦境。
姜浪萍捉住她伸在半空的手指。
他的掌心,传递着温暖的力量。
杜飞华会心的笑了。
“好,我们去昆仑。过以天为庐的日子。”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柔情。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脸?”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些羞涩的说。
姜浪萍轻声的笑了。
他伸出手,将那些飘舞的黑色发丝掖在她的耳后。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愿意带你远走高飞。记住,这是我们的誓言。”
杜飞华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将身子向姜浪萍靠去。
忽然,一道劲风掠过。
姜浪萍警觉的抬起头。
一个人已飘然落在十米之外的池塘边。
“商誉!”
姜浪萍将飞华掩在身后。
“昆仑山?谈何容易!”良久,商誉低沉的说道。
一抬手,银光乍现,长剑,已经出鞘。
白衣男子冷定的看着他。
“你杀气太重。”
誉冷哼一声。
他早已当自己死了,杀气还是怨气,都算的了什么。
“你不是叫姜晓吗?”他仰起头,借着月光,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几年过去了,他仍旧记得那个披着白虎皮的少年。
只是,时隔多年,那无赖的眼神,和拙劣的身手,何时竟变的如此出尘脱俗了。然而那无暇的面容,竟是经历多少风霜也无法摧毁的。此人的变与不变,都让商誉暗自惊心。
白衣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
“阁下的记性,到是真好。”
“或许,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誉将剑一挥,寒光闪过处,浮起一片杀气。
白衣男子却摇了摇头。
“不,今日我一定要带她走。”说着,他已飞身而出,凌空如振翅的野鹤。
誉也飞身而起,举剑向白衣人刺去。
飞华仰头望去,誉的身影如夜枭一般,刚猛迅捷。白虹般的剑光,瞬间便将姜浪萍围在了其中。
姜浪萍手无寸铁,只挥舞着袍袖,竟游刃有余的抵挡着誉的每一次猛攻。
誉招招致命,可姜浪萍却并无杀心。这样缠斗下去,只怕最后只有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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