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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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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叹了口气。
林慧珍告诉王芃泽10天后柱子的左臂就可以拆石膏,要他们不要回老家,就待在北京等。于是王芃泽天天在林慧珍的家里做饭拖地洗衣服,清早起床后提着篮子去买菜,傍晚又提着垃圾袋下楼去丢垃圾。有一天王芃泽向柱子感叹自己都快成家庭妇女了,林慧珍倒像个男人。这句话让柱子断断续续地笑了一整天,一想起来就觉得有趣。柱子觉得王芃泽做起家务活儿来同样魅力十足,袖子一挽胳膊那么强壮有力,远比一个女人更令人觉得自然而可靠。柱子认为自己发现了王芃泽的另一种生活,他喜欢跟着王芃泽去菜场买菜,看这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菜摊前慢悠悠地挑拣,熟练而简练地和人讲价钱。
王芃泽每天都要带着柱子去散步,穿过老街时会和柱子讲起许多事情。柱子渐渐理清了王芃泽和林慧珍的过去。王芃泽和林慧珍原本都是北京人,从小在一个胡同里生活,王芃泽的父亲是大学里的地质学教授,林慧珍的父亲是医院里的骨科专家。林慧珍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工作又忙,于是王芃泽的母亲经常带林慧珍回家吃饭,看着她和王芃泽一起写作业。那时候运动多,学习时间没有保障,但两人子承父业,都属于有理想的人,坎坎坷坷地考上了大学后,两个父亲又同时遭到了批斗。两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就这样被下放到偏远的农村接受劳动改造。
后边的事情王芃泽不愿意说,柱子也不问,他不是个寻根究底的人,王芃泽爱讲多少讲多少,但不管什么时候讲,他都喜欢听。
有一天王芃泽要柱子穿着那双新皮鞋出去。柱子第一次穿皮鞋,觉得鞋面硬硬的,生怕脚一弯把鞋面折坏了,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勉勉强强地走了几个路口,再也不愿走了。王芃泽觉得好笑,好几次指点他:“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折不坏的。”但是柱子始终自然不起来,懊恼地站在路边,想脱了鞋走路。王芃泽坚决不让他把鞋脱掉,太不文明了。
两人只好乘公交车回家。一个大学生摸样的姑娘看到柱子吊着石膏绷带,就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柱子说:“我不用坐,你坐吧。”姑娘笑道:“你坐吧,这本来就是给老弱病残者的座位。”柱子本来也被那双皮鞋折磨得累了,就转身要往座位上坐下去。
可是王芃泽突然伸过大手来,一把拉起柱子,微带怒色地训斥道:“你坐什么,你又不是残疾人。”
柱子发觉林慧珍越来越敢于对王芃泽动手动脚了,最早还只是轻轻拍一下肩或者胳膊,后来看电视看到好笑的情节时,竟然倒在王芃泽的肩上大笑。林慧珍越来越爱开玩笑逗王芃泽,眼神坦然得像是妻子在看丈夫。
有一天中午王芃泽帮林慧珍修理家里的吊灯吊扇和电路,衬衣上落满了灰,林慧珍用手帮王芃泽在背上扑扑地拍打着,看看不干净,说:“干脆脱了我帮你洗下吧。”说着便绕到王芃泽前边帮他解开扣子,不容反抗地把王芃泽的衬衣脱掉了。王芃泽的衬衣里边还穿着背心。林慧珍看着那个破洞,说:“把背心也脱了,我给你缝两针。”王芃泽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回头我自己补。”但是林慧珍态度强硬,命令道:“快点儿,我又不是没看过。”
王芃泽只好脱了背心,裸露着宽宽的肩膀和中年男人平整松弛的肌肉。林慧珍扑哧一声笑了一下,抱着衣服走开了。
王芃泽有些尴尬,向旁边的镜子里看了一下,问柱子:“我是不是老得很厉害呀?”
柱子没有理睬他,转身走到门口去,把自己的皮鞋和王芃泽的皮鞋都擦干净了,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起。
晚上睡觉时,柱子悄声问王芃泽:“林阿姨的性格一直都这么开放么?”
“你看出来了?”王芃泽笑道,“你林阿姨小的时候是个假小子。”
柱子侧过身去睡觉,但是王芃泽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问柱子:
“如果曹老头儿的女儿像你林阿姨这样,你还会不会从家里逃出去?”
柱子回答道:“不管她像谁,我都不会娶。这辈子我要跟着你。”
“怎么又说这些。”王芃泽道,“跟着我也不妨碍你娶媳妇嘛。”
柱子许久不说话。王芃泽侧过身去睡,但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柱子的意思理解错了,他想起来北京之前,在站台上柱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微微诧异起来。他担心地翻过身来,想问问柱子,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林慧珍要利用周末给女儿提前几天过生日,问王芃泽和柱子想去哪儿玩。王芃泽说去长城吧,我答应过柱子带他看长城的。林慧珍那就星期天去长城玩,今天星期六先把女儿接回来,晚上去吃烤鸭。
三个人一起去接林慧珍的女儿林佳卉。路上王芃泽要去买个生日礼物,林慧珍拦住他不让去,从挎包里拿出一套纪念邮票,说:“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王芃泽不想这么做,一定要买,林慧珍不高兴了,说:“你不了解这个小精灵鬼,你得听我的。”
林佳卉的圆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林慧珍,身材壮胖,远不如林慧珍的风姿绰约,但是一说话,语气、神情和林慧珍几乎一模一样。母女见面后亲热地抱在一起。林慧珍问王芃泽:“你看我女儿像谁?”
王芃泽回答:“像她爸爸。”
林慧珍笑了笑没有说话。林佳卉说:“我妈妈说我长得像我外公。”
林慧珍把那套邮票掏出来给林佳卉,笑着说:“这是你王叔叔买来送给你的。”
林佳卉开心地笑着,向王芃泽道谢。
可是往烤鸭店去的路上,王芃泽和林慧珍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柱子和林佳卉在后面沉默地走路。林佳卉突然粗声粗气地问柱子:
“这套邮票是我妈买的吧?”
柱子吓了一跳,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林佳卉看出来了,冷笑道:
“我就知道我妈会搞这一套。”
柱子立刻提防起来,顿时明白这个林佳卉决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
吃烤鸭的时候,王芃泽想帮柱子把鸭肉蘸上酱卷在薄饼里,出于礼貌,先帮林佳卉卷了一个。
林慧珍看到了,笑道:“那我帮柱子也做一个吧。”
说着用薄饼卷了酱、葱丝和鸭肉送到柱子的面前,直接喂到柱子的嘴边。柱子张开口吃了下去。林慧珍又做了一个鸭肉卷,喂给林佳卉:“来,我的宝贝女儿,多吃点儿。”
一时兴起,林慧珍又做了一个鸭肉卷,望着王芃泽笑道:“现在轮到最大的孩子了。”
王芃泽紧张起来,觉得在孩子面前做这些太不好了。他急忙向林慧珍摇头,但是林慧珍才不在乎这些,伸手便把鸭肉卷送到了王芃泽的嘴边,王芃泽只好张口咬住了,忙不迭地大赞好吃。
柱子已经见惯了林慧珍的豪放和直接,并不觉得惊讶。但他担心林佳卉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偷偷地看了一下,林佳卉正在大口地喝汽水。
林佳卉放下杯子,笑嘻嘻地对王芃泽说:“王叔叔,我从小就听我妈妈讲你的故事,今天终于见到了。”
王芃泽笑着回答:“是么?那么真人和你妈妈讲的一样不一样呀?”
林佳卉笑道:“比我妈妈形容的还要高大威猛。”
林慧珍白了林佳卉一眼,不说话了。
回家的路上,林佳卉又走在后面对柱子说:
“做那么多戏,目的就是喂你的叔叔吃东西嘛。还接口说是给我过生日。”
第二天四个人去游长城。柱子一点儿都不想和林佳卉待在一起,但是考虑了一下,觉得跟着王芃泽和林慧珍更不合适。他觉得心烦,根本无心思看长城,既然不能不去,干脆看紧林佳卉算了,免得她又耍心眼再说出让王芃泽难堪的话,于是一路上故意与王芃泽和林慧珍拉开距离,把林佳卉拖在后边。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累了,就下去到一个山坡上吃东西。这一天阳光明媚,山风柔柔地吹过山坡。林慧珍望着远处阳光下的树林,突然间思绪又回到了那无法重来的、记忆中的青春年少。她问王芃泽:
“你还记不记得年轻时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
王芃泽问:“哪首歌?”
“就那首英文歌。”
王芃泽“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林慧珍又问:“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么?”
王芃泽为难地向四周望。
“不要了吧,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唱歌。”
可是林慧珍似乎闷闷不乐,王芃泽注意到了,又看到山坡上并没有其他人,柱子和林佳卉在远处坐着吃东西,于是回想了一下,轻轻哼起一首英文歌。
林慧珍流泪了,她支撑不住那些前尘往事,于是默默地向王芃泽倾斜过去,将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这一幕,远处的柱子和林佳卉都看到了。
柱子黯然神伤,他想王芃泽和林慧珍年轻时一定是一对儿让许多人羡慕和嫉妒的情侣,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小聪明。
林佳卉生气了,憋气憋得胸脯一起一伏。
林佳卉凶巴巴地问柱子:
“你的叔叔是不是爱上我妈了?”
柱子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叫人烦透了,立刻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刚好说反了吧。”
林佳卉又问:“你叔叔没有老婆孩子么?”
柱子心中一凛,道:“有啊。”
林佳卉冷哼一声,板着一张小脸向山坡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们赶紧离开北京吧,再也不要来我家里。”
柱子跟上林佳卉,问:“你怎么会对我叔有这么大意见?你的爸爸呢?”
这句问话让林佳卉更不高兴了,小跑着到了山坡下的一条小溪旁,脱了鞋,站在水里撩水。
“我爸在老家呢。我爸和我妈离婚了。我不允许你叔叔接近我妈,我们家已经够乱了。你们最好明天就走。”
柱子道:“我们本来就打算明天走。”
林佳卉突然喊道:“哎呀,水里有鱼呢。”
柱子气呼呼地站在一旁,突然间很想知道以前的事,就问:“你爸爸妈妈和我叔,你知道他们三个年轻时是什么关系么?”
“我当然知道。”林佳卉一边忙着围堵一条小鱼一边说,“我爸当时是生产队长,经常照顾我妈。你叔是个什么活儿都干不了的小青年儿,也喜欢我妈,后来竞争不过,就离开了。”
柱子知道林佳卉满口胡话,但也从她的话中猜出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想林慧珍是个把事业看得比爱情重要的人,一定是迫于生存压力,才嫁给了生产队的队长,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能够回北京的时候,林慧珍毫不犹豫地离了婚。
林佳卉喊起来:“快,快,游到你那边了,你快帮我捉住它。”
柱子猛地伸手进水里,狠狠地抓住了一条手指般大小的鱼。
那条鱼在柱子的手里“吧嗒吧嗒”地摆动着身体,林佳卉惊呆了,问:
“你那只手在残疾之前,也能这么灵活么?”
柱子点点头。林佳卉叹气道:
“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手,残疾了太可惜了。”
柱子把鱼扔回水里,大声道:“我不是残疾人。”
说完转身要走,林佳卉喊住了他,说:
“明天你们要走,我妈肯定会去送。我要拖住我妈,你也想办法看好你叔,不能让他们再拉拉扯扯了,这样下去,会把两家人都害了。”
柱子想了一会儿,考虑到送别的时候王芃泽说不准真的会头脑一热给林慧珍留下什么承诺,就回答说:“好吧。”
晚上柱子对王芃泽说:
“叔,我还没见过你的妻子和孩子呢。”
王芃泽拉亮了灯,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给柱子看。那是一张三口之家的照片,在照相馆里拍的,王芃泽和妻子端端正正地坐着,身后的布景上画着椰子树。可能是照片色泽的缘故,王芃泽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强硬,他的妻子则完全没有笑容,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柱子听王芃泽说过好多次这个婴儿的名字,叫王小川。
王芃泽笑着问柱子:“我的儿子可爱吧?”
柱子“嗯”了一声,仔细看照片中王芃泽的妻子,眼神木讷,长相粗俗,与王芃泽根本不是一种类型的人。柱子满腹疑问,指着照片试探着问道:“阿姨看起来很年轻呀。”
王芃泽似乎不愿多说自己的妻子,只简单地回答道:“是呀。”
柱子又问:“林阿姨的女儿都上初中了,怎么你的儿子才3岁?”
“出生的晚,当然就小了。你问的这叫什么问题呀。”
柱子又问:“阿姨一定很贤惠吧?你和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王芃泽觉得柱子似乎想要知道别的什么事情,不高兴了,把照片拿回来,不耐烦地回答:“这孩子,你今天怎么了。”
柱子心里的担心又增加了几分。他敏感地察觉到王芃泽的婚姻就像林慧珍的婚姻一样不幸福,毫无爱情可言。他担心的是王芃泽已经滑到情感漩涡的边缘却仍然毫无察觉,如果林慧珍开口要求和王芃泽在一起,不知王芃泽将会陷入怎样的挣扎中。
第二天一早,王芃泽和柱子跟着林慧珍一起到医院去拆石膏。王芃泽依然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很快林慧珍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身来,兴奋地对王芃泽说:“芃泽,你可以看到我的水平了。”
林慧珍把手术室的门打开,柱子走出来,两只手臂对称地垂在身体两侧。
王芃泽站起来,惊喜地望着柱子上下打量。那只左臂虽然还缠着薄薄一层纱布,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恢复得相当完美。王芃泽蓦然发觉柱子已不是自己第一次在山坡上看到的那个模样,此时的柱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眼神里多了许多沉稳与从容,身材匀称而强健,帅气而憨厚地站在自己面前。
王芃泽若有所思,傻傻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柱子:“觉得怎么样?”
柱子回答:“好像有一点点沉。”
“肯定会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你的胳膊里植入了一根金属呀。”
王芃泽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只是带上了几分伤感。
“不过已经很好了,出乎我的意料了。”
林慧珍叮嘱柱子道:“以后还是要小心保护这只胳膊,不要搬重物。里面的那根金属,贵得跟金条似的。”
林慧珍又问王芃泽:“真的决定下午走啊?”
王芃泽回答:“是啊,已经耽误很多工作了。”
林慧珍说那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下午我请个假,去火车站送你们。王芃泽说不用了,请假干吗。林慧珍说不行,一定要送。
中午王芃泽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林慧珍回到家时,看到柱子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放在沙发的边上。林慧珍笑道:“柱子你急什么,阿姨给你和你王叔叔各买了一件衬衣,待会儿你还得把行李打开重新装。”
王芃泽看了一下衬衣的牌子,笑容消失了,问林慧珍:“你怎么买这么贵的衬衣。”
“我乐意。”林慧珍把王芃泽的衬衣抖开来,递给王芃泽,道,“你穿上试一下,我看合适不合适。”
王芃泽脱下旧衬衣,穿上新衬衣,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柱子愕然,心想不都是白衬衣嘛,怎么会区别这么大。
林慧珍笑道:“还行。买的时候我在想,你现在穿衣服应该比以前大一号,现在胖了嘛。”
林慧珍要柱子也试穿一下,柱子不想试穿,心想林慧珍也就是礼貌性地说一句而已。果然,林慧珍不再勉强,笑道:“不想试就算了,我是以你王叔叔的号码为标准,你的衣服比他小两号,应该会合适的。”
这一天,林慧珍新剪了头发。吃完午饭她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出来后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儿,画了淡妆,穿了裙子和高跟鞋,大方地挽住王芃泽的胳膊,开玩笑地问:“我这样去送你,不丢人吧。”王芃泽听了,呵呵地笑。
就要出门时,柱子感到纳闷,心想林佳卉不是说要拖住林慧珍么,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正想着呢,听到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这个电话机是医院出钱给林慧珍装的,平时很少响,一响必定是要她赶紧去医院出诊。林慧珍疑惑道:“我不是请假了么。”拿起电话听,神色渐渐紧张起来。挂了电话,匆匆过来对王芃泽说:
“佳卉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她老师让我去一趟。真奇怪,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学打架呢,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学会打架了。”
王芃泽急忙问:“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柱子听了,哭笑不得。
三人匆匆下楼,林慧珍说:“不用。你们先去火车站,我去一趟学校,然后去火车站送你。”
王芃泽说:“要不你别去送了。真的,好好处理佳卉的事情。”
林慧珍骑上自行车要走,又回头喊道:“不行,我一定得去。你们在车站等我。”
王芃泽和柱子坐在候车室里等,靠近门口,这样林慧珍来到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们。离开车时间一分一秒地近了,林慧珍还没有出现,王芃泽有些着急,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
柱子问王芃泽:“叔,林阿姨现在还是你的淑?布里迪赫德么?”
王芃泽望着柱子笑了笑。
“你不懂,到我这个年龄,已经不再需要淑?布里迪赫德了。”
柱子紧张地看着外面,心想如果林慧珍没有时间来送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广播里通知开始检票了,柱子松了口气,提着行李走到王芃泽身边,说:
“叔,我们上车吧。林阿姨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柱子敏感地转过头去,看到火车站广场的对面,林慧珍小小的身影正急匆匆地穿过车流往这里赶。
“来了。”王芃泽轻松地笑,抬脚就要往外走。
可是王芃泽感觉到柱子拉住了他的手,使出惊人的力量阻止他无法往前走。王芃泽转过头去,看到柱子正望着他,认真地说:“你不能过去。”
王芃泽疑惑地望着柱子,正要问为什么,柱子激动起来,抢着说道:
“叔,你忘了你已经有家庭了么?”
“你说什么呢?”王芃泽无奈地笑道,“我和你林阿姨只不过是好朋友。”
可是他自己先警惕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可靠,笑容立刻消失了。那一刻王芃泽惊慌地发现,这么多天来,他和林慧珍之间的许多细节远不是“好朋友”一词能够承担的。
“连林阿姨的女儿都看出来了。”柱子说,“林佳卉故意骗林阿姨到学校去,就是不愿林阿姨和你再见面。”
王芃泽似乎搞不明白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迷茫地看着柱子,拿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看见林慧珍已经快要走到候车室门口了。
柱子再一次劝道:“叔,你要是再不停止,你就会害了你的家庭。”
王芃泽还在犹豫,一时间变得无助了。
广播里又在催促检票。柱子不能再等了,走过去,又一次拉住王芃泽的手。
“叔,没有时间了。我们走吧。”
王芃泽随着柱子过了检票口,转弯的时候听到林慧珍在大声喊:“王芃泽。”他回过头来,看到林慧珍已站在候车室里,一脸震惊地望着这边,瘦弱的身影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满了给他和柱子买来的食物。
这一幕突然唤醒了王芃泽的记忆,十几年前,当他被下放到西南大山中的另一个农村的时候,被两个人拿枪看守着坐在一辆牛车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突然看到瘦弱而倔强的林慧珍穿过农田奔跑过来,手里提着从生产队长家里搜集的干粮,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王芃泽。”
王芃泽木然地跟着柱子上了火车。柱子找到位子,让王芃泽坐下,他自己用右手举起行李,凑到行李架上放好,然后坐到窗口边,向外张望。
他看到林慧珍不知用什么方法通过了检票口,出现在站台上,正沿着火车小跑着,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向里望。林慧珍已不再优雅,弓着身子伸着头试图看得清楚一些,风把她新剪的头发吹乱了,她不停地用手撩着,可是越撩越乱。
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彻底做错了,转过身来惊恐地对王芃泽说:“叔,要不,你下去跟林阿姨说句话吧?”
可是王芃泽失魂落魄地坐着,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用了,你林阿姨,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柱子看到王芃泽此时的模样,顿觉心如刀绞,他拉上窗帘,闭上眼祈求林慧珍千万不要找到这里。很快火车开动了,柱子赶紧探出头去,看到林慧珍独自一人失落地站在空空的站台上。
这一路上王芃泽不愿意说话,也不想吃东西,给了柱子一些钱让他自己去买。好几次柱子接了开水回来,双手捧着茶缸站在王芃泽面前说:“叔,你喝点儿水吧?”王芃泽总是双眼无神地看着柱子,有两次甚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芃泽彻夜不眠,睁着眼睛想心事。柱子也不睡,给王芃泽盖上衣服,拿毛巾给他擦汗。柱子承受着有生以来压力最大时间最长的一次煎熬,趴在桌子上难过到流泪。王芃泽上厕所时,柱子就在后边默默地跟着,贴着洗手间的门仔细听里面的动静,直到王芃泽拉开门出来。
第二天晚上柱子趴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突然不见了王芃泽。柱子赶紧去找,急匆匆穿过几节车厢,又原路跑回来向另一边找,后来发现王芃泽在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烦躁不安地走过来走过去,抽烟抽得空气中烟雾缭绕,地上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柱子抢过王芃泽手中的烟头扔了,扶着王芃泽在紧闭的车门边上站定,紧张地问:
“叔,你怎么抽烟了?你什么时候买的烟?”
王芃泽脸色苍白,眼圈肿胀,长时间神志恍惚地望着柱子。过了一会儿突然说:
“我这半生,就好像一场梦,醒来后两手空空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不是啊。”柱子小心地劝,“你还有你的后半生,你还有你的儿子王小川。”
犹豫了一下,柱子鼓起勇气,大胆地对王芃泽说:
“你还有我。”
王芃泽一下子湿了眼角,他伸出双手,在这个只有两个人醒着的黑夜里,在这段不停止的旅途上,将柱子紧紧地拥在怀中。
七月,整整一个月,一到晚上柱子娘从西墙头上张望科考队的院子时,总看到王芃泽的屋子里大灯泡白花花地耀人眼,因为天热屋门敞开着,王芃泽和柱子并排坐在方桌旁,柱子埋头写作业,王芃泽一只手给柱子扇扇子,一只手不时地伸过去指点。另一个房间里,老赵、大刘、小刘、小彭在打扑克牌,每次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大声,怕影响了王芃泽和柱子。
王芃泽对柱子说:
“我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教你把功课学好。我没有能力直接给你找个中专上学,你必须考出足够的分数。”
王芃泽计划着让柱子在七月里把初中的功课全部学完,再去上初中时就会轻松很多。王芃泽写了个时间表,要求柱子每天晚上按时过来。时间一到,他就停止和大刘他们讨论问题,独自坐在屋子里等,如果柱子迟迟不来,他就到隔壁院子去找,催着柱子爹去接过柱子手中的活儿。
催过几次之后,柱子娘抱怨道:
“你是做官的,直接给柱子找个工作好了。天天拉着柱子在屋里又写又算有啥用。”
王芃泽听了只是笑笑,不作答复,他知道柱子娘其实也并不需要回答,柱子娘只是随口说一说,大脑里对所说之事没有任何概念。有一次该上课了柱子又没来,王芃泽走出院门,看到柱子在修羊圈,柱子爹不在旁边,王芃泽就开玩笑地催促柱子娘去替下柱子,没想到柱子娘立即过去接过了柱子手中的工具。
这让王芃泽很惊讶,他渐渐发觉柱子娘其实是个很容易指使的人,只要你开口她就会帮忙,只不过别人畏惧于她的体型和她的木讷,不敢开口罢了。
王芃泽把这个发现讲给柱子听。柱子冷哼了一声,眼中是狠狠的目光。王芃泽看到他心中的积怨如此深而顽固,也不敢再说了。
七月底,王芃泽把语文和数学各写了一套题让柱子做,满分100。柱子大汗淋漓地做完,王芃泽仔细批改了,都是60分多一点儿。柱子沮丧地问王芃泽:“叔,你觉得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芃泽让柱子面对他坐着,坐正了,认真地说:
“你将是一个不为名利诱惑,不被道德困扰,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来去自由的人。有一天你会摆脱所有的压力、烦恼、胆怯、怨恨,你将会觉得人生很快乐。”
柱子被王芃泽的这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疑惑地问:
“你怎么知道?”
王芃泽笑道:
“因为我在梦里看见过你,你独自走在一片荒野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可是你面带笑容,走得大步流星,毫不在乎环境有多恶劣。”
这些话语在屋子里响起时,柱子怔怔地盯着王芃泽的脸。他看到灯光垂直地泻落着,王芃泽的额头一片闪亮,像是去往未来的信念的闪光,而额下和鼻翼笼罩着浓浓的阴影,像是隐约而凝重的记忆。
八月,另一队科考人员也来到了湾子村,大卡车拉来了许多钢铁工具,在湾子村外的丘陵中搭起帐篷,竖起钻井开始钻探。一部分人住在帐篷里,一部分人和王芃泽他们住在一起。为了进出方便,队长带人帮科考队开辟了一条简单的路,让大卡车可以从科考队的院门外往西直接开到工地。这下柱子家的隔壁热闹极了,天天人来人往。
科考队里原先的五个人一下子忙得团团转。老赵的后勤工作一下子繁重了,许多事要记,许多东西要买,没时间做饭,王芃泽就通过队长雇了几个村里的妇女来做饭。柱子娘没有被请,愤愤不平,一有时间就隔着墙和对面做饭的妇女们拉家常,挑剔她们菜洗得不干净。小彭跑进跑出,身上似乎总是沾着泥土。有一天大刘和小刘终于有空儿坐在门口,小刘唉声叹气,柱子问大刘:“我叔呢?”大刘愁眉苦脸地随便指了个方向,回答:“肯定在工地呢。”
王芃泽是这里边最忙的人,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跟着他问这问那,被大卡车拉走了,又被吉普车捎回来了,饭都顾不上吃,手拿两个馒头一边走一边啃。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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