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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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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王芃泽让柱子先回卧室,过了一会儿他也拿着笔和本子进去,看到柱子坐在床上,也脱了鞋坐上去,面对面地望着柱子,认真地低声说:“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柱子担心起来,紧张地望着王芃泽的眼睛,问:“谈什么?”王芃泽翻开本子让柱子看,说:“上午你走得太急,没有看到他们在背后是怎么做的吧?”
还没看完,柱子的眼眶就湿了,不愿再看下去,把本子还给王芃泽。王芃泽不接,劝道:“你得看完。你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柱子低头擦了眼角,说:“还是算了吧,越闹下去,越是有更多的人知道。”王芃泽严肃地说:“该追究的,绝不能怯懦。如果背负着这个名声,你在南京只能是压力越来越大。”柱子说:“我本来是要离开南京的。”
两人沉默了,王芃泽的眼神越来越凝重,耐心地继续劝下去:“你不要老是说离开离开的,如果任何事情都能一走了之,那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停顿了一会儿,王芃泽微微激动起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三年前我决定带你来南京的时候,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够衣锦还乡的,而不是这么狼狈地回家去。”
王芃泽说着说着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失态了,匆忙转入其他话题:“今天晚上你把以前和沙老师之间的交往,还有和周秉昆去看黄……去看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讲给我听,有多少讲多少,什么都不要保留。”
王芃泽差点儿说出“黄片”一词,又忙不迭地改口了。柱子看到王芃泽的尴尬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是立刻又感到凄凉,愤愤地对王芃泽说:“讲多少我都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可是别人看我跟看怪物似的,我说的话谁会信呢?”
王芃泽脸色一沉,“啪”一声合上本子:“我信。”
这一夜柱子一直讲到凌晨一点,才觉得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王芃泽刚开始还拿笔不时地在本子上写几个字,听到后来也不记录了,伸开腿躺着,闭着眼背靠在被子上。好几次柱子以为王芃泽睡着了,试探着喊:“叔。”王芃泽总是说:“你继续讲,我没睡。我哪里睡得着呀。”柱子最后说:“我讲完了,再也想不起别的了。”
王芃泽睁开眼睛,愤愤地道:“这帮小人,这次真把我惹火了。”
王芃泽要回家了,对柱子说:“你睡吧,不要多想了,这件事我帮你讨回公道。”王芃泽让柱子不要起来送,但是柱子还是跟到客厅去。王芃泽开了门,回头对客厅里的柱子说:“好了,就送到这里。”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嘱咐道:“现在天冷了,记得盖好被子。”
柱子跟到门口,伸手扶着客厅的门,等着王芃泽离去。可是王芃泽望着黑暗悠长的走廊发愣,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身心疲惫地唤道:“柱子。”
如此忧郁而带有依赖感的声音,柱子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不知道王芃泽要做什么,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王芃泽走过来一步,伸出大手把柱子拥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又松开,转身走了,只在柱子的耳边留下了一句尚在呼吸的话语:“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柱子关上门,流着眼泪转过身来,望着被王芃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心中突然间充满了生活的信心。
可是早上醒来后,他又重新陷入了绝望与畏惧之中。他觉得关于自己的那些不好的传言已经流传到了这个筒子楼里,早上他去上厕所,在走廊里遇到筒子楼里的其他住户,大部分人都惊讶地笑着问:“哟,王玉柱!”一听到这种声音,他就觉得心慌,本来一只手上厕所就不方便,这下更慢,上完厕所之后,就躲在房间里再也不出去了。
中午王芃泽来送煤气罐,开门进去,看到柱子还躺在床上睡觉。他从来没见到过柱子一觉睡到大中午,心中疑惑,就过去建议道:“柱子,今天天气不错呢,阳光明媚,你也出去走走嘛。”柱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晚上再出去。”
“晚上出去能做什么?”王芃泽笑着问,心中已明白了。坐在床边望了柱子一会儿,拍拍他的脸,笑道:“我现在陪你出去走走,你去不去?”
柱子戴了口罩,走在王芃泽前面,在11月的阳光下专拣偏僻的小巷走。王芃泽无奈地劝:“柱子,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不用害怕什么,也不能害怕什么。”柱子不理会不回答,只管往前走。两人走进了一个小公园,王芃泽走累了,就在水塘边坐下来。看看四周无人,柱子就低声问王芃泽:“叔,事情现在怎么样了?”王芃泽摇摇头,说:“还没进展,和这群小人打交道,你得有耐心,一步一步来。”柱子问:“这群?都有谁呀?”王芃泽说:“昨晚听你一讲我就明白了,这件事情,一定有周秉昆的家人在里面搞鬼。”
这个推测让柱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沉默地坐着晒太阳,过了一会儿王芃泽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说:“走吧,该回去了,下午我还要上班呢。”柱子站起来,凑近王芃泽问了一个问题:
“叔,你觉得肖春莹会不会也知道了?”
王芃泽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愣住了,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老太太去阳台上收晾晒的衣服,看到楼下不远处有个静静站立的身影很像肖春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试探着喊了一句:“是肖春莹么?”王芃泽正在厨房修理水槽,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大吃一惊,急忙跑到阳台上去看,果然是肖春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王芃泽暗暗在心里喊:“糟了。”老太太还在问:“芃泽,你看楼下那姑娘,怎么这么像肖春莹呀?”王芃泽望了望老太太,点点头,说:“嗯。”老太太又问:“不会是我看花眼了吧,如果是肖春莹,我刚刚问了一句,她怎么没有反应呢?”
不等王芃泽回答,老太太就从阳台回到了大卧室,一边说:“我还是下楼去看看,这姑娘是怎么了?”王芃泽急忙去厨房洗手,换了鞋,要陪着老太太下楼去。老太太已经在下楼梯了,王芃泽正要出去,王小川丢下作业跑过来问:“爸爸你去哪儿?”这时姚敏也正从洗手间走出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老太太先到楼下,走近了,看到肖春莹失魂落魄地站着,双眼肿着,像是哭过了。老太太心疼极了,握住肖春莹的手连声问:“肖春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芃泽应付了王小川和姚敏之后下楼,看到老太太正牵着肖春莹的手往家里走,肖春莹木然地在后面跟着。王芃泽明白肖春莹的来意,但是家里还有姚敏和王小川,到了家里更不好解释,考虑至此,下意识地拦了一下。老太太没有看出来,把儿子轻轻推开了。
几分钟后,家里所有人都围着肖春莹坐在客厅,姚敏给肖春莹端来了一杯水,老太太握着肖春莹的手紧张地问:“肖春莹,你说句话呀,我都担心坏了。”
肖春莹看了看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王芃泽,问:“叔,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坐着发呆,一时间头脑中闪过万千感慨,不知道那些苦苦追求的目标,还要不要迎着更大的谎言支撑下去。他看到老太太的眼神渐渐变得焦急了,心一横,心想那就干脆说了吧,柱子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说出来,至少可以卸掉由谎言编织的负担。
王芃泽从口袋里掏零钱,对王小川说小川去打酱油吧。王小川正充满兴趣地等王芃泽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呢,极不情愿地去到厨房,喊道:“爸爸,酱油还有满满一瓶呢。”王芃泽不耐烦地回应道:“那你去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随便买点儿回来。”
王小川不想去,哭丧着脸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姚敏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站起来,对王小川说:“小川,走,妈妈和你一起去买。”说着走到门口换鞋。王芃泽惊讶地望着姚敏,突然发觉自己笨得可怜。
那时候,柱子正在夜色的保护下,走在南京的一条人流密集的街上。他昼伏夜出,生活完全变了。王芃泽不能天天过去,白天的时候柱子总是躺在家里,苦苦等待黑夜的来临,天色一黑他悄悄地走出筒子楼,希望能够在这个城市里发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可是没走多远他会重新陷入痛苦之中。
他觉得继续留在南京完全是个错误的选择,或许别人可以不在乎周围人们的眼神,顶着闲言碎语重新抛头露面,但是他自己做不到,至少此刻此刻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他原本向往一种体面的生活,像王芃泽一样处处受人尊重,让王芃泽为他感到骄傲,当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认为这是两个成功而高尚的人,可如今事实完全相反,他的尊严与理想,已经被践踏得完全不可收拾。经过一家百货商场的时候,他想起不久前他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决定,打算送给王芃泽一套昂贵的西服,而现在这个想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奢华的梦想,他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连如何生活下去都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如果那一天他能够乘火车顺利地离开南京,如果现在他在西北老家,或是另外一个地方,在无人知晓他的秘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压力重重,天天承受着耻辱与怯懦的折磨。或许在其他地方少了王芃泽的照顾,生活会更苦,苦不算什么,他坚信自己能够承担一切物质的苦,怎么都会胜过在这个跌倒的地方忍受精神的痛苦。然而那一天王芃泽偏偏那么及时地找到了他,这是把他牵系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的理由,这个理由让其他所有逃离的理由都显得软弱无力,任他怎么想,都只是妄想。
那天晚上,当王芃泽在家里向肖春莹和老太太坦白,唏嘘不已地讲述柱子的秘密与所经受的屈辱时,柱子走过一条平时不怎么去的街,看着路灯下那些在路边摆地摊的老太太们的木然的脸,他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在这里摆地摊,既然在夜晚才有出门的勇气,那么这个挣钱的方式是最适合自己的,他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不愿像个无能的人一样总是接受王芃泽的帮助,他得首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只是他认为这是个非常低贱的挣钱方式,如果以后要这样生活下去,那么何必辛辛苦苦地上那三年中专,自己兜兜转转三年,最后竟然还站在原地的卑微处。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伤心,回家的路上伤感地在想:他只能向王芃泽隐瞒,他想如果王芃泽知道了,将会比他还要失望。
第二天晚上,柱子带了纸和笔,在路灯下的地摊前蹲下来,向老太太们仔细地问那些小商品的价格,也不买,问完了就躲开到远处,把本子放到裹着石膏挂在胸前的左臂上,右手拿笔凭记忆记录下来,渐渐心里有了底。
第三天上午,王芃泽带柱子去医院拆石膏,拆完后让柱子站在自己面前,把两只手臂裸露出来。王芃泽后退几步站远了,看了又看,皱了眉头对柱子说:“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呀,好像两边有区别。又没有动手术,只不过是加固了一下,怎么就出问题了呢?”这一来又想起林慧珍,王芃泽忍不住要喃喃自语:“看来还是你林慧珍阿姨的水平高。”
本来说好拆了石膏之后王芃泽去上班柱子自己回家,可是王芃泽看着柱子的左臂,心中有愧,就改变主意要送柱子回去。柱子坚持不让,反反复复地催王芃泽去上班,催得王芃泽起了疑心,心想是不是柱子有什么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再勉强了。
王芃泽一走,柱子立刻赶往批发市场,把梳子镜子棉拖鞋棉帽子发卡胸针小孩子的橡皮玩具之类的小商品买了一大堆,又买了一个大旅行袋装了。许多年后柱子回忆这一天,会觉得他在税务局工作的几个月还是有用的,不仅让他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做资金,而且让他对南京的形形色色的市场都很熟悉,知道在哪里批发东西最便宜。
只是当时他不能这样想,他只是觉得悲壮,他是一个被命运击倒的人,只能弯下身来匍匐在命运的脚下。
下午下班后天色已经微黑了,王芃泽没有直接回家,先骑了自行车去看望柱子。路上他拐进了菜场,想买一些卤肉带给柱子。那时柱子戴了口罩,正骑着那辆无法再破旧下去的自行车,从同一个菜场门口飞快地掠过,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鼓鼓的大包裹。
所以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后没有看到柱子,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柱子一定又是白天不敢出去,天一黑又出去四处乱走了,无奈地独自叹息,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把卤肉放在碗里,锁上门走了。那时,柱子到达了南京最繁华的路段,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在街边的路灯下,微冷的空气中,“呼”地抖开了一条旧床单,把批发来的小商品摆在上面。他望望不远处其他摆地摊的愁眉苦脸的人们,痛苦的情绪在心中汹涌,他从未向往过的所谓的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王芃泽每天都要去税务局,一层一层地反映情况,耐心地等待,从容地谈问题。这件事在税务局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王玉柱的事情开始有了多种猜测。贺主任和王芃泽的关系已经相敬如冰,随着事情的进展,王芃泽已不需要和贺主任再直接交涉,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更为核心的人物。王芃泽对官场办事方式的熟稔和没有结果决不罢休的态度终于有了效果,有一天贺主任给王芃泽打电话,说:“我看你对官场这一套是很老练的,你肯定也明白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代表我们局里给王玉柱同志做出道歉,局里赔偿一定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行不行?为王玉柱恢复工作是不可能的。”
王芃泽笑道:“我倒觉得你们并不认为我是个老练的人,或者说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真正老练的时候。我的要求已经向你们讲过许多次了,第一,以税务局的名义向王玉柱公开道歉;第二,惩罚相关责任人,该批评的批评,该警告的警告;第三,赔偿损失。理由我就不用再重复了,那是每一个有良心人都能够想到的理由。”
贺主任说:“你的前两条要求我们是无法满足的。”
王芃泽仍是笑着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了。”
接下来,王芃泽把这件事闹到了市纪委。有一天王芃泽去向研究所的所长汇报这一阶段的工作,所长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看到汇报完工作后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人,就问关于王玉柱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芃泽照直说了,所长笑道:“真是又遇上了一帮龌龊的人。王玉柱也算得上是参与过我们科研工作的人了,我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儿忙,市纪委里有几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催一催,希望他们尽快解决问题吧。”王芃泽在研究所里人缘甚好,又是副所长的人选,自然深受重视。另外这个研究所是半军事化性质,直接隶属于中央的一个机构,并不归南京市管辖,与南京市的政府机构平日里不免有些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惧。
十一月底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已经集中在沙老师身上,就看沙老师能够做出怎样的证明。王芃泽觉得这一步有些残酷,沙老师是个历尽劫难的人了,让这样一个老人从平静得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站出来,重新把给自己带来无尽羞辱、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秘密拿出来给人做证据,王芃泽如论开不了口去要求。
王芃泽想先和柱子谈谈看怎么办,但是天天晚上去找柱子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人。这一天下午王芃泽提前几分钟下班,只跟老赵说了一声,悄悄地出了研究所。那时候柱子已渐渐习惯了摆地摊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了,出摊的时间越来越早。王芃泽骑着自行车,距离前方要拐入小巷的那个路口还有很远的时候,看到柱子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拐向了相反的方向,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个大包裹。
王芃泽心下生疑,尽管那人穿得厚厚的看不出体型,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但王芃泽仍能够一眼认出那是柱子。他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似乎撞见柱子的一个秘密,又不舍得放弃,就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悄悄地跟在后边。
天微黑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条人流密集的街。柱子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路灯下抖开旧床单,娴熟地把小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好,又拿出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天冷,把手抄在袖子里,静静地等待有人来买。
王芃泽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目睹柱子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事,心里难受得不行,蓦然间似乎又见到了三年前柱子第一次卖冰棍儿的那一幕,三年过去了,中专都毕业了,怎么仍是这么没出息,一点儿都不长进。他一激动,就想过去制止,但是转念又想到柱子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一定也是怕他知道,要是这么冒冒然地突然闯过去,柱子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打击。王芃泽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柱子一向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了,出来摆地摊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大小伙子了,总不能每天只会吃饭睡觉吧。
王芃泽心里难过,不走过去,也不走开,就在远处站着一直望,半个小时内看到柱子卖了四五件小商品,渐渐觉得惊讶。看到后来王芃泽也不觉得难过了,惊奇地发现柱子还挺会卖东西的,就找个水泥花坛坐下来观察,看着看着反而觉得想笑。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柱子开始收摊。王芃泽看着柱子收拾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走了,便也骑车远远地跟在后边。
第二天中午王芃泽去找柱子,敲了门没反应,柱子一大早去批发市场了,回来后要补充睡眠,这会儿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王芃泽用钥匙开了门进去,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只看到柱子在睡,没有看到摆地摊的货物在哪里。王芃泽心想柱子一定是把货物藏到床下了,俯下身撩起床单看了看,果然看到个大包裹。直起身来偷偷笑了笑,也不说破,坐在床沿拍着柱子的肩,轻声喊道:“柱子。”
柱子睁开眼,看到王芃泽的笑脸就在眼前,惊喜地坐起身来,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中午了。”王芃泽笑道,用手爱怜地抚摸柱子的头,又说:“我得抓紧时间和你谈谈沙老师。”
有一天研究所里有几个其他省市兄弟单位的领导来参观访问,王芃泽陪着吃晚饭,所里出钱,选了一个相当体面的酒店,路远,所里派了个大车接送。晚饭时间不长,下班后乘车过去,天黑之后不久就走出了酒店的门。
那天晚上柱子刚好也在那个酒店附近摆摊,远远地看见了研究所的车停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外面。他有些警惕,摆开摊后就坐在远处偷偷望着。过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从里边出来了,王芃泽走在中间,被其他人簇拥着有说有笑。
那一刻柱子蓦然察觉到一种莫名但却强烈的紧张,尽管有夜色掩护,他还是急忙站起来躲到花坛后边去,也不管自己的摊位了。那群人并没有在酒店门前多停留,说着笑着上了车,很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柱子从花坛后边走出来的时候,研究所的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柱子愣愣地看着路上匆匆驶过的车辆,突然间心灰意懒,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里待了,想立刻收摊,从棉衣袖子里伸出手去拣拾地上的货物,看到满地的枯叶在夜晚的冷风中簌簌地抖动,随风呼啦啦地滚过来。这些平时不在意的情景,此刻似乎在重重地向他强调冬天已经来了,这么冷的天气是不适合出来摆摊的。
本是要回家的,可是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刚刚王芃泽被众人簇拥着走出酒店的那一幕,骑上自行车走着走着竟迷路了。懊恼地停下来,掉头往回骑,又望见那家酒店时,渐渐察觉到来自精神深处的一种强大的压力。那是一种顾虑,让他没有勇气从酒店的门前坦然经过。
他心烦意乱地骑到一棵树下,双手一软,车把就歪了,差一点儿要摔倒,急忙扶着树干站稳了,手忙脚乱地护着后座上沉沉的大包裹,不让它掉下来。手接触到包裹的时候,他突然难过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那一天为何会有那种将要失去王芃泽的感觉。答案刚才就在眼前,如此明明白白,猝不及防,有些残酷。
他和王芃泽,仿佛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世界,隔着一条随物质与身份而来的鸿沟。他想象着,如果刚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遇,王芃泽会怎么做。如果王芃泽拉着他的手,不管是出于支持还是出于施舍,坚持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干儿子。”他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有勇气,他会从对比中感觉到一种羞辱。如果王芃泽装做不认识,从他身边不言不语地经过,或避开众人给予他小小的暗示,他又会因王芃泽的顾虑而感到绝望。无论如何选择,人力都填补不了心灵的距离。或许王芃泽会认为这是小事,不必在意,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原本就单薄的勇气因此而完全退缩了。
连着两天他都没有出去摆摊,在家里从早坐到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继续留在王芃泽身边。他心想自己幻想与做梦的年龄该从此结束了吧?他必须得面对现实地去寻找自己以后的路,他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又在渐渐地复苏。这种决绝的想法反而让他能够短暂地平静下来。他决定了,就让自己的过去与现在随着八七年的结束而结束,到了明年,他将是另外一个与过去无关的王玉柱。
于是他刻意地避开王芃泽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再摆摊时,选择的地点来来往往的多是学生和年轻人。只是他会有另一重顾虑,他担心会在这些地方遇到肖春莹。他慌乱地想这种担心会不会是一种预感,因为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他一眼就从渐渐走近的行人中认出了肖春莹独特的气质,急忙低下头去,拿起一本小人书假装翻看。他有点儿紧张,但并不慌乱,觉得肖春莹只是路过,认出他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天冷,他穿得肥厚,戴了手套和帽子,围了围巾,罩了口罩,又是坐着,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而且肖春莹也绝不会想到他在摆地摊吧。
可是偏偏那一晚肖春莹似乎在等人,不像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而是小步往前晃悠,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闷闷不乐地向路两边看,看到路灯下有人摆摊,就过来消磨时间。柱子紧张极了,只能装模作样更加专心地看小人书,头都不抬一下。肖春莹蹲下来仔细看,拿了一个发卡问:“这个发卡多少钱?”柱子假装糊涂,伸出一只手。
“五毛钱?”肖春莹猜测,笑着说,“有点儿贵了呀。”又指着一小束彩色皮筋问:“这个呢?”柱子不知道肖春莹在问什么,又胡乱地伸出一只手。肖春莹似乎很惊讶,“啊”了一声,说:“皮筋儿也卖五毛,你真是乱要价。”
肖春莹耐心地看了又看,问:“这条围巾呢?”柱子根本没心思去听清楚,想都没想地又伸出一只手。肖春莹呵呵笑道:“真的么?你卖东西很有意思呀,都是五毛。那我买了啊,你别后悔。”
柱子紧张得手在流汗,苦苦地盼着肖春莹赶快离开。突然想到,如果肖春莹拿的是一块钱,他岂不是还要从棉手套里抽出手来找零钱,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这个预感偏偏又应验了,肖春莹真的拿了一块钱递过来,说:“喏,这是一块钱,你找我五毛吧。”
柱子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也不敢抬起头,这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嗵嗵嗵”地一声声重重地踏着路面。柱子一听就知道是周秉昆,顿时火冒三丈,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抬头看了一下,这时肖春莹已转过身去,周秉昆正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跑过来。柱子心想如论如何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就又低下头去避免被看出来。
肖春莹对周秉昆说:“等一下再走,我买一条围巾,才五毛钱。”
周秉昆立刻说:“五毛钱一条围巾?别买了,肯定有问题,以后别在地摊上买东西,这种小商小贩有几个老实的。”
说着从肖春莹手中抢过围巾,随手丢在地摊上,把冰糖葫芦给了肖春莹一个,两人边说话边走远。
“我赶紧送你回学校吧,越晚越危险。”
柱子立刻收摊,心想这么晚了周秉昆一定会送肖春莹回学校,过会儿只要去守在南大的校门口,一定可以等到周秉昆。他狠狠地把货物捆扎好扔进大旅行包里,仿佛每一捆都在砸向周秉昆,今晚只要逮着了周秉昆,他一定要用拳头讨回公道。
走远后,肖春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问周秉昆:“你看那个摆地摊的,怎么我们一走他就收摊呢?”周秉昆仰着胖脸笑道:“肯定是被我说中了嘛,他自己也心虚。”说话时,周秉昆注意到那个摆地摊的从树后面推出了一辆破自行车,似曾相识,微微皱了眉头,但是太远了看得不够清楚,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周秉昆的家距离南大比较近,就没有骑车。柱子先赶到了南大的校门口,藏在远处目睹周秉昆和肖春莹走进学校的大门。周秉昆一直把肖春莹送到宿舍门口,一来一去花了好长时间。柱子在外面等得焦急,不知道为何周秉昆会这么慢,时间一长,他的怒气也消了不少,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决定,就算把周秉昆打死了,又能挽回什么呢?
可是周秉昆的大胖身影在南大校门口再次出现时,柱子立刻又是满腔怒火,狠狠地大声喝道:“周秉昆。”周秉昆一听这声音,惊慌地四处张望,看到柱子正骑了自行车从路灯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周秉昆“啊”地大喊一声,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没跑出几步,感觉柱子已经冲到了身后,就转身绕着路边的花坛跑。柱子三下两下就追上了,跳下自行车,一把揪住周秉昆的羽绒服领子,把他的大胖身子按在了水泥花坛上。
周秉昆见了鬼似的恐惧地大声喊:“王玉柱,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害你的。”
柱子挥起拳头,对着周秉昆的脑袋就是一下。这一下把周秉昆打得不轻,脑袋里嗡嗡响,立刻大声哭了,以为柱子的拳头会继续打下来,可是再也没有第二拳。
因为柱子打了周秉昆一拳头之后,突然间就心软了。他听到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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