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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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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昆长长地叹气,不客气地说:“王玉柱,我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一直有问题。你叔他能给你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而我至少现在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现在还有模有样地去追肖春莹,你也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个木偶一样?你到底有没有为你的一辈子考虑过?”

  柱子本来想发火,又忍住了,默默无语地擦完鞋,站在穿衣镜前,从镜子里看到周秉昆偷偷坐起来望他,就冷冷地说:“你用不着来气我,该想的我都想了,我自己的命我认了。”

  王芃泽曾经叮嘱过柱子,说谈恋爱的时候等待是不必着急的,许多姑娘家都爱让小伙子等,如果有一天约会时你需要等肖春莹,就耐心点儿。而实际上肖春莹从来不让柱子等多久,柱子到了肖春莹的宿舍楼下,托一个女生上去通知了,很快就看到肖春莹飞快地下了楼。为了去王芃泽家做客,肖春莹换了新衣服,还涂了一点口红,第一次化妆让她有些难为情,看到柱子后放慢了脚步,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柱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水的气息。

  这一天姚瑞也来了,自始至终地陪着姚敏,在厨房,在饭桌上,在大卧室,姐妹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只顾着自己,像是在分享许多秘密似的。以前柱子看到这种情况往往会生气,可是自从上次看到姚敏坐在卧室里为王小川缝补小裤子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姚敏也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和王芃泽一样,都被婚姻与责任给牵绊住了。

  王芃泽早已习惯了姚敏与姚瑞两姐妹的旁若无人,吃饭时只管和肖春莹多说话,问她在大学的学习情况,老太太给肖春莹夹菜,肖春莹给王小川夹菜。王芃泽看看柱子的碗,笑着催王小川道:“小川,你也去给你柱子哥哥夹菜呀。”王小川离开座位,绕过去帮柱子夹了一个鸡腿。老太太站起来给姚敏和姚瑞都夹了许多菜,姚敏急忙站起来用碗接,笑着道谢。柱子看到桌子上只剩下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了,不好意思吃,对王芃泽说:“叔,刚刚那个鸡腿就是我吃的,这个还是给你吧。”不由分说地把鸡腿夹给了王芃泽,王芃泽又把鸡腿夹到老太太碗里。老太太笑道:“我都老了,不宜吃肉。小川,快过来吃鸡腿。”

  似乎一切都其乐融融,肖春莹看了心里感动,扭头对柱子笑了一下,又转过去对王芃泽说:“叔,你家里好温馨呀!”王芃泽“哦”了一声,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下柱子,笑着对肖春莹说:“觉得温馨,就多来嘛。”

  柱子在心里叹息,心想如果王芃泽的家庭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生活总不可能事事遂心的,完美的家庭似乎真的不可能有,只要王芃泽和姚敏有一起生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饭后姚敏和姚瑞在厨房洗碗,不让老太太和肖春莹帮忙,肖春莹就陪着老太太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话。王芃泽在大卧室里喊:“柱子你过来一下。”柱子走进去,王芃泽掩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书里翻出两张电影票,对柱子说:“今天下午你带肖春莹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你再请她吃饭,然后送她回学校。”停顿了一下,又耸动着眉毛笑着说,“回学校的时候可以在路上多走会儿,那时估计天已经黑了,多浪漫呀。”柱子接过电影票塞进口袋里,满心不情愿,突然间纳闷王芃泽怎么会如此招人烦。

  那天下午上映的电影是《金镖黄天霸》,看完后柱子在心里发笑,心想王芃泽这几年一定没有看过电影,怎么偏偏买中了这一部,别的电影都在讲好人,这部电影却讲了一个坏得令人侧目的男人的故事,岂不是在告诉女人要对男人提高警惕么。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没有多少观众。柱子心想既然是在谈恋爱,是不是就该在看电影时表现得稍为亲密一些,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始终不能把注意力投入到剧情中。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让人感觉到有些紧张了,因为他总怀疑肖春莹其实也不是在看电影,整个身心似乎都在提防起来侧望着身边人。

  柱子不知道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别人或许会出于对女孩儿与生俱来的好感而自然冲动地做出反应,而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是不愿让肖春莹感觉到被冷落,也不愿肖春莹感觉到被猥亵,于是他只会在座位上趁着黑暗的掩护,稍微侧了身子距离肖春莹更近一些,能够让她感觉到,却又不触碰到。他在心中唉声叹气,难道这就是自己这一生该去履行的恋爱么?

  周秉昆最近的行踪又变得神秘了,就算不是周末,到了晚上他也会一出去好几个小时,也不跟柱子说,如果柱子问起,周秉昆就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要问,反正你又不管我。”柱子猜测着周秉昆所说的“管”是什么意思,越来越疑惑,有时候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周秉昆的如此行为似曾相识,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周秉昆这人,一方面因为无原则而油滑精明,一方面因为无信念而愚蠢笨拙,毕竟认识三年多了,让柱子接近时感到厌烦,疏远时却又忍不住担心。

  半夜三更回到宿舍后,周秉昆常常躺在床上自慰,开始还偷偷地不想让柱子看出来,可是激动时就忍不住哼出声来。柱子听到响动,坐起来看到周秉昆的被子在快速地抖动,厌恶地立刻又躺下,侧过身去面对着墙睡觉。

  有些秘密对于周秉昆来说是必须要向人倾诉的,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想要向柱子炫耀。那时两人正在街上催缴税款,去往下一家需要走完一整条街,走路沉闷,于是走到人少的路段,周秉昆就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柱子:“王玉柱,你知道这几天晚上我去哪里了么?”

  柱子心里暗笑,他也想知道周秉昆这段时间到底发现了什么新事物,可是嘴上故意说:“不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说出来你会感兴趣的。”

  柱子没有回答,两人并肩又往前走了一段。周秉昆拉着柱子的胳膊走到路边的花坛背后,说:“王玉柱,你猜猜看呀。”

  柱子想了想,笑道:“难道你也开始谈恋爱了?”

  “不是。”

  周秉昆凑近柱子,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我找到了一个看黄片的地方。”

  柱子心中一惊,严肃地对周秉昆说:“周秉昆,聚众看黄片,是犯法的。”

  这句警告让周秉昆胆怯了一下,脸一沉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默默无语地又走了一段,周秉昆又说:“其实没事,我去了好多次了都没事。再说又不是我聚众,我只是看了。”

  柱子说:“你别再去了。”

  周秉昆很不高兴,抱怨道:“我不是没有事做嘛。”

  柱子无奈地转过头向其他地方看,突然觉得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疑惑地仔细观察,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正从一家小饭店里走出来倒垃圾,柱子觉得此人很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是孟主任的侄子。原来他和周秉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研究所背后的一条街,孟主任侄子的小饭店就开在这里,上次孟主任就是想邀请王芃泽来这里吃饭,王芃泽拒绝了。

  柱子的脑海里浮现着孟主任的嘴脸,想到王芃泽讲过的孟主任从前的斑斑劣迹,不由得心生恨意,觉得惩治这个小饭店就等于是在惩治孟主任。于是柱子碰了碰周秉昆,笑道:“我们现在有事做了。看到那个小饭店没?要仔细查查它有没有偷税漏税。”

  说完之后柱子先忍不住笑了,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兴奋,像对周秉昆说又像在自言自语:“绝对是有问题的。”

  那小伙子出来进去几次,白大褂上污迹斑斑。周秉昆看到小伙子长得蛮横又壮实,有点儿担心,问柱子:“你自己怎么不去?”

  柱子说:“我不能被他看到,我和他认识。”

  “你是报仇呀。”周秉昆很惊讶,想了想,又说,“我要是帮了你这个忙,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周秉昆凑近柱子的耳边,悄声笑道:“就是一起去看黄片。”

  柱子心里厌恶,快速衡量了一番,答应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去看什么都行。”

  “那我先进去看一下。”

  周秉昆进去小饭店里,过了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对柱子说:“这个小伙子只是帮忙看着小饭店,营业执照上注册的店主姓孟,上班了,今天没有过来。”

  柱子嘿嘿地笑,目露凶光,狠狠地道:“哼,那太好了!”

  当天晚上柱子就陪着周秉昆去看了一次黄片。地方远倒不算什么,只是太偏僻,柱子没想到南京市内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两人需要经过一座石板桥,桥下是黑汪汪的臭水,桥头是一片破旧低矮的房屋。周秉昆在前边带路,熟练地拐入一条小巷,走了好远了还闻得到桥下腐水的臭味。第一次来,柱子觉得这条小巷实在是惊人的长,曲曲弯弯地不讲究方向,眼看着前面没有路了,走到头又看到一个不惹人注意的拐弯。大部分路面都没有水泥,得小心地避开大大小小的水坑。两边高高低低的墙是那种结满了尘垢的黑,每一个门都是破破的,小小的,在傍晚时分静静地关闭着,像是都没有住人。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柱子心里发慌,觉得这地方跟废墟似的,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周秉昆:“你到底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周秉昆回答:“我自己当然找不到,第一次是别人带我来的。”柱子又问:“你一个人从这里走不怕么?有人抢你怎么办?”周秉昆笑道:“哪里有人抢呀,我走那么多次了都没事。”柱子听了无奈地揶揄道:“只要是看这种东西,你胆子就变大了。你是典型的色胆包天。”

  沿着一排高高的院墙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墙的另一边有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柱子心里疑惑,问周秉昆:“怎么我们是在铁路旁边么?”周秉昆回答:“是啊,快到了。”柱子对铁路边上的事物没有好感,又想起年前去东北的时候,在北京火车站附近住宿的那一晚,心里极为反感。

  周秉昆敲响了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破破的小木门,没有反应,周秉昆也不急,耐心地站着等,过了一会儿木门吱扭一声,在暮色中被慢慢打开了,柱子看到气氛被搞得如此神秘,陡然紧张起来。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沉郁的胖妇女,探头看见柱子站在周秉昆身后,就问周秉昆:“你带来的?”周秉昆说:“是啊。”两人走进去,胖妇女把门关好,靠在门边一边抽烟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时天色快黑了,柱子扭头四顾,发觉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院子,仍然是一条小巷。周秉昆带着柱子又绕了一个大弯,在一间大屋子前停了下来,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一个男人的脸在门缝中看了看周秉昆,才完全开了门让他们进去。房间里乱糟糟的,一桌一床两张椅子,一个箱子掀开着,里面有面包瓜子饼干汽水之类的食物,估计是拿来买给来看黄片的人的。男人站在门口。周秉昆付给他两个人的钱,看了看柱子,又拿出一块钱给那男人,说:“再要两瓶汽水一包瓜子儿。”又笑着问:“今天有新片子没?”男人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缭绕,从箱子里拿出两瓶汽水放在桌子上,用启子开瓶盖,不耐烦地说:“新旧还不都是一样。想看新的去电影院,有我的东西这么刺激么?”

  周秉昆拿了汽水和瓜子儿,走到房间尽头推开一扇门,颇为兴奋地向柱子喊:“快过来呀,就是这儿了。”他小心翼翼地,有意地避免喊出柱子的名字。

  那个房间里有将近20张椅子,已经有六七个人在里面,听到有人进来,一起回过头来看,柱子看着那几张在电视荧光屏的辉映下忽明忽暗的脸,有老有少,顿觉手足无措。他没有来得及看电视屏幕,先听到了一连串的和**,急忙定睛向电视屏幕望去,与在周秉昆家里看过的内容相似,又是两个男人赤条条的身体,一个人的嘴巴含着一个人的器官。

  柱子立刻就后悔了,周秉昆要去坐前排,柱子不去,拉着他坐在最后排。周秉昆伸长脖子一边吃瓜子儿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柱子却只注意房间里的那些人,别人都是单个单个地独自坐,唯有他和周秉昆是两人一起来,并且坐在一起,这让其他人十分好奇,过去20分钟了还时不时地有人回过头来。

  柱子又懊恼又气愤,想了很多,又察觉到自己思想中的一个矛盾,他不愿让别人看出他和周秉昆的关系或者说共同点,他认为这是个秘密,无关乎外界的压力,本来就该是自己私密的生活;而另一方面,他更不想因此而堕入一种卑微的生活,他所坚持的一切,应该像是和肖春莹一样坦然地坐在电影院里,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偷偷摸摸地坐在这里看黄片。

  他碰了碰周秉昆的手,低声劝道:“我们走吧。”周秉昆不走,喝了一口汽水说:“干吗?才刚来呀?”柱子又劝了几句,无意中低头一看,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周秉昆的裤裆好像顶起了小包,忍不住又要生气了,怒道:“那我自己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周秉昆急忙伸手拉住他,从另一个门出去,来到一个后院里。

  后园里一道高墙,墙的另一边就是铁路。周秉昆耐心地劝柱子,说:“我第一次来也像你这样,心里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柱子争辩道:“我不是害怕。”

  “你就是害怕,除了害怕还能有什么?”周秉昆指了指紧挨着高墙生长的一棵高树,笑道,“如果被人发现,可以从这里爬上去,翻过墙头就是火车站,翻过去就安全了。”

  柱子还在说:“别看了吧。”

  周秉昆不高兴,拉下脸说:“我钱都交过了,人家不退钱。”

  看到柱子实际上已经动摇了,周秉昆又说:“其实你还是害怕,你从内心里害怕。我们再进去看一会儿,如果你还是克服不了这种感觉,我们就走。”

  柱子没有话说,又跟着周秉昆走进去坐下来。他喝完了一瓶汽水儿,嗑了半包瓜子儿,渐渐地平静下来,片子放完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坐在前边的人换了另一盒录像带,柱子惊讶地问周秉昆:“还没有结束么?”周秉昆说:“可以看通宵的。”柱子严肃地对周秉昆说:“我现在不是因为害怕才跟你说这句话,而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真的该走了。”

  按照约定,周秉昆频频地光顾孟主任开的那个小饭店,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反正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柱子和周秉昆在宿舍门口遇到了王芃泽,王芃泽似乎等了很久,脸色也不好看。周秉昆注意到情况不妙,就对柱子说:“你去跟你叔打招呼吧,我可不敢过去。”柱子小跑着过去,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王芃泽似乎懒得回答,只说了一句:“跟我去吃饭。”说完就转身往税务局的大门走。

  在税务局附件的一家小饭店里,王芃泽对柱子说:“今天下午,孟主任找到我,说他侄子的饭店被税务局的人罚了一笔巨款。”

  “哦。”柱子想笑又不敢笑,假装惊讶道,“那他一定是偷税漏税了吧?”

  王芃泽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做的?”

  柱子摇摇头,立即回答:“不是。”

  “和你有没有关系?”

  柱子想了想,觉得不好撒谎,就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是税务局的职工,那个饭店我和周秉昆也去检查过,从工作上讲我和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关系,从私人关系上讲我不想和它有关系。”

  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又问:“那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那要看帮什么忙?”

  “当然是取消额外的罚款。”

  柱子斩钉截铁地说:“不——帮。”

  王芃泽被柱子的这个回答呛得无话可说,脸色发青。这时菜上来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丝,两碗粥。王芃泽就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你看看这些菜,你觉得能挣多少钱?那个小饭店人还少,那笔罚款你有没有觉得太离谱了?”

  柱子说:“这些菜是挣不了多少钱,可是这个饭店遵纪守法按时交税。那个小饭店卖的是同样的价钱,难道因为挣得不多,就可以偷税漏税了么?”

  王芃泽无可奈何,沉默了几分钟,又问:“你真不帮忙?”

  柱子看到王芃泽为难的模样,早就心软了,但还是倔强地说:“不管。”

  “不管算了。”王芃泽怒道,“当我没求过你,吃饭吧。”说完端起粥碗,呼噜噜地喝了两口。

  柱子吃不下,看到王芃泽把粥碗放下了,就说:“谁让你求我的,你根本就不用求我,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看王芃泽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说:“要我帮忙解决这事儿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孟主任?那个小饭店根本就是他的。”

  王芃泽停下筷子,怔怔地看了柱子一会儿,疑惑地低声问:“我没有跟你说过么?”

  “没有啊。”柱子纳闷。

  “说过的。”王芃泽眼神中有些忧虑,似乎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事情,“三年前我跟你说过了。”

  柱子呵呵笑道:“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呀。”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沉默地吃饭,中间柱子关心地问王芃泽:“叔,你刚刚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没有理睬他。柱子又问:“你不能生气呀,你的肝脏最近好点儿没?”

  出了小饭店,王芃泽要送柱子走到税务局大门口。往前走了一段路,王芃泽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柱子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总当做耳边风。”

  “怎么了?”柱子笑着问,“叔,我真忘了,你当时到底跟我说什么了?”

  “跟你讲的人生道理呀。”

  “那你再讲一遍吧。”

  “不讲了。讲了也没用,你得自己经历过了才会记住。”

  走到税务局门口时,王芃泽去推自行车,柱子在旁边站着。王芃泽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柱子立刻想起了前几天和周秉昆一起去看黄片的事儿,他不愿在王芃泽面前撒谎,就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有回答。

  王芃泽似乎有些惊讶,本来在弯腰按压自行车轮胎看还有多少气,这时疑惑地直起腰来,但并没有站直,弯着背,担心地问柱子:“不会真的有吧?”。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这个动作,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种衰老之态,外衣上的扣子没有系好,两只大手在轮胎上沾了灰尘,慢慢地互相拍着。柱子就凑近了,帮王芃泽系好外衣扣子,轻声说:“没有,你看你想哪儿去了。”

  王芃泽无奈地对柱子说:“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深浅。你多做坏事吧,多受点儿教训,陷入绝境了我才开心。”

  王芃泽说的是气话,柱子笑笑也就算了。两人都没有想到,陷入绝境的那一天,已经是如此的近了。

    柱子叮嘱周秉昆说还是那件事,你把额外的罚款取消吧,罚一点儿意思一下算了。周秉昆说好啊这事我去办,但你得再陪我去看一次黄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柱子已经不觉得那个龌龊的地方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隔了这么多天不去,心里还微微有些冲动,就说行啊,去就去嘛。

    这是十月底,南京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秉昆提议看个通宵,柱子还没因为这东西而熬通宵呢,觉得新鲜,就说:“好啊。”这一天两人出发比较晚,走到桥头后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两人辨识着破旧得奇形怪状的房屋往前走,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上反射月光的地方,讨论那是不是水坑。

    一路上有几个木门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房屋奄奄一息的低垂的眼睛。柱子猜测着这样的地方会住些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就小声地问周秉昆:“你说这屋子里住的会是什么人?”周秉昆回答:“穷人呗。”柱子急忙纠正道:“我是问里面会不会是坏人?我突然有点儿慌。”“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周秉昆笑道,“难道我们现在就是好人么?”柱子听了一愣,对周秉昆的回答非常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此刻两人做的确实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等待那个抽烟的胖妇女开门的时间比上次更长。开门后胖妇女伸着头望着两人来时的路,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明白,又问周秉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周秉昆说:“没有。”细细咂摸一下胖妇女的话,周秉昆有些担心,又问:“怎么了?”胖妇女倚在门上抽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乍明乍灭,像个男人一样挥挥手道:“没什么,放心好了。”

    这天晚上人很多,20张椅子快坐满了。两人坐在最侧面看了一会儿,柱子嫌屋子里的空气实在浑浊,就站起来,想去后院里活动一下。后园里已经有另外几个人出来透气,各自占着一个地方,其中一人在抽烟,时不时地看柱子一眼。柱子揣测着那些目光的含意,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越想越觉得尴尬。

    于是柱子盯着高墙边的那棵树观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回到屋子里把周秉昆叫出来,指着树问他:“你说如果有人来这里查的话,可以爬上这棵树翻到墙的另一边去,可是你不会爬树怎么办?”周秉昆挠了挠胖脑袋,问:“那怎么办?”柱子说:“我现在教你吧。”然后指着树的各个部位,说你应该这样这样。周秉昆不耐烦,一着急就喊出了柱子的名字:“王玉柱,爬树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么?”说完又转身进屋了。

    夜里11点的时候走了几个人。柱子熬夜熬得难受,去后院了好几次,来来去去地走,后来他爬上那棵树看了,他知道墙的另一边是火车站,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火车站的样子,而实际上在黯淡的月光下,眼前只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卧着几条铁轨,远处才有火车的车厢。

    柱子无事可做,就翻到高墙对面去,四下里观察了,发觉其实不需要树也能爬到墙头上,于是从墙的另一处又翻进院子里。他把这当成游戏,翻出翻进了三趟,觉得无聊了,才进到屋子里坐下来,继续看那些没有情节只有欲望的。

    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外面屋子的那个收钱的男人突然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催促:“有情况,可能有警察过来查了,都从后院翻墙进火车站,快。”

    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蜂拥到后院里,只有一棵树,人人都在争。周秉昆紧张极了,惊恐地问柱子:“我不会爬树呀,要是翻不过去怎么办?”柱子看到树上同时爬了那么多人,把树都压弯了,就对周秉昆说:“我们直接翻墙过去,只要上了墙头,就可以随便往下跳。”

    柱子蹲下来,让周秉昆双手扶着墙,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柱子双腿一用力,肩负着周秉昆将近200斤的体重站了起来,周秉昆吓得大喊一声:“慢点儿呀,我的脸都被墙蹭破了。”柱子看不到上边的情况,只能问:“够着墙头没?”周秉昆回答:“够着了。”柱子着急地喊道:“快往上爬。”可是察觉到周秉昆的两只胖脚只是毫无效果地轮换着抬了两下,周秉昆又惊又怕地喊道:“我怕不上去。”柱子懊恼地说:“等一下。”然后站稳了,双手抓住周秉昆的双脚,用力往上托了一下,大声命令:“再爬。”周秉昆使上全身力气,可是双臂虚弱,只能挂在墙头上,觉得逃跑无望,双脚又被柱子抓得生疼,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向柱子哀求道:“王玉柱,我真的爬不上去。”

    这时其他通过爬树逃跑的人快走完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树上试探着往墙头上跨。柱子心想急也没用,就对周秉昆说:“那你下来吧,我们也爬树过去。”说着慢慢往下蹲,周秉昆双手扶着墙慢慢落地。

    月光下柱子看到周秉昆满脸泪痕,又是恼火又是同情,抓住他的双肩大声道:“爬不上也要爬,拼了命你也要爬,爬上去后摔断腿也要往下跳,否则到了明天人人都知道你看黄片。”说完这句话,柱子自己都觉得悲哀,又愤怒地加了一句,“而且是这样的黄片。”

    柱子还是蹲下来,让周秉昆踩着他的肩膀,用这样的方式把周秉昆送到树上。上了树后周秉昆就踩着树杈自己往上摸索着爬。柱子三下两下地跟上来了,先去骑在墙头上,伸手向周秉昆,说:“快过来。”周秉昆紧抓着细细的树枝不敢动,看了看树与墙的距离,犹豫着,胆怯地对柱子说:“我不敢呀。”柱子怒斥道:“你快点儿过来呀。”说着身子往前一探,拉住了周秉昆的手指。周秉昆吓得甩着手要把他甩开,哭着大喊道:“我太胖了,再往前一点儿树枝会断的。”“不会断,那么多人踩过了都没有断。”柱子实在觉得忍无可忍,恨不得把周秉昆凌空拉过来,直接丢到火车站里边去。

    柱子忍住火气,再一次为周秉昆鼓劲:“你再往前一点儿,我会把你拉过来的。其他人肯定也会担心树枝会断,可最后不都过去了么?你快点儿呀,我们没有时间了。”柱子扭头看看火车站里,那些黑色的人影正四散着往远处跑。

    周秉昆擦了擦眼泪,似乎下定了决心,往前挪了一步,树枝“咔嚓嚓”地响了。周秉昆惊惧地喊叫,哭了几声,再也不愿动了。柱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着,周秉昆说:“王玉柱,我动不了,你过来把我扔过去吧,摔死我我也认了。”柱子听到这句话与自己刚刚的念头如此相像,顿时头脑里漫过一阵绝望,摇摇头,说:“我做不到呀。”

    这时屋子里突然闹嚷起来,似乎有许多人闯进来。周秉昆回头看了,又扭过头来流着泪对柱子说:“王玉柱,你走吧,不要管我了。”话音未落,许多警察已跑进了后院里,手电筒的光乱纷纷地照得人头晕,一声声厉喝道:“下来,下来……”

    墙的另一边,柱子看到远处也突然出现了许多手电筒的光,呈半圆形包抄过来,刚刚往远处逃跑的人们此刻正惊呼着往回跑。此刻柱子反而冷静下来,低声对周秉昆说:“太晚了,我们都走不了。”

    有人抬脚往树身上跺了一脚,树枝一摇晃,周秉昆直接掉在了地上,疼得大哭。柱子从墙头上跳下来,看到一根警棍正从左边打过来,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头,警棍击中了胳膊,竟然发出“当”一声响,像是两根金属在互相敲击。柱子感到钻心的疼,疼得脸都抽搐了,眼泪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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