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同床异梦-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腕上满是血痕,横七竖八,肉丝被刮出几条,像割腕时,被胡乱割开的刀痕。
  等等……查谦以为……他要割腕?
  电石火光之间,祁林冷哼一声,抿住唇角:“对啊,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想死在你们手里,你防得住我?”
  查谦的手指,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似乎‘死’这个字,一直是他的逆鳞,只要碰到,便会失去理智。
  祁林鼓起勇气,挑衅瞪他:“你们这些人手上,早不知沾了多少血,何必玩珍爱生命的把戏?”
  (3)
  查谦没有回他,仍紧掐他下颚,眼中有丝罕见的软弱:“活着,就好,不要死。”
  “关你屁事!”,祁林忍无可忍,怒吼出声:“是你们把我绑来的!是你打我、掐我、逼我,我连手都动不了!本来我也活不了,我活腻了行不行?行不行?啊?你放开我,给我滚开!滚!”
  他奋力仰头,抬脚顶开查谦,反作用力让他撞上墙壁,发出咚鸣。
  这种喷薄而出的愤怒,让他像头落入陷阱的饿狼,狠狠盯住猎人。
  愤恨中夹杂一丝恐惧,这样的眼神……查谦太过熟悉。
  “到你了,来吧。”
  四周是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孩子们坐在成片的花海中,鼓掌欢呼,齐声叫好。
  淡雅的香被情绪煮燃,香味更加浓烈。对面的家伙把枪扔给他,左轮手枪砸在脚边,边角燃出的火星,一路焚烧向上,化为额角青筋。
  这是第几轮了?记不清了。
  对面的家伙没死成,围观的有一半在大笑,另一半在哭嚎。香味太过浓烈,甚至酵出恶臭。他呼吸不畅,有些难受,对面的笑容实在碍眼,脸上突出的、黏粉的脓包,令他作呕。
  自己和对方脚下,各躺着两具新尸,脑袋被子弹贯穿,手脚弯折瘫软。土地被血水浸饱,淡雅卷裹微腥,缕缕钻入鼻间。
  小小一枚子弹,能轰掉半块颅骨。
  昨天一起踢球摔跤的人,今天为了新游戏,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开枪。
  他已经十三岁了,这些家伙……只有七八岁,把玩转盘当游戏,和踢球、摔跤、爬树没区别。
  他咽了口唾沫,悄悄侧过身子,‘阿爸’贾沙坐在背后,盘腿看他们玩,朝他这边扔了把筹码。贾沙身边,是他新收的儿子坦达。坦达又高又瘦,做事也狠,只是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但查谦知道,只要他后退半步,坦达手里的枪,会毫不犹豫,轰掉他的脑袋。
  他颤巍巍摸起枪,枪身内部,传来咯吱轻响,也许转轮在悄然转动,时刻准备着,舔开他的头颅。
  他会死在这里。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会头朝下一倒,直瞪双眼,与两个泛着腥臭的人,一同被埋进土里。
  没人会救他,没人会分他半点目光,他们会嫌他碍眼,嫌他占了地方,嫌他的血太污,会拽着他的脚,把他拖下木台。
  他迟迟不动,旁边的人都急了,有人在推他,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啪啪拍他的背,还有人帮他攥紧枪管,把他的太阳穴,往黝黑铁洞里塞。
  躲不过去了。
  他咬紧下唇,下颚覆满成堆的血,鲜红刺激了围观的人,拍手叫好的声音更壮。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贾沙那边传来,扎进他的耳膜。
  是坦达的声音。
  坦达悉悉索索卸枪,对贾沙说:“阿爸,我也想玩。”
  贾沙先是愣了,随即乐呵呵开口:“去吧。”
  坦达走上前,盘腿坐到查谦身边,把枪从他手里拿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食指勾动扳机。
  查谦猛然闭眼,耳边传来一声空响。
  等他再睁开眼,坦达正把枪扔给对面,冲对面笑笑:“来吧。”
  对面的家伙咬紧牙关,勾手开枪,砰一声被爆开头颅,身体向后软倒,砸开一地土灰。
  围观的哄笑达到顶峰,不少人扑上木台抢筹码,胡乱挥舞的手臂抡上头脸,将查谦挤开。他在汹涌人潮中左摇右晃,忽然被一把提住,拉离了人群。
  坦达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地上,示意他跟自己走。
  查谦颤抖看向贾沙,贾沙笑得前仰后合,手掌拼命拍腿,指使孩子们抢筹码。
  查谦狠掐手臂,转过头来,一步一踉跄,跟坦达走向丛林深处。
  茂密的林木中,满是酷暑的腐气,蚊子嗡嗡往身上撞,吸血的虫子扑上他下巴,他不断挥臂躲避,什么也格挡不住。
  走到林木中央的空地,坦达突然站住,转身按住查谦:“跟我干。”
  查谦愣了,立时哑了:“什么……坦达,你要……离开阿爸?”
  “我不属于这里”,坦达用力捏他肩膀:“更不属于贾沙。我是中国人,随母姓谭,叫我谭大。”
  坦达……谭大?
  查谦艰难张口,牙齿磕碰舌头,发出艰难气音:“塔……达?”
  谭大难得咧出笑容,他脸皮黝黑,牙格外白:“再说一遍,谭大。”
  查谦费力憋气,努力吐字:“谭……大,为什么救我?”
  谭大眼瞳变深,沉声回答:“你像我兄弟,他与我,一同被母亲带到这里。母亲早凉透了,两年前兄弟重病,他们不给我药,我救不了……”
  他哽住了,眼底拢起薄雾。
  查谦不知如何接话,手腕忽然被抓起,一串珠子被塞进掌心。
  谭大攥着查谦手腕,低声诱哄:“会念佛吗?”
  “念、念佛?”
  掌心的珠子,灼热到烫手。
  “凤眼菩提,珠中有佛眼,法力最高。”
  寸寸摩擦,那佛眼如有形体,沿着手臂向上攀爬,驻扎在心底。
  “他们拿命不当命”,谭大掌心用力,五指扣紧查谦肩膀,指甲扎进肉里:“六道轮回,才有人身,你的命,很宝贵。”
  直到现在,查谦都不懂,什么是六道轮回。
  他只记住了“你的命,很宝贵。”
  他的命很宝贵,那楚青衣的命,也很宝贵。
  楚青衣为什么要寻死?
  无论今后如何,眼下活着,就很宝贵。
  但楚青衣不想活了。
  楚青衣靠在墙上,费力喘息,也许气管发炎,声音格外粗重,像即将变凉的人,发出最后的哑呼。
  查谦不由狠掐大腿,疼痛沿着筋脉,直传到心底。
  他杵膝起身,倒退两步,背对祁林,躺倒在地。
  祁林的背死顶着墙,臂上绳子伸到最长,疼痛蔓延而上,勒的胸口发慌。
  这个查谦……在做什么?
  悬着针管威胁他、夹他的手指、逼他写信的时候,都没露出恻隐之心。
  这会又怎么了?难道把他绑来,与他同在这压抑空间,于查谦而言,也是负担?
  但这个查谦是怎么想的……无所谓,他不在乎。
  他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外面有人等他,只要能逃出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祁林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嘶吼,两手抱住肩膀,拢住发抖的身体。
  真要撑不住了。
  如果不给自己打气,不对自己吼叫,心底的软弱便会冒头,咬烂他强撑的身躯。
  再休息、再休息一会,等天光发亮,力量汇聚,就能逃出去。
  粘稠的黑淌过最浓的时段,夜色逐渐发白消退。
  查谦被第一缕阳光惊醒,眼皮发烫,视野从朦胧变得清晰。微弱的呻吟传到耳边,他屏神分辨,突然心头发震,一骨碌起身。
  这个声音,是楚青衣的。
  楚青衣躺在窗边,用手抓挠胸口,他好像太过难受,沙哑嗓音透着低吟。这声音如软糖夹裹寒冰,既想诱人含住,又想逼人躲避。
  查谦腿脚发力,鬼使神差走上前,刚搭住楚青衣,就被他抱住脖颈,猛然拉跪到面前。
  近在咫尺的脸,泛着一抹薄红,高挺的鼻梁像柄钩,勾的他脱不开身。
  嘴唇咬到通红,血迹都被抹干,唯独一点悬上唇珠,令他想要舔干。
  但这颜色浮现一瞬,碍眼的手臂便拂过嘴唇,堪堪悬上鼻尖。
  他半闭双眼,身体燃烧似火炉,滚烫的腿像两条长鞭,缠紧查谦。
  查谦挣脱不得,低头看他,大片的红从脖颈向下,蔓延到胸膛,被衣领挡住。好像回到曾经的家乡,大片罂粟蔓延到田野,却被稻谷阻隔。
  可真碍眼。
  这稻谷真碍眼,这手臂真碍眼,这衣服真碍眼,这绳子……真碍眼。
  他一把扯掉绳子,扒开楚青衣的臂,刚要低头,喉管突然一紧。
  瞬间的窒息,眼球疯狂转动,眼底因缺氧爆出血雾,双眼险些挤出眼眶,
  祁林手掌支地,扭曲撑起身体,全身的力气聚于双腿,狠锁查谦喉管。
  他等了这么久,步步为营,来回试探,一次次减少身上禁锢,终于……等来这个机会。
  不能软弱,不能放弃,一定要干掉查谦,一定要……逃出去。
  祁林曾饰“楚青衣”的那部戏,武指教过他这样的招式,重腿锁喉,类似于柔道,但平常比赛时,不会选这样的角度,也不会用这样的力道。
  双腿几乎拧成麻花,祁林按紧查谦两臂,掌心血汗横流,查谦的两袖,被浸的满是脏污。
  查谦不可置信瞪着眼,眼底翻白,喉管发出濒死气音,双手不断捶地,砸出满地浮灰。
  祁林一直死按他的手臂,看他脖颈青筋暴起,濒死筋脉如同蝌蚪,条条浮起,爬满两颊。
  真的……要杀人?
  祁林在戏里杀过人,也被人杀过,但从未……在现实中杀过人。
  查谦的力道即将松懈,祁林猛然松腿,滚到墙边,手指抠进手臂。
  做不到……做不到。
  杀人……做不到。
  力气全被抽干,祁林抱住双腿,汗水蛰眼,泪水呼啦爬到嘴边,他抖若筛糠,掌心握紧,恐惧像带刺的马鞭,抽的他鲜血淋漓。
  怎么……这么冷。
  查谦死了一样摊在地上,手脚弯折,双眼微阖。
  祁林哆嗦上前,不敢靠近,只把手指伸他鼻下,手臂抖得厉害,好像有丝活气,又好像根本没有。
  不能留在这,得想办法逃走,逃到公路上去。
  只要能找到车,只要能拦辆车,就能逃出这里。
  暴涨的肾上激素,逼出最后气力,祁林拖腿爬起,从最外面的窗户,挨个往里摸过去。
  打不开,打不开,这扇也打不开……
  直到最后一个,祁林一掌向前推,锁死的窗户微微晃动,他踮起脚向上掰,用肩膀向外一撞,终于推开半扇。
  二楼离地面很高,这么跳下去会摔残,要找到东西,能找点什么?
  祁林眼神乱晃,横在地面的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飞扑过去,胡乱抓起一截,但这截太短,旁边有几个废弃房间,其中一间门边,散落几段塑绳。
  或许是用来包家具板材的,没被带走,留在了这里。
  他把那截抢来,正把几段绳往一起缠,楼下便传来咚咚作响的脚步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隔着门板,闯到耳边:“赵东,你听到了吗?上面是什么声音?”
  全身的血直冲到耳根,祁林几步扑到窗边,把绳子往窗棂上缠,手腕勒出重重血痕。
  “X他妈,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三不管你他X可轻点,大明星的屁股可金贵,你别给捅漏了!”
  祁林无暇他顾,勒紧最后一扣,绳结牢牢锁住窗棂。
  “不对”,那脚步停顿一瞬,变得更近,堪堪摸到门把:“这声音不对,赵东别睡了,快他妈过来!”
  钱三难得这么激动,赵东也不敢睡了,一骨碌爬起,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往二楼爬:“X的,觉也不让老子好睡!要是他X大明星不听话,老子非划烂他的脸!”
  (3)
  钱三一马当先,一掌推开二楼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呼啸而过的山风,靠内的窗悬出半块木板,凉意浸满阴暗空间。查谦横躺在地,祁林不知所踪。
  “我X的”,赵东揉了揉眼,瞪眼看着屋内一切:“谭大非扒了老子的皮……”
  钱三大跨步跑到床边,将窗户拉的更开,一条长绳随风,在窗下来回打转。
  “三不管被干死了?大明星拍屁股跑了?那还愣着干啥,快下去追啊!”
  赵东扫了一眼,转身就跑,跑出两步就被抓住后颈,一把提了回来。
  “赵东,不太对”,钱三握住一截绳,在手里摇晃:“你记不记得,查谦把他手弄伤了?二楼这么高,扒着绳子下去,绳子上一点血没有,太奇怪了。”
  “我X钱三,老子小看你了,你特么眼够贼的!”,赵东从背后掏出把刀,啪一声折在手心:“老子才看见,这里咋这么多房间!X的大明星敢耍老子,老子划烂他小白脸!”
  祁林躲在最里面的房间,紧贴墙壁,两股颤颤。
  刚才时间太紧,如果爬到一半被发现,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只能往里跑,在钱三开门的前一秒,躲进最靠里的房间。
  一间间房门被踹开检查,赵东的粗喘越来越近,他像条没拴链子的狗,哼哧哼哧甩舌头,挨家挨户寻找猎物。
  祁林身边满是土灰,灰尘蜂拥往他鼻里钻,他要捏紧鼻子,才能止住呛咳。地上有几块散落的玻璃碎片,他俯身慢慢抓起一块,捏在手里。
  如果这扇门也被踹开……只能鱼死网破,都到这一步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隔壁的房门也被踹开,祁林本能向后一倚,背后薄板发出轻鸣,响声细微,传到耳边。
  祁林瞪大了眼。
  赵东踹开最后一间房,大门弹开,漫天飞灰往外扑,他被蛰红了眼,眼泪鼻涕一起淌。
  钱三也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他脸色立即变了,飞跑几步出去,又到了窗边。
  “他X的钱三,大明星长翅膀飞了?”
  赵东急匆匆跟来,与钱三一起往下看。
  钱三看看楼下,又偏头看看瘫软的查谦:“这事,我总觉得蹊跷……算了,他既然逃了,我们赶紧去追。”
  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往楼下跑,很快就没了声音。
  五分钟后,最里面的挡板咯啦一动,祁林推开板,侧身挤进房间。他在门边贴紧耳朵,直到确定无声,才静悄悄走出来。
  他刚刚歪打正着,磕到背后挡板,可能家具厂为了方便,隔出个小储藏间,若粗略一扫,外表什么也看不见。
  祁林蹑手蹑脚走到楼口,抬眼向下,一楼空空荡荡,大门敞开半边。
  能逃出去了。
  他啪嗒啪嗒跑下楼,推开大门,狠狠抽吸一口空气。
  寒凉的风覆满鼻腔,他迎着风,拼命往山下跑。
  如果没记错……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夜,但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神经紧绷到极致,仿佛承受了一年的拷问。
  这片山他没见过,市区不会有这么多的树,洋海旁边有个淮山市,淮山经济发展慢,人丁也稀薄,伐木的人都凑不全。
  那这座山,会不会属于淮山市?不对,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进不了市区,那这里……是洋海和淮山的交界?
  如果是这样……那从山上跑下,到高速上拦辆车,让车主把他带走……就能逃走了。
  他打定主意,连滚带爬往下跑,途中不知摔了多少次,好在土地肥沃,爬起还能再跑。
  不知跑了多久,衣衫都被刮得破烂,前方才隐约出现条路,只是道路掩在林后,遥遥看不清楚。
  一红一白两辆车前后驶过,祁林摇晃手臂,大叫出声,但离的太远,两辆车仍绝尘而去。
  这样不行,太远了,要靠近再喊,才有效果。
  祁林杵着膝盖,大口喘息,成片的汗向下淌,两条腿软如面条,堪堪支住上身。
  凭借‘逃出去’这三个字,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往山下跑。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泊油路上,有汽油和煤渣的味道。平时分外厌恶,如今如此香甜。
  祁林再支撑不住,快靠近时滚倒在地,他在土里转过半圈,眼睛紧锁视线尽头的道路。
  只是等了好久,都没有车来。
  祁林只觉等待了千万年,道路尽头的拐角处,一辆悍马才隆隆驶来。
  在这里,居然会出现这样大排量的车……家庭郊游么?
  下一辆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辆车……一定要拦下。
  身边有棵抽枝的小树,祁林抓住它,用力拉起身体,靠着它休息片刻,才从土里拔起脚,向道路中央跑去。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如刀割裂长空,薄云被灰黑覆盖,沉甸甸覆盖日光。


第15章 
  (1)
  ……
  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白地藏菩萨言:' 仁者,愿为天龙四众,及未来现在一切众生,说娑婆世界,及阎浮提罪苦众生,所受报处,地狱名号,及恶报等事,使未来世末法众生,知是果报。'
  地藏答言:' 仁者,我今承佛威神,及大士之力,略说地狱名号,及罪报恶报之事。'
  ……
  将手机碾碎,谭大又拨开音箱,威严佛号在车厢内回响。他随手一调频,竟拨到地狱名号品。
  若世上真有地狱,恐怕……早已对他敞开大门。
  他出生在祖国南边的边陲小城,从小生活的地方,离边境不远。他对父亲印象模糊,因为进出他家的男人不少,不知哪个才是父亲。这些男人过来,都遮眉挡眼,弯腰驼背,进了母亲的房就不出来,母亲将他与弟弟锁在卧房,他抱着弟弟,小声给弟弟唱歌。弟弟只比他小两岁,但脑子不好,每日只知吃喝哭,鼻涕流到嘴边,只会狼狈伸舌:“哥哥……我怕。”
  “别怕”,谭大学着外面妇女抱小孩的姿势,艰难拖着弟弟,帮他擦掉鼻涕:“哥哥在呢。”
  大门被一脚踹开,母亲披着半透明的睡袍,斜倚在门边,她指间夹根吸管,管头上一颗圆球,日光下泛着幽幽水汽。她砸吧嘴,颇为满足地吐息:“收拾东西,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莫明恐慌爬上心头,谭大抬脚想向后躲:“妈,带我们……去哪?”
  弟弟只听懂了“玩”,他在谭大怀里挣出手,咿咿呀呀挥舞,团子脸乐成一朵花。
  女人嗤笑一声,目光转向谭大,蜻蜓点水扭开:“明早六点,跟我走。”
  她转身离开,不想面对这个儿子,甚至不想承认,这个孩子由她所出。他早熟太过,三棍子打不出闷屁,像极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有老婆有小孩,但对她一万个好,每次与她见面,都满脸疲态,诉说家里的苦。老婆与他没共同语言,女儿又不学好,初中便辍学去酒吧调酒,和不同的男人开房,还被他抓过现形。
  她心疼男人不易,被连哄带骗,连生两个小孩,苦心盼着男人离婚。但生了二儿子后,男人来的突然少了,她每次问,对方都支支吾吾,眼神乱飘。她心中苦闷,去迪厅借酒浇愁,不慎喝了杯加料的酒,从此染上了瘾头。
  这东西只要沾上,便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直到被其吞噬。
  她后来才知道,那杯加料的酒,是那男人的老婆和女儿,联手给她下的套。
  但她早已醉生梦死,沉浸在无法停歇的痛苦,与片刻的欢愉中。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再提不起折腾的心思。
  她花钱如流水,越来越续不上需要的货,最终她无法忍耐,走火入魔似的在她的上线,金三角一个粉头的带领下,带两个儿子乔装打扮,穿过了边境。
  当时的边防远没现在严格,她没有正经工作,上瘾后更与寥寥亲属断了联系,这么一走便像人间蒸发,从这座小城中,彻底消失了。
  但人间蒸发……本就是个不详的预兆。她在新家只待了两年,某次剂量注射太多,一针下去,带她离开了尘世。
  谭大正从外面劈柴回来,把柴禾放在她床边,起身看她一眼,愣住了。
  她颓靡躺在床上,嘴角满是未干的白沫,肋骨排排紧贴胸腔,枯黄的发四散飘落,盖住半张脸。
  他僵硬走上前,帮女人合上了眼。
  弟弟在外面玩累了,扑进门来,大声喊饿,谭大几步扑过去,一把将弟弟抱起,带出了门。
  这个家的“男主人”,在傍晚时回来了,他看看并排蹲在外的兄弟俩,没说什么,只一瘸一拐走进门,用草席子把女人一裹,就地掩埋。
  夜半时分,他蹲在埋葬女人的土堆前,用一柄小锉刀,狠狠磨手里的珠子。
  谭大坐在旁边,看着面前的土地。
  在这里,人的命……还不如草芥。
  他旁边的这位“男主人”,死活不肯种罂粟,腿被砍掉一截,从此只能瘸腿走路。
  然而,他却在母亲来后,默许了母亲的示好,与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两年日子。两人一个出门劳作,一个在家抽吸,竟也相安无事。
  “这个,给你”,长久的沉默后,男人动了,他晃晃手腕,把手里东西塞给谭大:“拿着,给你。”
  “这是什么?”,谭大抬头,缓缓收紧手指。
  “凤眼菩提,珠中有佛眼,法力最强”,男人难得偏过头,与谭大对视,咧嘴笑了:“人有八苦,痛苦时多念佛,会有福报。”
  或许这男人,把自己仅剩的福报,都剥给了他。
  他们很快被卷入一场武装斗争,男人中了两枪,伤重而死。弟弟也受了伤,因伤口感染,发起高热。
  他抱着弟弟,疯跑去各处求药,屯药的商人看见他的脸,都对他连连比划,用磕绊中文重复:“钱。”
  谭大没有钱。
  “男主人”不种罂粟,只种些简单的谷物,家中仅能温饱。
  谭大跪在地上磕头,一家家跪过去恳求,直到弟弟煞白着脸,攥紧他的手,才含泪罢休。
  弟弟很快病势沉重,到后来烧坏大脑,看不清东西,临走之前,只拼命把手抬起,哽咽摸他的脸:“哥哥……长什么样……忘了……”
  “忘了,也没关系”,谭大抓住弟弟的手,摸过眼睛,摸过鼻子,摸过嘴唇,他眼泪蜂拥而出,沾湿弟弟的脸:“哥哥帮你记着。”
  哥哥帮你记着,你因贫穷而死。这世上的一切,包括生命与健康,都为有钱人准备。
  谭大自小把弟弟带大,为弟弟付出的心血,比为母亲多出百倍。
  他后来认了贾沙当阿爸,又遇到与弟弟相似的查谦,便把查谦带到身边,寻个能逃的机会,带他逃回了国。
  查谦身手了得,但语言天赋为负,他连母语都说的困难,汉文更是如同天书。
  买语言磁带给他,查谦又不爱学,谭大只得租来录像带,让他从早到晚,循环观看。
  边陲小城气温变化大,雨季也久。还未入秋,天边便雷声阵阵,瓢泼的雨在云中沉坠,即将降落。
  某个乌云遮天的夜,查谦正趴在床上学舌,木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大手大脚进来,停在床边,对查谦咧嘴。他一口牙参差不齐,黑黄交接,笑容令人作呕:“嘿,小子,谭大在哪?”
  “我在这”,厨房门被推开,谭大端着盘炒饭,冷冷出言:“谁找我?”
  一道惊雷闪过,雷光撕裂两人面容。电石火光之间,谭大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是母亲曾经的“供货商”之一,就是他牵线搭桥,让粉头带走了母亲。
  那人凑近两步, 也看到了谭大,他喜出望外,连声笑道:“头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跑一趟。最近来了新料,你妈是个好虫,你也不差。头说了,事成了,这个数。”
  他吐了口唾沫在指上,指头捻的啪啪作响。
  查谦看了谭大一眼,手在被窝里摸索,悄悄握住刀身。
  谭大对他眨眼,拉开厨房的门,对那人道:“几几分?进来谈。”
  那人有些踌躇,背影发僵。谭大笑道:“怕什么?就这点胆量?”
  房门在查谦面前关上,关住了两人的身影。
  雨越来越大,呼啸击打窗棂。
  三分钟后,门板一动,查谦听到一声闷哼。刀刃入肉,喉管被切,筋脉像被横上菜板,一刀抹穿。
  垂死挣扎时力道极大,薄板被震的咯咯作响,窗上映一道乌黑的影,长而尖锐,从门缝探出。
  暗色的血从门缝蔓出,像盛开的罂粟,一丛丛一束束,争先恐后向外涌。
  门板被一脚踹开,谭大走出门,把炒饭递给查谦:“你吃。”
  炒饭依旧冒着热气,中间一颗上洇一滴血,分外惹眼。
  血腥意外浓烈,查谦挑掉那饭粒,无从下口,只得放到一边。
  谭大已在收拾那人身体,查谦连忙上前,与他一起,将人塞进尼龙袋里。
  两人拖着袋子,出门走了很远,到一片丛林里,在瓢泼大雨下刨挖。血腥与土腥混杂,查谦正奋力刨土,谭大突然叫他:“查谦。”
  查谦抬头。
  谭大定定看他,在雨帘里,如同一座雕塑。
  落在脸上身上的不再是雨,而是冰刃,从上而下飞落,将查谦砍成数片。
  查谦不着痕迹向后挪,谭大乐了:“怕我灭口?”
  查谦止住动作,轻轻摇头。
  谭大看他半晌,弯下腰,推土进坑:“有些东西,你可以卖,但不能沾。沾了,人就废了。”
  查谦慌忙点头,谭大又道:“事办完,连夜收拾东西,和我去钱源。”
  两人处理好后续,偷偷换了身份,连夜奔赴钱源,到达目的地后,谭大逡巡一段时间,下定决心,一头扎进地下钱庄交易。
  钱源市属于中国最南,四面环水,港口众多,有两面与邻国接壤。当时本土货币正处于贬值期,许多人想兑换外币,苦于没有渠道。在当时的钱源,做这行多以家庭为单位,诸多小作坊挤挤挨挨,散兵游勇各自为战。
  谭大观察一段时间,着手开始挨家挨户商谈,试图将小作坊聚成团队。他初来乍到,只是个毛头小子,吃闭门羹吃到腿软,但他不放弃,依旧挨家挨户谈判。他语言天赋高,学东西快,很快能与人交流,不少人让他去做翻译,他能和人谈合作就谈,谈不了的,也不切人客户,口碑慢慢累积。
  就这么一来二去,渐渐有人与他合作,一家两家,三家四家,人数越来越多。十年间,他的团队发展很快,几乎垄断钱源的地下交易市场,不少人想换钱出境,都要先遣人来拜他码头。
  查谦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他那样忠诚顺从,像一条听话的犬。
  谭大的生意顺风顺水做了十年,直到他听到线人的消息——他曾杀人的事,东窗事发了。
  说来也是可笑,因他生意做的够大,且从不刻意躲闪,竟然逃过了警方的排查,甚至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过了十年。
  正值风口收紧,上面严打的厉害,谭大正做下一步打算,沈达腾派人找到了他。
  “沈总的意思,这次大头都给您”,那人给谭大倒茶,茶叶在滚水里打转:“沈总在外面也有不少产业,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沈总家大业大,胸襟如此狭窄?”
  谭大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查谦在他背后站着,垂头不发一言。
  那人又起身倒茶,好言相劝:“沈总说,您的事,谁也保不了,他能保。事成之后,保您远�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