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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异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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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声音像从深渊扑出的猛兽,祁林打了个哆嗦,不知缘何心脏猛跳,他甚至不敢看来电显,只要不是二叔或郎飞,无论是谁,他都不接……
他硬着头皮捡起手机,来电显示的人是马女士。她经营一家烤串店,位置就在二叔家旁边。她没见过祁林,但她的电话就贴在窗口,祁林去找二叔时,曾经多长个心眼,把她电话存了起来。
为什么是她打来的电话……
二叔、二叔怎么了……
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疼,痛感直冲到脑仁里去,他抖着手攥不住手机,划了几次才划开接听,女人尖利的泣音顿时炸响:“儿子、你是祁建中的儿子吗?他手机摔了只能开通讯录,有几个人闯进他店,把他打伤把店也砸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抢救,隔壁的小伙去帮他,也被打了,我先垫钱,他他是不是欠债了,惹了什么人,你快来——”
手机从掌心掉落,祁林揪住额发,大吼一声“停车!”
司机条件反射踩了刹车,祁林安全带没扣紧,被惯性顶的向前一扑,额头撞出硕大肿包。
导航系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四点五十。
K J已经近在咫尺,他不敢抬头,抬头便能看到这栋大楼,夕阳西下,楼影如硕大的网,将他笼罩其中,他沿着黑网颤栗仰脖,二十三层像个悬空的球状眼瞳,上下无着,矜傲俯视着他。
他从未想过K J的大楼会这样高,楼体倾斜插入苍穹,高耸的暗影如一柄冷酷的镰刀,将他切开成两半。
他似乎能看到嘉木翻开剧本,沏好茶,走来走去,看着表,皱紧眉头,坐在办公桌后等他。
手机掉落的声音砸碎了幻想,他抱着头曲起身体,把头埋进膝盖间,肩膀抖动起来。
司机有点害怕,甚至不想再载他,这个人从机场出来就不正常,用个大口罩挡住脸,一路风驰电掣,拼命催他往这边赶。
这会接了个电话,又让他立即停车,人也不说话了,只抖着肩膀不出声地哭,泪水滚滚而落,把口罩打得透湿。
什么事情嘛,哭成这样……
司机抽了几张纸巾,犹豫塞给他:“兄弟,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人生还长,都得向前看。”
这人的手被塞进了纸巾,抖着手攥住了,半晌才抬起红肿的眼睛,低喃出声:“谢谢。”
真没用啊……
在得知机会被唐权真顶替时没哭,对老王八失望时没哭,在飞机上吓到崩溃时没哭。
他像根早已绷紧,仍无数次再积压重物的弦,外在的压力、内心的压力一克克、一斤斤垒上,他咬紧牙关努力支撑,早忘了自己只是肉体凡胎。
祁林接过纸巾,擦干眼泪,重重吸了鼻子,他克制自己不要再想,只拨了电话出去,拨了五次,那边才接。
祁林没力气吵架,把听筒拉远一些:“郎飞,订最近一班飞机,直接到洋海中心医院,机票我报。”
他听那边说了一会,缓缓捂住头:“我头疼死了……你别吼,马上过来,如果……你还想要亲人。”
他挂了电话,重重呼出口气,将口罩摘下,软了身体向后靠:“调头去云杉路,把我放在云水池边。”
这条路不是直接去中心医院的路,他只觉身心俱疲,贸然过去,担心会帮倒忙。云水池就在云杉路边,池水碧波荡漾,毫无杂质,美的如梦似幻。池边有许多鹅卵石,这些石头色彩缤纷,形态各异,将土地铺成五彩长毯。
这是在洋海能找的,最像钱源市海边的地方。
钱源市的海边,是二婶最喜欢漫步的地方,如果他现在过去,也能……触摸到二婶的影子。
他让司机停在云杉路边,给了不少钱,放司机走了。这里主打原生态还在封山,山路两边寂寥无声,四周空无一人,凹凸不平的石头间挤出杂草,都被祁林踩扁。
他颤颤巍巍走到池边,脚下发软,扑通倒地。
面前是一片平静的湖面,他胸中阀门撕开,汹涌情绪如浪花,倾泻而出。
“有郎飞在,不能叫他爸爸,也不敢叫您妈妈……”
他跪在地上,撑不起身体,只能以头支地:“这里没有别人,让我叫一次吧,您若有在天之灵,听到我的话,救救爸爸……”
林中惊起麻雀,扑棱棱带起树叶,展翅而飞。
他不敢待太久,头晕目眩站起身,旁边没有东西,几乎扶不稳身体。
身后有淅索声音传来,像有人分开杂草走近,他有气无力,头都没回:“秒秒真是我的天使,我要去中心医院,你们把我……”
背后一片冰凉,被某个铁质的东西顶住了。
祁林一颤,头脑难得清醒些许,他演过谍战剧,对这个东西有些熟悉,像是……一把枪。
只是这清醒只有一瞬,他脖子被卡住,一块味道刺鼻的方巾掩住口鼻,他挣扎挥舞手臂,铺天盖地的黑暗却从天而降,将他拽入深渊。
一辆黑宝石蓝宾利停在洋海大礼堂前,白手套侍者齐齐上前,恭敬拉开车门,邱池挟裹雨霜下车,长腿如风,径直走进礼堂后台。
罗主任和审计局陈局都属西南圈,说前者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为看电影而来,傻子听了都不信。
邱池进了后台大门,罗主任正坐在桌后,和几个人聊天喝茶,笑得眼挤成一条缝,睁都没法睁开。几个人见邱池进来,都齐齐站起身,罗主任也慢腾腾站起,脸上假意浮出嗔怪:“我刚和小唐说了,我一个人来,让小唐别告诉你。他也不听我的,罚酒三杯,不冤枉吧?”
“今晚发布会结束,让小唐陪着,罚酒三十杯”,邱池上前几步握住他手,罗主任掌心肥厚,肉墩墩的,握着直打滑,邱池笑言:“早定好了翠竹轩的雅座,您若不来,酒都没人敢喝。”
“邱同志,早和你说了,别这么客气!”,罗主任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攥住邱池的手摇晃:“组织一直对K J寄予厚望,这几年你们的片子,组织部都包场去看。拥护党的领导,继承传统文化,弘扬民族精神,你们做的很好嘛!老陈比我还夸张,他可是你们片子的……年轻人都怎么说的,粉丝,对,忠实粉丝!有时大屏幕放了我来不及去,还是他打电话过来,叫我一定得去捧场。”
“一会让人把这几年K J出的片子,都刻成蓝光高清,酒会结束给您带走,您代替我,给陈主任也带几份”,邱池松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唐蜢:“你先过来,陪罗主任聊一会,我现在有个群访,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翠竹轩。”
“嗨,原来还有群访哪,那你先忙”,罗主任像提着小鸡仔,一掌把唐蜢拉来:“让小唐陪我就成。”
唐蜢莫名又接下陪聊重任,连忙给邱池递眼神求助,可惜邱池像棵老树,只用眼神开不了花,唐蜢无耐,只得认命给罗主任倒茶,继续听对方东拉西扯吐沫横飞。
邱池脱下长外套给别人拿着,只穿衬衫走上前台。各家媒体的记者看他出来,噼里啪啦的闪光灯齐齐闪烁,白芒晃得他睁不开眼。
在刺目的光波下,邱池有一瞬间的恍惚,对他来说,接受采访不算重头戏,但调动心智的事情,做着也不轻松。他一天安排两场就觉得累,而祁林这几年,一共接受了多少场采访,数都数不清。
再加上要上这么多戏这么多综艺,他不累么?
如果说为了钱……哪里需要他挣这么多钱?
在这一瞬间,邱池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这念头在心海中像一尾鱼,勾起尾巴便游开。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说了几句前言,他在这声音中调整心态,伸手抚了抚领带。整场群访没有题纲任意提问,速读传媒一马当先,举起了手:“邱总,先问一个大家都关注的问题。从你们K J的财报中能看出,你们之前做了大量的海外并购业务,这几年剥离了这些,是否因之前的投资,实在过于冒进?”
“经济形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K J作为业内排名靠前的公司,投资标的被决定之前,都通过了严格的内部筛选。投资是否冒进,不能仅从财报评判”,邱池手握话筒,面朝一众媒体,他摔烂的手机在口袋里嗡一声又消失,他蹙了眉头无法接听:“K J已经是中国电影史上不可或缺的存在,请大家将目光放长远,看到社会文化的进步与发展,K J愿为社会主义精神建设添砖加瓦,随时请各位监管。”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在台上侃侃而谈,施秒却在工作室急的团团转,她又一次打电话不通,气得一把摔了手机:“特么的邱池你个混蛋,特么的接电话啊!”
旁边的马尾辫实习生被她的怒火吓坏,眼泪汪汪放下手机:“祁哥的也打不通。”
施秒瞪她一眼,忍不住又拨另外的电话出去,破口大骂:“特么的连个人都能跟丢,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啊?那么大个人能跑哪儿去,他还能长翅膀飞了?!”
那边又说了什么,丝毫也没减轻她的怒火,她的吼声更大:“是是是,知道你们是新人,这圈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换人换的我都记不住,新人还少吗?那些人怎么都没跟丢,就你们能跟丢,你们特么眼睛长屁眼上了吗?”
坐在马尾辫后面的也是个实习生,他看施秒看他,也哭丧脸举起手机:“张、张编说他从三点就开始等祁哥,到现在,祁哥也没给他消息。”
施秒咬着牙焦头烂额,硬是又捡回手机,锲而不舍给邱池拨号。
邱池的手机被摔裂后,似乎接听就有问题,总是响一声就消失。他本来接受采访时就设了静音,手机响一声停止,等一会再响,缠缠绵绵不停歇,也让他有些烦躁。
烦躁中夹杂不易察觉的焦虑,他总觉得心里那尾鱼又游出来,晃着尾巴划出弧线。这条覆盖密麻银鳞的长尾闪烁流光,像在与他告别。
“邱总,既然什么问题都可以提,那我问个私人问题,在感情里,您是否做过令您后悔的事?”
邱池猛地抬起头,一双眼如同鹰鹭,狠狠盯着问话的人。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汗水从额顶洇出,邱池的目光太硬太烈,像一柄钢枪,直插入他眉心。
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动的更快,这些人其实都看了前段时间艺迷周刊的料,周刊不敢将邱池的脸放上,只能模棱两可说个“Q姓小生”,再将邱池的脸拍糊。
Q姓小生是谁人尽皆知,祁林与邱池的婚姻关系,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他们究竟离没离的月经贴,隔段时间就会上一次热搜,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在座媒体其实都想问相关问题,正好有个新媒为了流量博出位,其余采访者暗自开心,都把话筒往台上挤。
心里那尾鱼沉到水底,忽然又浮起,这条鱼闪烁诡异的华芒,缓缓消失又重组,模糊垒成了祁林的身体。
以祁林为圆心,毛求岛的那个山洞,渐渐浮现在他面前。
祁林和那天一样,只裹着单薄的上衣,他眼圈泛红,缓缓向山洞里飘。
但这个山洞漆黑没有尽头,如一道狭长的深渊,连光都透不进去。
邱池忽然升起没来由的恐惧,他伸手去抓,只握住一片虚无,他的手指从祁林背后穿过,祁林并不回身看他,只是执意向前,瘦削身形如一缕烟,倏忽淹没在黑暗里。
“邱总、邱总可以回答吗?请回答问题。”
底下的人看邱池走神,争先恐后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邱池怔怔看着面前这些话筒,总觉得这些话筒上长了尖刺,插进空荡的胸膛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声音要通过话筒,才能辨认清晰:“没有后悔……在感情上,没做过后悔的事。”
第11章
(1)
祁林是在一阵颠簸中清醒的。
说是清醒,其实神识依旧飘散在外,无法聚回身体。之前按上他口唇的不知是什么,刺鼻味道久久不散,他混沌的大脑被熏的不再疼痛,仿佛神经通道燃到极限最终销毁,徒留僵死的肉体,支撑摇摇欲坠的灵魂。
他软瘫着脖子,躺在某个人的大腿上,随着汽车颠簸,不时撞上这人腿根,撞得头壳发麻。这人的肌肉硬邦邦的,不是健身房练出的花架子,而是实战才有的铁骨铜皮。
他头脑发晕,只能迷迷糊糊回想,记忆碎片仍像握不住的拼图,七零八碎散的厉害,每次稍微想起一些,车一颠簸,又将图案摔散。他不知已被带上车跑了多久,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光亮,浓郁的黑暗从车窗向下爬,落到脸上时,有只满是老茧的手,也随着暗色抚上他的脖颈,忽然捏住他的喉管。
“醒了?”
这人突然开口,嗓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深思熟虑后吐出,透着说不出的干哑。
“查谦,你们三不管跑出来的,学舌都这么费劲?”
前边开车的人突然猛打方向盘,本就颠簸的车体向上一跃,祁林软绵绵的脑袋向上飘,被查谦眼疾手快抓住脖颈,又按回大腿。
原来……让他躺上大腿,按住他的脖子,是为监视他是否清醒。
虚按着喉管的手粗糙干裂,五根指头像被烧毁,皲裂死皮摩擦敏感肌肤,轻微的颤动都互相挤压,彼此感知纹路的混乱。
祁林勉强动动手脚,手被反折拷在背后,双脚也被拷着,这些人没蒙他的眼也没堵他的嘴,看来……不想让他活着回去。
他喉咙冒烟,难受得不断吞咽,查谦察觉到他脸色潮红,忽而凑近他脸,掌心贴上他前额:“一直发烧……”
话音未落,他狠狠一脚踹上前座:“药、水。”
坐在副驾的人刚想动,开车的人突然啐了一口:“×他妈,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你干脆操他解渴,省得费水!”
副驾的人张口欲言,却什么也没说,只手忙脚乱在包中找药,刚找好药和水向后递,开车的人大手一挥,药片咕噜噜滚落,粘的满是土灰。
副驾的人条件反射回头,查谦面无表情,浓稠的夜爬入,将他脸容塑得半面昏黑,他停顿半晌,缓缓开口:“赵东,你脑袋……想掉?”
赵东咧嘴乐了,啪啪拍副驾人的肩膀:“钱三,你听听这小子在说啥!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这是要大闹天宫啊!”
钱三左右看看,慌忙做小伏低,连声劝慰打圆场:“赵东你别惹查谦,咱们的目的一致,拿了钱就走。查谦,赵东这个狗脾气你也知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等谭大来了……”
“你特么少和老子提谭大!”,赵东突然一甩方向盘,车轮滚地划出刺耳裂鸣:“X的牛皮吹上天,老子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牛逼!要不是他手里有货,老子来遭这个罪?还他X绑个大明星,知不知道啥叫树大招风……”
他话音还飘在半空,一个圆溜溜的录音器从后座向前飞,落在操作台上,滚几圈不动了。
粗嘎嗓音从录音器中炸出,赫然是赵东挑衅的声音:“……老子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牛逼!”
整辆车瞬间如同被拉到北极,车里温度下降到冰点,某种诡异的气氛蔓延于车厢,漫天冰雪从后座蔓延到前座,钱三不自觉打个哆嗦,赵东也像被扼住喉咙,他僵硬啃掉嘴唇死皮,牙齿抖动的厉害。
“我手里,不止一个,录音器”,查谦缓缓开口,他搭在祁林脖子上的手,慢慢捏紧:“谭大,很愿意,听到这些。”
前面两人僵硬如木,查谦从容弯下腰,将滚落的药片吹干灰尘,放到祁林唇边:“吃药。”
祁林勉强歪头看了一眼,并不张口,只努力蠕动身体,想从查谦大腿滚落。
查谦看他徒劳无功地挣扎,也不碰他,只从旁边重新拿来一瓶矿泉水,当着祁林的面拧开,放到他唇边:“新的,喝。”
祁林实在是太渴,脱水让他眼冒金星,浑身酸软没有力气,久旱逢甘霖让他无法抵抗,他咬住瓶口,在查谦的帮助下喝了半瓶。查谦不会伺候人,有不少洒进脖颈,将衬衫打的透湿。
祁林喝了水,呛咳几声,终于有力气开口,只是声音嘶哑,要凑近才能听清:“为什么……绑我?”
查谦还没开口,赵东在前面又忍不住乐:“你欠毛大头了啊大明星,你知道你欠多少大头?五千万啊五千万,这年头真他X不公平,戏子当道,搔首弄姿往那一站,数不清的大头,都得哐哐进你们屁眼!X的,哥几个为了多要点货,出生入死都顶不上你们脱裤子!”
祁林浑噩听着,只能隐约推断出大概:“我二叔的店……是你们……派人砸的?”
“嚯大明星,你们这一家人哪,谎话连篇”,赵东单手拧方向盘,另一只手掏烟塞进唇,示意钱三给他打火:“派几个不入流的小崽子过去问,一问三不知,都不晓得欠债要还!哎怎么着,他还真信他欠那些大头,拍拍屁股从钱源跑了,就屁事都没?大明星,你演菩萨演多了,真当自己是圣母,啥啥都能扛啊?”
查谦皱了眉头,把手挪到祁林心口处,低头轻声哄劝:“别听他,放屁,你,深呼吸。”
祁林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圈泛泪,手腕在背后磨得通红:“说好的……我来还……别找我二叔的……麻烦……”
“那大圣母,说到就要做到嘛,对不对”,赵东的声音陡然变高,他有些控制不住脸部肌肉,唾液从嘴角汹涌滚落:“之前两年都还了,大家相安无事,今年拖欠三个月,民工来讨薪,圣母也得理解嘛!”
“我不认识你们……是不是……陆喜派你们来的……放了我,再宽限两个月……我现在……没钱”,祁林断断续续呛咳,几句话说的艰难:“上了大戏……才有代言……”
“哎呦哎呦,别激动,没事嘛,你没钱,你男人有嘛!”,赵东最后拐了几个弯,在一个破旧木屋前猛踩刹车,几个人措手不及,都惯性向前扑,查谦一手护住祁林的脑袋,祁林撞在粗硬的手掌上,随即被按回原处。
“东西!”
赵东拔了钥匙,随手一摊,钱三把黑头套递给他,赵东啐一口扔了烟,拉开后座车门,将布袋往祁林头上一套,就把他往下拽。
查谦按住祁林的肩膀,不让他动,赵东咧嘴笑了,一口黄牙冒出大半:“三不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干屁股的,看上咱大明星了?谭大还不知道吧,你猜他知道了,会怎么干?”
查谦眼角一颤,定定看他半晌,松开了手,随即从身边取个葫芦状的玻璃壶,递给了他。
“哟,这算贿赂你爷爷?算你识相。”
赵东嗤笑一声,将祁林往肩上一扛,几步上前踢开木门,漫天土灰随他动作四散炸飞,有不少胡乱往脸前扑,把他呛的鼻涕口水一起滚。钱三和查谦随后进屋,钱三身上挂满东西,查谦两手空空,只向外看一眼,用脚将门关好。
屋里只有胡乱摆放的一把椅子,与两张桌子,赵东一把将桌子提来,拉到祁林面前,又从从钱三手里拿了铁链,刚要将祁林的腿绑上,又被查谦抓住手臂。
查谦一手抓着赵东,一手去捏祁林小腿和脚腕,捏了几下就皱眉:“循环差,用铁链,会败血。”
赵东一把甩了铁链,气到笑出声:“查大哥,查大爷,那您说怎么着?大明星大圣母的屁股香,您想舔,让给您来!”
他一把扔了东西,眼珠乱晃,口角流液,晃悠悠从钱三手里掏了玻璃壶,踉跄挪向墙角,堆成一滩烂泥。
查谦根本不看他,只从那堆东西里挑了条绳子,用了巧劲,将祁林的脚绑上椅子腿。
祁林的头垂在一旁,不挣扎也不反抗,脖颈像一张绵软的皮,查谦伸手按在他颈边,几秒钟后,查谦皱眉转头,言简意赅对钱三:“药,水,毛巾,眼罩。”
“哦……哦”,钱三小心翼翼瞄赵东,看赵东根本没理他,连忙把东西递给查谦。查谦将头套从祁林头上摘下,把眼罩挂上旁边的椅臂,又用矿泉水拧湿毛巾,按上他的额头。
突然而至的冰凉,让祁林从混沌中惊醒,随即而来的便是人中的剧痛,查谦粗糙的手指掐进他肉,他因疼痛张开唇,查谦眼疾手快塞进三片药,随之而来的又是半瓶清水,将药顺势送进喉咙。
“咳咳……”
祁林呛咳出声,冷汗冒了遍身,汗水将流海浇的黏上额头,泛出血丝的唇衬在青白的面容上,甚是突兀。
“你怎么了?”
查谦半蹲在祁林面前,手搭椅子两边的扶手:“为什么,一直发烧?”
“不知道”,祁林有气无力开口,勉强撑开的笑容,也虚弱的转瞬即逝:“如果没被绑来……现在我也躺在……医院……等死吧。”
“别提‘死’”,查谦陡然抬高声音,眉毛紧蹙:“活着,就够。”
祁林抬头看他,借着月光,才看出查谦是东南亚长相,身形不高皮肤黑瘦,两片嘴唇有些突出,虽然紧紧抿着,仍能看出隐藏轮廓。
他身上的肌肉,不是刻意练出的形状,而像是千锤百炼后镀造出的铜皮,沉甸甸硬邦邦黏上皮肤,像贴着一层坚硬铠甲。
祁林把目光收回,向旁边一扫,赵东是这几人中最胖最虚的,他蹲在角落不知在忙什么,从背后看,供起的脂肪层层叠叠,像座堆成的小山。旁边的钱三独自站着,浑身挂满东西,似行走的衣架,孤零零立在那里。
视线最后又飘回查谦脸上,祁林看了半晌,定定道:“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查谦看着祁林,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别人:“劫富济贫……楚青衣。”
祁林睁大了眼,这个名字他熟悉,这是他六年前刚出道时,在一部电视剧里演的男三。那是部武侠剧,主角们代表正义,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行走江湖,从满脑肥肠的土财主家里抢财物出来,分给受苦受难的穷人。
他演的那个角色,江湖人只知他姓楚,常穿青衣,行侠仗义时从不留名,不知何时,“楚青衣”的名号便流传出去,渐渐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本名。
查谦这么叫他,那查谦看过这部剧?他看自己的眼神,与其说是在看祁林,不如说是在看楚青衣,那这角色很合他的心意?
祁林努力调动脑部细胞,想的浑身发麻,此时墙角一动,烂成泥的赵东踉跄扶墙站起,他把手里的瓶子扔到一旁,瓶底被火机烧黑,瓶口那根突出的吸管,瘫在地上如同枯枝,被一脚踩的稀烂。
赵东似乎重新获得了力量,他满眼血丝走上前,一把推开查谦,抓住祁林的头发逼他抬脸,抡圆巴掌甩下去。
查谦连忙挥手挡他,只是他力大无穷挡不住,一小半力量依旧甩到祁林脸上,祁林只觉耳朵“嗡”的一声,半面脸顿时浮出五指山,咬破的嘴角流出血来。
赵东甩甩手,歪脖一乐,祁林半抬眼看他,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完好如初的右脸,却挤出煞白的笑:“还有……右半边。”
赵东一愣,随即气得跳脚,抡圆了胳膊还想再打,查林一掌挡住他手,飞起一脚,将他踹倒。
“霄小鼠辈,也敢猖狂?”,祁林眼肿的都睁不开,依旧一字一句挑衅:“一起上啊,你青衣爷爷……等着你们。”
“够了!”
查谦一颤,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话,打的情绪不稳,他冷冷盯着赵东,从钱三手里接过相机,扔给他抱着:“他身体,不行,不能,再打。”
“三不管,你在这装什么X呢”,赵东眼珠狂摇,脖颈青筋突出半指高,他抖着手摇晃相机,噼里啪啦拍了数张,将唇角流血的祁林,全数收进镜头:“你要真想X咱大明星,也甭藏着,哥几个给你放哨,保管你爽翻天!”
查谦半句不吐,只从钱三那接了纸笔过来,放在祁林面前,淡淡道:“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祁林被拷住的两只手青白,根本握不住笔,他也根本不碰笔,只凉凉一笑:“如果这信要带给邱池……我不写。”
查谦半抬眼皮,祁林也定定回看他,唇角扯开一抹笑:“我活到这么大,说出的话,从不收回。我说不再求他,就死也不会求他。”
“他,对你,不好。”
查谦突然张口,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祁林自嘲笑了:“我写什么……都没有用。”
赵东张牙舞爪还想开口,钱三看他瘾头发作的厉害,连忙把手里剩下的东西扔给查谦,几步上前扑住赵东,拉住他往墙角退。
查谦扔了那些东西,只留下一个针管,他慢条斯理撩开祁林的衣袖,轻轻拍打:“楚青衣,有骨头。写信、上瘾,二选一。”
悬在小臂上的针管像个冰冷的刀锋,凝在臂上,即将砍落。
脑中忽然闪过艺迷周刊的封面,原本只是‘疑似’,尿检就能正名,如果被打了一针,后半辈子也洗不清。
祁林抖着手提笔,刚想落下,脑中又浮现邱池的脸。
邱池怒视着他,张口便吼:“……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祁林,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手指一松,笔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查谦蹲下,把笔捡起,重新塞回祁林手里,他语声铿锵,再次重复:“写信,上瘾,二选一。”
(2)
邱池有些心神不宁,本来该是四十分钟的群访,还差十分钟结束,他已把话筒递给女主持,示意她做结束致辞。
媒体正等着最后十分钟集中提问,见他要走当然不干,一时间不知多少话筒挤到面前,邱池把衣领立起,推开几个碍事的人,强硬分开一条路,径直往门口走。
心底那尾鱼化为祁林,最终消失之后,他总觉呼吸不畅,胸口的领带束得太紧,二氧化碳过量,把礼堂聚成随时要爆炸的焚烧厂。这里媒体太多,人也太多,挤挤挨挨的镜头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它们昂头冲他嚎,试图从他嘴里抠出东西,把这些东西添油加醋,打散重装,一股脑扔上网站头条。
他知道,如果他在刚刚那个感情问题上,展现出一丝迟疑,或半分悔意,第二天的娱乐头版标题,一定会是“Q姓小生婚姻不保”或“恩爱人设崩塌,Q姓夫夫离婚坐实”,很多人根本不会点进文章,快速浏览后,他与祁林的这场婚姻,会在茶余饭后成为笑谈。
祁林早签好了离婚协议,甚至早就扔上床头,是他一直视而不见。
只是结婚证罢了,撕开它不过斩开两张照片,真的无法接受?
邱池站在礼堂边,把领带扯松,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正见一辆灵巧的smart停在门边,先从车上下来的是条修长的腿,随即是黑色的束腰礼服,施秒在车旁伸出手,由侍者引领走向礼堂。她身姿窈窕,细腰不盈一握,只是这妩媚温柔的造型,却因细脚高跟鞋不断踩踏起落,生出杀伐果断的气势。
她一见邱池,便细眉一竖甩开侍者,气势汹汹扑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先扬臂拽住他衣领:“你们这个装腔作势的见面会,还非要穿礼服,妆容精致才能进来,这哪里是开会,这是在选妃吧?怎么,和祁林过够了,找几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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