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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_雨疏海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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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

  “是吗,”邵清明微微一愣,很快回神道:“我知道了。”

  秦好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笑容有些僵。

  邵清明的回应就像是在说生人勿扰,她头一回有了搭讪失败的尴尬感。她几乎不能确定邵清明是否真的记得自己,他看起来更像是不认识,确不好点破的虚伪。

  可是秦好不甘心。

  在外两年多,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每一次日升日落,都是她陪在邵辉身边。她无怨无悔。但女人的敏锐让她察觉到邵辉的心不在焉——男人根本不接受她,她连告白都不敢。所有喜欢都被迫压抑掩藏。她是所有人面前的勇士,却是他一个人面前的懦夫。这种耻辱,她不会说。

  而邵清明,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她梦寐以求的位置,以不屑一顾的姿态。

  她犹记邵辉第一次在新年派对上醉酒,在同学眼中是邵辉女朋友的她理所当然将人扛进房间,以为自己蛰伏一年,终于得到命运的垂怜而有了良机,却听见邵辉喃喃不断地叫哥哥。那一刻对她的打击和震撼太强烈,她想不到邵辉三缄其口的心上人会是邵清明。那晚她坐在房间沙发上回忆高中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越是想找到她胡思乱想的证明,就越是得到心凉透骨的真相。

  邵辉当初做得再隐蔽,也抵挡不住有心的揣摩——遑论他爱邵清明爱得太明显了。

  穷追不舍这种事,只会让不爱的人更不爱啊。她怎么能……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才好……她当然不甘心。

  “今后就回来发展了,以后该还有碰面的机会,就请你多指教了。”秦好自说自话,很客气的样子,“在外累死累活两三年,就是为了回来,还是国内好啊。”

  “爸爸,你们在说什么?”邵牧等了半天,才算插上话,“我拆不开,这个我不会。”小家伙高举着那个包装严实的点心,塑料封装上全是小孩撕拉啃咬后的痕迹。

  “你都做爸爸了。”秦好假惺惺感叹了一句。

  “嗯。”邵清明专注地撕包装,又转身拿纸擦手,“秦小姐忙,清明就不留你了,别让伯母等急了。”

  他终于笑了笑,用一张邵辉朝思暮想,而她恨之入骨的勾人脸蛋。秦好拽紧肩侧的包包皮带,随意告辞离开。

  “阿姨再见!”邵忞还礼貌地问候了一声,转头对着爸爸道:“爸爸,阿姨好凶。”

  邵清明却出了神。

  “爸爸!”邵忞一个劲儿地喊,“爸爸!爸爸!爸爸!”

  “嗯?”

  “我说阿姨——”

  “明明和木木喜欢和爸爸在一起吗?”他问了个不着调的问题,两小孩呆呆望着他猛力点头,齐声说喜欢。

  “无论怎样都和爸爸在一起吗?”邵清明爱怜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如果你们长大了,爸爸不能无所顾忌地宠你们了,你们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一句说得很轻,一听就知道他陷入了某种遥远的情境。

  秦好回来了,那邵辉……他不敢想。血脉至亲,血浓于水……这几个字眼吓得他几乎立刻就想逃。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如果知道自己还有个爸爸,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向往?如果邵辉用更好的环境和条件来诱惑明明和木木,他们会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他一无所有,他无可挽救。

  那才是深渊,深渊正凝视着他的凝视。

  “我们要永远和爸爸在一起。”邵忞被他吓住,挂着眼泪就扑进他怀里。

  邵牧也皱着小脸望他。

  “乖孩子。”

  邵清明亲了亲他们的脸颊,感受孩子们的依赖,心神稍定:“等夏天来的时候,爸爸带你们去看海好不好?木木不是很喜欢海吗?到时候我们就住在海边,每天都可以看见大海,好不好?”

  “真的吗?”邵牧抱住他的手臂,脸上写满惊喜。邵忞也破涕为笑。

  “嗯。”邵清明的声音有点空了,从两个孩子的眼睛里,似乎就能看见那片海,“我们去海边,到了那里,再也不回来。”

  那时涵意百般劝说他留下来的这座城,最终,还是留不住了啊……

  ……

  再也不回来。

  自打起了这个心思,邵清明反倒平静了许多。孩子们依旧闹腾得不行,好不容易逮到他不早出不晚归的闲暇时间,自然是央求着让他将城市公园都转了个遍。钱平舟邀请他去展厅观展的当口,肖成又打电话来让他过两天去陪酒。

  再次坐上钱平舟的车,已是近一月之后。展览历时一个多月,往来观瞻的多是富家子弟和艺术类学生,展览偏向个人向,名气不大,是以,人也不是很多。

  前厅简介,后有三楼,分画、摄影、现代雕塑艺术三部分。邵忞和邵牧一下车,就被钱平舟叫人带到三楼去,果真是去“骑马”。

  再一次,两人独处。

  邵清明抿唇拾阶而上,慢悠悠晃到了二楼。这整一楼都是钱平舟的作品,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他一张张看。

  后面人亦步亦趋。

  ——他明白他的意思。

  钱平舟是个利落的人,直来直往,心思良善,和他在一块,向来是明人不说暗话。在两个人的缘分里,钱平舟足够坦荡,对邵清明有什么心思有什么意愿,都是一一摆上桌面讲的。说宽松确实宽松,说紧迫也真真紧迫,那么一个相与的“度”,钱平舟大部分时间都掌握得很好,只是一攻一守,赤裸的等价交换也常表达出厮杀的气氛来。从前邵清明有多吃这一套,如今,就有多避如蛇蝎。

  而他,一开始就是遮遮掩掩的。身份是假的,他自己姓什名谁都不知,年龄也有出入,孩子是亲生却办的收养,对外又说是离异单亲。他的谎话一个套一个,时常自己都恍惚不知实处。他不是钱平舟眼中那个年少轻狂后归于平静的人,至少他自己觉得,他如今也还在疯狂之中。只不过飓风中心,有天朗气清的假象罢了。

  梦里常回高中那几年,眼里各种人的影子。记得的不记得的,熟悉的生疏的,为敌的为友的……梦里梦见就睡不踏实,醒了,又只知道自己有那么个梦境而已。

  明明才二十一岁,再超前,也不该是这般二十六岁的光景。孤单支撑的这几年他太累了,可依靠两个字,又让他陷入更深刻的惶恐。

  对于钱平舟,邵清明是有欲望的。这和情爱不同——他只愿意享受关爱,不愿意付出任何感情。这太自私了。

  两人不说话,一步步走到人体摄影的区域。

  顶窗的一张,是素面背板上鲜丽的人体肌理。男人的身体在镜头下放得很开,体态舒展轻松,像是醉的,又像是醒的,曝光和构图都得当,是很中规中矩又具有艺术感的一张。

  “后面都是人体区了,”钱平舟上前一步和他并排,“我带你去看我最完美的作品。”

第三十四章

  要邵清明说,艺术馆是世界上最糟蹋地段的地方。不过弄艺术的人,都不了解柴米油盐的甘贵。钱平舟拉他一路走过的三个场馆,无一不是空旷的,在这寸土寸金的市区,一日租金就不知多少钱。

  他们就此一点说不和。平时钱平舟带邵忞邵牧出去玩,也总是挥金如土。邵清明偶尔说他,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实际上他是欣赏不了富家子弟的艺术的,在他的观念里,人在需要精神文明之前,首先要有物质基础。

  最后一间,空得近乎奢侈。而在那张图幅中等大小,占据整一面墙的修饰和打光的照片面前,站着一个长发男人,西装革履,长身玉立,背影有点熟悉。

  ——挺拔直立,气场压得人喘息不能。

  “邵大画家。”他看见钱平舟往前走了几步,口气浮夸:“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才回国,不到别的地方先走走?”

  姓邵?回国?邵清明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小半步。

  “嗯?”

  男人稍稍侧偏了头,面容不显,似乎还专注于那张照片。对钱平舟的寒暄,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声。

  是诚心的专注——邵清明直觉那人根本不在听钱平舟的话,不然不会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就只有发尾摆了摆。

  可空气好像被那摆动的弧度搅起小小的漩涡。

  “你这幅画……”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得很,说了几个字又顿住,似乎陷入了某种浓烈波动的情感。他往前走了一步,左手抬起越过围栏,指尖几乎就要触上那张照片,却始终离了毫厘之距,就此顺着照片里的光影,下滑打了个旋。

  “L'amant,”钱平舟走到他身边,将男人的手推开,“我第一次将照片从相机里导出来,就想到这个词,这种身体,是艺术追求者天生的情人。”

  男人扫视他一眼,目光微微冷。

  “情人?”邵清明听出男人的不悦,又悄悄退缩半步,“你的感情太过于了。”

  钱平舟无谓地嗤笑了声。

  他眼前的这个人,姓邵名辉,小他三岁,却被封为业内传奇,收获称颂表扬无数。本是个才高学广的有为后辈,实际也无甚关联。却因邵辉批评过他大二那年的摄影作品明暗比例不对,就此触动他大男人主义神经,两人多传不和。

  外传不和还是委婉说法,钱平舟内里对邵辉那时一百个看不上,夙怨是一方面,文人相轻,又是另一方面。

  而邵辉今天来,却是来抛橄榄枝的。不曾想,看见了这么幅作品。

  一眼就明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压住内心的暗涌,又忍了多久,才忍下心中几何倍速膨胀的怒气和欲望——照片里的身体他熟悉,那个花瓣模样的胎记他忘不掉,而拍照片的人他也同样熟悉,钱平舟的才赋就在于此,他的每一张照片都被赋予了感情,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男人对爱人的占有欲望,即使躲藏在明暗曲直之中,邵辉也太明白了。而镜头下的那个人呈现的,更是全心的信任和交付,像只无所觉的食草动物,毫无保留的献祭命脉,对摄影者予取予求——情人?他们是情人吗?做过了?在一起?那钱平舟为什么会让邵清明去陪酒?还是邵清明撒谎了?当初他朝秦暮楚地背叛了自己,多年之后,当然也能熟练地玩弄他人……

  邵辉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去恨,去爱。几年来他都忘不掉,何况放下这种事,哪有说成就成的道理。

  过去两人在床上耳鬓厮磨的画面、餐厅里邵清明和女孩说说笑笑的画面、远处包厢里大腹便便的男人对邵清明摸腿揉腰的画面……还有不曾发生的,他想象出来的,邵清明无所顾忌躺在别人身下,或压在女人身上的画面……邵辉几乎要疯狂。

  “清明?你到哪里去?”钱平舟转身对身后人叫了一声,又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海归画家,邵辉,这位是我的模特,邵清明。”

  锐利的,和慌乱的,两相对视,意外交错,风起云涌。

  ……

  “如果我将再遇见你,在多年以后,我何以致候?

  唯沉默,与眼泪。”

  卡其色套头衫,水洗牛仔裤,旧版运动鞋——这些,是邵清明莫名其妙突如其来想起的东西。因为钱平舟说只是个人展,因为钱平舟说展厅不会有熟人,因为钱平舟说这样带孩子不拘束更方便,他出门前只随意拿了昨天穿的衣服,随意收拾了模样,在和男人的对比之下,邵清明的拙劣和狼狈无处遁藏。

  男人高了,帅了,成熟了。身量稳重,气质风流,只不骄不躁往路边一站,也自然是苍苍人群之中的目光焦点。十八岁的稚气褪去,邵辉俨然变了模样,一头不知为何留起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愣是让邵清明认不出来。

  他当即低头,往钱平舟身后藏了一步,躲开邵辉的打量。

  “你好。”邵辉却意味不明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邵清明捏紧了衣角。

  “我想我们认识,就是不知,这位贵人是否记得我了。”邵辉轻佻地笑了笑,下颚微微抬起看他,手指从荷包里拿出一盒烟:“不好意思,方便我去抽根烟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在钱平舟印象中,邵辉作为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小孩,抽烟有些过于,“抽烟酗酒,赌博嫖娼,国外去镀了层金,学了几个坏习惯?”

  邵辉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勾住烟盒,大拇指搬弄火机,金属制的磁石翻盖和火石碰撞声脆脆的,配合邵辉的动作有几分潇洒倜傥的意味。

  抽烟对肺不好的……邵清明下意识暗忖,浑然不顾这几年来自己对身体的含糊。

  “人总要有点爱好,”邵辉踱向门口,路过邵清明是停顿了一下,似乎意有所指:“医生不让酗酒,就改抽烟了。”

  火机盖子恰好合上,静谧中只有邵辉手上咔嚓一声。

  当年……他的“出轨”,让邵辉买醉了吗?还是自作多情了呢?如果只是……只是进医院看一看,找个女朋友安慰安慰就能痊愈的伤口也算疼的话,那他的这三年,又算什么呢?听出邵辉话里的咄咄,邵清明鼻子有些酸。明知道是邵辉无辜,也莫名委屈起来

  “身体……”他想说句照顾身体的场面话,喉咙却哽住了。

  “关你什么事?”邵辉挑眉,看笑话一样看他。

  针尖对麦芒,好像又回到高中前。

第三十五章

  可高中是多久以前呢?彼时天堂,此时炼狱。

  还好艺术馆四面来风,窗户收光大,屋里亮堂堂。不然,怕又是要犯病。

  孩子尚在场。

  “爸爸!”邵忞邵牧两个小萝卜头齐齐跑来,一人抱了他一条腿,邵辉未离场,邵清明有些心虚的慌张,一手压住一个孩子脑袋,悄悄将孩子往后掩了掩。

  火石嚓响,火焰蓦然跃动空中,很快又被压灭。

  这一瞬间,邵辉很有、非常有,不管不顾将人逼问干脆的冲动。

  离别仅仅两年有余,谁说忘了谁都是虚伪。往昔种种,历历在目,更遑论这些形单影只的日子里、寤寐不得的虚梦里,眼前人身影闪现过千千万万遍。当初分手,是邵清明先不见,是邵清明先背叛,是邵清明先撒谎,是邵清明无所谓似的让他去外国念书,有时候邵辉会后怕地想,是什么时候邵清明就厌恶了他,所以事迹败露,抽身得利落干脆、不遮不掩。

  两年里后半时期,也有打电话回国,旁敲侧击打听哥哥,却得到早就离家出走的消息。

  所以,为了那个女孩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他回国后,又看见他和钱平舟厮混在一起?分手了?还是又劈腿了?这两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他该如何问候这位故交呢?邵辉蹙眉,盯了两孩子半分钟,又在心里吵醒自己贼心不死。

  孩子不顾身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张开手向爸爸讨要抱抱。

  “孩子们累了。”邵清明扯了个理由,抱起两孩子落荒而逃。

  ……

  夜里邵牧就发烧了。也许是因为见了邵辉一面,邵清明睡得迷迷糊糊、噩梦不断,半途感觉到胳膊旁有人推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邵忞泪光涟涟地哭丧脸喊爸爸。

  “爸爸……呜…弟弟生病了。”

  触手体温高得骇人,邵清明手忙脚忙,捞起孩子往医院跑。

  风寒性感冒,烧到三十八度二才发现。医生蹙眉开处方的时候,邵清明后怕得心脏砰砰跳。

  ——都怪他,白天跟在孩子身边就不会受凉了。他心疼地抱紧怀里熟睡的邵牧,又抓紧了邵忞牵他的小手。医院半夜只有急诊和儿童区亮灯,他们坐的这个避风的挂水的地方,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邵忞困了,还在勉力跟他讲话。

  “爸爸别担心了,弟弟很快就好了。”

  “爸爸知道。”邵清明低头吻了吻邵牧的脸蛋,疲惫地回应邵忞的话:“等弟弟好了,我带你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那时兄弟俩吵了很久都不让去的地方。说是游乐园,也不过就是商场里用架子网子玩具球堆起来、有几米高供孩子上蹿下跳的一个场所而已,收费很高,还要家长左右不离地陪。

  邵忞和邵辉次次路过,都眼巴巴不愿意走,耍赖闹了几次,邵清明也未同意他们去过。

  “好啊——”邵忞打了个呵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爸爸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邵清明哑声应下,可以低了声调哄邵忞睡,“明明和木木拉勾勾,等木木好了,我们就去玩。”

  他咽下喉咙里的颤动,看见睡眼惺忪的邵忞在坠入梦乡之前,捏住邵牧的手。

  然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两个孩子交叠的小手之上——泣不成声。

  这是邵辉离开后,他第一次,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哭得像条狗。一条被丢弃,无处可依的狗,狼狈、潦倒,不堪入目。

  ……

  还是那样一身简朴的衣服。套头衫、牛仔裤、运动鞋……邵清明穿的都是旧版,面貌除了神色,也满是高中时候的影子。

  他过得不太好——这个认知,在邵辉再次见到邵清明的这个深夜,成为邵辉心里肆虐的不甘心。

  秦好随他转头的动作向后看,邵清明那处,是模糊的一团。她不知是什么吸引了身旁男人的目光,但无疑,这种目光她从未获得过。而此时此刻被投放在别人身上,显然让她不太好想了。

  “邵……”话未说完,邵辉就将手里的滴瓶往就近的钩子上一挂,抬步往后走。

  “诶……”

  “你休息吧。”男人扔下这么一句话。

  秦好只好落寞地在铁座椅上坐下。

  她晚上和朋友聚会,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回到家里躺到半夜,又是晕又是吐很不舒服,琢磨了一会,索性一个电话打到邵辉那里,借酒装疯让人将她送到医院。也不是很大的毛病,就是肠胃有些受刺激,加上临近生理期,身体怕寒,人容易病。医生开了处方单,更多是个安慰和预防,再苦口婆心教育教育,今夜算完事。

  本来,也只是秦好无可奈何的乞怜而已。

  这几年来,两人说是呆在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乃至于一个学校里,日夜相伴形影不离,可实际上,邵辉对她只是朋友之谊。她一头热地为了邵辉兜圈子,可邵辉却装聋作哑,时间久了,她也心灰,喜欢邵辉、追求邵辉都成了任务似的,热情褪去,心觉疲惫,执念却很深很深,深到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么个不择手段的样子。

  明明邵辉对她不上心的。

  秦好攥紧了裙摆,低头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哭了。

  可从始至终邵辉也未回头看她。他心里飘了三年的影子,就在这一天,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依偎着两个孩子,垂头打瞌睡,现世安稳。

  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睡得浅的邵忞察觉到眼前光影的变动,半梦半醒地抬头,一眼就认出了邵辉——这个叔叔,早晨见过,样子很帅气,但长了长头发,好认得很。

  而且很高,比爸爸高、比钱叔叔高,比小家伙见过的所有人都高,如果能被这个叔叔背在身上骑马马,走在街上肯定非常拉风。

  “叔叔是来找爸爸的吗?”小孩子很乖,是在用气声很慢很慢地讲话,一看就是不愿意打扰邵清明,“爸爸和弟弟都睡着了,叔叔有事情可以告诉明明。”

  邵辉蹲下身,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邵清明的睡颜,好不容易才压下将人抱到舒适地方去的冲动,哑声和邵忞说话。

  “你叫明明?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弟弟叫木木。”邵忞老实报上邵牧的小名。

  “木木。”邵辉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遍。心里揣测着邵清明会用哪个木字来命名,按他高中时沉静内敛的个性,必是取了个有典故有寓意的。

  看白天邵清明的样子,似乎是很宝贝这两个孩子的……想了想,邵辉心里又有些疑郁。

  “木木生病了么?只有你爸爸陪吗?”

  “弟弟发烧了。”邵忞说完,忧心忡忡地往邵清明身边靠了靠,“只有爸爸,所以爸爸很辛苦。”

  “妈妈呢?在家里吗?”

  “不在,明明和木木没有妈妈。”邵忞一脸认真的神情。听了这话的邵辉却僵了僵,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叔叔有什么事?”邵忞还在追问他,大眼睛里写满了对陌生人的好奇和友善,“叔叔头发好长,明明可以摸一摸吗?”

  “嗯。”邵辉偏过身体,侧边对着邵忞,正面对着邵清明。

  小孩的手小心翼翼落到他头顶,软乎乎的,顺着长发往下滑。一下滑完,从头又来一下。这样柔软顺畅的节奏,和邵辉眼前人的呼吸,一样缱绻。

  从未想过回国会和邵清明不期而遇,也从未想过会有机会再靠近如此。有些事有些感情,只有在人身临其境地碰见时,才能知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想要还是不想要。

  邵辉知道自己还是想要的,可对邵清明的痛恨,零丁未少。

  两个孩子,单亲家庭?如果是邵清明亲生的,算算时间,也就出生在他离国后不久的时间。他想起两人分手的时候,邵清明说他就睡在那个女孩家里。这就解释得通——年少无知的男女共处一室,闹出了人命,邵清明一定不敢让家里知道,所以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预支了大学的费用远走高飞。那后来呢?孩子生下来了?小夫妻当初的激情散去,热情减退,渐渐发现彼此太过幼稚,所以好合好散,就此相忘于江湖?孩子留下由邵清明抚养?

  这就是,邵清明不惜年少离家,放弃他,放弃学业求来的happy ending吗?

  似乎有什么在眼前明朗,又似乎,仍然是一团迷障。

  还不论邵清明如今的工作,以及他和钱平舟的关系。

  旧事重提,邵辉第一次有了查一查的想法。

第三十六章

  而邵清明却在他离开时醒来。

  他抱着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为了让邵牧躺得平一些,手和脚的摆放都很费劲。如此睡不了多久,身体就很酸滞。再加上心里惦记邵牧的情况,也不敢让自己睡太深。朦胧一睁眼,第一时间不是看见眼前蹲着的男人,而是仰头,去看邵牧滴瓶里剩下的余量。

  打了五分之四,还好,没有空针。

  邵清明半是懊丧半是庆幸地叹息一声,对自己的马虎再一次耿耿于怀。

  转过他,那个深刻左右了他精神状态的罪魁祸之正光明磊落地看他。邵清明吓了一跳,却也只咬紧了嘴唇。

  第二次,邵辉看见,邵清明收紧了抱孩子的手。

  很违和,很古怪。

  “怎么?”邵辉轻笑,还是一副冷面模样,似乎方才心中闪过的在乎都是假象,“怕我?你是心虚,还是念旧情?”

  “我……”邵清明开了口,复又咬紧牙关。

  “心虚就不必了,我回国不是为了找你,念旧情——你当初那么说了,想来我也不算你什么人。”邵辉自嘲地哼了一声,却张开手臂,作出迎接的样子,“你再这么抱下去,孩子就要跌了。”

  本被他说得愣愣的邵清明,忽然垂下头查探邵牧的情况,孩子还有些烧,小脸红彤彤的,被他脱力的左手抱着,是有几分头脚颠倒的趋势。

  他下意识使力,可手麻了,一个不稳差点把邵牧掀到地上。

  邵辉从容地将邵牧抱了过来,软软热热的小家伙,似乎偏爱大人臂弯里左手的位置,脑袋一偏,咂咂嘴就睡实了。

  不知是哪来的习惯……左手,是邵辉的惯用方向。胡思乱想的邵清明冷不防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从脖颈蔓延至脸颊。

  “爸爸,你不舒服吗?”邵忞敏锐地问道。

  “爸爸没事。”邵清明将孩子往身边揽了揽,怕邵忞不信,又道:“爸爸只是有点困了。”

  “哦。”邵忞点点头,眼睛转了转,小手攀上邵辉将人往一旁拉,“叔叔你让开一点,你挡着光了,我爸爸怕黑。”

  “怕黑。”

  “对,爸爸他——”

  “明明。”邵清明出声打断邵忞过于活跃的言论,转移话题道:“明明睡好了吗?靠着爸爸再睡会儿好不好?”

  “可是……”邵忞犹犹豫豫地看了邵辉一眼,“明明可以和叔叔讲讲话再睡吗?”

  “不可以——”

  阻拦的话未说完,邵辉就意味深长地看向邵清明,眼光盯着他,话却对着邵忞:“明明喜欢叔叔?”

  “嗯!”邵忞开心道,“叔叔是好人!”

  “邵忞!”

  邵清明忍无可忍。

  刚刚邵辉说得不错,他心虚,他念旧。可这三年来,他从未想过要去找邵辉,从未打算告诉邵辉真相。这两个孩子是谁的,怎么来的,他从未打算再和别人说。乃至于,还费尽心机掩饰,对孩子、对外人,都没有百分百的实话。

  如此殚精竭虑,为的,不过是让孩子多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多怕邵辉和孩子接触。哪怕只是一个对视、一个微笑,都能让他心惊胆战,落荒而逃。

  从身上剥离出来的骨肉,会跑会跳,有一天会成人,会远走高飞,会有思想,会懂明断。越是明白留不住,就越是想要留。

  他怕得心脏几乎骤停。可不自知的小家伙,还天真地告诉他,他觉得那个男人很好,想要多和那个男人讲讲话。

  邵忞理所当然被邵清明吼得委屈,向来被爸爸呵护长大、难免有些娇气的小孩子,一低头就掉下金豆子。

  而邵辉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锐利地盯着邵清明。

  “呜……爸爸……”邵忞抽抽噎噎,抬手抹眼泪,“我不想睡觉……呜呜……”

  孩子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还当是自己不听话不肯睡觉,惹怒了从来好脾气的爸爸。

  “才两岁就不耐烦了么?”邵辉语气里满是不屑,“既然不愿养,当初何必生。”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无疑点燃了邵清明的怒火,他怯懦的神情猛然变得威严迫人起来。邵辉如此指责他,当着孩子的面,且不论邵辉有无资格,这话听进小孩子心里,都是莫大的创伤。

  邵辉也知失言,面上还过不去,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你说呢?”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他压下内心不理智的委屈和难过,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生孩子、养孩子,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邵辉。只是话是这么说,初心也不曾改变,在面对邵辉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是他们的孩子,邵忞和邵牧的血液里,流淌了另一个人的DNA。

  感性和理性的碰撞如同河清海晏下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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