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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惊掠琵琶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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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切着菜的孟新堂被自己的妹妹追着碎碎念,他把案板上的菜扒拉到一边,抬眼问:“你问我啊?”

孟新初噎了一下,无奈地咽了嘴里的东西,靠在橱柜上叹气:“也是,你一个单身老男人,哪知道这些。”

“还想不想吃饭?”孟新堂平静地威胁。

孟新初“哎”了一声:“吃吃吃,但是这是事实啊。”

她捅了捅孟新堂的腰,孟新堂被痒得躲了一下,嘴里说着“别闹”。

“哥,我之前还想,这你还没结婚呢,我就要先结婚了,你这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你实话跟我说,你这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你要不舒服我就跟那个小气男说不结了。”

孟新堂只觉得荒唐又奇怪:“我不舒服什么?”

“落寞啊,尴尬啊,恐慌啊,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吧,但你这花自打跟萧枝姐开过一回以后,就再没长过骨朵,你都快成铁树了你。”

孟新堂不想跟她进行毫无营养的辩论,他觉得毫无意义且浪费生命,直接把她轰走了。

四周终于又安静下来,孟新堂重新开始收拾菜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沈识檐今天蹲在那抽烟的样子。他停下动作,看着窗户外面的晴朗的天空发了会儿呆。


第四章


沈识檐领孟新堂去的琴行在一条街巷深处,是由繁转静、人迹渐消的地方。被大榕树掩着,黑底金字的木刻牌匾只露出了个小角,看着着实隐蔽。

刚下车,扶着车门的沈识檐便就着阳光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孟新堂有些奇怪,这一路上光是孟新堂看见的,他就已经打了三个了。可前一天晚上他明明同沈识檐联系过,确定他并没有临时的工作,还特意说了句“早些睡”。

“睡晚了,我可能得四点了才睡。”沈识檐拍了拍嘴巴,让自己清醒一些,“前段时间攒了不少电影,昨晚没收住,都看了。”

他们出来得还算早,光没有很强,却刚好将沈识檐的脸照得清晰。孟新堂收回目光,开玩笑道:“这可不像一个养生的人会做的事情。”

这回是沈识檐走在了前面,他拉开大门站定,另一只手顶开眼镜,揉了揉微红的眼睛,出口的回答简洁又独断。

“偶尔放肆,无伤大雅。”

这话的个人风格太明显,听得孟新堂一声笑。

琴行的老板意外地年轻,穿着运动衫,戴着棒球帽,在孟新堂看来,像是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而且并不像个跟民乐有关的人。他正坐在柜台后听着歌,见他们进来,立马抬了抬下巴,打了声招呼。

“师兄早啊。”

“早,”沈识檐侧了身,摊开手掌,礼貌地向他介绍孟新堂,“这是我朋友,来给他妹妹挑琴。”

男生了然,起身走了出来:“您好,我是许言午。”

两人握了手,又寒暄了几句。

“既然是当作爱好,又是初学者,我不建议买太贵的琴,”沈识檐指了一把,“这个就可以。”

许言午将那把样琴拿过来,又从柜台上取了指甲。

“红木清水琵琶,很多人的第二把琴,比一般的练习琴好听很多,弹着玩很够用了,可以说是一把到位。您可以感觉一下。”

手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把琴,孟新堂托着这从没摸过的东西,都不知道应该将它放成一个什么角度,忽生出一种“误入藕花深处”的感觉。他淡笑着看向沈识檐,发现对方也在偷笑。

“你来试试?”

“好,你听一听。”

许言午递上指甲,沈识檐一个一个地揭下来,慢慢缠在手指上。这是孟新堂第一次见他贴指甲,他动作不算快,但流畅非常,三两句闲谈的工夫,便已经贴好了那五片。

“想听什么?”沈识檐坐好,抱着琴问。

几乎是想都没想,孟新堂便说:“第一次见面,你弹的那首曲子。”

沈识檐略思考了几秒,微仰起头:“给小姑娘试琴的时候?”

“嗯,那是什么曲子?”

“《彝族舞曲》,”沈识檐说着,用右手依次划过四根琴弦,发出分隔的四个音,接着,他抬起左手,握住琴轴,大拇指抵在槽里,边拨弦边转动琴轴,孟新堂听到几个拐了弯的音。很快,沈识檐调好了四根弦的音:“要听整首吗?”

“荣幸之至。”孟新堂笑说。

许言午也靠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沈识檐的演奏。

上次听这曲子是在宽敞的室外,掺着风声鸟叫,偶尔音语,而这次是在封闭的屋子里,环境安静不说,还如同带了天然混响。孟新堂觉出同样的心动,且更加震撼,是真真正正地余音绕梁。

一曲毕,先开口的却是一旁的许言午。

“师兄还是这么厉害。”

沈识檐笑了两声,看向他:“大师,你这是笑我呢?”

他见孟新堂迟迟没言语,便转头看过去。对上他的直勾勾的目光时,沈识檐心里忽然没由来地一顿,像是漏跳了一拍。

孟新堂看过来的眼神,是他从没见过的专注。眼底似有柔情千万,却是不带旖旎,皆为赞赏。

他又拨了下琴弦,镇定下来才问:“好听吗?”

孟新堂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答道:“非常好听。”

最后自然是敲定了琴,许言午说自己这正好还有一把新琴,问孟新堂是要已经有的这把还是等制作。

孟新堂不懂这些,便询问沈识檐的意见。

“按照我的习惯都会等制作,不过都一样,拿现琴也没问题。”沈识檐说。

许言午打趣:“我师兄可是宁可两个月没琴弹都要等新做的琴。”

“哦?为什么?”

沈识檐瞥了窃笑的许言午一眼,又看着孟新堂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样就会有一种,从这把琴出生开始就和它在一起的感觉。”

挺童话的想法。孟新堂咂摸了一会儿,品出了些浪漫的情怀。

他也决定等,和许言午约好两后来取琴。

孟新堂付钱的时候,沈识檐就在店里随意转悠,他走过去拨弄了两下那复古的唱片机,左看右看地欣赏着:“新买的啊?”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找朋友定做的那个。”

“哦,”沈识檐拉着长音应道,“你别说,这定做的确实不一样,这花纹多讲究。”

许言午很快就说:“师兄喜欢的话赶明儿给你也弄一个。”

“你可算了,”沈识檐忙笑着打住,“挺贵的东西,我就算真弄一个也是盛灰的,还是摁个播放键方便。”

正在开票的许言午手上一顿,笔珠戳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小圆点。但他一直低垂着头,孟新堂看不清他的神情。

出了门,上了车,孟新堂问:“许先生叫你师兄,他也是学琵琶的?”

“言午是专业的,”沈识檐系上安全带,点了点头,“他是我母亲的关门大弟子。”

怪不得。

虽然已经大概有了猜测,孟新堂还是觉得很神奇。比起沈识檐,许言午非常不像一个会喜欢弹琵琶的人。沈识檐一举一动都是优雅随性,更确切地说,是优雅中透着随性。而许言午似乎只有随性二字,他更像是一个喜欢听带鼓点的音乐、打电动游戏的小青年,热血轻狂的那种。

这么想着,孟新堂轻笑着摇了摇头。大概真的是物以类聚,或许沈识檐周围的人,都活得有趣又鲜明。 

沈识檐看出了他的想法,问道:“看着他不像?”

“是不太像。”

沈识檐将头向后一枕,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这小孩儿小时候皮得很,从小就不服教,我记得他也就八九岁的时候,就跟大他好几岁的学生干架,俩鼻孔都哗哗地流着血还骑人家身上狠命地揍人家,最后他爸妈没办法,给他硬扔到了我家。”沈识檐看了眼琴行的牌匾,眨了眨眼睛,“我现在都记得,他刚开始跟着我母亲练琴时的样子,明明不情愿,还假装特别喜欢。”

“为什么?”

沈识檐收回目光,弯了弯嘴角。

“他比较喜欢我母亲,小时候总蓄谋要进到我们家给我当弟弟。”

由于比较清冷的性子,孟新堂平日不大会去主动关心别人的情绪,但他并不算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当他愿意去观察一个人的时候,能看得很细致。此时,他就敏感地觉察到,沈识檐在提起“母亲”时,突然沉静下来的情绪。

心中有不好的猜测,但他没有贸然询问。

突然响起来的铃声打破了寂静,孟新堂说了句“稍等”,接起了电话。

沈识檐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因为车里没有别的声音,外面也足够安静,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向孟新堂看去。

是一个女孩,在边说话边哭。

孟新堂的脸色已经很明显地不太好,他拧着眉毛,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别哭了,我现在过去接你。”

车里重新回归了安静,孟新堂转过头来,对他说:“抱歉,出了一点事,我现在要去接一个女孩。”

沈识檐知道定是有什么很麻烦的事情,才会让孟新堂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他赶紧点点头,说道:“没关系,着急的话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口就可以了。”

孟新堂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气。

转弯的时候,孟新堂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如果你没什么事,也不觉得麻烦的话,我们可以照样一起吃饭,不过或许要加入一个需要被开导的小姑娘。”孟新堂顿了顿,“老实说,我猜她现在情绪会很糟糕,我不擅长安慰人,也想向你寻求一些帮助。”

沈识檐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可以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遇上一个红灯,孟新堂停下了车。

“你也知道,这阵子我一直在休假。其实并不是什么自愿休假,我参与的一个项目,一位掌握很多情况的前辈在半个月前失踪了,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密级很高,如今失踪,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已经被挟持出境,生死不会再明,二是……”

前方的指示灯变绿,孟新堂开车向前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说:“叛逃。”

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沈识檐的心头都是一紧。

“无论哪一种,都已经不可挽回。

这是沈识檐从没接触过的问题领域,他从没有在这个所谓的“和平年代”,思考过挟持、叛逃这样的事情。

“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无论专业技能还是人品,都值得钦佩,没有人相信他会是叛逃。可是各方的追查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刚刚打电话的女孩是他唯一正儿八经收的学生,之前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进行封闭作业,今天刚知道这事,又听到了一些关于处理结果的风声。”

沈识檐沉默片刻,用有些沉重的声音问:“什么风声?”

“事关重大,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安排后续的工作。”

最坏的情况,那位前辈叛逃,有关机密已经泄露。

沈识檐闭了闭眼。这样的处理,真的是再残忍不过。


第五章


“只是风声。我们都希望结果不会是最坏,前辈兢兢业业一辈子,贡献不知道有多少,不该在最后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孟新堂看沈识檐一直在愣神,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沈识檐摇摇头,“只是第一次真的听到这种事情,很震惊。我一直以为……起码我们国家算是和平的。”

孟新堂明白了,任谁突然得知这种事情,或许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和平的,”孟新堂点点头,“但是总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在。”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个卖衣服的店问:“这里,原来是个饭店,你记得吗?”

沈识檐稍倾身子看了看:“好像有一点印象。”

“当初被关停,是因为查到了间谍。”

沈识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孟新堂点了点头,补充道:“其实在任何国家,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沈识檐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觉得,我以前的眼界该是太窄了。”

“怎么会,不要妄自菲薄”孟新堂笑着摆了摆头,“我佩服的年轻人不多,你是第二个。”

闻言,沈识檐侧目:“佩服我?”

要知道,不算通过手机的联系,他们不过是第三次见面。

“嗯。”孟新堂肯定地点头。

“佩服我什么?”

这回孟新堂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笑说:“以后跟你细说。”

“那第一个是谁?”

“马上要见的小姑娘。”

孟新堂告知沈识檐要去的地方有些远,时间充足,他可以先睡一觉。沈识檐说着不用,又问道:“那个小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忽然见到陌生人,会不会不自在?”

“这倒不会,”孟新堂的语气很笃定,“她是个小天才,今年才20岁,思想上的年龄可能还要更小一些,但从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不自在,你见了就知道了。”

“哦,”沈识檐还没见过天才。是天才,还是孟新堂佩服的人,这样一来他还真的有点想见他口中这个小姑娘。

车子已经驶到了五环外,逐渐的,路开始有起伏。沈识檐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竟然都没来过这边。车子拐进了一条相对宽阔的道路,孟新堂放慢了车速,边开车边左右寻着人。沈识檐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直到看到了一个坐在路边砖沿上的女孩,沈识檐指了指那个方向:“是不是那个?”

那是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穿着格子上衣,浅色长裤,正抱着个小书包坐在那哭,旁边还蹲着个男人,不停地给她递着纸。

“嗯,是。”孟新堂说着便靠边停了车。

“小小。”

孟新堂下车以后喊了一声。

那边的两个人听到声音同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又低着下头接着哭。

孟新堂和沈识檐走过去,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站了起来,朝他们露出无奈的笑。

已经是很热的天气,面前的男人却依然穿着长袖的白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显得很庄重。不过估计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了,肩膀和胸前都已经有了汗印。

“您好,”孟新堂先开了口,“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男人看了眼小姑娘,“我是来这里做交流的,这位姑娘好像是我的联系人,但是我刚刚见到她,她就开始哭。”

“啊,”孟新堂懂了,连忙说,“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这里的职工,您的交流会是在几点?”

“一点钟,还来的及。”

那小姑娘却一边哭一边仰着头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您……您还没……吃饭呢……”

孟新堂都有点想笑了,难为她现在还记得这事,可是到底是谁害的人家没吃饭啊。

“实在抱歉,这样,我马上联系一个同事过来,让他带您赶紧去里面的食堂吃个饭,食堂的饭还可以,也凉快,最重要的是顺路,不会耽误时间。”

对于在哪里吃饭,那人显然并不在意,他点了点头,礼貌地说:“好,麻烦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

孟新堂开始打电话,交代了两句以后忽然想起忘记了什么,赶紧问:“抱歉,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沈习徽。”男人将手中的文件袋收了收,伸出了一只手。 

也姓沈?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沈识檐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孟新堂知道这个名字,立刻恍然道:“久仰大名。”

很快就来了人,带着沈习徽走了。

那小姑娘还没平静下来,孟新堂看了看旁边一兜用完了的纸,感叹这个沈习徽还真的是有耐心。

“好了,别哭了,哭也没有用。”

沈识檐被孟新堂这话吓到了,目光一下子扫向了他。果然,孟新堂话音刚落,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孟新堂不明所以,迎上他的目光。

看来刚才孟新堂说他自己不会安慰人,还真不是乱说的。

沈识檐也来不及自我介绍,赶紧又递了两张纸给她,哄道:“先上车吧,外面太热了。”

说起来,孟新堂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姑娘哭,还一哭就哭得这么凶。他坐在前座和沈识檐面面相觑,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识檐摁了几下播放器,挑了一首既不伤感也不过分欢快的轻松歌曲。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哭累了,小姑娘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也不理孟新堂他们,就一言不发地自己抱着书包看着窗户外面。

沈识檐看了看后视镜,孟新堂冲他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太担心。这姑娘年纪虽小,在一些方面的思想也不成熟,但她是为数不多能让孟新堂用“心志坚定”来形容的人,认定了目标,经历再大的大风大浪都不会想要停下,这种心态放到江沿小身上,也可以说成是单纯,一种不可多得、难能可贵的单纯。

沈识檐也在想着这件事,他挺惊讶,这小姑娘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在那里调整情绪。

正想着,后面的人突然发了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嗓子也抖着。

“叔叔,我想吃甜点。”

沈识檐险些怀疑自己幻听了,他扭头朝后面看了看,确定她没有在打电话。

“好,想吃哪家。”孟新堂沉静地回应。

“都可以。”

“哦,忘了跟你说,”迎上沈识檐充满讶异的目光,孟新堂解释道,“她的爷爷和我的母亲是好友,她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学生,所以严格来说,我们两个差了一辈。”

这会儿了,孟新堂才得了机会介绍沈识檐。

“她叫江沿小,很出色的小丫头。小小;这是沈识檐沈叔叔,我的朋友。”

江沿小朝前欠身,鞠躬:“沈叔叔好。”

“你好……”

沈识檐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倒不是没被叫过叔叔,只是看见这么大一个“后辈”,他然就怀疑自己是真老了。可掐指一算,自己明明明年才30岁。

研究院的附近荒得很,孟新堂他们开出了老远,才找到一家甜品店。

江沿小站在柜台前点餐,几乎照着菜单念了一个遍,通红的眼睛和嗡嗡的说话声把售货员吓得都更加轻声细语了一些。本来孟新堂还在研究哪个可能比较好吃,好点给沈识檐吃,瞧这架势,也用不着他研究了。

三个人愣是坐了个六人桌才把那堆甜品放下。

开始的时候,沈识檐和孟新堂坐在一面,看着江沿小吃。她吃到第六盘的时候,沈识檐赶紧随便拿了一盘到自己面前,还给孟新堂挪了一盘。

“快吃。”

这姑娘再这么吃下去,非得进了医院。

孟新堂有点为难地瞅了一眼眼皮底下的芒果千层,凑到沈识檐的脸边小声说:“精确地说,我七岁以后就没吃甜品了。”

沈识檐刚挖了一大口奥利奥班戟放到嘴里,嘴角沾上了一点点黑色的细腻粉末。孟新堂垂眼瞥见,伸手去抽了张纸递给他。

“虽然总吃甜品对身体不好,但总不吃也不好。”

孟新堂一愣,问:“有这说法?”

作为一个医生,沈识檐应该还是具有权威的。

他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对一部分人不好,比如我,总不吃会影响心情。”

要不是桌上的气氛太悲壮,孟新堂或许真的会笑出来。

他此刻觉得,沈识檐这个人矛盾得理直气壮,还有点可爱。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沿小和沈识檐飞速地扫清了面前满满一桌的东西,完事后沈识檐还问江沿小:“吃饱了吗?”

江沿小摇头:“还想喝东西。”

沈识檐二话不说,起身就要给她去点,孟新堂连忙跟着站起来,想着怎么也得自己付款。结果沈识檐直接一把将他压下,说:“你不知道点什么。”

全程,江沿小都没有再提老师的事情,只在战斗快结束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向了孟新堂。

“我明天开始要去别的所一段时间了,总儿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

孟新堂顿了顿,有些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没容得他说话,江沿小就接着说:“叔叔你放心,我没事,而且你也知道,我闲不下来。老师的事……我明白,咱们都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大家都是相信老师的。”

她接过沈识檐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

“不管怎么样,他们想做的事情,我会帮他们做完的。”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然,也没有决绝,有的只是坚定和光亮。

其实在短短的见面时间里,沈识檐已经承认了江沿小的优秀,即使是抛开智商,她也是优秀的。可直至听到这句话,看到她此时的神情,沈识檐才真正明白这孩子让人钦佩在哪里——这话不是她受到刺激后立下的豪言壮语,而仅仅是她一句普通的表达。

将江沿小送回去的路上,沈识檐还觉得这一顿腻到不行的甜点吃得很值。

江沿小接了个电话,是沈习徽打来的。孟新堂听到她道了歉,还又应了几句别的。等她挂了电话,孟新堂还狠着心说了她两句,告诫她下次可不要不管不顾把别人扔在那里。

意外的,沈识檐竟然睡着了。孟新堂将江沿小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单元门才掉头出了小区。沈识檐一直没醒,他就开着车在北京城兜圈。

转悠了一会儿再看看表,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路过一家饭馆的时候,空空的肚子叫了两声,孟新堂这才猛地想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吃午饭。

拉着人家奔波了一天,居然还没管饭吃,这是孟新堂从未有过的失误。他将视线移到沈识檐的脸上,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越上心越错呢?

约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沈识檐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了声“抱歉”,接着就询问了江沿小的去向。

孟新堂已经将车子停下,他笑着看着沈识檐,自我挖苦般说道:“我真是有点差劲,太对不起你了,都忘了还没带你吃饭。”

沈识檐也笑了,他揉了揉脸,坐直了身子。

“没事儿,我也忘了。不过我吃了一肚子甜点,倒是不饿,你呢?”沈识檐调侃,“你几乎什么都没吃,不饿?”

“我真的是没觉得饿。”孟新堂又想起刚才他陪着江沿小一盘一盘吃甜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吃那么多不会不舒服吗?”

沈识檐摸了摸肚子,回答得很诚实:“有点儿腻,其实我吃到第三盘的时候就已经想吐了。”

孟新堂扶着方向盘笑开了:“那你还吃。”

“总不能真的都让她吃了,而且小姑娘心情不好想发泄,有人陪着吃会事半功倍。”

孟新堂想了想,倒是这么个理,只不过他从前并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他想沈识檐该是一个很懂别人心思的人,当然,包括女孩。

“在想什么?”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沈识檐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共度一生。”

一个风度翩翩,又善解人意的男人,该是许多女孩儿倾慕的对象。

沈识檐刚摘下眼镜,拿了一张纸擦拭着,听见这话,只是抬头看了孟新堂一眼,笑了笑。

等他重新戴上眼镜,孟新堂也已经又发动了车子,他才漫不经心地说:“我想我找不到。”

“嗯?”孟新堂没理解。

沈识檐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喜欢男人。”


第六章


孟新堂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像是正正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拍了个满脸,思想都被水淹了。但对他造成冲击的,并不是“我喜欢男人”这五个字,而是沈识檐的态度。

他还在开着车,只来得及匆匆看了沈识檐一眼——依然挂着淡笑,圆圆的眼镜片后面,是平静又狡黠的眼睛。

沈识檐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没有问孟新堂会不会觉得奇怪,也没有问孟新堂是否能接受。他只是在征得了他的同意以后,将播放器换了一首曲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话头赶到那了,他便随便提了一提。

到了下个路口,孟新堂才终于体悟明白沈识檐那句随口之言的态度——这是我的爱情,不是什么大事,也和别人无关。

车内有音乐流淌着,是一首孟新堂没有听过的英文歌曲,沈识檐跟着轻哼着,节奏缓慢,娓娓而来。他凝视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神,扭过头来轻声开口:“和男人谈恋爱,会很辛苦吗?”

低声的哼断了,沈识檐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少夹了些讶异。他撑起一只手,支在窗框上托着脑袋,思考了几秒钟说道:“还好,如果单纯就恋爱而言不辛苦,但是放在现实里,或许会生出很多不痛快。”

孟新堂的恋爱经验乏善可陈,更不曾触及“同性相恋”的领域。不过尽管超纲,他还是能在沈识檐简短淡然的描述中大致想象“他们”所要面临的世俗。

而差一点,要不是因为他从不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孟新堂就要问出下面的问题了。所以,你以前交过男朋友?那现在呢?

小胡同进不去车,孟新堂便将他的大越野车停在了胡同口。沈识檐下车以后,还顺手抻平了微皱的坐垫。他扶着车门,却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怎么了吗?”

沈识檐歪了歪头,又重新坐了上来。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要问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一路聊了很多,但值得沈识檐这样来询问的,恐怕只有那一个。孟新堂熄了火,有长谈的架势。

“只是猜想,你或许曾经辛苦过。”

他不信有人能生下来就是这种宠辱不惊、不惧外物的性子,沈识檐活得太洒脱,几乎是和年龄不符的洒脱。而他始终相信,一切性格、思想的形成都与一个人看到的、经历的有关,无论所见所历是喜是痛。

“倒也不算辛苦,我的恋爱经历不多,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向天下宣告过,所以关于同性和异性的差别,体会不深。”沈识檐笑了笑,“不过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别致。”

孟新堂不解:“怎么?”

“很少有人在得知一个人是同性恋的时候,第一句话是问他辛不辛苦。”沈识檐始终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新堂觉得沈识檐这会儿的笑容不那么淡雅疏离了,脱了些仙儿,裹了些人情味。

“取琴的时候可以叫上我,我顺便帮你选好指甲和书什么的。”

话说完,沈识檐才真的下了车,还站在车头前面向他挥了挥手。

孟新堂坐在车里没动,他看着沈识檐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远,偶尔同过路的邻居打个招呼。接着,视野里的沈识檐忽然偏了路线,拐进了胡同里的一家店。他偏着脑袋望了望,发现是家花店。

这个时间买花吗?

孟新堂自己对着自己摇了摇头,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去取琴的那日依然是个周六,早上,沈识檐给孟新堂发消息,说是医院有事,昨晚没有回去,让他直接来医院接上他。

孟新堂驱车去了医院,院子里人很多,他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上楼的途中他给沈识檐打了个电话,想要确认他们见面的位置,但没有人接听。于是孟新堂便自作主张摸去了他的办公室,没想到,刚从楼梯间拐出来,就听到了一阵纷乱的叫喊。

在那堆人群的中央,孟新堂一眼就看到了沈识檐。他没有穿白大褂,正被两男一女堵在那里推搡着,身后挡着一个红着眼的小护士。

“手术前你怎么不说要这么多钱?你们就是谋财害命!我看我爸本来不做这个手术就能好!”

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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