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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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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芭珠接著又道:“你从此之后,就绝不能对你所爱的人变心,更不能抛弃你曾经爱过的人,去和别的女子结婚,不然,你就会死的。”

我听得她这样讲,心中反倒定下来,因为我自信我不爱一个女子则已,如果爱的话,那我的爱心,一定不会变。

我于是笑道:“给我看。”

我又望了我一会,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她转身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不一会,便走进了一间十分破败的屋子中,那屋子中点著一盏灯火如豆的菜油灯,地上,放著一张毯子,和一只小小的藤箱。

芭珠蹲下去,打开了那只藤箱,就著黯淡的灯光,我看到那只藤箱之中,全是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竹丝编成的盒子。

那些竹盒编得十分精美,而且有很夺目的图案和颜色,芭珠取出了其中的一只圆形的盒子来。

那只盒子,大约有两寸高,直径是五寸左右,竹丝已然发红了,有蓝色的图案,图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芭珠将盒子拿在手中,她的神情,十分庄严,她的口中,喃喃地在念著甚么。

她可能是在念著咒语,但是我却听不懂,然后,她慢慢地将盒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来:“我刚才是在求蛊神保佑你,将来获得一位称心如意的爱人,你放心,只要你不变心,它绝对无害。”

我实是难以想象这小竹盒中有甚么神秘的东西,竟可以用一个人心灵上的变化,来操纵一个人的生死,是以我的心中也十分紧张。

芭珠的左手托著竹盒,竹盒离我的鼻尖,只不过五六寸,她的右手慢慢地扬了起来,用一种十分美丽的姿势,打开了竹盒盖。

我连忙向竹盒中看去。

当我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声大笑了起来,因为竹盒中甚么也没有,它是空的!

可是,就在我想要扬声大笑之际,一股浓冽的香味,突然自鼻孔钻了进来,令得我呆了一呆。接著,我也看清,那盒子并不是空的!

在竹盒的低部,有东西在,而且,那东西还在动,那是有生命的东西!

我实在对这竹盒中的东西无以名之,而在以后的二十年中,我不知请教了多少见识广的专家,也始终找不出答案来。

那是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它的形状,恰好像是一个人的心,它的动作,也正像人心在跳动,而且,它的颜色,在渐渐地转变,由暗红而变成鲜红,看来像是有血要滴出来。

当我看清楚了之后,我立时肯定,那是一种禽鸟的心脏,但是何以这颗禽鸟的心脏,会在那竹盒之中,有生命一样地跳动著?

由于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我的眼睁得老大,几乎连眨也不眨一下。

接著,我又看到,有两股十分细的细丝,从里面慢慢钻了出来,像是吹笛人笛音之下的蛇一样,扭著、舞著。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奇异的景象,我完全呆住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芭珠将盒盖盖上,我的神智,才算是回复了过来。我苦笑了一下:“你刚才给我看的,究竟是甚么?”

芭珠讲了一句音节十分古怪的苗语。

我当然听不懂,又道:“那是甚么意思?”

芭珠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用力再嗅了嗅,刚才还在我鼻端的那种异样的香味,已经消失了。难道,经过了这样的两分钟之后,我以后就不能再对我所爱的女子变心了?

我仍然不怎么相信,也就在这时,远处已有鸡啼声传了过来。

一听到了鸡啼声,芭珠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她望著我:“鸡啼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她是指叶家祺而言的,我道:“鸡啼也与他生命有关?”

我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如此之伤心,背对著我,我只看到她的背部,在不断地抽搐著。

我用尽了我的可能,去劝她不要哭,但是都没有成功。直到第一线曙光,射进了破屋之中,她才止住哭声,她的双眼,十分红肿。

她低声道:“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好朋友,他,他已经死了。”

她的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来看她的目的。我来看她,是怕她前去叶宅生事,虽然我一见到了她之后,对她的观念,有著极大的改变,但是我监视她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到叶宅去生事。她说叶家祺已死,那可能是她的神经不十分正常之故,我仍然不相信。

是以我点头道:“好的,我走了,但是我还会来看你的,你最好别乱走。”

芭珠轻轻地叹著气,并没有回答我。

我又呆立著看了她片刻,才转过身,向外走去,走到了大路上,我就叫住了一辆马车,回叶家去。当我迎著朝曦,被晨风吹拂著的时候,我有一种这件事已完全解决了的感觉。

芭珠当然是被损害的弱者,如果说她有神奇的力量可以令得损害她的人死去,直到这时,我仍然不相信,这太不可思议。第六部:可怜的新娘

我在归途中,只是在想著,我应该用甚么方法,来劝慰芭珠,然后,再送她回家去。

我虽然一夜未睡,但是我却并不觉得甚么疲倦,我只是催著车夫将车赶得快些。

不需多久,我已到了叶家的门口,我还未曾跳下车来,就觉得情形不对。

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一些人的脸上有著那么慌乱的神情,我看到许多叶家的男工和车夫,在毫无目的地走进走出。

大门口迎亲的大红灯笼,还一样地挂著,然而那几盏大灯笼,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却一点也不给人以喜气洋洋的感觉。

我呆了一呆,下了车,付了车钱,所有的人,竟没有一个看到我。

我抓住了老张的衣领,问道:“甚么事?”

可是老张却惊得呆了,他只是直勾勾地望著我,张大了口,他的舌头在口中不断地颤动著,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这样子,我不得不向前冲了进去。

我第一个遇到叶家的人是四阿姨,四阿姨正双手抱著头,在团团乱转。她那种团团乱转的样子,看来实在是十分滑稽的。然而那时,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来到了她的面前,叫道:“四阿姨。”

她的身子陡地一震,站定了再不乱转,抬起头向我望来,她一望到是我,双手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她抓得如此之紧,我感到了疼痛!

我像是已有预感一样,竟立时问道﹔“家祺怎样了?他怎样了?”

四阿姨的身子发著抖,她要几经挣扎著,才讲出了三个字来:“他……他死了!”

我猛地挣脱了她,向叶家祺的新房奔去,我相信我那时的神态,比起别人来,一定好不多少。我事后甚至无法回忆起我是怎样奔出那一段路的,我只记得,我跌过不止一交。

而当我来到新房门前时,我又看到了呆立在门前的叶财神。

叶财神是一个非常之胖的大胖子。这时,他仍然十分胖,但是他的样子,就像是漏了三分之一空气的气球,他脸上的肥肉,可怕地荡了下来,像是一团揉得太稀的面粉:随时都可以掉下来。

我也不理会他是我的长辈,因为他就挡在门前,所以我十分粗暴地将他推了开去,同时,我一脚踢开了门。

新房中没有人,床上则显然还躺著一个人,只不过那人的全身都被被子盖著。

我两步跨到了床前,揭开了被子。

我看到了叶家祺!

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不是一个死人,他可以说是我在许久许久以后,所看到的死人之中,死得最可怖,最令人心悸的一个。

他的双眼,可怕地向外突著,七孔流血,面色青紫,有点像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人的那种情形,他的全身都呈蜷缩之状,我在一看之下,立时向后不断地退了出去,我撞在叶财神的身上,叶财神那时,Qī。shū。ωǎng。身子已坐在地上。

而当我俯身去看叶财神时,发现他也死了!

叶家父子在一日之间一齐暴毙。叶财神之死,医生裁定是脑溢血。然而,叶家祺是怎么死的,医生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叶财神死了,叶家祺死了,四阿姨和叶老太太没有了主意,叶家敏年轻还小,新娘子回娘家去了,一切主持丧务的责任,全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先说服了叶老太太,坚决坚持要对叶家祺的尸体,进行解剖。

现在,再来叙述那几天中的烦乱,是没有意思的,尸体解剖是在叶老太爷落葬之后进行的,我也在解剖室之中,而进行解剖的医生,都是第一流的专家和法医。

解剖足足进行了六个小时,等到七八位专家满头大汗地除下口罩,走出解剖室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种极之怪异的神色来!

他们退到了会议室中,但是却没有人出声,我忙问道:“怎样了?各位可有甚么发现?他是怎么死的,致死的原因是甚么?你们怎么全不出声?”

我对这些专家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不礼貌。

但是,他们之中,有好几位是我父亲的好友,别的也全是这几位举荐来的,而他们这时所表现的沉默,也的确令人心焦,是以我想,我的反常态度,一定是可以获得他们的原谅。终于,有人出声了。

出声的是一位满头红发的德国医生,他用听来十分平静的声音道:“毫无疑问,他是死于严重的心脏病,和严重的心脏血管栓塞,自然致死。”

我几乎要直跳了起来。

但是,在我的反驳还未曾开始时,那德国医生已经先说了,他说的正是我要责问他的事,他道:“可是,我们看过他生前的一切有关健康的记录──”

我高叫道:“他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他壮健如牛!”

那德国医生立时表示同意:“你说得不错,从他心脏受损害的情形来看,他存在著心脏病,至少也应该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但事情却不是那样!”

另一个专家接了口:“事实上他的心脏,绝无问题,造成他心脏的损害,似乎是一夜之间形成的,而何以一夜之间,会使他从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了病者呢──”

我大声问道:“为甚么?你说,是为了甚么啊?”

那位专家抱歉似地看了我一眼,道:“很抱歉,年轻人,我只能说,我们只能说,不知道,不知道是为了甚么,现在医学的水准,还是太低了!”

不知道,不知道为了甚么,这就是尸体解剖后得到的唯一答案了,叶家祺的死因获得肯定,但何以会有这个死因,十余个专家的答就是“不知道”!

我当时真想大声告诉他们,我知道,我知道叶家祺为甚么死:他中了蛊,但是我只是嘴唇掀动著,却一个字也未曾讲出来,因为那实在太滑稽了,我就算讲了出来,会有人相信我所说的话么?

我默默地退出了休息室。

别以为我忘记了芭珠,在出事之后一小时,我就曾叫叶家敏快点去找芭珠,但是家敏回来告诉我,芭珠已经不在了,她显然在我一走后就离去了。

我也曾自己立即去找过她,可是也没有结果,而接下来,由于我需要照料丧事,是以无法进一步找她。

而那时,当我从休息室中出来之时,我的心中已有了决定,我要去找芭珠,叶家祺是死在她手中的,她如此美丽,然而,她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凶手!

虽然,在现代法律上的观点而论,我对芭珠的控诉,一点根据也没有,事实上,当晚芭珠和我在一起,而叶家祺之死的死因也是肯定的,而且,也不会有甚么法官和陪审员,会相信有“蛊”这件事。

然而,我还是要去找芭珠。

我不以为叶家祺抛弃芭珠的行为是正当的,但是,我也以为叶家祺绝不应该受到死的惩罚,而且,因为叶家祺之死,多少人受了害,叶财神甚至当场因为惊恐交集而脑溢血死去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揭露那所谓“蛊”的秘密,使它不能再害人!

我回到了叶宅,向叶老太太,四阿姨等人,报告了解剖的结果,我当然加了一些谎言进去,我说叶家祺是早有严重的心脏病的,只不过并没有检查出来,新婚使他兴奋,也使他的心脏病发作云云。

我的话,其实并不能使他们的伤心减轻些,我告辞出来,我决定去看一看王小姐──本来她应该是叶家祺的新婚太太,但现在却只好如此称呼她。

我之所以要去见她,是因为她是当晚和叶家祺在一起的唯一的人,而且,叶家祺的死亡,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的,所以我要知道叶家祺死前的情形,要必须找她。

我的造访,使王家的人,感到十分之尴尬和难以处理。这可以想家,他们是有名望的人家,女儿嫁出去一夜,新郎便突然死了,他们女儿的地位如何呢?

我想,他们在商量是不是让王小姐来见我,化费了很多时间,以致我在豪华的客厅中等候了许久。

然后,王家的一个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出来,十分客气地请我进去,我在一间十分精致,一望而知是女子的书房中,又等了片刻。然后,我才看到那位不幸的王小姐,走了进来。

王小姐是典型的苏州美人,十分白皙,而这时候,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我站了起来,道:“王小姐,请原谅我冒昧来访。”

她声音低沉,道:“请坐。”

我坐下来,她在我的对面坐下,看她的样子,像是勉强想在她苍白的脸上,维持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是,却在所不能,她略略偏过头去:“你是家祺的好朋友,我听他讲过你好几次了。”

我在想著,我应该如何开口才好。但是,我发现不论我的措词如何好法,我都不能避免引起她的伤心,是以我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地照直说的好。

我咳嗽了一下:“王小姐,我要请你原谅我,因为又要你想起你绝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来,那实在十分抱歉。”

她苦笑著,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要紧的,你说好了。”

我又顿了一顿,才道:“王小姐,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家祺的死亡,实在来得太突然了,所以我必须追查原因,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请你告诉我他临死时的情形。”

王小姐的眼圈红了,她呆呆地坐著,由于她是如此之苍白,以致在那一刹间,她看来实在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过了很久,她才道:“那天晚上,等到所有闹新房的人离去之后,已经是五点左右了,他……他的精神似乎还十分好,我……我……”

她停了一停,我也十分谅解她的心情,她遭受了如此巨变,我还要她再详细叙述新婚之夜的情形,这实在残酷一点。

是以我忙道:“你只对我说说他临死前的情形好了。”

王小姐低著头,又过了半晌,她才道﹔“那是突如其来的,那时,天也已快亮了,我疲倦得睁不开眼来,家祺还像是在对我说著一些甚么──”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催她,只是等著,又过了好一会,王小姐才道:“我在蒙矓中,好像听到了鸡啼声,我知道天快亮了,那时,我只想能多睡一会,我太倦了。可是,我却没有睡著,因为家祺在那时,竟然尖叫了起来。”

王小姐讲到这里,她苍白的脸上,更出现了骇然之极的神色来,她续道:“我……自然被他的尖叫声弄醒了,我想埋怨他几句,但是我……我……”

她站了起来,双手无力地挥动著,大约是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来,令得她太吃惊,是以她才会有那样失常的行动的,她的身子,像是要跌倒。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了:“我向他看去,他在叫著,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胸口,他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样,他不住地喘著气。”

王小姐苦笑了一声,又道:“他的叫声,终于惊动了别人,几个男工冲进房来,家祺站了起来,他的样子,将几个男工吓得退了出去,而他自己,也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就这样,他……死去了。”

我沉默了片刻:“王小姐,他死前没有说甚么?”

王小姐道:“有的,他说:‘原来是真的!’说了两遍。”

王小姐立时抬起头来望著我,道:“卫先生,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他连说了两遍‘原来是真的’,那是甚么意思,甚么‘原来是真的’?”

这件事,如果要说的话,那实在是太长篇大论,而且,我也根本不准备将事实告诉任何人,包括王小姐在内,是以我只是道:“我不知道,或许他一直不信自己有心脏病,直到这时,他才相信。”

王小姐没有说甚么,只是低著头,啜泣著,我心中十分难过,如果说芭珠是一个受损害的女子,那么我以为王小姐所受到的损害,实在更进一步。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站了好一会。

然后,我才道:“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任何安慰,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极度同情你,谢谢你肯见我,我想应该是我告辞的时候了。”

王小姐有礼貌地站起身来:“谢谢你来探望我。”

我告辞而出,我和王小姐的见面,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如果勉强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当时家祺开始大叫的时候,正是第一次雄鸡高啼的那时刻。

而那时刻,我正和芭珠在一起,芭珠也曾于那时流泪,说叶家祺已然遭了不幸,这只证明一点:叶家祺的死芭珠的确预知,而且,是她所一手造成。

当然,芭珠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根据她的说法,叶家祺是自己杀了自己,因为叶家祺若不是变心的话,他就绝不会死,一定还十分健康地活著。为甚么一个人变心之时,便突然会死亡呢?为甚么?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谜,是以,我要到叶家祺遇见芭珠的地方去找她的决心更坚定了,我一定要去会见那一族有著如此神奇能力的苗人,弄明白他们那种神奇能力的来源,以及弄明白科学是不是可以解释这些事!那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在这儿,我要附带说一说有关王小姐的一些事。

叶家祺父子之死,不但对王小姐一个人,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且,对王小姐的一家人来说,也全是一项极其严重的大打击,他们无法再在苏州住下去了。

是以,王小姐的父母,便开始以极贱的价格,变卖他们一切的不动产,集中了一大笔现款,举家迁离了苏州,他们离开了中国,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到了甚么地方定居了,我后来查访了许多人,只知道他们离开国境之后,第一站是香港。

在香港之后,有人在日本看到过他们,再接著,他们到甚么地方去,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可能在南美洲的某一个国家中,与世隔绝地生活著。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不幸的遭遇,有时也可以转变为幸事的,因为在他们离开了一年之后,整个中国大陆,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和王家一样的家庭,因为社会制度的改变,而被无情地打击得飘零四散,家破人亡。

比较起来,王家能及早离开,那自然又是幸运的了。

当时,我在离开了王家之后,仍然回到了叶家,又住了好几天,一直等到叶老太太的一位兄弟,从南洋赶了回来,接管家事,我才向他们告辞。

而在那几天中,我每看到了叶家敏的时候,我的眼光绝不敢与她接触,因为这件事的始末,她也知道,而且,她早已相信了,而我却不信。第七部:河上的葬礼

固然,我信不信,于事无补,就算早巳深信,也没有这个力量,可以劝叶家祺回到芭珠的怀抱中去,但是我却总有做错了甚么的感觉。

直到我要离去了,我才找个机会和家敏单独在一起。

当家敏听到我要到云南去的时候,她哭了起来:“你为甚么要到那么可怕地方?为甚么要去?”

我怅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甚么一定要去,但是我却知道一点:我实在是非去不可。家敏,你一定会明白我心情的,我实在非去不可!”

叶家敏哭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点头道:“我明白。”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你别对任何人说起。”

叶家敏点了点头,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望了我好一会,然后道:“卫家阿哥,如果你在那里,也爱上了一个苗女的话,那么,你千万不要变心!”

她是嘱咐得如此一本正经,我自然也笑不出来。

我道:“我明白了,我会写信给你,我会将我的发展,逐点告诉你的。”──然而,我却并没有实现我的诺言,我一封信也不曾寄过给她,一封也没有。

而当时,我和叶家敏分手的时候,我们两人,谁都未曾想到,我们这一分手,竟会再也不曾见过面。

在我和叶家敏告别之后的第二天,我离开了苏州。

半个月之后,我使用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终于我来到了叶家祺到过的那条河边,并且,还找到了他们曾驻足的那一个苗砦,和他们当时所住的房子。

那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那条河十分宽,但是河水却十分平静,而且清澈得出奇,芭蕉和榕树,在岸边密密层层地生长著,各种各样羽毛美丽得令你一见便毕生难忘的鸟儿,根本不怕人,而且不论甚么花朵,在这里也显得分外地大。

那真是一个奇异而美妙的地方,如果人间有仙境的话,那么这地方实在就是仙境了。

我之所以觉得那地方像仙境,不但是由于那地方的风光好,而且,还由于那地方的那种特有的平静,在人和人之间,根本不必提防甚么。

当时的苗人,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淳朴,最肯助人,和最有道德观念的人,(虽然他们有些道德观念,在我们看来是可笑和愚蠢的),人们可以说是完人。

我就在叶家祺曾住过的那间屋中住下来,我向这个砦中的苗人,打听叶家祺提到的那一族苗人的事情。可是接连几天,我在他们口中,却甚么消息也得不到。

这些苗人,他们肯告诉你任何事情,但就是不肯和你谈起那一族善于施蛊的蛊苗。

而且,当你提起蛊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只是在突然之间停止讲话,然后用惊恐的眼神望定了你,使你感到毛骨悚然。

我在苗人的口中,问不出甚么之后,就决定自己去寻找。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划著一只独木舟,慢慢地向河的上游划去,我相信那正是叶家祺经过的途径。

当我的独木舟,划出了半里许的时候,突然在身后,有人大叫我,我回过头去时,看到有两只独木舟,正以极高的速度,向我追了过来,追来的独木舟,是由四个人划著的,而在舟上,另有两个老者。

他们很快地追上了我,那两个老者伸手抓住了我的独木舟,道:“先生,你不能去,连我们都不敢去的地方,你绝不能去的,你是我们的客人,你不能去!”

我在来的时候,曾经过昆明,一个父执知道我要到苗区去,曾劝我带多些礼物去送人,而我接受了他的劝告,所以我很快便得到了苗人们的友谊。

这时,那两个老者,的确是感到我再向前去,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是以才赶来警告我的。我当然十分感激他们,但是我却也不能接受他们的意见。

我只是笑著:“你们别紧张,我想不要紧的,我认识猛哥,也认识芭珠,我更认识他们的父亲,我像一个朋友那样去探望他们,不要紧!”

那几个苗人,一听到我提起了“猛哥”、“芭珠”这两个人的名字,面色便变得难看之极,那两个老者也松开了手,其中一个道﹔“你千万要小心,别爱上他们族中的任何少女,那你或者还有出来的希望!”

我道:“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小心的。”

那两个老者,这才又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有了他们这一番警告,我的行动自然更加小心,我一直向上游划去,夜越来越深,月色也越来越皎洁,河面上十分平静,直到我听到了那一阵歌声。

那毫无疑问是哀歌声,它哀切得使人的鼻子发酸!

我那时心情不好,但是也决不致于伤心流泪。可是,在我听到了那一阵哀歌声之后,我却不由自主间,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我仍然向前划著,而哀歌声听来也渐渐地真切。

那实在不是在唱歌,而是有许多人在肝肠寸断地痛哭,令得人听了,不得不陪著来哭,我抹了几次眼泪,我将独木舟划得更快,向上游用力划去。

这时,已经是午夜,那夜恰好是月圆之夜,等到我的独木舟,转过了一片山崖之后,我已然可以看到河面上出现的奇景,我首先看到一片火光,接著,我看到了一只十分大的木筏,足有廿尺见方。

在那木筏上,大约有七八十人,每一个人都唱著,用手掩著面,而在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插著一个火把,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哀痛欲绝的神情。

在木筏的中央,有四个少女,头上戴著一种雪也似白的花织成的花环,她们正在唱著歌,她们一面唱歌,一面流著泪,而在她们的脚下,则躺著另一个女子,那女子躺在木筏上,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在沉睡。

木筏停在河中央不动,因为有四股长藤,系住了岸上的石角,而当我的独木舟,越划越近之际,木筏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在向他们接近。

当我来到离木筏只有十来尺之际,我已经看清,那躺在四个少女中间的女子,正是芭珠,芭珠的身子,盖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只有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色,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就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她闭著眼,她的那样子,使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我的眼泪,立时便滚滚而下,那是我真的想哭,所以才会这样流泪的。

我一面哭著,一面将独木舟向木筏靠去,一直等到了一上了木筏,才有人向我看了一眼,向我望来的,正是猛哥,猛哥一看到了我,略怔一怔,想过来扶我。

但是,我却用力一挥手,近乎粗暴地将他推了开去。

我像是著了迷一样,又像是饮醉了酒,我直来到了芭珠的面前,然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我和著那四个少女的歌声,也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只是那四个少女在唱著哀歌,突然加进了我这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之后,哀歌的声音,听来更是令人弦震地哀切,所有的人,也哭得更伤心了。

我唱了许久,然后,伏下身来,我用手指轻轻地拨开了芭珠额前的头发,在月色下看来,芭珠就像是在熟睡,像美丽得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而如果我的一吻可以令得她醒来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吻她的,但是,她却是不会醒的了。

而且,她是被我最好的朋友所遗弃的人,我心中的感情,实在很难形容。

我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然而,我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下,滴在她的脸上,滴在她身上的花朵上,我不知时间之既过,直到第一丝的阳光,代替了月色。那四个少女的歌声,才突然地转得十分柔和起来。

我住了口,不再唱,也不再哭,沉醉在那种歌声之中。

那种歌声实在是十分简单,来来去去,都是那两三句,可是它却给人以极其安详的感觉,令人听了,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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