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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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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掩饰过去,是以我假作惊奇地道:“咦,你怎么来了,老张?”

可是老张却道:“卫少爷,小姐已经回去了,你是不是也回去?”

我当时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我的心中,突然恨起叶家敏来,是不是这个鬼丫头,暗中在捉弄我呢?

可是,叶家敏那种双眼红肿的情形,正表示她的心中十分伤心,那么她又怎会捉弄我呢?我无可奈何地问道:“小姐为甚么回去了?”

老张道:“四阿姨知道她来了,派汽车来将她接回去的,卫少爷,天黑了,路上怕碰到甚么,我们还是快回去的好。”

我有点老羞成怒,道:“会碰到甚么?”

#奇#老张忙道:“你别见怪,你是新派人,当然不信,可是我相信。其实,唉,也不由你不信,大少爷──”

#书#他才讲到这里,便觉出自己失言了,是以他立时住了口,不再向下讲去。

我立即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出了几步,在一石凳上坐了下来,我道:“好,老张,我和你现在说个明白,大少爷怎么了?”

老张的神色,在渐渐加浓的暮色中,可以说慌张到了极点,我从来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的面色,会表现得如此惊惶,如此骇然的。

以后,过了许多许多年,我时时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我想,如果我那时,不是年纪如此之轻,不是如此执拗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可怜老张,将他放了的。

但是当时,我却绝没有这样做的意思,我仍然握著他的手臂,我将我的脸,逼近他的脸,我提高了声音,近乎残忍地问道:“说,怎么一回事?”

老张的身子,开始发起抖来,他道:“大少爷……很好……没有甚么。”

“那么,大小姐呢?”

“大小姐?”他反问著:“大小姐没有甚么啊!”

老张连续回答我两个问题的口气,使我明白,问题仍然是在叶家祺的身上。因为当我问及他大少爷时,他慌慌张张地否认,但是,提及叶家敏时,他却有点愕然,因为叶家敏根本没有事!

我冷笑一声:“老张,你敢对我撒谎?”

老张忙双手乱摇:“不敢,不敢,卫少爷,老张甚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你也一直对下人很好的,你可别发脾气。”

我冷笑道:“好,那你就告诉我,你如果不告诉我,那我就对老太太说,老张不是东西,我不住了,回上海自己家去了!”

我所发出的是可能令得老张失业的威胁!

我当时实在不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残酷的威胁,因为我太年轻,我根本不知道甚么是失业,也不知道像老张那样的年龄,如果他离开了叶家,他的生活,会大成问题。

是以老张的身子抖得更剧了。

我等著,我想,老张一定要屈服了。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张竟然用十分可怜的声音,说出了十分坚决的话来。他道:“卫少爷,没有甚么,实在没有甚么。”

我大声道:“你在说谎!”

老张毕竟是一个老实人,他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我是在说谎,但是不论你问我甚么,我决计不说,我决计不说。”

我怒极了,我真想打他,但我扬起手来,却没有打下去,我道:“好,我立即去对老太太说,老张,你很好,你有种……”

老张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急得要哭,一副手足无措的情状,他道:“卫少爷,你别去见老太太,这些日子来,老太太已经够伤心的了,你不肯住,她一定更伤心!”

我一听得老张这样讲,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而同时,我的怒气,也渐渐平定了下来。

原来,在那一刹间,我陡地想起,老张是一个粗人,我越是要强迫他说出甚么来,他越是不肯说,如果我略施技巧,说不定他就会把事实从口中讲出来了。

于是,我装著不注意地,顺口问道:“老太太为甚么伤心?”

老张道:“大少爷──”

他只讲了三个字,便突然住了口。

但是,仅仅是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却也已经够重要的了!

因为这三个字,使我确确实实地知道,事情是发生在大少爷叶家祺的身上!

老张突然停住了口,神色更加慌张了,而我却变得更不在乎了,我道:“行了,老张,不必说了,家祺有甚么事,其实,我早已知道。”

老张不信似地望著我,道:“你……早已知道了?”

我道:“当然,我们回去吧,刚才我只不过是试探你的,想不到四阿姨吩咐你不要说,你果真一字不说,倒是难得。”

老张忙道:“不是四阿姨吩咐,是老太太亲口吩咐的,卫少爷,你……知道了?这是谁对你说的?”

我冷笑道:“自然有人肯对我说,你当个个都像你么?但是我当然也不能讲出他是谁来,一被老太太知道,就会被辞退了,是不是?”

老张道:“是,是!”他像是对我已知道了这件事不再表示怀疑了,他望著我:“卫少爷,你已知道了,你……不怕么?”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口说知道了,事实上,究竟是甚么事,我却一无所知。而且,我只是觉得狐疑,好奇,却还从来未曾将事情和“害怕”两字,连在一起过。

是以我立时反问道:“怕?有甚么可怕?”

老张唉声叹气:“卫少爷,你未曾亲眼见到他,当然不怕,可是我……我……唉……却实在怕死了,我们没有人不怕的!”

我仔细地听著老张的话,一面听,一面在设想著那究竟是一件甚么样可怕的事。但是我从他的话中,却只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这件事,令得很多人害怕,害怕的不止他一个!

是以我立时道:“你们全是胆小鬼!”

老张叹了一口气:“卫少爷,我们大少爷和你一样,人是最好的,你说,他忽然──”

老张讲到这里,正当我全神贯注地在听著的时候,老张的话,却被人打断了,一个人走了过来道:“天黑了,两位请回府吧!”

那人多半是西园的管理人,我拉著老张,走了出来,老张的马车,就停在园外,我心中暗暗恨那家伙,若不是他打断了话头,只怕老张早已将事情全讲出来了!

这时,为了和老张讲话方便,我和他一齐并坐在车座上,老张赶著马车回城去,我又道:“是啊,你们大少爷是最好的了!”

老张这才接了上去:“那样的好人,可惜竟给狐仙迷住了,唉,谁不难过啊!”

我陡地一呆,刹那之间,我实是啼笑皆非!

讲了半天,我以为可以从老张的口中,套出甚么秘密话来。可是,老张讲出来的,却是叶家祺“被狐仙迷住了”,这种鬼话!

讲起狐仙,我在这里加插一小段说明的必要。在中国,不论南北,都有狐仙的传说,“聊斋志异”更将狐仙人性化写了多篇动人的小说。而在我所到过的地方中,最确凿地相信狐仙存在的城市是苏州。

我第一次到叶家来,我还只是读初中一,十二岁,叶老太太见到了我,第一件事便是警告我,叫我不可以得罪狐仙,当时,我自然是不相信有狐仙这件事的,叶老太太像是也知道我不相信,是以她在告诫我之后,还给我看了二十多只鸡蛋壳。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鸡蛋壳,那是完整的鸡蛋壳,壳上连一个最小的小孔也没有,但却是空壳。

叶老太太告诉我,这就是狐仙吃过的鸡蛋。(奇*书*网。整*理*提*供)

的确,因为我想不通为甚么连一个小孔都没有,而蛋黄、蛋白便不知去向的原因,是以对狐仙的存在,也抱著将信将疑的态度。

以后,又陆续有好几件事发生,都是不可思议和不可解释的,但是我始终未曾见过“狐仙”,当然我也不会确凿地相信。

是以,这时当我听说,一个年轻人,大学生,居然被狐仙所迷之际,我实在是忍不住,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张却骇然地望著我:“卫少爷,你……笑甚么?你别笑啊!”

我仍然笑著:“老张,你说你们少爷被狐仙迷住了,我看,你们少爷不是被狐仙迷住,他生性风流,只怕是被真的狐狸精迷住了吧!”

这时,我又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将事情全都弄清楚了,我想,那一定是叶家祺在外面结识了甚么风尘女子,是以才和家中引起了龃龉的。

可是,我“狐狸精”三字,才一出口,老张的身子一震,连手中的马鞭,也掉了下来。他一声叱喝,马车停住,只见他跳下去,将马鞭拾了起来,他一面向上爬来,一面道:“卫少爷,你……你做做好事!”

我知道,在对狐仙所有的忌讳中,“狐狸精”是最严重和不能说的。这也就是为甚么老张吓得连马鞭也跌了下去的原因。

我看他吓成那样,只觉得好笑,道:“老张,你怕甚么?叫狐狸精的是我,就算狐仙大人不喜欢,也只会找我,不会找你的。”

老张叹了一声:“卫少爷,我就是替你耽心啊,如果你竟像我们的大少爷那样,唉!……”

他一面挥著鞭,一面仍在摇头叹息。

我感到事情似乎并不值得开玩笑,因为每一次,当他提到他们大少爷之际,他面上神情之可怖,都是十分难以形容的。

我正色道:“老张,你们大少爷,其实并没有甚么不对啊,我还和他通过电话来。”

老张道:“好的时候,和以前一样,可是──”

他才讲到这里,在马车的后面,突然射来了两道强光,同时,传来了“叭叭”的汽车喇叭声,老张连忙将马车赶得靠路边些,“呼”地一声,一辆汽车,在马车的旁边,擦了过去。

就在车子擦过去的那一刹间,我看得清清楚楚,坐在汽车中的正是叶家祺!

我绝不是眼花,因为老张也立时失声叫了出来:“大少爷!”

我也忙叫道:“家祺!家祺!”

可是,叶家祺的车子开得十分快,等到我们两个人一齐叫他之际,他的车子早已在十来码开外了,而且,他显然未曾听到我们的叫唤,因为他绝没有停车的意思,而且转眼之间,他的车子已看不到了。

我忙道:“老张,不管我们是不是追得上,我们快追上去!”

老张的身子哆嗦著,道:“这怎么会的?他们怎么会让大少爷走出来的。”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忙道:“老张,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大少爷难道没有行动自由么?他为甚么要接受人家的看管?”

“唉,”老张不住地叹著气:“你不知道,卫少爷,原来你甚么也不知道!”

我点头道:“是的,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莫名其妙,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张喘著气,看来,他像是已下决心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但是,就在这时,“呼”地一声,另一辆汽车,又在马车边上,停了下来。

那辆汽车的门打开,一个彪形大汉,跳下车来,叫道:“老张,大少爷走了,他开著汽车,你有看到他没有?他走了!”

老张气咻咻地道:“我看到他,他刚过去!”

那大汉一闪身,已然准备缩进车子去,但我也在这时,一跃下车,到了那大汉的身前。那大汉见了我,突然一呆。

他显然是想不到我会在这时出现的,他有点惊喜交集,叫道:“卫少爷!”

那大汉是叶家祺父亲叶财神的保镖之一,他自然认识我。我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推开了他,向汽车中望去。

除了司机之外,车子后面,还有一个面目庄严的中年人,好像是一个医生,我大声道:“下车,下车,统统下车来!”

那医生怒道:“你是甚么人?”

我也不和他多说甚么,打开车门,劈胸抓住了他的衣服,便将他拉出了车来,那司机连忙打开车门,也走了出来,我又高声叫道:“老张,你过来。”

老张战战兢兢,来到了我面前,我道:“进车去,我和你去追你们大少爷!”

老张像是不肯,但是我已将他推进了车厢,我自己则坐在司机位上,一踩油门,车子飞也似向前,驶了出去。我将车头灯打大,好使车头灯的光芒射出老远,我下决心一定要追上叶家祺。

老张神情惊惶地坐在我的身边,我一面驾车,一面问道:“你们大少爷怎么样了?”

老张的声音,有些呜咽,他道:“大少爷一定是得罪了狐仙,所以狐仙在他的身上作祟!”

我大声道:“我不要听这种话,你讲清楚些。”

老张喘著气:“卫少爷,你可千万不能说那是我讲的,大少爷他……没有事的时候,全是好好的,可是忽然间会大哭大叫,乱撞乱跳,见人就追,事情过后,他却又和常人一样了。”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这样说来,叶家祺是得了神经病了!

老张又道:“这样子,时发时好,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也不知看了多少医生,老太太还差人陪他到上海去,给外国医生检查,外国医生说他十分健康,一点病也没有,老太太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处,后来,才想到了要他快点成亲的办法来。”

我一直在皱起了眉听著,并不去打断老张的话。

老张又道:“反正,大少爷的亲事,是早订下的,卫少爷你也知道,王家小姐,大少爷也是十分欢喜的,一声要迎娶,王家自然答应,可是……可是大少爷他却在七天之前到了王家,在厨房中抢了一把菜刀,他……唉,他……抢了一把菜刀……”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将车子停了下来,道:“老张,你胡说!”

老张忙道:“我要是胡说,我口上生一个碗大的疔疮,大少爷抓著菜刀,当时就将厨房中五六个厨师砍伤了,他还一路冲了出来,砍伤了王小姐两个哥哥,王小姐的大哥,伤得十分重,现在还在医院中,唉,我那天是送大少爷去的,我们几个人合力,才将大少爷拖住,王家小姐,立时昏了过去!”

我又呆了半晌,道:“那样说来,这门亲事,是结不成的了。”

老张叹了一声:“王家的人,立时摇电话给老太太,老太太赶到王家,几乎没有向王家的奶奶跪下来叩头,王家奶奶倒也是明理的人,她说大少爷多半是被狐仙缠上了,所以才这样子的,家丑不可外扬,婚事还是照常进行,事实上,王家只是场面上好看,他们开的两爿钱庄,早已空了,全是我们老爷在撑著!”

我并没有十分注意去听老张以后的话,我只是在想著:何以叶家祺忽然会疯了呢?

如果他真的是疯了的话,那么,何以上海的医生,竟会检查不出,而说他的健康十分良好呢?

老张的话,听来实是十分荒诞,但是我却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就算他胆大包天,也不敢这样信口胡诌!第三部:不断的死亡威胁

我感到如今,最主要的便是我要见到叶家祺!叶家祺的行动失常,当然容易被人当作是狐仙作祟的,但是我却不信,叶家祺要就是装疯,但不论是真是假,都一定有原因的。

老张又道:“后来,老太太无法可施,将他送到木渎的别墅中,命人看管著他,他在木渎,已经有六七天,不知怎地,又逃了出来,唉,不知他……他又想去……杀甚么人了!”

我也不禁被老张的话,弄得汗毛凛凛起来,我忙道:“别胡说,我想他一定是回家去了,我们也赶快回家去再说。”

我重新开动车子,十分钟之后,车子已在门口停了下来,叶宅的大门开著,我奔了进去,只见每一个人的神情,全是那样异乎寻常,他们不是呆若木鸡似地站著,就是在团团乱转。

我才一走进门,叶老太太便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叫道:“卫家少爷。”她的声音,十分哽咽,而她双眼红肿,可见在近几天来,她一直在以泪洗面。

我连忙安慰著她:“老太太,我甚么都知道了,别难过,我会有办法,刚才我在路上见到家祺,他在甚么地方?”

老太太颤声道:“在他自己的书房中。”

我又道:“他现在没有甚么,是不是?”

老太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卫少爷,我们叶家,不知作了甚么孽──”

我不等她讲完便道:“老太太,我去看看他,我想一定没有事。”

当我讲出了这句话之后,我发现周围的人,全将我当作是一个志愿去赴死的人那样望著我!

连叶老太太也流著泪:“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让他去吧!”

我几乎有点粗暴地推开了叶老太太,因为我实在忍不住当时的那种气氛。当时,所有的人,似乎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一样!

我推开了叶老太太之后,便大踏步地向叶家祺的书房走去。我走得十分快,不一会,便已将叹息声和哭泣声,一齐抛在身后了。

我来到了叶家祺的书房之前,书房的门关著,我伸手扣了扣门。里面立时传来了叶家祺的声音,道:“谁?请进来。”

我连忙推门进去,我站在门口,我是期待著叶家祺的极其热烈的欢迎的。

可是,我却看到,叶家祺只是坐在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立时又转回头去,在他向我望一眼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上神情,十分怪异。

接著,我便听得他道:“原来是你,你来了……你,你……”他讲到这里,忽然喘起气来。

我连忙向前走去,他却向我挥著手:“你,你还是快出去的好,我忍不住了,我已经忍不住了!”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像是正在和一种十分可怕的力道相抗衡。

同时,他的口中,也发出了一种十分奇异,十分尖锐的叫声来。

那种叫声,即使是发自我最好的朋友叶家祺的口中,听来也令得人毛发直竖,我连忙再向他走去,可是我才来到了椅子之后,他已经站了起来。

叶家祺是突如其来地站了起来的,是以,当他站起的时候,将椅子也掀翻了。

然后,他立即转过身来。

在他转过身来的那片刻之间,我真的呆住了,因为我离得他极近,只不过两三尺,但是我却不能相信,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叶家祺!

他整个脸可怕地扭曲著,抽搐著,他的额上,现出豆大的汗珠来,他的脸上,绽出许多红筋,盘在他的皮肤之下,看来像是还在蠕蠕而动。

他继续张大口,发出一阵阵的怪声,然后,他突然向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是正在极度的惊愕之中,被他的双手捏住了脖子的,是以我根本连出声呼叫的机会也没有。而如果不是我从小就有著十分好的中国武术造诣的话,那我也一定会被他捏死了!

我那时,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困难地扬起手来,在叶家祺的“太阳穴”上,重重地扣了一下,令得他松手。

然后,我猛地翻起身,手肘在他的下颏之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他仰天跌倒在地上。

我那两下重击,是足可以令得一个强壮如牛的人昏迷不醒的。

而我那时候,也的确想他昏过去,因为我除了使他昏过去,镇定一下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叶家祺在跌倒之后,却并没有昏过去,而是立时跳了起来!

他一跳了起来之后,双眼睁得老大,望著我,可是他的眼中,我却几乎看不到眼珠,只看到一片极深的深红色,像是他的眼珠已被人挖去,只留下了两个深溜溜的血洞!

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一个人的眼睛如此恐怖(在以后的二十年中也未曾看到过),我发呆似地站著,而叶家祺则发出了一下怪吼,又冲了过来。

他双拳齐出,一起击在我的胸口。

我根本料不到叶家祺会发出那么大的力道来,这两拳之力,令得我的身子,凌空飞了起来,向后直撞了出去,我的背部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之上。

那一撞,使我坐倒在地,而且,要花好几秒的时间,才站得起来。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叶家祺抱住了头,正在团团地转著,呼哧呼哧地喘著气。

我实在不知道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他何以变得那样子?他一定是疯了,不论是由于甚么原因,他毫无疑问地是疯了,在屋中团团乱走,刚才差一点将我捏死的人,一定是一个疯子!

虽然他曾和我通过电话,而且在电话中,他讲话十分清醒,他的疯狂,或者是间歇性的!

我的心中难过到了极点,我呆呆地站著,低声叫道:“家祺!家祺!”

但是叶家祺对我的叫唤,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不断地转著,而且越转越快。

就算我是在一个中国武术上有著相当造诣的人,我也不能这样去不断地旋转著而不跌倒,他足足转了有十分钟,我也呆立了十分钟。

然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陡地伸出了双臂,将他拦腰抱佐,他不再旋转,但是拼命地挣扎著。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叶家祺挣扎的力道极大,但是我抱住他的力道,却也不小,我下定决心要将他抱住,我使出了最大的力量!

于是,我们两个人的身子,就在他的书房之中,撞来撞去,我们几乎撞倒了一切陈设,发出惊人之极的声响来,在书房外面,也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叶家的男工,最后,叶老太太也来了。

我一面抱著叶家祺,一面叫道:“老太太,我会令他安静下来,我会令他安静下来。”

叶老太太也不说甚么,只是哭。做母亲的,除了哭之外,还有甚么别的法子?

我抱著叶家祺,和叶家祺在房间中足足闹了半小时,叶家祺才突然软了下来,他软倒在我的身上,一动也不动。看他的样子,他像是一具机器,燃料突然用罄了一样,我用脚踢起一张椅子来,将叶家祺放了下来。

叶老太太急急忙忙地想进来看他,但是却被我阻住了,我道:“老太太,他现在没有事了,我想让他静一静,你们都离他远些,让我一个人陪著,或者,会在他口中问出些名堂来的。”

叶老太太垂著泪走了开去,一干男佣人也都叹息著,散了开去。

我关好了门,转过身来,看到叶家祺像死了一样躺在椅子上,汗珠还在不断地涌出来。

我也一样满头大汗,我抹了抹汗,这才有机会打量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当我们两人,都迷于斗蟋蟀之际,他的书房中,便全是各种各样的蟋蟀罐;当我们两人,迷于做模型飞机时,他的书房中,便全是飞机材料和丙酮的气味,可是这时,当我打量他的书房时,却发现和我两年前离开时不同了。

这时,书房中的好几个架子,全部跌倒在地上,架上东西,也散落了一地,那些东西,全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那全是动物和植物的标本。

许多浸有动物标本的玻璃瓶打碎之后,甲醛流了出来,发出难闻的气味,然而,那种难闻的气味,比起有些标本的丑恶来,那简直不算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我足尖之前,有一条大蜈蚣的标本,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大的蜈蚣,它足有两尺长,背上红蓝交界,颜色鲜明,身体的两旁全是脚。看到了之后,令人不期而然地感到全身肌肉在收缩,可是,比起那几只蜘蛛来,我却又宁愿选择那蜈蚣了。

那几只蜘蛛,大小不同,最大的一只,足足有拳头般大,足上有著一寸来长的暗红色的长毛,还有一只蜘蛛,背部的花纹,十足是一个人的脸孔。

我自然知道叶家祺在大学中读的是生物,读生物的人,自然要搜集各种各样标本,但是,他究竟是从甚么地方,找到这许多可怕的东西的呢?

当我在慢慢地打量著他书房中这许多标本之际,他开始呻吟。

我绕过了那条大蜈蚣,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望了望我,又望著书房中凌乱的情形,苦笑了一下:“我刚才有点失常,是不是?”

我并没有回答他,如果刚才他那样,只算是“失常”的话,那么,甚么样的人才算疯狂呢?

我的不出声,分明使他十分不快,他道:“你这样望著我干甚么?每一个人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这又有甚么奇怪的!”

我不知对一个有著间歇性神经失常的人(当时我如此肯定),是不是应该直截地向他指出这一点,但是我却感到,叶家祺像是知道自己的失常,而且,他还竭力地在掩饰著他的失常!

这种明知自己有错,但是却还要不住掩露的行为,我最讨厌,我一声冷笑:“家祺,你不是激动,你是神经失常!”

叶家祺猛地站了起来﹔“胡说,胡说!”

我冷冷地道:“你刚才差一点将我捏死!这是由于你情绪激动么?还有,前几天,你到王家去,操著刀,还砍伤了人,这也是情绪激动么?”

在我毫不客气地指责著他的时候,他的眼球乱转著,叶家祺从来就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可是这时的神情,却十足是一个被捉住了的待审的小偷。

等到我讲完,他突然低下头去,而且,用手捧住了自己的头,喘著气:“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他说“不会的”,那分明是他抵赖,这令得我十分生气。但是,他又说“我不相信”,这又是甚么意思呢?这实在令我心中起疑。

我拉了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家祺,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

“这是甚么话,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那就是了,家祺,你如今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你立刻和我坐夜车到上海去,我认识几个第一流的精神病专家──”

我还未曾讲完,叶家祺已然叫了起来,道:“别说了,我不要甚么精神病专家,我没有病,我根本没有病,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正常人!”

叶家祺说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他绝不正常!

我摇头著:“家祺,你这样讳疾忌医,对你实在没有好处的。”

叶家祺尖声叫了起来:“我没有病。”

我也尖声道:“好的,你没有病,那么我问你,你为甚么操刀杀人?”

叶家祺转过头去,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我却听得他在不住地喘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斯理,我疲倦了,我要睡了!”

他竟然对我下起逐客令来了!

这实在使我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我道:“好,今夜你休息,可是明天,我绑也要将你绑到上海去!”

我大踏步地走出了他的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才一走出来,几个男佣人便悄声问我:“大少爷怎么了?”

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然后,我蹑手蹑足地来到窗前,向里面偷窥。

只见叶家祺仍然呆若木鸡地坐在椅上,过了好久,直到我弯著身子,已然觉得腰酸背疼了,我才看到他站了起来,他站了起来之后,行动却没有甚么异样,只见他将倒了的标本架扶起来,又将跌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拾了起来重新放好。

我仍然在外面注意著他的行动,他将可以拾起来的东西,都拾了起来之后,坐在书桌的面前,双手支著头,又坐了片刻。

然后,只见他抬起头来,脸上现出十分愤怒的神色来,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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