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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世说·女相-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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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保孩子?”垣市眸底轻辄,“她未必会保。”
“她现在什么都没了。”晏子鱼叹道,“不管是谁的孩子,好歹是她的孩子。垣嘉之死,对她的打击,始终是至心的。”
晏子鱼忽然冷了声,“她如果真的不保,那么死在广陌,总比死在风原,让宸儿背了不孝之名要好的多。”
“好。”垣市续言,“那以迁都之名吧,给微生家一个机会,反正明州也牵扯上了,总要给他们一点儿机会才是。再者,北防收缩,中月也需要机会。青叶缓了十年,当年就想杀我,如今我临朝,只怕心底更不稳了。”
“既是如此,子耳回京之事要延后了。”晏子鱼轻叹,“广陌之势,她这些年甚是辛苦,久不见婶婶,还耽搁出嫁,好在,婶婶不曾怪我。”
“你呢,最幸的,便是有陈氏之助,起家立府,与陌西陈商之盟,及至现下以河东、商、河南三府的北行商路超越广陌之势,都是功不可没的。”垣市笑来,打趣道,“我的小财库,可都是在你手上呢,日后吃穿用度,你可不准苛待我。”
晏子鱼未笑,转首将下颚搁在垣市肩头,沉沉静静地望着垣市,无言了片刻,才道,“阿市,知道你当时把南面那庄子给我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么?”
“你既然要说,那我该是一幅欲根深究的模样,可惜,打你还给我地契,要风柳茶庄的时候,我便明白了。”垣市凑近,脸颊蹭了蹭晏子鱼的鼻头。
晏子鱼无言,缠着垣市静深的眸,抿唇叹然,道,“我们两个,真是老了,一点儿都没少年时的乐趣了。你说,往后,我们之间除了国事,可还会有家事?”
提及此处,垣市回来之时的担心,终归还是要面对了。
“我们两个,不是早就清楚么?”
垣市平静道,“晏子鱼,若是往后你我之间真有什么心结难解,切记今日之言,再有如何,一定要彼此言明,不可欺,不可骗。先时一年,晏子叔之事,夺政之心,皆是我垣市之错。你要骂我,要发脾气,再不能像当初那般,一语未言就走。你我之间,明媒正娶,天地盟誓,背信者,天诛地灭。”
“孩子话。”晏子鱼终于浅笑,往垣市怀中赖了赖,“不过,我爱听。”
“一身汗的,你也不怕熏。”垣市跟着笑,问道,“师流洇,你打算怎么用?立了名,总不能空摆着。”
晏子鱼亮亮眼,直直地看着垣市,调着语气儿,懒懒道,“阿市你,果真还是惦记着她的。”
“是呢,便是惦记着的。”垣市也俏,一本正经道,“人家生得美,心思也通透,如此妙人,收来给子鱼做伴儿如何?”
“好来着,把晏七也收来。”晏子鱼不甘示弱,扯着垣市的衣襟撩开一条缝,贴着胸前便咬了嫩肌一口。
垣市忙是按住晏子鱼的后颈,压住她,“胡闹。”
晏子鱼闷笑,挣出来,勾着垣市的颈项,正了玩笑道,“好了,要闹,也是洗干净了才行。说真的,我先时未想过,听你一言,倒是有了个法子。”
“如何法子?”垣市揽过晏子鱼,放她在怀里,笑问。
“师流洇呢,有才,有心,如此之人,可用。”晏子鱼一脸正色,道,“这些年,我身处旋涡中心,一直也没有心思做旁事,如今你立朝堂,事事肯定经你手,我定然会闲一些,日日只盼着你的话,未必是好事。经此一事,朝臣之重,才是一国之重,我既承帝师之名,自该当做一名师。”
“子鱼,是要做选臣之人了?”垣市一点通透,“现在算来,虽有春秋之考,但举荐之名,仍是偏重,像西苑那种专门训练军政之人的地方还是甚少。”
“对,江流死后,工事不及,亦无所学之地。师流洇社戏之法虽是越州而来,确实是一妙法,但世人却是不知。由此可见,工艺两法一旦成名,是妙事,但其传承不是家族世袭,便是后继无人,普及不广。我想把此事给铺呈开来,否则像工事这种,一旦断了,便无人可用,一是可惜,二来,与朝政发展,却是不利。当年风原盛景,拘于门阀士族,未曾各显所象,不可谓权政之人的错用之法。”
晏子鱼兴致说来,整个人盈盈生亮,从垣市怀中脱出,立定再言,“人与事,不可辨好坏,不可辨对错,唯差之别,在用。用之妙,才是当权之人,最大的责任。”
垣市静静听晏子鱼说完,却并不发表意见,只盈盈笑着。
“怎么了,我有说错么?”晏子鱼不服气,一步踏来,负手盈前,眉目凑近,全然一幅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样子。
垣市摇头,轻道,“晏子鱼,你终于,不仅拘于我垣市了。”
晏子鱼一听,微有怔愣,继而拉着垣市起来,微盈双眸地仰看垣市,“阿市,我呢,始终是市中之鱼,此言,是我以晏子鱼之身,畅游你垣市之隅。此生有限,我走不了那么远,只有赖在你这里,将你这一隅,打造的更好一些,才是你我最好的归处。”
“我懂。”垣市将晏子鱼揽在怀中,贴耳轻叹。
“当然是你懂了。”晏子鱼亦叹,“好在,自你别后所归,我也懂了你。子叔之事,我晏子鱼此生难安,惟愿阿市,莫怪自己。”
垣市揽紧,心底悲喜难言,只道,“起风了,回去吧。”
晏子耳之事,晏子鱼自是明白,晏家两子必死,唯她可继子嗣,如今垣市嫁来,她的心再无可依,唯有家世之责了。
晏子鱼于此,与垣市商量,最终选定了几家合适人选,但还是的晏子耳自己过目才是。晏子耳过目之后,决定嫁宫信长子,宫蕴。
宫蕴原有妻房,为此,正妻转侧,扶晏子耳为正。适时,宫蕴三十七,居工部副职,职不可升,而加侯,三品宫郡侯,以此职督促雉眉山庄重修之事。
九月中旬,宫蕴以运材为名,下广陌,亲自选材是一,成亲完婚是二,最重要的,还是一见郑昂,宣垣市安抚威慑之意。
陈絮同行,主持婚事。
晏子耳所选,以工部为系,最好不过。但其后居正室,仍是让晏子鱼多有不适,不过晏子耳只比她小一岁,当此之龄,没有别的选择。陈絮知晓,便是劝慰一番,方解其心。
光照十一年三月,雉眉山庄修葺完成,垣市与晏子鱼搬过山庄而住。同时,立学府司,分工,艺,商,农,文,武,礼,玄道偏学八学,统管太学,西苑骑尉院。
另统管各州府私学堂,限一月之内上报私学所在。再逾月,教学先生进行考核,胜职者,记名在册,有辛劳者,亦编撰在册,统归各地府学内务管理。
于此,国内新风学识一扫而起,各地辩学之会亦在府学组织下,年中举行,各地新象人才辨出,于朝中秋考选拔人才,再有考量的余地。朝中新老旧臣,当此一事,于职考论事更加用心,生怕不能胜之而为新风新象所替代。
☆、鬼画符
学府司立,师流洇亦居职,前期之事,还是统计各州府的民艺之技,以及早先编撰在册的,有些还在,有些则无后继之人,一一都要重新规整确认。
工部自垣容兵势起,对工事见重,对民艺见轻,皓皇虽有心整治,但她随垣容之后,此事便是耽搁了下来。因此师流洇整合起来,几乎是从皓皇争战断流而起,近五十年的断层,当真不是那么容易。
每月初,八学各部都要亲自见上晏子鱼回报各地府学的规整情况,晋朝三十二州,事情三月起开展,及至九月秋考,只匆匆报了一场辩会之上的十来名才学之人。
晏子鱼对此很不满意,但州府之事,往往拖沓严重,她走过广陌,自然知道。最后与朝堂上请旨,另立一组监察官,亲自下各州府进行督促巡察,监察官巡察之后,各地情况才渐渐好起来。
立州府学,开支又是一笔,晏子鱼与商洵陈家商议后,决定以陈家镇北地商路,商洵亲自去陌东主持商事,稳住陌东。
这下子一来,陌东之地,郑昂,晏子耳夫妇,加上商洵调职府司,明眼人,都看得出事情有变。然垣市摄政,早在宸帝亲政之时,都无人敢提还政之事,陌东之变又何敢多言?只小心保势而已。自此,郑昂的手脚,便也多了起来。
光照十一年九月初秋考之时,原本隶属户部的官员选拔秋考之试,移交学府司文部,晏子鱼为此忙了一阵,等闲下来时,才发觉有半月没回雉眉山庄了。
垣市倒是来看过几回,但事情多,两人几乎是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忙事情去了。
九月十七,对于晏子鱼吩咐自己随她回雉眉山庄,师流洇不解,但不敢问。她现在官职在身,言辞小心,行举也得小心,只是逢人换颜换对待的方式,倒是与以前没什么不同。
对晏子鱼,除却每月初一的汇报之时,这一年以来,倒是真没私下见过面。
这一年的处事,也让师流洇认识了晏子鱼几分,是个悲喜不能见的人,思越很快,处事手段干脆,不论是生,还是死,抉择之后,一应到位。
生而用者,待遇,喜好,皆能投其所好,所用之地,也是恰到好处,不会因其它而影响偏颇。死者,看似无怜悯之心,实则在其后事安排上很好,当然,这样的死,是人不能用,非关旁人。
一年,处罚的地方府学不查者,有数十人之多。辩会上,因着愈发小心,各地呈来的名单,只怕还不足以补缺,秋考,定是要选出人来了。
说是悲喜不能见,却在见垣市的时候自然流淌出温柔。明明有时还在冷叱人不当事,转过眼,见上垣市,没什么情绪的颜上,眸底都尽是温软的欢喜。
两人之间,通常是垣市匆匆赶来,遇上膳食时辰,便一起用上膳,遇不上,则是晏子鱼直接给送出了府,一路小说几句话,也就算是见过面了。
顶多,与府前门外,当着诸多的人,帮垣市打理下衣角什么的,一来二去,不仅护卫的甲卫习以为常,连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瞅着垣市的车驾行来,往往都要凑上热闹的看上一二。
晏子鱼倒是不怕,垣市终究有些脸皮不似她,再往后,不让晏子鱼送出府,两个人清清静静的走一段,该商议的问题商议了,该说的悄悄话也说了,便于门房内,轻轻道别罢了。
府学初立,单单借了柳王两处别院行事,东城已经独辟一隅开始改建,只是依晏子鱼见过江流的手段,对新晋的工臣手艺看不上,不惜自己搬来工书工图看过之后,与他们一起定图定稿。
定稿之后,督促监工,实在是跑进跑出的心累,但一趟下来,往往能看出很多问题。
她学习能力自来厉害,明了要点之后,第二日再去寻求有实践经验的工臣商讨求证,更是一番启发。如此,对筑修之事,虽没有动手之能,但一眼可看出其中些许门道,还是可以把握的。
师流洇早在晏子鱼吩咐下先退了朝服,换了桃红半染的便服等着,等到有人吩咐她过去,才带着明小行(xing)一同往出走。
明小行是明见无的妹妹,十五岁,跟在师流洇身边,是照顾,也是学习。
两人出府,马车已经候上,晏十一见师流洇出来,上前请道,“师大人,请上车。”
师流洇见是晏十一,只怕晏子鱼已经在车上了,暗暗静了心,踩着马蹬上了车。
上了车,果见晏子鱼坐在里面,正是行礼,晏子鱼拦住了她,道,“直接坐。我有些累,小歇一会儿。座上是中月北上一年写回来的信,有些是给你的。我这个做姑姑的,又是你的上司,不能徇私,算着等你把府学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拿给你,没什么不当。你若不想看,那便不看,权当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给她挡了。若是看了,好歹回封信给她,我让人加急了送过去。”
师流洇坐下,果见旁边有小厚的一叠信纸,再抬头,晏子鱼一双眸,平静见深地看着她。
这还是第一次,她们如此接近距离,师流洇不免想起垣市,滑开眸,淡道,“臣下与林将军并无私事,此信,怕是寄错了的。”
“如是寄错,权当看个笑话,路上无趣,流洇可用来解闷。”晏子鱼轻屑见笑,不知其意地看了师流洇一眼,眸底敛上,倚在软座里小憩而歇。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师流洇看上的意思了。
师流洇不能抗命,遂捡过那一叠纸信来看,一看还真是有些头疼,原来又是林中月鬼画符一般的爬虫之画。全部简单翻着看了一遍,大约画的是她这北上一年过的情况。
北地之行,行军阵中,险之又险,好几幅,都是林中月险中受伤的画面。
师流洇将受伤的几幅捡了出来,大伤小伤,竟有五幅之多,而每一幅下面,皆是画了一个小小蹙眉的笑脸,应该是不想让她担心,笑脸的勉强,正是突显了这一点。
而其它的画上,无论是平常时日,还是小立胜仗,其笑脸,尽是欢喜雀跃的。
师流洇想想,对林中月最后的样子,是自己用纹笔将她颜颊上那一个奴字描成了两条殷红的双鱼。双鱼缠绕极尽画面之时,两人的颜,凑得也是极尽。奴字,一女一又,双女成双,以女成鱼,不辨雄雌,阴阳互绕,这便是师流洇在林中月脸上纹下的纹样。
提笔将离时,林中月捉住了她的手腕,醉酒的呼吸贴得更近,让她捻笔的指尖颤动,锋锐的刀笔锋锐便点出了一点儿殷血,顺着林中月半颊明艳的脸滑了下去。
本该是用棉绢去试血的,可迎着林中月那醉意明亮的眼,师流洇脑中一下子如同那一双挤进来的眼,也挤进了无数的过往画面。
林中月是垣市也管不了的赖皮性子,见到当年便明艳万分的师流洇独立台上走戏步,一个没忍住,人便跳了上去,以一身杂七杂八的胡乱手段劈了上去。
一个是没什么正规章法的胡乱,一个则是戏骨根底的巧手灵肢,闪躲腾跃之间,师流洇愈发灵动不可捉,而林中月,则是气喘吁吁难奈何。
林中月何曾吃过亏,索性耍其无赖,用起阴招,师流洇不小心中了招,为林中月一掌拂过了已有曲线的身前,霎时羞恼见怒,拐了林中月腿弯一脚,令她站立不稳地扑下去,跟着便是一脚踩在她背上,气道,“小王八蛋,若是可以,我定会砍了你的手!”
那时,垣市已经找到林中月,林中月有垣市撑腰,自然骄横,反驳道,“反正我也打到你了,你也不算真有本事,有本事,我们三日后再比,看谁砍了谁的手!”
师流洇想到此处,轻然笑了一声,她与林中月,好似自打见面遇上,便是斗来斗去,及至临别,还是在斗来斗去。
那夜,也不知是她心软在了何处,林中月面上的纹绣,让她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人是上了九鼎山那样拔寨灭族之地为她寻亲的。
一句帮她纹绣的话说完,林中月亮了眸,拽着她跑到了一个无人的偏院,松开她,摆起架势,扬眉道,“师流洇,我可能要北上了,回林家。今夜一别,不知再见何时,你若归家省亲,莫要提及我,我怕他们会不开心。”
师流洇见她起势,便知是要和当年一般比试一二。她心中本有垣市嫁出的郁结,当下不多言,折过发带将长发束起,收袖挽口,清淡道,“林中月,你想要什么,我师流洇有的,以恩做偿,都给你。但,你带不走我。”
林中月眸底僵住,随即莞尔仰颈一笑,回转之时,眉峰凛冽,人已经扑了过来!
师流洇还如当年一般步履灵动轻转,纵使无技击出招之可能,但是避开林中月这个醉鬼,自然轻巧容易。林中月酒蕴深藏,一阵轻踏捉人,酒劲散发出来,人越来越热,眼前也越来越模糊,跌下去的时候,权以为会撞到冰冷的地面,倒是想错了。
师流洇揽住林中月,一阵如旧时一般的斗趣,郁结发散,心底反而是空了,坐在地上,将林中月平缓地放在怀中,满眼的,都是林中月那荼蘼盛放的纹绣。
在越州的时候,她心情不好,或者登台受挫,心底难受之时,林中月都好似知道,都会来陪她走上几步,有时为了哄她开心,不惜挨上几掌。
明知道她技击已经很好,明知道她是有心让自己发气,师流洇还是只认为她是个满嘴没个正经话的胡闹孩子。
四年经别,她倒是真的长大了……
那一个‘奴’字,愈发刺眼了。
师流洇拍拍林中月的脸颊,“走,现在回去,我替你遮奴。”
林中月似乎听清,似乎又没听清,翻身歪进师流洇的腰怀中,几近撒气般道,“不去,不回去,姑姑,中月不回去!”
师流洇算是听了个明白,心下没个什么动辄,扶起林中月往外走。
回到暂居的别院,师流洇趁着林中月醉酒,挑着刀笔给她纹上了,方是挑了色添上,林中月眯怔地醒了,于是坐起来,痴痴怔怔地看着师流洇挑色而纹。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而诡异,直至林中月见师流洇想退,率先发难捉住师流洇的手,刀笔尖儿一颤,殷红漫来,妖冶至深的某种触动便是打开了。
师流洇锁住林中月的眸,心口深深起伏了一下,道,“林中月,我知道,你想要我,我给你。”不等林中月眸底半醉半醒的惊怔燃起,师流洇已经欺近,舌尖贴过颊上的血色,卷进了唇底。
不过是偿还。
清醒的林中月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但此刻的她,没有选择余地。师流洇这样告诉自己,压着心底隐隐不可碰触的放纵。
垣市与她,无可能,她还有什么可以保留?
还了林中月,与她,也算了偿心结与恩情。
算起来,到最后,还是她赖不住,要了某个醉鬼。
所以,这到底是偿还,还是欠债?
师流洇想着想着,望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总觉得林中月那一张脸,就跟小狗一样的蹲在自己面前笑着,于是,头更疼了。
☆、戏说阁
抵达雉眉山庄,晏子鱼醒了,见师流洇捏着信纸发呆,未说一言,径直下了车,师流洇跟上,进了山庄。
师流洇尚是第一次来到雉眉山庄,当然,听过其传闻,经江心逐修葺之后,更有传闻其比江源当初之设计还要精妙,今此一观,却是发觉所处所景,皆是一般无二,若非……
“走了这么久,有何之感?”
晏子鱼的突然出声,像是恰到好处地掐住了师流洇的心弦,令她一瞬间的想法落到了实处。
“风,不同。”
师流洇认真答道,“雉眉山庄依据传闻之言,是万无一失的防护之地,每一处,每一地,不可察觉出任何不同。但流洇感觉到了一路走来,除却所见所象没有差别,风的走向是不同的。”
晏子鱼侧首回望了师流洇一眼,淡道,“你感知不错,如此细微的变化你都感觉到了。”
“不是流洇感知如何好,而是每走一段距离之后,风向的变化会突然容易察觉,故而才有此感。”师流洇轻显疑问,“似是,刻意而为?”
“你说的不错。”晏子鱼道,“阿市本给了江心逐机会,但她不知好歹。雉眉山庄内部修葺完全没有问题,她却是把数十里之外的林木重新做过布置了。江源原以林木过风的程度不同,种植的数量与面向角度亦不同,但她借着修葺名义给统一休整成一般无二的存在,如此一来,挡风之势再无所存。敏锐者,入庄之后,自可以此而辨方位,折镜之护,形同虚设。我先时不知,后来出过几次事,方才怀疑到此处。这些日子跟工臣修葺府学院,看了几本书,便是查到原因在此。此女巧心巧手巧算,是个能人。但她做出如此之事,再是能人,我都容不了她。”
“晏师何故与流洇说此?”
晏子鱼杀心既动,便无转圜,但不该是当着她师流洇的面前来说。除非……
“你是聪明人。”晏子鱼淡淡言来,薄言沁寒,“中月为阿市疼惜,人受了欺负,我不可能不管,留你至今,你可知为何?”
“流洇还有留下的价值。”师流洇安静跪下,“艺府之断,断了五十余年,流洇辨识辨艺,值得留。”
“仅此而已?”晏子鱼反问,忽而笑来,放眼一观,眼前毫无区别摆置的各方山林水景,廊檐飞阁,道,“中月说过,你与她曾同见佛冢。”
“是。”师流洇应道,“流洇北上前,中月曾在山中发现一处僧佛寂灭之地,带我去看过。”
“她倒真是个山中的小猴儿。”
晏子鱼抿笑,眼底有了温意,“当初玄道祸国,王女将一众僧道尽数赶往未曾开化的越地,不曾想,还留有如此地方。中月说过,那地方,几乎占据了半壁山峦,千步阶梯,百丈洞穴,壁画所述,世间万象,皆可囊括。”
“的确如此。”师流洇回想道,“流洇所见,最震撼者,莫过于大佛两侧,万具枯骨,其中亦有坐化僧众,未曾腐烂而为风化跗骨的枯寂之象。当时所想,人死后,端其涅槃姿态,面目同一,到底是该有此相,还是为人刻化引有此相。”
“现在想来呢?”晏子鱼颇生兴致,噙趣问来。
“流洇未解。”师流洇仰头,迎眸对上晏子鱼,道,“其后,我观其佛理,通透本心,还是猜不透。世间所象,当具万物之形,是为本性。但佛众教化,令其面目同一,是悲悯,还是可叹,流洇一直未曾明白佛心到底是规劝同一,还是保留其本性而为。本心本性,饿鬼与女,是该如何为存?”
“这个问题,既然是你的问题,那便不该问我。”
晏子鱼眸底清淡,续道,“我之一生,身处万象,行万象,尊世间之本性,保自己本心便足矣。论万象,我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不该自扰。但你有此心,大可一试,我也给你这个机会。”
“晏师何意?”师流洇更是不解了,原以为了解几分晏子鱼,可真正交锋,才发觉完全不能了解。
“此处既然不安全,阿市不该留此处。我将它空出来,交给你。”
“予我?”
“是。”晏子鱼点头,“府学建立,各地文述,需要整理,最好的留存之法,莫过于书册成章,流传百世。我身处朝堂,所思所虑亦是朝堂,无法得以纯粹而观,纯粹而辨。你既然连玄道偏学都能通透一二,想来对世事之理,端持不偏,由你来监督此事,自然不拘于自身个人眼界,再为公正不过。”
“晏师是要流洇主持编史?”师流洇惊然,“此等大事,非流洇可为。”师流洇叩首,心底着实难以平静。
“无妨。”晏子鱼道,“你最初的本心便是论事论戏不论人,这样的人,如果还做不到客观而辨,那世上,再无言说之理。至于史,我可未说让你编。”
晏子鱼挽唇俏来,“你起来说话。”
师流洇摇头,“流洇不敢起。史者,纵万事之向,横万物之衡,书言成册,无论那一种,皆是历史。流洇上下不过越地风原,龄不过二十有一,如何敢论长河之言?”
“那你的艺,如何传承流芳?”晏子鱼道,“以艺传人,若是人断了,该是如何之景?这五十余年,折损的虽是你艺者一家,但纵横而观,岂非事事如此?人,是生老病死者,物,万物衍化,始终不生不灭,即便折损,总有人会见物而见心,即便不全,总会以存而思,再生者,不是不可能,不是么?”
师流洇眸底惶惑,咬唇难言。
“师流洇,我留你,一是因中月她顾惜你,二来,你太过通透,所见之处,持自心不变,说是不拘,却是自拘过甚。”
晏子鱼道,“你这样的人,旁人无法撼动你,只有你自己可撼可动。中月看似拘于你,实则偏可偏,正可正,才是真正的心有秉持而不拘,说白了,你们两个是同一类人,只是表现出来,所拘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万物长河,过流心不动,你可以做到的。”晏子鱼平静而道,“我不扶你,你自己起来。但起来了,我便扶你。明白么?”
“晏师,为何选中流洇?”师流洇沉默良久,终是轻问,“单凭此心,您与长公主,皆是如此之人,流洇不信。”
“我不是说了么?我身处朝堂,心不纯粹,阿市,同是。”
晏子鱼失笑,浅道,“你以为,我在担心你对阿市的影响?你错了,我和阿市,如果将来走远,一定是我和她失了自我之心,并非旁人。”
师流洇见晏子鱼一片清澈通透,心下彻底了然,渐渐平静下心来,静默一叩首,“流洇明白。只是八学杂胜,流洇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晏师点明。”
“我说过,你起来,我便扶你。”晏子鱼侧首,见师流洇仍是跪着,淡道。
师流洇思忖,终是缓缓站起,再行礼,“谢晏师。”
晏子鱼轻挽笑,“这就对了。”
师流洇亦轻挽见笑,眉目似画,平静而舒,“晏师今日所来,恐怕不止为这一件事。”
晏子鱼眸底欣然,颔首道,“与聪明人说话,不累。”
晏子鱼续走,放缓步子与师流洇并行,道,“中月北上,一是为林武城之权,二来,是引迁都之事。或许,会受些苦,我想,不论你怎么对她,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但我和阿市毕竟是她姑姑,心下怜惜她,这封信,你好歹回一封,稳稳她的心。”
“流洇懂。”师流洇心思稳来,对林中月的态度自是有所转变,沉吟道,“迁都之事,恕流洇不解。”
“夏居小风原,数百年不乱,不是没有道理。”
晏子鱼淡道,“京畿风原毕竟离北地青叶太近,攻防之间,数次都是战围中心,与百姓,与朝臣,皆是不利。中月她,要以林武城之乱,引起青叶可趁之心,因此提议迁都之事,方可让广陌撩起星火,以此,将其彻底铲除。”
“如此说来,迁都目的是一,南下除源是真了?”
师流洇对晏子鱼用险之法彻底惊然,问道,“青叶毕竟是一国之力,林武城一乱,再下南,两边定是难以顾及,如此,是不是太过行险了一些。”
“正是险,方是有机。”
晏子鱼泯然,“事事为藏,捉不住尾巴的。险的,是中月那边,当此一举,若她阻止不了青叶,那才是大难。以此,你可明白,我的用心了?”
师流洇再度沉默,良久才道,“中月其心,我自来明白,但情动先后,谁也说不准。流洇直言,还请晏师勿怪。”
“我自然明白。”晏子鱼斜看师流洇一眼,笑道,“可即便我与阿市自幼有识,自有此心,一切都还需事事小心,步步为营,耗费数十年才走到今日一步。她,不是你能碰的人。即便碰了,你与她所错过的,已经没有时间容你去补上。而且,你所见,只是她一面而已,佛理论道,不过是她的手段之一。面对你,方用此法。对旁人,你可知,又是怎样的阿市,又是怎样的手段?这些,即便你懂得,但是,你没有机会去了解。放了你自己,是最好的选择,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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