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gl]世说·女相-第2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不忘。
然而师流洇名声在外,他不敢随性放肆,便遣着晏子叔一帮清流社的风雅之士前去接近,以此博得了亲近机会。
这一接近,愈发忍不了心欲,便托着人求了言,被师流洇言辞拒绝,自后再没给了好脸色。晏子康心怀有恨,想着法儿想让师流洇服软。
岂料师流洇也是个烈性心思,索性把一直藏着的一出饿鬼戏摆上了明面台上,就是想即便扳不倒郑太后,至少迫得人言可谓,晏子康肯定会被施压,不敢再过于放肆。
师流洇有法,晏子康哪能无计,与郑有盈耳边一说,矛头全指向了郑有盈。
郑有盈是何等人?
她早就明白晏子康对师流洇的龌龊想法,对晏子康之言,听在耳中,心中却是另有盘算。此事扯上清流社,自是会牵扯上晏子叔,晏子鱼这条鱼,怎么会放手不管晏子叔。
索性揪着这件事,摆了一个阵仗。
既是饿鬼之戏,那便得由降鬼之人来主持,一甩手,丢给风原寺。说是这饿鬼之戏若能辩胜降鬼之理,便是放过师流洇,否则饿鬼饿鬼,师流洇当以饿鬼而死。
僧道之言,还是夏末兴起,郑家一直信奉,郑有盈主政之后,将陌中寺众迁往风原,兴建起了风原寺。佛理之言,郑有盈相当懂,以此法辩鬼,郑有盈不觉会输。
师流洇一旦落败,再要查,查到清流社,势必能查到晏子叔头上,届时处理晏子叔,对师流洇掀起的饿鬼之浪,也能给个交代。
即便输了,那这饿鬼之言兴起,她还是可以以晏子叔为处理,晏子鱼更不能坐视不理。
怎么算,晏子鱼都会出来保晏子叔,只要她来保,涉事之言一破,晏子鱼便不能不听她处理。
晏子鱼一除,这晋,便是她郑有盈的天下了。
何乐而不为?
郑有盈这一招,用心狠辣,但这也是晏子叔一早埋下的祸根,晏子鱼在想,对晏子叔的放任是一早就做错了的。
晏子耳还在陌东,得想办法把这一点给调动起来了。
垣市回来,京中之势可以完全起来,那么就是想办法怎么除郑有盈,郑有盈的软肋几乎没有,唯一可利用的,便是祸乱后宫的名头。这一动,晏子康与晏子叔必死,连她自己,只怕都会受上牵连。
郑有盈当初选择晏子康,瞅上的,自来都是她晏子鱼。
她很明白。
阿市,快回来吧。
“家主,到了。”
晏七在外言道。
“找个视野不差的角落,清净一点儿的。”晏子鱼带上了帷帽,人也换了一袭不那么扎眼的月白素衫,推开车厢门先打量了一会。
“二公子早就安排了。”
风原寺寺门外已经停驻了很多马车,晏子鱼看了几眼,笑道,“柳王都来凑热闹了,敢情这几年把他也逼得狠了,想来见见风?”
“晏七,不去子叔那边,看着柳王在哪,咱们过去。”晏子鱼径自下车。
晏七听言,自去吩咐人安排。
两人随着人群走入寺中,于前寺过了香,来到大殿广场,两列已经坐满宗亲士族,俨然对这一场饿鬼社戏都有了看好戏的打算。
渐行渐走,晏子鱼透过帷帽纱绢细看,算了下人数,只怕来了不下千人,堪比行会了。不过碍于宗亲皆在,人声喧闹之际,亦有身着轻甲的散士往来,暗中防备。
晏子鱼对玄佛道门皆无兴趣,偶作书谈。武帝垣祯坠城之后,郑有盈借由江流,杀了不少玄门道士,自此一心扶佛,大抵看得也是佛性广化,世人无争执之心罢了。
于权政之道,没有坏处,对此,晏子鱼倒是不想多做计较。饿鬼之言,本起于佛道,郑有盈一举以佛应之,是个妙法,就看师流洇,怎么对阵了。
如果师流洇当真如晏子叔所讲,是个非常之人,那她救下,也得用之才可,否则留下,单凭一身倾城之貌,都是个祸患。
正是暗自思忖,晏七附耳言说,找到柳王位置了,原是躲在殿外后堂高阁,独辟一隅而观。晏子鱼点头,让晏七领路,绕过大殿旁侧之位,进了后院,上了高阁。
待人通禀过后,侍从请了晏子鱼进阁,一进门,柳王已经临窗而坐,茶点备齐,精致而细,是了柳王的风格。
柳王今日也未着正装,一身玄衣勾红,还是端正大气。
他年事渐长,乌黑的发色渐有鬓白,精神依旧好得很。虽是闲庭之人,却一直把持内阁宗府一职,郑有盈数次想改组内阁,他首当其冲,其中苦楚,自是难言。
☆、遗诏
“子鱼见过柳王。”
见柳王起身,晏子鱼先行礼。
柳王笑来,径直走过,携了晏子鱼同进,再坐。
“知道你会来,便找了一个清净地儿,视野也好,可见全景。”
柳王对待晏子鱼的态度不同,一是元帝吩咐过,二来,柳承岩怎么都是柳家的人,借由晏家起势,他心中有底。
亲自给晏子鱼倒了茶,柳王浅饮一口,闭眼感受道,“这茶呢,还是风柳茶庄出的好,今年新茶,嫩着呢。”
“您好这一口,宸儿知道,自是先捡您的份的。”晏子鱼对柳王随性的态度习以为常,提及宸帝,也是两人之间的常话。
“哎,你不出面,倒是把本王害苦,日日要早起上朝,还不能像往常那样坐着,站得本王是头也晕,眼也花的。”
柳王诉苦,放下茶盏,正经了颜色道,“昨个儿早朝,宸儿和郑氏又吵了嘴,没吵过。”
“子鱼知道,事情是南边儿的。李恪数次上表,期以增兵。”
晏子鱼转了转茶盏,“郑有盈本就是放任南地祸乱之心,并不想真正解决。宸儿呢,又想以此掌握兵权,哪儿那么容易。”
柳王捻须点头,“宸儿还是急躁了一些。”
“他少年意气,想不急躁,也难。”晏子鱼抿笑,“不如,回头子鱼进宫,让他抄几篇经文去?”
“你这是火上浇油。”
柳王没奈何地看了一眼晏子鱼,扶案转了身子,屈膝而起,望着窗外广殿,“说起经文,有些经说言理是不错,不过,不适合王权。你啊,切莫教出一个糊涂皇帝来。”
“您都明白的道理,子鱼若不懂,岂非让柳王笑话了。”晏子鱼沉吟一下,忽道,“王叔,阿市,要回来了。”
柳王闲散的态度,一下子紧张起来,侧首盯着晏子鱼,眸底精亮,激动到胡须都颤了,“当真?”
晏子鱼认真点头,笑道,“子鱼都唤您王叔了,还能有假么?”
柳王一怔,忽地笑起来,兴奋的有些不可遏制,坐了一会儿不安稳,索性站起,走来走去道,“她这回来就好,省得本王一把老骨头还要去应付那个妖妇!说说,什么时候回来?”
晏子鱼失笑,“您啊,先坐,事情慢说。”
柳王眸底有些泛红,巴巴地坐下来,半拉身子扑在案几上,凑近低声道,“既然要回来,京里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晏子鱼抿唇笃定,伸出手指,沾了茶盏儿里的水,在案几上写了两个字。
遗诏。
柳王一见,眉头一皱,“宸儿马上到亲政之龄,此法,恐有不妥吧。”
他缩回身子,细心思量道,“垣氏子嗣稀薄,柳王府也是垣氏掌政之后,以姻亲之户,王女元帝的母亲改姓柳而立,偌大的垣氏到现在,只有本王一家亲族。其它旁系,都是柳家出去的,虽是封了侯,子嗣众多,可都不是正统血脉。垣祯也只有垣宸一子,垣乐垣音两位公主。垣市回来,难不成还真要……”
晏子鱼抹去案几上的两个字,淡道,“子鱼还摸不准阿市的决定,只是先行给王叔打一个招呼。您也知道,垣祯禅位遗诏一式七份,一式奉在宫中,三式在内阁手中。您,贺铭礼,宫信三人手里。另外两式在我和段正英手里,再有一式,却是在李林道长子李贺手里。李贺此人,是顶李林道礼部的缺,才上的位,才能少,心思多,绕来绕去的,都是为李家谋事。自以为李林道的名头在,谁也不服,保持中立,这几年亲近宸儿,为此郑有盈一直视他为眼中钉,但没办法除了他。因为他行礼司,掌管皆是一些宗府礼制之事,做起事情纵使有纰漏,也都无伤大雅,她找不到理由。”
“子鱼这几年拼尽心力保内阁,就是保得这三式遗诏,若是为了李贺一式坏了事,事情便麻烦。”
晏子鱼见柳王也显愁意,不禁更轻了声,“不管阿市做如何决定,我们六个人,一定要保证对遗诏的认可,否则,她怎么做,都难以名正言顺地回归朝堂。”
“既然李贺和宸儿亲近,那此事只有去找宸儿说。”柳王道,“依垣市的性子,本王觉得不大可能会要了正位,只怕宸儿会多想。”
“子鱼也是这样想。”晏子鱼沉吟道,“所以,子鱼去说,不合适。毕竟谁都知道子鱼和阿市的关系,去宸儿面前说这件事,怎么都会令宸儿多想。”
“那你是要本王去说了?”柳王了然,哼道,“便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什么难事,都丢给本王!”
“王叔,您知道的,郑有盈一直都盯着我,我一动,她巴不得呢。今日这出戏,不就是为我摆着的么?”晏子鱼重新给柳王倒了茶,换过新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风柳茶庄不仅出好茶。”晏子鱼端起茶盏,敬向柳王,“也出人才。”
“这个本王知道,佘九钱!”柳王乐道,“去年半月国使臣团来,她上贡茶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名茶都巧手泡上了一遍,最后挨个儿比上,风柳茶庄的茶,果然才是最好的。自此,把最西边儿的商道也给开出来了,是个不错的丫头。”
“这茶,叫佘望春,以风柳茶庄佘家为名,可惜,当年劫贡之案,她父亲死了。我南下广陌,见她天资不错,有心培养了起来,如今,倒也是个好帮手了。”
晏子鱼也饮了一口,齿尖纵有苦涩,却是让她完全记不起当年的膳食之苦,反而别有品尝甚深的心念。好似一口便饮尽了世间之苦,也尝到了世间最沁之幽香,缱绻之间,额间生汗,婉转沁脾。
“你呢,和垣市一样,都有一双识人的眼,也懂得怎样去夺人心,亏得元帝多说了几句,否则本王才懒得管你。”
柳王感叹道,“他啊,狠得,狠得给自己下了毒酒,让垣祯终究无法名正言顺,即便如今宸儿都快要亲政,眼见妖妇祸国,都还指着垣市回来。”
“有时候,子鱼在想,是否就因父皇狠得,反而造就了阿市与垣祯的心善。”
“她肯为了你杀人,这果,终究是要偿的。”柳王叹气,忽地摆摆手,“不说旧事,看看,下面快开戏了,就看妖妇这一场戏,值不值得人一观了。”
☆、辩道
作者有话要说: 对饿鬼女相的释义
却说一会,当值暮下,广殿堆砌火盆,照亮了整个广场,寺中暮鼓响起,正殿晚课诵经之音嗡鸣而来,直响了小半个时辰才歇下。
殿外有人信佛,随而经念,一时也盘坐了小半个聚场为众之人,即便不随,旁人也都静心而坐,只待这一场好戏开始。
晚课结束,殿中走来几名僧衣,落发戒疤,面容沉静而端肃,绕过一丈来高的铜经文塔,俯首合一,一名为首的青年僧衣,朗声道,“今日一会,会饿鬼,会众生,会菩提。”
“何为饿鬼,何为众生,何为菩提?”
正当他当此一言而续,却有妙音传来,清晰分明之际,倦意慵然,只若江河过风,细而汀淙,悦音之际,众人随音而走,却是广殿正阶之上,抬来一顶帷纱凉轿。
那凉轿仅由两名浅绿素衫少年而抬。少年面容清秀,身健倒是结实,稳步而来地落下流红帷纱轿子,端正负手立在一旁。随行之后是一名浅黄衣衫的少女同行一白衣青年,再来两名精壮的汉子抬着一大口描纹精致的箱子踩阶而上。
一切立定之后,白衣青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师家班前来一会,一箱一轿,七人。是云饿鬼,是云众生,还是亦云菩提,还请诸位在场,受想行识而断。”
“断非断者,人非人者,云,亦非云者,归受想行识者。施主既有禅机,一出一入,岂非自缚。”为首的青年和尚亦踏前一步,道,“风原寺,无相。”
“师家班,明见无。”
白衣青年亦行礼,俊眉长目,颇有几分妖娆女相之感,薄笑道,“无相大师所言甚是,见无见禅机少,谬论一番,见笑,见笑。”
“论禅机,师家班自然比不上风原寺,但论世间相,无相还是有相,是否也归受想行识一论呢?”轿中的女子再度慵然言来,倦意之间,分明字字尖锐。
无相微微侧首,但听几声金铃碎音而来,那帷帐掀起一角,众人只见一双妙目轻撩,风情尽含,偏生冷清疏离。
心跳呼停之间,那一双妙目似流水轻淌,人人只以为它看了自己,霎时屏息静耳,恍若可以听到那半掩阴影之下的朱唇润泽而起,风过耳际地叹了一息。
当真是起了风,帷帐掀起,眼前的画面便模糊了一瞬。
那女子欠身下轿,未得其貌,先见其如墨的青丝瀑流而下,再回神,人已经立在了轿外,一袭红衣着身,无声而立,却是再度夺了人的心神魂骨。
一时迷神,皆以为眼前立了一方明镜,眼见自我之貌与其女对比,立时自惭形秽,再也比不得。
那女子拢袖而立,肌肤为红衣而衬,愈加莹白胜雪,浑若这白本就是与红衣同生了一色,分不清什么是白,也分不清什么是红了。
她墨发散髫斜挽,未着金器步摇,单只以红色发带系了,随风撩动之间,人几若一抹流襟欲飞,惹得有人失神站起,伸手去捞了一把,为身旁之人扯回来,才尴尬失笑地坐了回去。
众人对比惊心之后,再见其颜,便是再也说不出如何话来了,好在她先开了口。
“无相大师,非流洇不敬,您放眼一观,流洇是相,还是无相。”
无相大师自然明白师流洇指的是在场为她一相吸引心神的众生之相,敛眉低叹,“施主问饿鬼,问众生,问菩提,心中已有相。”
“那大师,会饿鬼,会众生,会菩提,会的是什么?”
“会有相。”
无相大师应得很干脆,师流洇似是心中早有定量,抿唇浅道,“佛家有言,无既有,有既无,大师一会有相,岂非是无相,那他们,见的是什么?”
“受想行识而见。”
“受想行识?”
“是。”
“受想行识是为何?”
“是我。”
“是我,对么?”
无相一蹙眉,盯着师流洇似笑非笑的颜,端正道,“施主既有慧根,自会菩提。”
“既是我自会,要你佛家,何用?”
“以引自会。”无相丝毫不让步。
“引么?”
师流洇一顿步,轻踏上前,低道,“世行饿鬼,见女貌娇,心性动之,以不食央女同归;女见鬼饿,叱鬼舍生,非天道为,以自死求鬼食之。此偈一言,流洇以此引之,岂非与佛家有共通之理?佛既尊,我师家班社戏,为何不尊?”
“既是以引,自引向善。”无相道,“此偈此戏,引众生争,自不为尊。”
“为善,何为善?”师流洇淡言轻语。
“众生会菩提,自为善。”
“菩提者,明心见性,何为心,何为性?”
“自心自性,归我。”
“有我者,自性生,自心守。饿鬼以自心生,以自性食行世间,因女貌美而舍自性食,因心舍性,舍我,还是非舍我?女以自心生,以被食而自性行,舍身而保饿鬼性,因性保心,身不保而心不保,舍我,非舍我?”
“众生有别,是因受想行识有别,是以自我自心自性有别,佛以引,向善引其至自心自性,然众生早就尊其自心自性而行,何须佛以引,何须社戏以引?”
师流洇续言,款步轻踏,风卷衣袂,只若莲生红云,妙行而去。
“饿鬼舍非舍,女者舍非舍,皆以守我。守我者,生为受,想而行,六识诸相,皆是自心自性,菩提早在身,何论悲喜苦乐皆无常?生食一斗米,则食一斗米,衣用一尺绢,则用一尺绢,身立一方地,则立一方地。用其度,守其度,知其度,方是自我自心自性会菩提。何须以佛引,何须以戏引?”
师流洇以此辩言,迫近无相,无相已是满脸汗渍,站不稳身子地跌在了地上,仰脸望着师流洇那一张倾城之颜,半响再想不出何言反驳。
“以度衡,以守我,以知足,是为饿鬼之引。饿鬼者,饿而死者,饱而死者,皆因不知其度。以女当食,视其非食,偏其度者,承其饿,养其心。女以其食,见其不食,偏其度者,舍其身,养其性。以此为引,皆是饿鬼与女的自心自性之举,会菩提。”
师流洇言语之间,跟着在无相身前盘踞而坐,正言道,“无相大师,非流洇诡辩惑言,听我一问,佛渡众生,可知其度?”
无相收正身形,合掌潸然,心中纷乱无比,颤抖道,“佛行世间,不迫,不拘,不束,何论有无度?”
“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言何论?布相行,施法善,行乞食,捐香火,何以不迫?妙行人前论,清行以言佛,何以不拘?落发戒疤,何以不束?”
师流洇颜色不改,轻音倦然,丝毫无逼迫之意,轻道,“受想行识,自心自性,以我居天地。天地本广,居寺庙以拘,布绢青艳,衣缁衣而束,柴米油盐,剔荤腥而食,此举,与一斗米,一尺绢,一方地,有何区别?佛以度,以渡,本就是自拘自束之举,何来有无度?”
“你,你,就是诡辩!”
无相抖得几乎合不住掌了。
“到底是我流洇在诡辩,还是无相大师本不知渡我?”
师流洇轻然转眸,扫过在场诸人,言底更加倦然无意,“你看他们,皆饿鬼,皆众生,皆菩提,你先时一言,不就是此意么?”
无相心中一空,人跟着镇静下来,迎上师流洇那一双倦然清悯的眸,心中忽地闪过了什么,蓦然重新合掌,对着师流洇一行正礼,叹道,“佛渡众生,有无度。多谢女相点明,无相,不,是我受教。”
无相大礼行过,站起身,径自越过师流洇,向殿外走去。
一时变辄,满场寂静,片刻过后,才有僧众抢言阻拦。
“寺主,要去何处?”
无相停步,低眉盈笑,并未回身,朗声道,“该问我去往何处。”
言罢,再也不管众人在场如何呼停,一步未停地走了出去。
如此变化,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番辩言,不懂者,根本就未听个明白,懂了的,其实也半懂非懂。
场中的师流洇缓慢站起,众人只觉眼前分明团了一团流云红艳,心中却空茫茫的。一时跟着师流洇望着无相的背影无言而立,心中便当真也有一个人如同无相一般正往外走,根本不知去向何处。
☆、九叠箱
“流洇之言,懂者,自懂,不懂者,流洇不求。”
师流洇环场一行礼,“今日一会,辩求胜负,眼下一观,胜负不言而喻。流洇以师家班社戏北上,无非是想让人知晓天下之艺,非小风原以全。流洇今日来,不为辩道,不为胜负,不为求命,只想诸位明白,社戏是行,戏文是骨,若是骨头没了,行不将行。以上,是流洇私心之话,接下来,流洇以两出饿鬼女相,拜谢诸位今日临场之情。”
场中寂静,似是还未从无相出走的变化中醒来,师流洇不为求命之言,以及抬上两出饿鬼戏,显然是不想留退路了。
饿鬼戏,原本是单纯的戏文而出,及至后来清流社有了抨击想法,才改变了一二,但都是私会而演,并不为平常人所见。
在场诸人,看过饿鬼戏的不少,可看过改编后的人却是深藏而藏了。
“描面。”
师流洇短促击言之时,一身的轻倦悲悯尽数散去,全然有一种掩不住的凛冽之势迸发出来,一言而下,明见无和那浅黄衣衫的少女同步上前,身后的汉子抬着箱子跟至场中。
少女将箱子左右打开,那箱子似乎也不同寻常,竟不是一面而开,而是左右两扇打开。打开之后,也不下落,而是斜了角度,如同花开一般径直撑着。
那两扇箱门在拉开之时,也已经呈现了不同。
原是随着箱门拉开,便拉开了台阶一样的木格子。两扇门上各呈四阶,每一阶木格数目不同,上层见小而密,下层见大而疏,格子中摆放着各种物件儿,箱子底下,却是衣绢之物。一眼望去,不禁感叹此箱虽小,却是藏珍之地,有眼尖的人,指着那箱子道,“当真是好精巧的九叠箱!”
提及九叠箱,立时有人虎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掐了他的话头,却是为何?
原来九叠箱最早是江家所造,起初还没有九叠那么多,后来为诸般工匠技艺改造,各有所变,才渐渐有了九叠之数,盛物分物也就更方便了一些。
于此一提,怎会不念及被车裂的江流?
车裂之地,就在武帝垣祯坠城的北城门下,当时惨况,上有国帝之死,下有名匠车裂之景,如何不让人唏嘘。
更重要的是,郑有盈借此集权,诛杀不下万人,十来年的风云变化,纵使此事淡去,却一直不敢为人提及嘴边,及至眼下,对晏家两兄弟的敢怒不敢言之心,终于借由当年惨事,再度激起了难抑平复的心。
有心之人,自然明白师流洇此举安排的用意,不禁对她更是佩服,也更是可惜,如此激怒郑氏,只怕是不能活了。
“这丫头,当真不要命了?”
柳王意味深长地说到,“子鱼,你怎么看?本王对妖妇厌恶至极,加之前夏玄道之事,对这佛理看都不愿看一眼,方才只听了个一窍不通,你可明白?”
晏子鱼深陷沉思的眸抬起头,淡道一句,“晏九,你先下去。”
“是。”立于身侧的短衣少年依言退下。
“你遣他下去作甚?这里远,听不大清楚,他耳目皆好,读唇容易,难不成,不用听了?”柳王不解道。
“子鱼身边的这几个,除却晏七大一点儿,都还小。今日这些话,听去容易,日后撞上什么事,若是因此一言给大彻大悟了,坏了子鱼的事,便不好了。”
“敢情你还是听明白了?”柳王新奇,立时想要琢磨个清楚,“快说说看。”
“于受想行识而断,每个人的自心自性皆不同,子鱼之悟,也只我而已。王叔您,还是自个儿琢磨吧。”
晏子鱼见柳王挫败而归,狡黠转眸,续道,“不过,师流洇此偈却是有一盈缺之处,倒是可以与王叔说来一二。”
“卖什么关子,快说。”
“饿鬼为何以女为食?而女,又为何要保饿鬼之性?纵使以性以心可以解此问,但此性此心是于‘我’,是人最不能琢磨的地方,因此盈不可窥。然此心此性又是人身上最能见的地方,由此缺而能见,才是此偈最精妙的地方。”
“不可窥者,天道也,见而不全者,自性也。你这盈缺之词,倒是说得过去。”
柳王说着,沉吟了片刻,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捻须道,“天道自性显,你这鬼丫头,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让本王明白这个道理么?”
“佛也好,道也罢,无非是一些窥天道一方之人,多往前走了几步而已。走得快了,觉得自己独行无话了,便回个头,喊上一些人,一边走,一边唠嗑而已。”
“哈哈,你这说法还真是逗人乐了。”柳王乐不可支,连连摇头。
“那也得像王叔您这样的明白人才会乐上一乐。”晏子鱼不可置否,转眸望外,沉了沉声道,“闲话说了几句,倒是忘了一件事。”
“何事?”
“师流洇的那口箱子,只怕不简单的是为了激起民愤而已。”晏子鱼以指尖点了点案几,“江流给子鱼断命之时,便已经把他三岁的女儿江心托付给了我。风柳茶庄稳固后,我将此女就近给安排了。这几年,九娘将广陌商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加之西防商道也开了,我想着让她们往西边儿走走也好,不过这几日,倒是没了什么消息。”
“江流死的惨,还能保下这么一女,也是难得。不过他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此后的事情么?”
柳王回想道,“江家一脉,若真有这样的本事,那便是如你所说,走得快了,及至有话都不敢说的境地了。一说,断的就真是他们江家的命了。”
“江心今年二十有二,一身工巧之术,不差其父。当年去建康修整康原运河时,我曾应他所求,带了江心过去,那个时候,江流给江心改了名字,多加了一个逐字。”
晏子鱼放轻了声,似是有些可惜,“江心逐,江心逐……江流有知命之能,未必不会因此替江心改命,但不管怎么改,我只知一点。”
柳王见晏子鱼眸底冷光寒颤,心道不好,这丫头,动了杀心。
“江心逐,有恨。”
晏子鱼起身,走近窗边,凭栏而望,“她若是和师流洇搭上了关系,那她,就是害了师流洇。”
☆、饿鬼与女
第一声竹梆响起,刮了一阵烈风,火坛里的星火飞溅出来,惹得近旁之人狼狈地跳着躲开,又急着坐好,去看场中已经开了的戏。岂料被一群急急去追无相、无果而返的僧衣和尚挡住,不由得心急火燎地伸长了脖子去看。
鼓声跟上的时候,众人也有疑,原是晋中多大鼓,似那两名少年,一个执竹梆,一个怀抱五六寸鼓面大小的木鼓,却还是少见的。
尤其那木鼓鼓面与鼓身封口边缘雕花精致,远远看去,鼓身上的奇怪纹络就更像是一团妖娆的藤蔓自少年怀中生长了出来,一连他颜颊上勾出的几笔彩色,也显得生动缠绕了。
描面之后,除却浅黄衣衫的少女,包括师流洇都在自己的左颊之上描了一笔猩红弯月,人就更加地撩人心弦了。
先上场的是抬箱子的一名汉子,他半退衣衫,堆砌腰后,露出精壮的上身,后背前身皆尽描纹。
青赤黄白黑五色勾染出了一张铺满整个背的脸,那张脸瘦削凹陷,几乎只剩了骨头,夸张的诡异描法让人很清楚那是一张饿鬼之相。
他赤着脚,缩着身,一步一垫,眼骨碌骨碌地一动一转,似是每走一步,都走到了一个新奇的地方,让他用尽小心地去看,去碰触。
而碰触后的反应,在一双描纹拉长了眼角的眸底纷乱而转,及至定下来时,那脸上,便是或惊,或喜的表情。
他开始适应,开始行举大胆,放肆而纵跃的动作中,胸腹间隐约的描纹可看得出一张喜乐饱满的颜。鼓声跟着竹梆击节,点踩稳准,似有催促之意而来,他一个横腰纵身翻跃,落地时却似支撑不稳地平躺在了地面。
当他双手颤颤地抚上腹部,一幅饿欲难填的急切迫使他重新站了起来,而这时,白衣着身的明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