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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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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周老族长捋着胡子,笑得异常开怀,并且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若薇全副戒备,这样的反应,不在她的估量之内。

“你这女娃娃有意思。”笑够了,周老头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高兴、遗憾、欣赏、评估……也情不自禁地一直在点头,“我可以回答你的疑问。第一,老头子确实不是一般的老爷爷,“和蔼可亲”这四个字是柱儿那孩子说的吧,跟外头那些刨地不成器的东西一样,笨蛋蠢才!第二,我确实有所图。”周老头早已收起了笑容,眯着眼睛,犀利地盯着若薇,“我想收你做我的徒弟……原因和说服你的理由我会稍候再说。下面说那个佩,佩我确实没见过,不过那玉,我非常确定我是熟悉的。”周老头闭上眼睛仔细回顾了一下,没错,那玉的成色可跟帝玺是一模一样的呢,他敢用他所有名誉打赌,那根本出自一块料!

天意啊,这就是天意啊!

“至于我们的亲戚关系,女娃子,你能见到我之初就有防备,可见你不轻信不盲从心有主见,眼光独到,能有胆量挑破了伪装,对我说出那有理有据的一二三四点……那我就很能确定了,你就是我们周家的传人,你就是我的传人。”

若薇瞪着这老头,他前面的话似乎还有那么点意思,可最后这个理由,这是什么道理,感情只要是聪明的、才思敏捷的就都是你们家人?

“至于你说到老夫肯定找不到你家人云云……丫头,你这么说只是证明了我的猜想,你根本没有忘记自己家里在哪儿,你只是回不去了或者家已经不存在了,老夫猜的可对?你额上的伤,想必就是这么来的吧。”周老头叹了口气,“你刚刚看着大家在地里干农活,那副差点哭出来样子,是因为想家了吧。”

若薇微微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周老头,不言不语,不羁不逊。她想用冷漠封起所有的情绪,她想用哼气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鄙视老头的错误论断,或者用尖锐的言辞狠狠把老头那番话反驳回去,可她不能,她怕一开口,脆弱就绷不住了尽露人前。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哭。

“丫头,住下来吧,我周老头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怅然和壮志未酬的失落,“你合我周老头的脾性,做我的学生,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你。学习,总不是坏处啊!或者,最差你当我们互相利用,我给你个安稳的落脚地,你把我那些东西传承下去。”

“……”

“丫头,你识字吧?”

“当然!”哽了一下,若薇硬邦邦的声音因为刚刚憋着泪水而有些微微走调。

“那就好!”

“我还没答应……”若薇用力地扬扬下巴,依然像个全副武装的刺猬。

老周头压根没理若薇的拒绝,自说自话地点点头:“你识字就好,那样,你起码还能有个睡觉的时间。”说完,他起身来到花格架上一个装饰用的陶俑前,“过来看看我的宝藏吧。”他扳动了那个陶俑,然后东边那整个一个书柜墙都动了,在一阵接驳绞索的喀喀声中,那书柜正好转了九十度,

对周老头的提议若薇其实还没想好,但面对他的“宝藏”,她只探了一下头就呆了。墙内是个很深的岩洞,甚至比家里那个能容一百多人的宴客厅还要大,不知道墙壁里嵌了什么能发光的器件,没有烛火却与白日无异,这么大的地方,满山满谷的书架,全是书……

比起金银宝器之类的那种宝藏,这种宝藏无疑是更富有,更珍贵,更高尚——爱书的人,没有坏人。若薇转过头看周老头,他脸上不再有那种虚假式和蔼的笑,而是一种严肃和……虔诚,一种真实的情感,是面对知识的特有的尊重。

“你喜欢!是么?”周老头在若薇的脸上同样看到了严肃,他很肯定地确认。

这么多书,不吃不睡,没个十年八年别想都翻完!若薇大致看了看就退出来了:“你不会是让我把这里面的书都学会了来继承你的衣钵吧。”

“当然不是!”周老头笑得一脸狡猾,“那点儿怎么够,那些只不过是些参读而已!”

若薇:“……”

出山

——有理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一老一少坐在桌子旁,彼此严肃地看着对方。

若薇:“我拜过的老师很多,我尊重他们的专业知识,但从来没有崇拜他们本身,我会尊重您,称呼您先生,但拒绝无差别膜拜。”

周莫:“好!我要的是青出于蓝的学生,不是应声虫。”

若薇:“我会努力地学习,但保留对你观念的认同。”

周莫:“好!学习本身就是各抒己见的过程。”

若薇:“我不会背书。”

周莫:“唔……死读书,读死书,我的学生不是书呆子!”

若薇:“我不接受体罚。”

周莫:“……”

若薇:“我不接受性别歧视。”

若薇:“我不接受专制性意见。”

若薇:“我从来没有给活人下跪过。”

若薇:“如果在我学习的过程中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会离开。”

……

周莫:“哇,死丫头,你不要太过分哇!”

做学问这东西,越是不拘泥于教条,不守“规矩”,这个学生将来的成就可能就越大,这是周莫在前半辈子的荣耀生涯中早就悟出的道理,当然他本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属于“不老实”的那类,所以如今他家族里这些循规蹈矩的晚生后辈中,没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当他发现了这个一眼能识破他伪装的丫头,当下心里就起了点考验的心思,当然,最后当他成功地把这个孩子说服收为己用的时候,他非常、非常的高兴。

丫头要跟他约法三章,没问题!她越不守规矩,他越高兴!只是这伶牙俐齿的丫头……

“三章”定下来之后,周莫最后发现自己这哪里是收徒弟,分明是找了个祖宗!在师生的既得利益谈判中,风云了大半辈子的周莫连一寸地也没守住。

欺师灭祖,这简直是欺师灭祖!

若薇看着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自己生闷气、发脾气、不再稀罕搭理她的“师父”,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愉快的笑。她转身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是当先生的,怎么能就这么点气度?谈判本来就是为了自己赢得最大利益啊,把你换成了我,这么做于情于理都不该算过分对不对?何况,要是没这点小聪明,您也看不上我啊。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您也承认,学习就是教学相长,彼此互动,彼此增进的过程。再说,您是做学问的,我是奸商家里养出来的,术业有专攻,败在我手上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周莫在磨牙,死丫头,这个死丫头!

****

两年以后。

中山,伏城。

“店家大叔,我想向您打听个人,”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街边的茶棚里落脚,顺便与店家搭话。这位少年书生肤若凝脂眼若星辰,颇具惊鸿之貌,不过,年纪还小,十六七岁的样子,打扮上看也不像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青色布衫洗得有点褪色了,身旁放着的蓝布包袱也干干瘪瘪的,面带风尘,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客官有什么事您说。”店家抹了把桌子坐过来。

“您在这城里地面熟,您听说过严大善人吗?”

“听说过呀!严大善人谁不知道啊,公子是来投亲的?”

“嗯,算是吧!”

“啊哟,那你可不巧了,严大善人他去了呀!”店家大叔惋惜地摇摇头,“唉,说起严大善人,那可真是好人啊,出资修桥铺路的不说,手下的佃户谁家有个三难五灾的也都帮衬,可好人没好报啊,”店家小声地在书生耳边嘀咕着,“征兵征去了,去了就没回来!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景,三天两头的打仗,听说宋国连十四岁以下的男娃都征了兵……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我们这种老骨头也被征了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哇……”

那书生耐心地听着这位大叔对时政的好一阵唏嘘,然后店家大叔慢慢又把话题转到了最初的那个上,“哦,说到这严大善人去了之后,他家婆娘就跟着抹了脖子,严家上下没有个管事的人,这才一年多光景就不行了。孩子太小,架不起来,各家铺子里掌柜的都想着分出去另立门户呢……可怜那姐弟俩……真是人走茶凉啊,当年严大善人也不曾亏了他们,可这些人……不过,咱也不能怪,都是打仗闹腾的,每天朝不保夕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从店家啰里吧索的嘴里打听出严大善人的宅子,书生放下两个铜板就离开了。

没想到还有这层变故,嗯,出师未捷,不是好兆头啊!

顺着路人的指引,他一路找到了八角胡同严家的宅子,扣门,好半天没见应声,凑近了,啪啪啪又拍了几下门环,才隐约听见里面有动静,是争吵。

“都是一帮吸血精,吸血精!”

“……暄儿别这么说。”

“姐,我这就赶他们走!”

“暄儿……”

咚咚咚的脚步声靠近,咕隆一声,门插拿起,门开了,年轻的书生还没等打招呼,一个扫把横着就飞出来了。也亏得这书生手脚灵活,及时身子一矮,扫把擦头皮飞过去的,不过人倒是有点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门里边是两姐弟,姐姐看起来十五六,神态柔和,模样端正,倒也算美人一个。

弟弟也是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身材修长,脸上稚气还未脱,也就是十一二岁,正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睛,不过年纪小倒像小孩子撒娇一样。从衣服料子看真能看出是富人家的小孩,不过现在衣服已经磨损了,褪色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用扫把轰人的弟弟慢慢涨红了脸,他看到了门外的陌生人,知道自己打错了。

“真是对不起,我弟弟莽撞了,他以为是有人上门讨债的。”年轻的书生被请到屋里,姐姐严倩招呼了客人摆上了清茶,年纪都不算大的三个人坐定了,她开口问,“请问公子,您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从打听严大善人开始,到一路听人议论,再亲眼看到从大门走进厅堂这一路的宅子的萧瑟状况,书生对这对姐弟俩的生活窘境已经心里有谱了,听到了这样的问话,他笑了笑:“先容在下自我介绍,本人姓周,名维,本来是来拜访你们的父亲,可是来的路上,我就听说不幸了。不过没关系,刚刚这位小兄弟认为我是来讨债的,其实,也不能说他说的就不对!”周维伸手拿出一张契书递到那个厉害的严暄鼻子底下,晃了晃,“哎,先说好了,在下跟那些趁火打劫的亲戚和商行管事可不一样,我一没欺你们两个孤儿寡女,二来有白纸黑字的契书,这是你们父亲立下的,可非我抢来的。”

这个周维一开始说话还像那么回事,岂料转眼间,就摆出强盗土匪的嘴脸欺霸严家的家产,直让人恨得牙痒痒!严暄真想抡扫把直接赶人,可还没等付诸行动就看到那字据上的内容,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周莫出身名门望族,当年他率着族人隐蔽山林的时候,祖产有良田千顷,因为是祖产不能舍,所以立下字据,委托给这位已故的严家家长严老三代管。契书上说的明白,严老三负责代管,收益他们两家二八分成,严家二,周家八,契书上有已故严氏家长的亲笔签字画押,确实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周维以周莫的继承人,要收回这些地,或者从严家要几笔小钱花花当然也是名正言顺的。

严倩挺直了腰杆,“我们不会死赖着的,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东西,公子要我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周维悠闲地放下茶碗,伸手拦下她,“可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死淫贼,不许轻薄我姐姐!”属刺猬的弟弟立刻惊跳起来,一掌就冲周维抓来了,他手背上立刻多了三道血粼子。

周维可是不肯吃亏的主,反手就给了严暄狠弹了个脑瓜崩儿。

“周公子……”严倩惊呼一声,一把揽过弟弟护在怀里,生怕他再吃亏。

周维眼睛一眯,冷下脸看着严暄:“看看你,好歹也十几岁了的大小伙子,上窜下跳没一点气度,连最基本的观察、分析做出判断的能力也没有,惹了祸就知道躲在姐姐的裙子底下,难怪诺大的家产这么快就败光了,你再这样下去,小心哪天吃不上饭,你姐姐被人押到妓院里去抵债!”

“周公子,您要回您的东西是理所应当,我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不会耽误您什么的,至于那些被亲戚们贪去的东西,我们会给您要回来。就是请您宽限些日子,砸锅卖铁,只要我们有口气在,我们不会屈了您的银子……”

周维望了眼天花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瞧,刚刚小姐问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在下做了自我介绍,也回答了你的询问,现在我只是礼尚往来问问你们的名字,好彼此称呼,怎么说到要死要活上了?我们有深仇大恨么?”

“你一进这个门,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已经让我们无家可归了,比那些上来明抢的人还可恶,现在又居心叵测地要套我姐姐的闺名,女孩子的闺名这怎么能随便告诉外人呢!”严暄句句在理地吼回去。

“是你自己瞎想,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无家可归了?我说让你们搬走了么?” 看这两姐弟安静下来,并且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等待下文的样子,周维做出请的手势,“坐下来吧,严小弟,严小妹,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吧?这么说吧,协约上说得明白,这些田产是我的祖上委托你家代为照料的,得了利,我们两家二八分。所以,你们得为我赚钱,你们不赚钱,我从哪里拿银子花啊?”

“可是……”严倩很是为难,商行不交银子回来,田产都被亲戚霸去了,他们姐弟俩要是有能耐经营好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又怎么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这里有书房么?” 周维左右看看。

“有,可是都闲置了……公子,你要干嘛?”

“当然是要计划一下把属于我的东西抢回来啊!”周维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小笨蛋,“慈善事业”做得比他还大方!

讨债

——助人为乐是高尚,助人为己是双赢。

好说歹说,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不是来收回那点家产的,严倩和严暄俩人才支支吾吾别别扭扭地道出家境状况和他们捏在手里的最后王牌。

鸡肋。

这是周维听完了他们的王牌后的第一个反应。

简单地说,除了固有的田产外,严老三经营布庄也算个行家里手,多年的经营,他在织就布料方面似乎颇有心得,而这种心得在反复试验数载后,最终让他发明了一种叫“提花三重锦”的东西,算是在丝织造诣上达到了顶峰。结果还没等他培养人手,推广市场,人去战场没回来,一切就断了。

成品只有一块,周维看过了,漂亮,真的是很漂亮,每一寸缎的纹理花色明明是素色,但好像就是带着色彩,不同的角度,色度都有不同,在阳光下更是泛着虹光,即使在现在这样的乱世,也绝对是个能卖大价钱的好东西,但为什么说是鸡肋呢?

“我们没有本钱,三重锦对蚕丝和染色的工艺太高,那些都太贵了。”唯一继承了这个手艺的严倩,处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

严暄则道出了另一个难题,“这得织三遍才成型,姐姐一个人弄的话,织一匹下来也得用一年半的时间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想想,成本那么高的布,还要用一年半的时间织——压钱、压货,这都是做买卖的大忌,它不是鸡肋是什么?再说,就算它再漂亮也不过是做衣服的料子,衣服这种东西都是流行货,虽说好东西肯定有人买,但价格也不会任你漫天要就是了。

周维详细给他们解释了生意中资金流动的重要性和营销上他们将会遇到的难题,姐弟俩越听心越凉。虽然以前也没靠它赚钱糊口,但有这么个东西就像怀里揣个金娃娃,心里总是抱着希望的,可如今听周维这么一说,就好像价值连城的古董一夕之间摔成了一堆瓦砾,什么都没了。

“怎么?灰心了?”

“不,不管这东西能不能赚钱,我都不会让姐姐吃苦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周维笑着给了严暄后脑勺一巴掌:“好吧,只要你有决心,一切就都好办了!”

周维坐在伏城最热闹的商铺街的一家酒楼里,二楼靠窗的位置,每天准时报到,已经半个多月了。不是这家茶好吃,而是这个窗子外面正对着天心布庄。天心布庄就是严老三手底下最白眼狼的掌柜管的铺子,若不是这个王掌柜带头变着法地贪东家的铺子,严家姐弟俩也不至于被人挤兑成如今这个样子。

“我说严小少爷,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我这里被你搅得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此刻的王得财显然已经没有半个月前那么趾高气昂了。他本打算把铺子的账做成月月报亏,一年半载下来,偷梁换柱的就能把铺子挖空,然后自己再空手套下来。这眼看着快水到渠成了,结果短短的半个月,不知道严家小少爷哪根筋搭错了,天天跑来闹,还就此甩不掉了,简直就是瘟神一个。

“王伯伯,您是我父亲的管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您也从来不让我插手过问,布庄的生意不好,也不该怪我是不是?您从去年就说铺子亏本了,哪里是这一天半天的事,您这大半年可都没进过我家大门呢。”严暄靠在门边上,这几句话说得,口气淡淡的,可是个人就能听出里面的不公和控诉。

照常的,这些天闹出来的习惯,这条街上街里街坊都出来七嘴八舌地帮腔看热闹。伏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谁能没听说过这事?原本严家姐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从来不出来吭气的,就算旁人知道也只能在嘴里叹叹可怜,现在他们站出来为自己讨公道了,自然有好事的,出来凑个热闹,看看究竟。

“哎,严小少爷,你,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前天您不是答应了我可以把这家铺子盘下来,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这可不再是你家的铺子了……”

“这铺子是我爹最开始的心血,从店面到存货都是他一手一脚整出来的,铺子您说不赚钱,说我背着也是包袱,让我转给您,我答应了。可您也不能欺负我年纪小,光凭嘴说说就拿走我的房契吧?你起码也得把原本存货和铺子折钱给我啊!”

旁听的路人们忍不住开腔了,

“哎,我说王大金牙,你也太黑了吧,拿人家铺子不给钱的?你说什么铺子不赚钱?我可就在你家斜对门,每天看得真真的呢。”

“这铺子,这店面,你摸摸良心,一年怎么不赚个百八十金,你都占了多大的便宜,还坑人家孤儿寡女的……”

“真是人黑,心黑,店也黑!小心生儿子没……”

……

“这孩子怎么现在才想要钱回来?房契都给出去了,无凭无据的……啧啧,难哪!”

在一片声讨声中,周维听到了一个不同意见的,顺着声音他看过去,隔壁桌,同样靠窗的位置,有三个年轻人,都是二十五六岁吧,大约,吃饭的闲暇之余也在看街上的热闹,其中一个看过之后有点感叹。

另一个肩膀宽宽的背对着周维的人放下酒杯:“那就任这种黑心商逍遥?还有没有王法了?”

“哎,常兄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王法所在,那小弟现在已没有房契凭据,他两手空空怎凭管人要钱呢?”

“那就这么算了? ”

“这种事太多了,你抱不平打不完的。”那个人用力拍了拍伙伴的肩,把他可能的义气冲动都拍下去了。

周维咬了口桃酥,不再看他们,视线则转到了楼下,若是严暄今儿敲不下王掌柜二百金竹杠,可就别怪他……

“修文,你的理由可能让我们邻桌的这位朋友有些不屑呢。”那桌三人中,唯一一个没开口说话的,此刻也开腔了,矛头却直指周维这边,这不仅让周维一愣,显然也让他的两位朋友有些意外——这位爷平时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或喜好说废话的人哪。

搭讪,居然如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性也能被人搭讪?

周维自窗边转过来,那人正对着她,额阔眉长,唇薄鼻高,眼睛深邃而犀利,身材……坐着看不出来,不过应该不会比背对着自己这位单薄。出色的相貌为他赢了个很高的印象分,所以周维也只是心平气和地扯着嘴角露了个客气的笑:“哪里哪里,只是意见相左而已。”

那人对周维的回应只是举杯子示意,而那个话最多的同伴却把话茬接过去了:“在下齐州风修文,不知道能否听听这位仁兄的高见?”

“风兄,幸会。” 周维看了看楼下,“这里是中山,以商立国的地方,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性,这也几乎成了中山人的脾性,你看着吧,闹下去一定不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那王掌柜为了保全这个店子,最后是会妥协的。或者空说无益,我们不如就用这顿饭打个赌吧,我想再有半个多时辰,楼下那争执也应该见见分晓了。”

听到周维这么笃定的话,这一桌三人都有点不信,默认了赌注,便把注意力转到了楼下。

……

“我怎么、怎么没给你钱?”楼下的王得财此刻已经被大伙七嘴八舌呛得不行,说话都开始哆嗦了,“我们前天拿房契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钱?”

“青天白日的,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严暄此刻就是个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要是您给了钱,我怎么可能还来这里看您的脸色,我房契已经给您了,我知道自己手里已经没凭没据了说话理亏,可严家就剩下我和我姐姐,我不能让姐姐过来受你白眼,只好硬着头皮管您要。虽然您可能不承认,但街里街坊也都知道这个铺子就在一天前还是我家的,您看这牌匾还在…… ”

“哎,我说王胖子,你说你给钱了,字据呢,拿来让大伙瞧瞧?”

“我,我给他收条可他,他不愿意画押……”王掌柜的声音在众人中显得有气无力。

“你骗傻子呢?就你这个铁公鸡样,摆明了想贪东家的铺子,你骗去了房契,你还能给钱?”

“真是笑话,你这么精明的王掌柜也有忘了立字据的时候?”

“什么人哪,拿了人家的铺子不给钱,跟抢有什么不同?”

“拿了房契又怎样,谁不知道这个铺子是严家的,告官,严小弟,我们给你作证,去衙门告他!”

“对,去衙门告他!”

看热闹的人,开始群情激愤。

风修文看到这里有些无语,虽然从道义上讲这个掌柜为人不地道,但从律法上,没有证据能挑出他的错,要告官一说,简直是有点……无理取闹,说不通!

“律法,刑律法度维护天下公义。可何为公义?律法里说杀人授首,不是因为律法的规定而让人们畏惧于行凶,而是大家心中认同‘一命换一命’的说法,这才有了律法中这样的规定。所以书里常说天下大势,这‘天下’自然就是民心,所以又有了民心所向这个词。这个词可不是为了给上位者歌功颂德著书立传发明出来的,这是世代积累的智慧。”周维对风修文解释前因背景,“那个小弟弟的父亲,曾是这里有名的大善人,以他在世时的口碑,配上严家姐弟的窘境和同情弱者的人之天性,所以……”

风修文很快地反应过来:“所以这事等于是犯了众怒,不管有没有什么字据收条,他们说他欺诈便是欺诈,说他强抢就是强抢,根本轮不到这个王掌柜有开腔辩解的余地。或者,这跟众口铄金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摇头笑了笑,“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个严小弟也不一般,单看这煽动人心的本事。”

从周维这个角度看下去,那王掌柜气得脸都紫了,对面前越来越愤怒的街坊,看着越多的人叫着报官,一步步逼进了店里,被仗义执言的众人围住为严家小弟讨买店的钱。他嘴角翘着,事实上,王掌柜确实前天是付了钱的,以五十金的代价从严暄这里拿了铺子的房契走人,当时没留下什么字据,是的,就是没留收条——这里有周维教严暄的小把戏,也有王掌柜自己的贪心——五十金就端人家铺子,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但最开始这个王掌柜只愿意出二十金。

警觉

——除了能上火,人参跟老树根其实真的很像。

王掌柜当时拿了二十金和打好的两讫收条,然后严暄就上面的“什么双方自愿,二十金成交,两清各不相干”的字眼挑毛病,就说自己肯定被骗了,卖亏了,这个价钱说什么也不干,也不拿房契出来。王掌柜没办法,好说歹说最后把价钱升到了五十金,喝干了好几壶茶,浪费了好几个时辰的口舌,差点把严家的凳子坐穿了,才算连哄带骗地把房契从严暄手里骗到,想必是怕严暄反悔,房契一到手,他揣进怀里就离开了严宅,匆匆忙忙,自然也没有收条。

周维大约能猜到王掌柜是怎么想的。

如今的世道,一个肉包子才两文钱,这五十金可不算一个小数,足够小门小户活一辈子的,但论买下一个布庄这个价钱还差好大一截呢。王掌柜大约这些天都被严暄缠怕了,只求能用点钱彻底把关系断绝了,然后再换上什么“王家布庄”的牌匾,再响两声炮仗,就算更了名改了户,谁再来说什么,统统都不做数了。

没打收条也有没打的好处,万一严暄哪天明白过来了,拿着白字黑字的收条去闹他,或者到商人联合会去闹,告他欺诈,他就算身不湿,也得沾一身腥不是?可王掌柜大概没想到,他这“王家布庄”的牌匾还没挂上去,没打收条的哑巴亏,就得狠狠吃上一口。

周维听到风修文对严小弟关于“煽动人心”的评语,也笑了:“不,这应该叫善于因势利导。其实对这些半开化的民众来说,他们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却不见得能看穿是非的本质,这便会成一股巨大、剑峰所指便所向披靡的力量。舆论的导向从来就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可惜,这里的上位者眼界高于顶,从来不曾注意这点,高傲盲目,夜郎自大,白痴得够可以。”

“噗!咳咳,咳咳……咳”那位被唤作常兄的大个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茶水呛了,一阵猛咳,咳得脸红脖子粗的。

那个不多话的男人伸手为呛咳的同伴拍了拍后背,终于开了第二次腔:“在下罗子明,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周维。”

他挑高了眉毛,“在下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可是祖籍在胶从的周氏家族?”

“不,我是从卫国那边来的。”

风修文略带失望地接话过去:“那么你也不知文行郡侯周莫周司空的下落了?”

“噢……周前辈那可是一代国士啊,他若没有辞世,现在也有古稀之年了吧……” 周维也作不无遗憾状叹了口气。国士,是那老狐狸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标榜自己的名头,在他面前不停吹嘘年轻时代的风光。有时候真想不通,他怎么能欺世盗名那么多年,还有人崇拜呢?

“这里是文行郡侯的家乡,周侯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刚刚听公子谈吐不俗,还以为能跟他老人家有什么联系。”

“很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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