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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奇案[全二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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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人我和安莉有私情是真,但尹小娟并不是被我所杀,安莉对我有怨恨,大人不要听她一面之词啊!”
“胡说!”安莉厉声道:“尹小娟被杀第二天,你到我家去,无意中掏出一块沾满血污的手绢,我问你怎么回事,你慌忙放回口袋,说是手破了,可是我见你的手并没破,我拉过你的双手欲细看,你变颜变色终究没让我看。当时我就断定,尹小娟是你杀的,这手绢上就是尹小娟的血。”安莉说着,出其不意拿出了—块灰蓝手绢,由于凝血时间太久,那血变成黑色。
安莉见吴辛盈脸都变白了,冷笑了一声说:“想不到吧。当时我处于那种心境,认为不论怎么样,尹小娟的死对我是有利的,我幻想最终能够感动吴家,将我明媒正娶过去,了却我的心愿。心想,这块血手绢对吴辛盈有威胁,万一别人看见可就麻烦了,因此,趁他又一次拥吻我的时候,悄悄地从他口袋里抽出。本想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里销毁它,但不久他便改弦更张,置我的生死于不顾,与钱小姐暗订婚事。从那时起,吴辛盈,我就决心要做你的掘墓人了。没想到这手绢竟成了送你上断头台的证据。”
“一块血手绢就能证明人是我杀的吗?”吴辛盈说。这时,郑知县从案子上拿出一把木柄尖刀,对吴辛盈说:“吴辛盈,一块手绢不足为证,那么一把尖刀呢?你可认识这把刀?这就是你杀死尹小娟的证据,还不从实招来!”
原来吴辛盈被带到县衙后,差役在他的房中搜到了这把刀,郑知县见吴辛盈早已外强中干,特别是安莉的一段质问和揭发,吴辛盈惊恐之色溢于言表,郑知县见火候一到,断然对吴辛盈喝道:“如若不招,大刑伺候!”
吴辛盈见状,面如死灰,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忙说:“我招,我招。”
吴辛盈由于迷恋安莉,强行占有后,不想假戏真做,慢慢对安莉产生了感情,他父亲明知儿子作孽,硬说安莉不自重,以此为口实拒绝接受安莉,实际上他是瞧不起安莉的门第。吴辛盈在父亲的威逼下,瞒着安莉和尹小娟订了婚,但他从心里厌恶这门亲,对尹小娟见过一面后印象极差。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喜欢的人,别人再说她好,他也瞧不见。那时,他深爱安莉,安莉妩媚,成熟又善解人意。后来眼看婚期日近,想到他将与那个瘦小的女子终身厮守,舍弃安莉,实在不甘心。安莉又要死要活,突然,一个罪恶的根芽冒了出来,假如除掉尹小娟这个障碍……说来也巧,那天下午他从安莉处出来,正碰上尹小娟的父亲带着两个儿子去城里拉嫁妆,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他的心狂跳不已:“这是多么好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他算了—下时间,他们父子三人去城里,即便去了就往回赶,也要三更天以后。他知道尹家只剩下姑嫂以及丫环妈子几个女流之辈,只要避开长工即可。于是,他手持短刀,于子夜时分翻墙进入尹家,他正愁尹小娟住房不知哪是哪间,谁知月光之下,他很快便看到了尹小娟独坐石凳想入非非,没费吹灰之力,便把弱小又毫无防范的尹小娟杀害了。在尹小娟被刺的时候,他知道尹小娟认出了他,她的那双怨艾的目光剑似地穿刺他的良知,从此,他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尹小娟阴魂不散。第二天,尹家来人通知他们,他哪里敢去,只说有朋友相约,让父亲一人去了,后来在钱小姐家门口谎称不让进便自杀,在丫环小翠的面前亮出的那把刀,就是杀死尹小娟时用的。如今在人证物证面前,吴辛盈只好一一招认。此刻,尹小娟、钱小姐两条人命总算水落石出。阮丽娘的冤情得到了洗雪,当即与玉莲无罪获释,重见天日,从此回到娘家,与玉莲厮守,终身未再另嫁。
吴辛盈杀人偿命,斩立决。安莉杀害无辜死罪难赦,收死牢缓斩。高护欲占便宜不择手段,念他已被行过重刑,死里逃生,杖责二十释放。尹奂伤风败俗陷害发妻恶行令人发指,被判充军。
吴辛盈的父亲吴超民在得知儿子杀了尹小娟被收监时,非要找郑知县论个子丑寅卯才罢休,认为儿子冤枉。郑知县便将安莉口供实录拿给他看,直看得他目瞪口呆大汗淋漓。由于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意孤行,两次强逼儿子订婚,不顾安莉与儿子的死活,造成儿子、安莉情急杀人的恶果。郑知县说道:“法不容情,但法有时却难治所有的罪人。假如法之外有法,第一个该治罪问斩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吴超民。”
吴超民听得如此说,如五雷轰顶,痛悔莫及,顿足捶胸,连连击打自己的嘴脸。回到家一病不起,在儿子行刑之日,爬到自家二层楼上,跳楼自杀,当场毙命。
毛驴牵线
清乾隆四十三年,保定清苑县发生了一桩奇案。县官以一头毛驴为线索,竟连破两桩命案,找到三具尸体,一时轰动中原各州各县。案情离奇,用心智而不用蛮力,缘枝叶以求根本。说来容易,做到颇难。本文根据《新齐谐·卷四》撰写。
1
一进三月,黄河两岸的春意浓郁起来,山绿了,水绿了,连那野鸭子的颈毛也莹莹地泛起了绿色。河北平原上的小村庄,原本像面黄肌瘦的农家女,一夜春风春雨,穿花的穿花,戴朵的戴朵,纷纷变成娇媚的新娘,滋润得鲜活水嫩起来。篱边的桃花梨花还未凋谢,野性的蔷薇在塬上塬下开得火灼灼的,黄蜂青虫成双作对,在人们心头煽起热烘烘的希望。
这天正是丰秋接媳妇回娘家的日子。
丰秋姓张,清苑县张双楼人,半年前娶本县李古集李大文的女儿李丁香为妻。清明节前丁香回娘家探望双亲,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新婚夫妇,如胶似漆,丰秋熬不住,骑一头毛驴来接媳妇。这张双楼到李古集九十多里,黄土小路塬上塬下磕磕绊绊,足足一天的路程,走起来挺乏人的。丰秋是新婿娇客,岳父岳母留他住了几天,斗了一回鹌鹑,玩了一回画眉,听了一场大戏,拣一个晴和的日子,偕媳妇丁香双双返回。来时,丰秋骑在毛驴上,回时,毛驴让给了媳妇,自己靠着一双大脚卟达卟达走路,好在春风和煦,春色撩人,并不觉得劳累。大清早动身,还有点凉渗渗的,日上三竿,身上暖稣酥的,过了小晌午额头便渗出了汗水,上身的马夹就穿不住了。他在荆丛里折了一根白蜡棍当作扁担,后边挑着马夹前边挑着鹌鹑布袋,悠悠荡荡好不自在。望一眼那无边无际的麦海,绿浪拍着古塬,好像滚滚海浪拍打着搁浅的古船。油菜花开得泼辣恣肆,好像有谁在绿色的地毯上泼了一盆嫩黄。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对粉蝶,在毛驴竖起的耳尖上翩儿翩儿,在媳妇的乌发银钏上翩儿翩儿,又在自己的扁担尖上翩儿翩儿。丰秋心里滋润,滋润得有点发痒,看了看快速敲打泥路的驴蹄,看看驴背上瘦瘦削削的女人,禁不住唱起了戏腔:说黑驴,道黑驴,
黑驴长得有意思儿。
白尾巴尖,白肚皮,
白脑瓜,白腚门,
粉鼻子粉眼粉嘴唇,
起名就叫个穿心白儿。
金鞍子,银凳子,
花梨木鍹的个驴轴棍儿,
脖子上戴着串响铃子,
晃晃啷啷真喜人儿。
驴背上坐着个俏佳人。
说佳人,道佳人,
佳人长得无年纪,
不是十九便二十。
黑油油乌发如墨染,
鼓得得燕尾脑后分,
左梳左挽盘龙劲,
右梳右挽水没鱼儿,
前梳昭君抱琵琶,
后梳秦王乱点军儿,
当中一缕乱头发,
金簪一挑茶花芯儿。
金簪垂下斓银穗儿,
小佳人添了几分神儿。
芙蓉面,柳叶眉,
糯米银牙红嘴唇儿,
小腮帮煮熟的鸡蛋剥去了二层皮儿。
亮亮的眼儿桃花水,
淹死多情多意的小光棍儿。
……
坐在驴背上的媳妇“哧”的一声笑了,扭头瞟了一眼后边的男人:“不用问,你是那多情多义的小光棍喽?”
男人不好意思:“俺算不上多情多义,您倒是芙蓉面桃花水……”
小媳妇一拧腰,右腿一蹁,整个身子转了个九十度,正坐驴背变成了侧坐驴背,接着再转九十度,来个张果老倒骑驴,正好和男人脸对着睑儿:“哟,大白天夸媳妇,丈把高的男人也不怕臊着?”
“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夸,还等谁夸?你没听人家说,夸媳妇有饭吃!”男人三分是喜,七分是戏。
小媳妇嘟了嘟嘴说:“我不教你夸,你没听人家说,媳妇俊了,不好?”
“咋不好?”
“人家说,贫寒男儿有三宝,丑媳妇近地破棉袄。俊媳妇爱穿戴好打扮懒做活多花钱,俊媳妇有哪件子好?”
大概是怕媳妇小瞧了自己,驴后的男人有些认真起来:“我有好田好土好瓦屋,三仓麦子两仓谷。我又不是贫寒男儿,为啥要个丑媳妇?要吃好的有细米白面,要穿好的有绫罗绸缎,我就要你这个俊媳妇,俊俊俏俏门前站,不做活也好看。看着心里舒服;想着心里甜软;夜里搂在床上也——”
“呸!”驴上的媳妇啐了一口,同时甩过去一帕子,正好打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咽下了半句有滋有味的话,吧达了几下嘴巴。小媳妇伸出一根嫩嫩的指尖,指了指后面的男人:“你这号男人,属黄鹰的,越驾越往胳膊上屙!想起你干的那铺子事儿,我就为你害臊,能为一只虫艺儿撒起野来?真丢人!”
那的确是男人干的一件丑事:新客上门,赛似天神。妻兄要陪他抹麻将,妻弟要陪他下象棋,妻侄说,我跟姑父斗鹌鹑。于是拉开褶子,撒下谷子,新客掏出二年的白堂,大大的个儿,长长的腿儿,起名就叫壅倒山。妻侄掏出的是三年的爪秋,缩头瘪脑秃尾巴,起名就叫小刺猬。第一个回合小刺猬掉了几根毛,第二个回合小刺猬轱轱辘辘翻了几个跟斗。出乎所料的是,小刺猬会装死能耍赖善挨叨,挨罢三百嘴才反过神来。踏踏实实啄下一嘴,扭住白堂的头皮不放,双脚腾空猛力一噔,将对方的肚皮划开两道创痕。白堂疼痛难忍,扑扑啦啦打了几个滚儿,吱一一猛叫一声,凌空逃去。新客孬得脸红了,眼红了,妻侄却嬉皮笑脸地说:“姑父,你那白堂临走还叫你一声侄哩!”恼羞成怒的新客像点着火的炮仗,炸啦。抡起顶门棍就要揍人。多亏丁香从后院赶来,说了他几句剜了他几眼,掏出侄子的爪秋装进他的鹌鹑布袋里,事情才算了结。这会儿,媳妇重提两天前那场乱子,男人面红耳赤,感到不好意思。
小媳妇一脸嗔怒:“要搁着我呀,早拔腿走了,咋还有脸喝人家的酒吃人家的菜坐人家的席?”
“不能走呀,走了谁来接你呀?”
“不接。”
“不接不行,心里想呀!”
“真想假想?”
“嗨!天天想,夜夜想,想得睡不着觉呀!”
“还是不想。若是真想,这几夜为啥不到后院去找我?”
“那后院是我去的吗?不要说大舅子二舅子小舅子,就说那三姨子四姨子五姨子,一个个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我敢吗?”
小媳妇扑哧笑了:“说到底,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呀!”
男人挠了挠头皮,也嘿嘿笑了。媳妇勒住毛驴,张着手:“来,抱我下来。”
男人放下担子,笑眯咪地站在媳妇面前:“不怕人家笑话?”
“怕谁!”媳妇张着两只胳膊等男人动手。男人往周围瞥了几眼,双手将媳妇抱下驴背,趁势照着媳妇粉腮上亲了一口。媳妇打了男人一巴掌,像是嗔怪又像是挑逗:“没正经!”
媳妇钻进荆棵里小解,男人站在路边淘出了一泡黄尿。四周寂静无人,天已过午,太阳偏西,男人把媳妇抱上驴背,两人继续赶路。九十里路已走了一半,前边到了堡桥镇,男人想起镇上有个玩鸟的朋友叫周油子,应该去看看他。媳妇不肯:“你去你的我不去。”
“那,你就先走,回头我再撵你。”
媳妇不耐烦了:“就恋着你那些狐朋狗友,不怕我走丢了?”
“鼻子下头有个嘴,还能走丢了大活人!”
“你就不怕男人把我拐走?”媳妇堵了一句。
“好好好,不去不去!”男人只好服软。
一只大黄狗扑上来,媳妇吓得缩成一团。男人左手拎了马夹和鹌鹑布袋,右手抡起白腊棍,一边走一边吆喝着黄狗。
“秋哥,哪儿来,哪儿去?”桃林深处一声高喊,走出矮个子男人,正是丰秋的朋友周油子,手里还把着只鹌鹑。
“油子,刚刚还念叨你哩……”驴后的男人答了话茬,不得不停下脚步。
小媳妇大不高兴,照着驴屁股拍了一掌,四条细棍似的驴腿敲打得更紧了,得得得,一溜烟向村外跑去。男人并不焦急,高声叮嘱道:“过了大沙河就是三叉路口,遇上三叉路口向右可别向左,不不,向左可别向右!……”
颠簸在驴上的小媳妇不肯回头,瞬间,身影淹没在如雪的梨花丛中了。
丰秋与朋友喝了两壶大叶子茶,斗了三圈鹌鹑,又唠了几篓子闲话,看看太阳恹恹地坠下西山,才告别了周油子上路。一上路就加快了脚步,紧走加着慢跑,五里路下来,腋间渗出了汗水,他渴望太阳落坡之前撵上骑毛驴的媳妇,尽管小褂溻透了,粘乎乎地缠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还是不敢稍稍丢松。赶到大沙河,天已全黑下来了,凉凉的沙土淹没了脚踝,茫然四顾,很难找到路径。他左冲右撞,走了许多冤枉路,好不容易来到了三叉路口。这时月上东天,大地朦朦胧胧一片惨白,他俯下身去细看,三叉路上轮印蹄印蹄印轮印层层叠叠,根本找不见自家毛驴的痕迹。心想,这会儿媳妇兴许已经到家了。
紧赶慢赶,二更天的时候赶到张双楼,一头扎进堂屋:“娘,丁香回来了吧?”
“不是你去接她的吗?你不回来她能一个人回来吗?”
好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丰秋木痴痴地愣住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她……她走丢了!”
“秋呀,你这是干的啥呀!咋不把你自己给丢了呀?”老娘一叠连声地报怨。
丰秋勒着头一声不吭,越想越不是滋味:“接媳妇的把媳妇丢了,咋有脸见人呀!”
老娘越说越气,两手拍着屁股叫起来:“丢了媳妇还搭上头毛驴!”
“娘,别说啦!”勒着头的丰秋翻了一眼,心上像被捅了几刀,霍霍地疼痛。他没吃没喝,拔腿离开家门,沿着原路往回走。他想,兴许媳妇一时生气,又返回了娘家。他磕磕绊绊挣扎了一夜,天明时到了岳父家。从张双楼到李古集,这九十里路是怎样走过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敲开岳父家的门,迎他的是妻侄,妻侄见他一脸苦相,腰里的鹌鹑布袋也没了,以为他又斗输了鹌鹑动了肝火,回头找茬来了,忙安慰道:“姑父,别为那扁毛货治气了,我这只窝朗子能学几十种鸟叫,给你玩吧。”说着,从笼里掏出窝朗鸟来,递到姑父手里。丰秋又急又气,心火蹦到脑门上,抓过窝朗,狠狠摔在地上:“百灵死,画眉亡,我哪有闲心玩窝朗!”可怜一只灵鸟,伸腿抖翅即刻毙命。
听说闺女走丢了,岳父一家像滚了锅的开水。昨天敬女婿如上神,今儿骂女婿是强人。丈母娘哭天喊地要闺女,小姨子拿起擀面杖指着瘫在地上的姐夫:“狗食!不快去找大姐,还赖在这儿作甚?今儿不给我找回人来,我就狠狠地抡你!”
丰秋像断了腿的癞皮狗一样滚出了岳父家的大门,挣扎着再往回走。这一回不是上一回,这一趟不是上一趟,走一村问一村,走一店问一店,寻问小媳妇,寻问驮媳妇的小毛驴,还得讨吃讨喝讨地方睡觉。这趟走,简直就是挪。依旧是那九十里路,整整走了三天三夜。脚也烂啦眼也陷啦,嘴唇掀起层层白皮,鲜活的男人变成了干巴鬼,一头栽进家门再也爬不起来。
丈母娘大舅子远亲近邻都来了,一方面操办银两给丰秋治病,—方面请画匠画出影像请刀笔写出启事,四面八方分头寻找小媳妇。整整折腾了半个月,丰秋的病治好了,但媳妇丁香还是杳无音讯。众人商量来商量去,只有一条路——报官。
清苑县县令史仲民接到丰秋的诉状,觉得不是什么大案,便发给丰秋一道咨文一块“自缉牌”,让丰秋自己四处查访寻人。
第二天,丰秋背起行李,揣了盘缠,离开家门,找媳妇丁香去了。临走撂下一句话:“娘,找不到丁香我就不回来了。”
2
小媳妇丁香拍打毛驴走出了堡桥镇,独自一人在前面赶路。她是个爱使小性子的女人,暗自责怪丈夫:“浪强人生就的拉拉秧,一根草棒也能挂住!”照着驴腚狠狠拍了一巴掌,纤纤手指葱白样柔嫩,硌得生疼。她从驴背褡裢上解下一根绳子当作马鞭,拍拍拍地抽打起来,毛驴弄不明白,温和的女主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凶狠,眼中飘来一道鞭影,四蹄敲打泥路的节奏就加快了许多,嗒嗒嗒嗒,一溜烟似地向前小跑。毛驴跑得越快,鞭子抽打得越紧,仿佛这一鞭一鞭不是抽打在毛驴的身上,而是抽打在自己男人的腚上。鞭子抽得狠,毛驴跑得快,小女人心里解了一口气:撵吧撵吧,今儿教你跑断腿也撵不上我!
走进大沙河,硬实的泥路变成了松软的沙滩,尖瘦的驴蹄陷进去四五寸深,走一步带起一股烟尘。太阳有点偏西,沙滩上散发出烘烤干粮般的燥热,三月晚春,突然成了五黄六月,小媳妇柔嫩的粉腮炙得疼痛,她从褡裢里抽出一页袼褙,用袼褙折成一顶软帽戴在头上,遮住些骄阳,四处不见行人,自己瞅着自己怪里怪气的影子,偷偷笑了。
毛驴显然有些累了,步履缓慢,脖颈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收起绳子,为刚才自己的凶狠感到后悔,这时候有点心疼起毛驴来了。
好不容易翻过大沙河,再往前走七八里就到了三叉路口,她忽然想起男人的叮嘱:向左?不对;向右?也不对!到底是向左还是向右?她糊涂了。她怪男人没有说清楚,又后悔自己没把男人的话搁在心上。她想找个人问问,荒滩野坡,一个人影也没有,找谁问路呢?她翻身下了驴背,站在三叉路口发急:“浪强人,咋还不来呀!三杯猫尿灌醉了不是?”
太阳恹恹地坠下土塬,一阵西风掠过,刚才的燥热扫荡净尽,顿时变得冷嗖嗖的。生丝粉红褂这会儿显得那么单薄,红兜肚护了胸怀,背上显得空荡荡的。她忙从包袱里取出绣花蓝夹祅套在身上。
一只老鸹从头顶飞过,哇哇哇大叫三声。她觉得发梢支棱,头皮发麻。天渐渐暗下来,风势越来越大,她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发凉,眼中生出些凄苦来。
小媳妇瞅瞅左边,瞅瞅右边,在三叉路口徘徊起来。看看太阳落下古塬,天边映照出一抹子绛色。荒野寒森森的,小媳妇又恨起自己的男人来,眼中禁不住溢出了泪水。
咣啷咣啷咣啷……朦胧中右边路上驶出一辆马车,远远看见昂奋的马头在黯色中起伏,还没看清赶车人的模样,马车就停在了自己的身边,同时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来,一袭蓝色长衫,松三缋的长辫上扎着一块蓝色丝帕,一副书生模样。小媳妇丁香低了头,不敢正视面前的陌生男人。两只眼睛瞬着盯住自己的两只小小的脚尖。
“小娘子,到哪儿去?”书生温声暖气地问。丁香没有说话,只笑一笑算作回答。
书生见面前的小媳妇不肯开口,解释道:“小生刘井龙,富公子,会晤同窗好友路过此处。小娘子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会尽力帮助。”
看了看渐渐黯下来的天色,丁香乖巧地道了万福,说:“谢公子好意,俺是去张双楼的,一时迷了方向,不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刘井龙愣了愣神,笑笑说:“向左。咱们正好同路,来,跟我走吧。”说着喊车把式扶小娘子上车。
丁香不肯,说:“不敢打搅公子,俺还是骑俺的毛驴。”
“看看你那毛驴,腿瘸了,肚瘪了,两只耳朵也蔫巴了,空身子都晃不动了,还能驮人?小娘子,天黑下来了,离张双楼还有五十里路呢!”
丁香巴望自己的男人一步赶到,回望来路,无边的浑茫,除了灰蒙蒙的沙滩就是突兀的古塬,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她有些焦急更有些恐惧,想想刘公子的话是对的,在车把式的搀扶下,犹犹豫豫爬上了马车。
毛驴系在车尾上,车把式挥一个响鞭,两匹高头大马腾起八只健蹄,咣啷咣啷,穿行在夜色中。车厢中只有两个人:刘井龙和李丁香。刘公子坐得靠前,面对着车把式;丁香坐得靠后,眼盯着自家的毛驴。刘井龙问:“小娘子,张双楼是娘家还是婆家?”
“婆家。”
“小娘子,你一人赶路怎么没有家人陪伴?”
丁香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对方的问话,有时只用一个“嗯”字表示应付。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觉得心中干涩、空洞,想挤出一句话来都是那么困难。她有点紧张有点莫明的恐惧,她本能地要保持一种距离,在车厢内这块咫尺之地,她要心理上拉开遥远的距离。大概是丁香的这种态度阻滞了刘井龙的谈锋,他不再提问,车厢里变得一片寂静,噪响的只有咣啷咣啷的銮铃声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使空寂荒凉的旷野更显得空寂荒凉。马车两侧的物事幻化成各种形象猝然闪过,闪过……疾速地向后跑去,銮铃声和马蹄声变得虚幻,变得轻浮,像是穹形的车篷外溜过的一缕轻风。车厢里是个绝对静谧的天地,这静谧使丁香感到难以忍受,此刻,距离像一个阴谋,像一个外壳包裹着她的灵魂。她希望刘公子说点什么,提出什么哪怕是个无聊的问题,借以打破这宁静,打破这难耐的孤寂。
刘公子动了一下,长衫发出窸窸窣窣细碎的声响。丁香偷偷瞟了一眼,见他依旧面朝着车把式,车把式依旧抱着那根长鞭,一动不动,黑色的剪影像一只兀立的老鹰。这剪影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给她传递着某种温馨,一颗心在温馨中慢慢舒展,刚才的紧张和恐惧慢慢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黯夜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小月亮已经升上塬顶,浓重的天地变得清爽起来,路边阔大的叶片上撒下些许斓银。马车穿过一片果林走进一个泥墙院落。眼前亮起了灯光,丁香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心想:来到了什么地方?正想问个明白,只听一个汉子重浊的声音:“少爷,您来啦?”
刘井龙应声跳下马车,吩咐车把式扶小娘子下车。
院落很宽大,房舍却很简单,三间正房泥墙草顶,距正房三丈远的地方一间灶屋,像个草篷。除此之外就是犁杖钉耙磨子碾子,狼藉满地。
丁香迟迟疑疑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越看越觉得不对茬儿,悄悄问车把式:“这是什么地方?”
车把式咕咕哝哝没说出话来,刘井龙忙过来介绍说:“这儿是孔洼,是我的一个寄庄子,我有这样十个庄子呢!”这时,一个满脸胡茬的庄稼汉迎上来打招呼,刘井龙指着庄稼汉说:“这是我的佃户,叫孔良。”
一位年轻的女子端上两杯香茶。孔良说:“这是我的女儿秀秀。”孔秀秀一脸谄笑向丁香施礼,眼光中分明闪着诡谲和猜疑。
丁香顿时感到不安,心绪莫明的烦乱,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本来四周一片平静,她却感到黑暗中潜藏着一种危急,头脑里像有一架风车在转动,她感到难耐,一刹工夫也不可忍受。她不得不大起胆子质问刘井龙:“刘公子,到张双楼还有几里路?”
“不远了,不远了。”
“刘公子,您是个读书人,我是信着您的。”
刘井龙并不介意,笑嘻嘻地说:“约摸还有十七八里路吧。小娘子,请放心,我会照顾好您的。”
走了这许多工夫,还有十七八里路?丁香越发觉得蹊跷。
刘井龙解释说:“这是什么路?塬上塬下东绕西绕,俗语说,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喘哪。咱是绕道行车,设若走捷径一步喘,怕颠着小娘子我不忍心哪!”
车把式已卸了车,牲口正在槽上吃草。孔秀秀忙里忙外,四盘小菜两双筷子已经摆在案板上。丁香觉得心中一紧,像发生了什么,忽然站起:“不!我得走。”
“哪儿去?”刘井龙压低了嗓音说,“你一个女人家黑更半夜哪儿去?回家?你知道家在哪儿吗?”他缓和了一下口气,亲切地说,“就算你能找到家,也得吃了饭才能走呀!就算你不肯吃饭,也得让那毛驴上饱草料呀!要不,它能驮你走路吗?”
丁香无力地坐下来,不再吭气。是呀,黑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往哪里去呀?
孔秀秀端上来两碗捞面,每碗里搁一个荷包鸡蛋。腊肉麻油的香味弥漫了满屋,这对早已饥肠辘辘的丁香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她咬住牙不吃,仿佛吃了这饭自己就变得不洁起来。
孔良父女都来劝说,口气里甚至有些哀求的意思:“小娘子要是不吃不喝,就是嫌弃俺了,就是看不起俺这小户人家……”
丁香推辞不下,只得用竹筷挑了几根面条,舔进嘴里,算是吃了。
刘井龙并不多劝,只管扑扑啦啦将一碗鸡蛋面扒进肚里。孔良收拾了饭碗,接着又摆上了酒壶酒杯。丁香纳闷,不知这姓刘的要干什么?忙说:“刘公子,动身吧?”
“常言道,酒足饭饱拔腿就跑。饭饱了,酒还没足呢!”刘井龙嬉皮笑脸地说。
丁香暗想,今儿算撞上鬼了,起身就往外闯。刘井龙不慌不忙,两手抓住丁香的肩膀,只轻轻一按,像按面团一样将她按在板凳上。丁香心里一惊:手劲好大呀,这姓刘的是什么人?
刘井龙伸出两个指头往丁香唇上一竖,意思是不要说话。这时,孔良走了进来,把东间一张大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簇新的被褥,并排摆了两个花皮枕头。他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时不时瞟上丁香一眼:“小娘子,将就些,庄稼人房子少,没有好床铺,委屈您了。这里比不得自己家,凡事忍着些,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孔良絮絮叨叨走了出去,从外面将正房的门闭紧,咔嚓,—把大锁锁了。做完了这一切,才钻进灶房里去,他打发女儿孔秀秀返回婆家,回头又安排车把式四应与自己一起休息。
铁锁咔嚓一响,丁香的心怦的跌到了地上。一切都完了,两行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姓刘的,想咋着?说罢。”
刘井龙抖了抖长衫坐下,一声不吭。
“刘公子,快送我回家,我一辈子烧香敬你;要不,我会对着苍天咒你!”
刘井龙嘿嘿一笑:“小娘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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