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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奇案[全二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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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不动声色,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端起一杯酒洒在董宣面前。
  “呸!”董宣一口唾沫啐在廷尉的脸上。廷尉气得哼了几哼,骂了声“死鬼”。
  天近午时,囚车出动,洛阳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涌来观看。十五辆囚车十五名死囚,劈开人海向法场移动。董宣锁在第七辆囚车上,身子藏在站笼里,只有脑袋高耸着。他双目炯炯,印堂间那颗红痣吐着赤热的光芒。
  一次处决十五名囚犯,这在京都洛阳近几年来还算罕见。法场如一锅沸腾的开水,热乎乎的汗臭熏蒸着,扑面而来的浊气令人作呕。囚徒被拽下囚车,一排溜儿站在高台上,有两名已经吓瘫了,软布袋似的堆在地上。刽子手像一尊凶神,又粗又黑,胸肋一把抓不透的肉块堆叠着,闪着黑油油的亮光。绕肩的红绸拖在地上,明晃晃的屠刀一看就知道刚刚磨过。刑卒提过酒坛,把三只酒碗倒满,刽子手先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监斩官快步登上高台,只见他高声喊叫着,喊声被嘈杂的音浪遮住,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接着有三声火炮轰鸣,刽子手向前跨了一步。第一个受刑的是个赃官,两腿抖成一团,两名刑卒将他揪起,他又倒下,惹得刽子手兴起,左手抓住赃官的头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轻提起,猛地往下一捺,右手拎着的屠刀往前一蹭,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颗人头早已拎在手丄。第二个受刑的是个酒鬼,央告刽子手说:“往你那家伙上浇一碗酒,让我断头时再过一次瘾吧。”刽子手真的往屠刀上泼了一碗酒,刀上肘上淋淋漓漓。董宣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底里一片茫然,脑壳里空空荡荡,空荡得像缥缈的高空,什么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当第四颗头颅从项上滚落时,刽子手像个发坏的孩子,飞起一脚,将它踢出两丈开外,那颗头颅上的大嘴巴在空中几张几合,好像在喊:“好快刀!”董宣看得清楚,像似嘲人,又像似自嘲。
  一连砍下六颗人头,下一个就轮到董宣了。刽子手觉得有些口渴,抱起早就准备好了的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淋漓的酒浆淌在胸毛上,淌在肥胖的肚腹上,像飞泻的泉溪。看着刽子手的豪饮,董宣着实有几分眼馋。这时候远处飞起一道黄尘,黄尘越来越近,一匹黄骠马奔驰而来,马上的人还在频频加鞭,恨不得插翅腾飞了。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吆喝声,黄骠马已切入法场。这时刽子手已喝得饱饱的,抹了抹嘴唇,端起了屠刀。董宣的时刻到了,他挺了挺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憋住这口气就能将天地撑破似的。腾跃的黄骠马已经停住,骑马者紧勒缰绳连声高喊:“刀下留人哪!”
  3
  刽子手怔了一下,收了屠刀揽在右臂上,左手轻轻抚着刀口。几万双眼睛集中在骑马者身上,监斩官从那黄亮的服饰上已认出他是宫里的黄门太监,他快步走下高台,人们如划开的潮水哗啦啦闪出一条通道。黄门太监高声问道:“董宣斩过了没有?”
  “没有。”监斩官急着问,“圣上有何旨意?”
  “没斩就好,没斩就好!”黄门太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圣上口谕,董宣押回收监,等候重审。”
  重审董宣一案,起意于议郎蔡茂。原来早朝散后,议郎蔡茂见一溜十几辆囚车走过,询问时得知其中就有董宣,心里一颤,觉得董宣这样的辅国之才杀了可惜,随即调转马头,进宫求见,向光武帝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我与董宣并不认识,但他的为官为人从百姓口中早有所闻。董宣为官多年,所到之处,恶霸俯首,盗贼潜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绩确实卓著,像这样的辅国之才不能轻易杀之呀!”
  蔡茂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西汉末年就是议郎,王莽新政时他愤然离职,称病不起,拒不为官,光武帝对他的人品十分赞赏。汉室中兴,重新启用他为议郎。今天他为董宣保命,言词恳切,语重心长,光武帝感到这件事的分量,“董宣的才干朕是知道的,只是他无视法度滥杀无辜……”
  “杀人过滥不足取,但据老臣猜测,背后必定有某种原因。董宣是大司徒侯霸所举荐,我相信侯霸的眼力不浊。”
  对于侯霸这位开国的元勋,光武帝一直保有良好的印象,虽然他已故去多年,光武帝还经常拿他作为典范在大臣中宣讲,从内心里怀念他。今天听到侯霸这个名字,动了惜才之心:“好吧,这案子我亲自过问。”并立即派了精明强干的黄门太监,乘御厩中的宝马,飞奔法场去救董宣。董宣被押回大牢,光武帝派议郎武纪来见他,武纪问:“董宣,你为官多年,皇家的律令理应铭刻于心,怎么敢法外用刑滥杀无辜?”
  “错杀偿命,律条上明明写着,我怎敢胡为?”接着董宣将公孙父子为非作歹恶贯满盈,公孙父子的心腹打手持刀闯入郡宰府欲杀朝廷命官,更为严重的是勾结流窜海上的王莽余党企图劫牢越狱等等,详细讲了一遍。武纪点了点头说,“这些,圣上一无所知。”
  武纪第二次来时,不直呼其名“董宣”,而是改口称“董大人”了。十分亲切地说:“您有德有才,惟百姓意愿是从,这样忠臣真是寥若晨星,小弟从内心里佩服!圣上是个明君,意欲宽宥您,待垂询廷尉简大人之后再作定夺。这些您搁在心里就行了。”
  董宣表示谢意,并说:“还有一事请武大人帮助,书吏薛铁风做事严谨,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受我指使,如果有罪也应该我来承担。青州刺史不问青红皂白,把薛书吏逮捕人狱,现仍关在青州大牢,请圣上格外开恩,释放薛铁风出狱。”
  武纪在手折上记下“薛铁风”三个字,说:“我马上就奏明圣上。”然后又问董宣,“大臣中传言,说你对湖阳公主多有不恭,甚至有诬蔑之词,这是怎么回事?”
  董宣听了愕然一怔:“我从没见过湖阳公主,跟公主府上也从无牵涉,怎么会呢?”想了半天,“只有一点可疑,公孙丹有一义子在湖阳公主府上为奴,据说深受公主宠信,会不会他在中间作祟?”
  武纪也觉得有点道理。
  过了数日,光武帝有了旨意:公孙丹前附王莽,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其子公孙龙依仗有钱有势,鱼肉乡里,平白杀人,十恶不赦。其心腹党羽,助纣为虐,白日操刀围攻郡宰府,实为暴民作乱,理应依法严办。董宣嫉恶如仇,执法如山,只是办案不守常格,杀人过多过滥,实不可取。着令董宣迁宣怀令。薛铁风从主官意旨办事,无功过可论,着青州刺史速放薛铁风,并官复原职。
  董宣被释后,找一清静客馆暂住,亲朋故旧前来探望,劝董宣以后不要那么认真,不要那么强悍,免得再招祸灾。董宣笑着说:“我生就的血性汉子,要改也难。这回在地狱门口兜了几个圈了,更是什么也不怕了。要说怕,怕的只是一念之差玷辱自身的清白。”
  议郎武纪来看望董宣,将老臣蔡茂面君陈辞的经过讲了一遍。董宣听了十分感动,他没有去拜谢这位救命恩人,只挥笔写下一首诗,托人转呈蔡议郎。
  凤鸣扶桑,莺歌苍梧。
  天行风雷,地走豺虎。
  赤日煌煌,明月灿灿。
  同声共气,殷殷鼙鼓。
  两位耿耿之臣,同朝为官,危难时相互呼应,直至老死也没见过一面。
  钟在寺院音在外。听了即将前来赴任的令长董宣这个名字,宣怀地方上的一些横行霸道之徒,不敢肆意胡为,许多龌龊行径很快敛迹。董宣上任不久,宣怀一片太平景象,老百姓额手称庆,都说盼来个好官,真是三生有幸。
  这一年江夏盗匪孳生,匪首麻黑纠集贼人屡犯大案,地方官剿办不力,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大臣们纷纷奏本参劾江夏太守弱软无能,致使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光武帝欲选一能臣去收拾江夏的烂摊子,以稳定人心,遏止祸事的蔓延。想来想去,想到了董宣。“你不是喜欢杀人吗?好吧,就让你去过过杀人的瘾吧!给我把那里的贼人杀个一干二净!”当即降旨,任命董宣为江夏太守,为壮行色,调拨数千名官兵保护他上任,另外委派外戚怀太为江夏郡都尉,负责带领官兵。
  兵马浩浩荡荡来到江夏郡,刚刚安顿下来,怀太就向董宣进言:“马上布兵剿贼,给匪首一个下马威,打他个措手不及。”董宣以为不妥,“初来乍到,耳不聪目不明,操之过急容易把事情弄坏。”
  第二天,董宣化装成卜卦先生,走村串巷悄悄査访,垂询各色人物,了解本地风土人情。原来江夏的豪门富户一个比一个顽劣,他们跑马圈地,霸田霸产,逼得百姓无安身之处。如果不愿俯首贴耳,听命豪门做牛做马,就得投靠匪首麻黑打家劫舍,求得活命。了解到了这一情形,董宣又拜访了当地的七大贤人,根据贤人们的意见,写了一封长信,选一精明的吏卒送到麻黑盘踞的地点。信中说:“本太守奉皇命来治理江夏,数千名精兵枕戈以待,本可以弹指间将你们剿灭,但虑及尔等实多为饥民,为活命而结伙为盗,民以食为天,情有可悯。本官以苍生为念,网开一面,准予尔等半月内自行离散,另谋生路。对于彻底悔改者既往不咎,一律给予宽宥。期限一过,本官将率大军清剿,所到之处,玉石俱焚……”
  在这同时,董宣又派人贴出告示,豪绅跑马圈定的土地一律作废;农民开垦荒地受法律保护,不交田税;富豪不准买卖家奴,更不准编练武装。
  经过这一番努力,江夏郡内人心大定,麻黑集团不击自溃,惶惶乱作一团,大批盗匪连夜逃散。麻黑一见大势已去,宰了十几只猪羊召集部下喝酒,他先灌了一大碗:“弟兄们跟我麻黑几年,担惊受怕,也没过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你们。眼看期限到了,你们向官府投诚也好,回乡垦荒种地也好,都不会有什么闪失。董宣这个人我知道,是说到做到的。只有一个人他不能放过,那就是我。我是匪首,从前咱们干了那么多烧杀抢掠的事,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我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万一我被官府拿住,每年清明节给我烧撮草纸,也不枉咱兄弟一场!”说着,流下两行热泪来。
  麻黑一伙纷纷逃散。都尉怀太连夜来找董宣,要求出兵围追堵截,将乱匪一网打尽。董宣不允,他摇着手说:“穷寇莫追,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怀太不同意董宣的说法,认为谁也无法确保他们不再为非作歹。董宣坚持,郡府既已发了布告,只要离散回家就要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能食言。两人意见相左,互不服气。怀太觉得董宣贪功独断,蓄意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董宣认为怀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很多政务不再跟他商量。
  根据七大贤人的上书,董宣又制定了一系列法令,如对超量拥有土地的大户加收累增税,对地少田薄的农民免收田赋,等等。
  这样一来,江夏郡由大乱变成了大治,老百姓笑逐颜开,小儿拍手唱道:董宣来江夏,
  麻黑害了怕,
  恶霸拉了稀,
  流民回了家。
  受了打击的豪门富户郁积了一肚子的不满,觉得都尉怀太投合自己的心思,偷偷鼓动他站出来说话。“怀大人您是皇亲国戚,哪里能受这股子暗气!”怀太自以为有后台撑腰,搁不住怂恿,就出来指手划脚干涉政务。“纳粮有皇上钦定的标准,怎能擅自改动?”董宣认为怀太是自己的部下,应该听从自己的指挥,根本不把他当皇亲供着,天长日久,两人矛盾,愈演愈烈,怨恨愈来愈重。怀太仗着朝中有人,不断呈奏章告黑状,暗害董宣!
  这一年夏天,天降暴雨,江水猛涨,天地白茫茫一片,浪头像疯狂的毒蛇,朝着堤岸直蹿。一旦决口,江夏几万民众将葬身鱼腹。董宣日夜不得阖眼,组织力量跟洪水斗争。为了加固堤岸,农民把床铺门板都扛来了,可是一些豪门富户却一毛不拔。董宣带领抢险队砸开富户的仓门,抢出芦苇麻袋解燃眉之急。有个叫金枪胡的农民,曾跟麻黑作过土匪,这次抢险护堤立了大功,董宣任命他为百户长,并从国库中拨给粮食三石作为奖励。怀太与豪门富户联名上书,控吿董宣以抢险为名劫掠良民财物,谎报灾情坑害国家,包庇匪首金枪胡、麻黑等。光武帝看了怀太的奏章,觉得董宣无视王法,一意孤行,降一道御旨,限董宣百日内抓捕麻黑、金枪胡,押解进京。董宣觉察到了怀太从中捣鬼做了手脚,犟劲上来了,立即呈一道奏章为自己辩诬。奏章中说,“施仁政而天下定,施暴政而人心乱。麻黑、金枪胡之辈,前为盗贼,今已自新,应给予安抚,豪门劣绅为富不仁,应强行平抑。窃以为欲保江夏太平,该拘捕的不是麻黑、金枪胡之辈,而是混淆是非兴风作浪的怀太之流……”光武帝看到这里,气得将奏章扔出好远,“这个董宣,一味争强好胜,连君臣大礼也不顾了。”于是给董宣一个“抗旨不新遵”的罪名,罢了他的官。
  听说董宣被罢官,江夏百姓一个个痛心疾首。“皇上,为啥不听听俺们的?”“咱们上万民折!”一些土豪富户落井下石,围攻董宣索要增收的田税。几十个精壮农民自发组织起来,夜夜巡逻放哨护卫董宣的安全。董宣知道,百姓的拥戴说不定会给自己罪加三等,江夏不能久留,连夜收拾行李返乡。启程的那天,百姓们冒着寒风把码头挤得水泄不通,董宣捧着一双双伸过来的手,热泪盈眶:“我董宣为官一任,不能造福一方,谬承诸位厚爱,实在是惭愧至极。惟愿江夏太平,父老各自珍重。”几个老人扯过一方白绫,要董宣题诗留念。董宣不加思索,一挥即就:芙蓉一夏,雪花一冬;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4
  董宣回到家乡陈留,种几亩粟,栽几畦菜,埘几盆花,躬耕自食,闲来读书,日子过得颇为愉快。一晃半年过去了,一日正在畦间浇水,见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的官差放开嗓门高叫:“董宣现在哪里?董宣现在哪里?”董宣迎了上去,官差跳下马来,说:“皇上有旨,召董宣进京,不得延误!”
  圣命不可违,董宣收拾行囊,随官差上路。家里亲友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一去是吉是凶。
  光武帝刘秀是个善于反思的明君,气头上罢了董宣的官,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治理好江夏的毕竟是董宣而不是别人,心里常常记挂着这个刚正不阿、敢做敢为的辅国之臣。这一年京城洛阳出了几件大事:正月十五闹花灯,流氓歹徒放火烧了城隍庙,踩死两名盲童;清明节祭祖,盗贼流寇抢了皇家的金银祭器,偷走挂在圣像上的一串珍珠;端午节龙舟会,纨绔子弟到红袖楼喝花酒,打死了两名歌妓,上百名姑娘抬着尸体到宫门喊冤……光武帝心情沉重,京师重地,居住的不是高官就是贵戚,难于治理,主事的官员软弱无能,怎能不乱?这时他想起了董宣,立即降旨召董宣进京,任他为洛阳令,看谁还敢胡为?
  董宣听了皇上的任命,再三推脱:“我董宣生性刚烈,血气过盛,屡屡捅出漏子,连累圣上。洛阳令一职,还是另选能臣为好。”
  光武帝哪里肯听,“不刚烈不能杀歹徒,无血气不能斗佞臣,我要的就是你这种刚烈,我要的就是你这种血气。董宣,你还不明白朕的意思吗?”
  董宣到洛阳府衙上任,整个京城为之一震,大街小巷纷纷传言:“当年那个法场余生的北海相来了。”一贯为非作歹的恶徒悄悄躲藏起来,豪门显贵不敢肆意鱼肉百姓,纵仆行凶的,强买强卖的,包揽讼词的,打架斗殴的,都不见了,一时间洛阳城风气大变。光武帝几次召见董宣,问他用的什么奇门秘术,董宣说:“第一不怕死,臣年轻时就不怕,现已六十九岁,更不怕了。人不怕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第二不怕罢官,臣本来就是个陈留布衣,罢了官并不会丢掉什么。我以为,怕丢官的官员做不了好官,怕死的臣子成不了忠臣。”光武帝听了十分赞许,把身边的一把宝剑赐给董宣,表示恩宠,并赐御酒三杯。
  —天,董宣升堂处理一桩公案,案情复杂,整整审理了三四个时辰,这对于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董宣向来有这种毛病,劳累过度就手脚麻木,浑身虚汗,一步也动弹不得。下得堂来,吞了一粒丸药躺在软榻上休息。忽听大门外鼙鼓敲得咚咚直响,董宣忙问吏役是怎么回事,吏役吞吞吐吐:“……出了一桩……命案……”
  “被害人在哪里?”
  “是半月以前的事了,尸体早被扔到护城河里了。”
  董宣感到奇怪:“你们为什么不报?”
  “大人的脾气我们是知道的,这案子非同寻常,牵涉到公主府上。湖阳公主她……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董宣满脸愠怒:“人命关天,怎能容许一些权贵置身王法之上?那样还要我这个洛阳令干什么?”说着,连忙收拾升堂。只见跪在堂口喊冤的是个瘦巴巴的老头,说儿子被恶人所杀,请董大人做主。
  董宣问:“你儿子被杀半月有余,为什么今日才来喊冤?”
  “我怕呀!”
  “怕什么呢?”
  “公主府上天天有人到我家来,用刀尖指着我的鼻子,不许我上告喊冤。说是胆敢喊冤,就把我的舌头割下来,眼睛挖出来,我能不怕吗?”
  “今儿你怎么又不怕啦?”
  “昨儿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挺着个脖子跪在我面前,声声叫着,‘儿死得苦哇,爹要给儿伸冤呀’,我能不来吗?”。
  原来这瘦老头的儿子叫柱子。以卖鸟为业半月以前,柱子到西市卖鸟,公主府上的一名家奴相中了一只百灵,不付分文拿了就走。柱子不依,抓住家奴的衣袖要去见官,家奴说,“见什么官?我就是官。”劈胸一拳将柱子打倒。柱子连滚了几滚,死死抱住家奴的一条腿不放,非要他给钱不可。那家奴觉得丢了面子,拔出腰刀,一刀将柱子刺死,满街人眼睁睁看着,没有敢吭气的。
  几个在场的人主动到堂上作证,董宣问,“凶手叫什么名字?”证人说他自称公孙二爷,外号“净街虎”,仗着湖阳公主的势力,常常出来敲诈勒索,没谁敢于阻拦。董宣又问了其它情况,一一做了笔录。
  退堂后,董宣越发怀疑,忙派吏役到公主府上查访。查访的结果,这自称公孙二爷的家奴名叫公孙彪,正是北海郡公孙丹的义子。董宣听了连连冷笑,“也许前世命定,今生非与公孙一家斗到底不可了。”匪夷所思的是,堂堂公主,为什么如此纵容一个恶奴!
  湖阳公主是光武帝的亲姐姐,从小就刁蛮尖刻,不肯饶人。后来丈夫病死,中年独居,郁郁寡欢,变得越发乖戾,反复无常。光武帝早想给姐姐找一个如意郎君,多次探听姐姐的口风。湖阳公主暗暗看上了大司空宋弘,说他才学出众,风流倜傥,可称得上—代英杰。光武帝知道宋弘有妻室,这事不一定好办。湖阳公主觉得,当今皇上的姐姐,下嫁给一个小小的司空,他应当烧香叩头求之不得了,哪有不从之理!一日,光武帝召宋弘议事,目的是代姐姐求婚,湖阳公主就躲在一座屏风后偷听。光武帝问宋弘:“有民谚云,贵易交,富易妻。你以为这句话若何?”宋弘摇了摇头:“我还听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才是正直之士应该信守的呀!”宋弘是个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弄得湖阳公主丢了面子,从那之后不愿再提婚配的事,连做皇帝的弟弟也不敢提起,怕惹她翻脸。日子久了,湖阳公主越发孤僻蛮横,行为古怪,令人无法捉摸。
  湖阳公主身边有一名侍女叫娥儿,能言善辨,乖巧伶俐,深得公主喜爱。驸马病重期间,公主悲伤,娥儿也跟着流泪,悲悲切切。一茶一饭,侍汤侍药,浅笑微微,眸子里含着春意,小心翼翼服侍在身边。驸马死后,公主忌恨在心,说娥儿媚着眼儿勾引驸马,弄得驸马死后不得安宁。于是把娥儿关入私牢,一天只准吃一碗狗食。一日,公主见娥儿瘦成纸扎的人儿,又生了恻隐之心,把她放出来仍留在身边。尽管娥儿尽心尽力,却没有一件事能使公主满意。公主脾气越来越大,不是鞭打就是火烫,娥儿脸上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旧疤接着新痕,从未好过。娥儿受不住这无休止的摧残,偷偷跑到后花园上吊自尽。娥儿死后,公主又天天想念娥儿,时常下意识呼叫她的名字。每当熟悉的背影从眼前闪过,公主就以为那是娥儿,急忙喊住,等那背影转过身来,希望变成了失望,又烦躁地叱退,生怕玷污了眼睛似的。公主几乎天天殴打身边的侍女,打完又心疼得流泪,感叹道:“有娥儿活着就好了。”
  一日,公主在府中闲逛,见一名小厮正给屏风画花儿。那小厮长长的五指捉住长长的笔杆,像一只仙鹤在空中翩翩飞游,一朵朵鲜花便从那仙鹤喙中吐出,有的掬着笑意,有的含着轻愁。公主禁不住说了一句:“妙笔生花啊!”
  待那小厮抬起头来,公主吃了一惊,明明一个男人,偏偏长了一副女儿相,又活脱脱像着一个人,那就是娥儿。弯弯的眉水水的眼,粉白的面皮,殷红的唇,微微一笑就抖出一根无形的丝,把人的心给缠住。公主心里暗想,难道他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忙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公孙彪。”
  “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岁了。”
  “来府上几年了?”
  “五年了。”
  “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回秉公主殿下,奴才常年累月在西院随师父画花儿,怎敢打扰公主殿下。”
  公主觉得这小厮挺可人的,问道:“你愿意到花厅侍候本殿下吗?
  公孙彪扑通跪在地上:“愿为公主殿下作牛作马。”就这样公孙彪由一个画匠晋升为公主的贴身侍卫,时刻在公主身边走动。公孙彪年轻俊美,天生的玲珑剔透,巧言令色,很得公主的欢心。一天,公主在一个旧橱柜里发现娥儿的几件衣服,睹物思人,勾起一腔思念,幽幽掉下眼泪来。公孙彪心领神会,悄悄将娥儿的衣服穿起来,精心修饰一番,突然出现在公主面前,公主又惊又喜,抓住公孙彪直呼娥儿。从此之后,公孙彪常常穿上娥儿的衣服、打扮成娥儿的模样,挺着小腿、碎着步子在公主面前走来走去,惹得公主愈加怜爱。这公孙彪在公主面前愈是受宠,在别人面前愈是骄横,在公主面前装猫变狗俯首帖耳,走出大门敲诈勒索胡作非为。谁都知道他是一霸,可谁也不敢招惹他。
  董宣査明这些情况,心情不能平静。他要除掉这条恶狗,也知道并不容易,这将是一场恶斗。他筹划着每一个细节,越想心里越激动,七十岁的老人仍像年轻人一样情绪亢奋,血脉贲张,眉间那颗硕大的红痣熠熠生辉。他命书吏广泛收集公孙彪的其它罪证,写好诉状。命捕快放出眼线,以防期乘隙潜逃。
  有人将消息透给了公孙彪,公孙彪心里一紧。这些年来,他盗用公主的名义多次陷害董宣,他知道一旦落在董宣手里,结局将不可想象。他躲在公主府里不再出来,同时在公主面前煽风点火,说董宣如何如何看不起公主,如何如何怂恿暴徒败坏公主的名声,他一气之下将暴徒杀死,董宣以此作借口,非拿他偿命不可。说着哭着,跪在了公主面前。湖阳公主将公孙彪拉起,抚着他那双玉石雕刻般的手:“彪子,今年多大了?”
  “公主殿下,您又忘了,奴才今年二十八了。”
  “我还要你陪我二十年,董宣杀不了你。”公主说着,两眼闪现凶光,“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我看他有多大胆量!”
  公孙彪躲在公主府邸不再露面,捕役不能擅自入内,凶犯得以逍遥法外。转眼过了月余,仍不见任何动静,董宣有点耐不住了,想以洛阳令的身分写一份公文,呈给湖阳公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求她以国法为重,协助捉拿凶犯公孙彪。书吏连连摇头,认为此举不妥,湖阳公主不比别人,言辞软了她不理不睬,言辞硬了她闹到皇上那里,一旦皇上说了话,这案子就不好办了。惟一的法子是以静制动,凶犯总不能老死在公主府内。
  董宣采纳了书吏的意见,又花钱买通了公主府内的一个花匠作为眼线,时刻掌握公孙彪的一举一动。
  正傎四月天气,春风习习,暖阳酥酥,光武帝在御花园散心,见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盛开,红红白白,飘飘逸逸,像舒展玉袖的仙子,清雅动人。想起了姐姐湖阳公主去年写的咏牡丹诗句:“思花自高洁,念人常凄哀。”不禁怜惜起姐姐的不幸来,身为一国之君,无法解除姐姐心中的悲苦,常怀愧疚,他要尽力安慰她一番。于是命太监传话,明天请湖阳公主到御花园赏花散心。
  湖阳公主虽然骄纵,天子毕竟是天子,是万乘之尊,能得到皇上的恩宠自是无上的荣耀。公主十分高兴,立即吩咐家奴收拾车马器具。又叫公孙彪,明天早起收拾收拾,陪着到御花园花赏花。
  “公主殿下不是说过,不让我出门吗?”公孙彪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不是又让你出门了吗,蠢货!”公主见公孙彪心怀恐惧的样子,不无嘲弄地笑了。
  公孙彪很不放心:“奴才还是不去的好,那董宣是出了名的铁爪子虎,我的小命不值什么,只怕给主子惹祸。”
  “哟,什么时候学得乖了起来?既然胆小怕事,就不该偷偷溜出去惹是生非。看你那副蔫巴样儿,碰上这点小麻烦就成了一滩泥了,还能办成什么大事!”
  “为了公主殿下,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你老老实实坐在我的马车上,就算他董宣长了三头六臂,谅他也不敢怎样。”
  “要不,我还是扮成娥儿,侍候公主殿下也方便些。”
  公主会意,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府内明烛高烧,提前用过早膳,仆役们装车的装车,备马的备马。最先出门的是四名骑马的武士,横刀开路,吆喝声传得很远,大街小巷的百姓急忙回避。武士之后,是两排威严气派的仪仗,金戈钺斧朝天镫,明晃晃耀人眼目。紧跟仪仗队的是八个婢女,捧着茶盒食盒粉盒药盒,再后边就是公主的马车了。銮铃响成一片,四匹高头肥马一色的雪白,彩色的绳套金色的辔头,四匹马头上高挑着四朵艳丽的芙蓉。车身明黄,周边漆着鲜红的云纹,巨大的轮辐绘着盘锦,还镶了密密的金钉,滚动中洒下一路璃气宝光。湖阳公主端坐在青罗伞下,一方小小的绢子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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