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十七号-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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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他给了我真正意义上的性启蒙，也与我年少时对父亲和兄长的幻想有关，或许他正是我人生历程中跨不过的一道坎。

第二天夜里，赵燃喊我出去吃烧烤。我开了门，发现他推着他的那辆单车等在巷子里。

“怎么，你要骑这个去？”

“上来吧，我载你。”

我没有再说什么，坐上了单车后座。过了八点，路上的车已经不多，Q城这两年虽然大修大建，但一到夜里就静了许多，只有中心商场和小吃街的人要多些。

烧烤摊上空飘着白色的烟气，棚子里还有两桌人。烧烤上桌，赵燃把其中一盘朝我这边推了推，又起身找老板拿了一打罐装啤酒。我忍不住开口道：“两个人喝这么多？”

“我喝不行吗？”赵燃头也不抬地拉开拉环，我沉默了几秒，也伸手拿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呦，你倒自己喝上了。”赵燃笑了一声，“慢点喝，先吃东西好吧。”

我已经吃过晚饭，其实并不饿。赵燃时不时说着学校的事情，也提起高中同学的八卦，比如于雨宛带男朋友见家长之类。于雨宛我倒是有好久没见到了，上一个寒假她住在外省的亲戚家，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再见。

我听赵燃絮絮叨叨地说着，没留神他喝掉了五罐啤酒，双颊已经微红，我见吃得差不多，便要起身结账，赵燃先我一步站了起来，我又把他按坐回去。付完钱，赵燃也跟了出来，怀里还捧着剩下的几罐啤酒，我找老板要了塑料袋装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刚刚操作失误，本来想定时晚上六点发的，结果点错了发出去了……所以干脆分成两章，今晚六点定时发剩下一半……

三十三　

赵燃提着塑料袋，我推着他的单车，沿着街道缓缓走着。我们的高中也在这一带，因此很快就走过了高中门口，这个点，高三学生的晚自习也已经结束，校门口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学生，绝大部分教室没有亮光了。

这一带正在拆迁，前方是个街角公园，估计这个小公园也留不长了。赵燃大步走进公园，我只得推着车跟了过去。夜里很冷，又是这个点，公园里自然没人，灯光昏暗，长廊里尽是黑影。我们在木椅上坐下，赵燃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又松开，“别喝了。”

赵燃笑了笑，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没什么。我还没喝够呢。”我不再说什么，耳中只赵燃吞咽啤酒的声音。

“灿若？”

“嗯？”

“你是不是在想，我喊你出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我没有答话。

“其实我一直想问，去年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我们难道连好好说一次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我由着赵燃说下去，“那天我回Q城，你妈说你出去旅游了，我问了于雨宛、罗晓月，问了你表弟冯之晓，问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哪里。我从Z省回来，在火车上，浑身发冷，我明白我真的失去了你。本来我还打算去你学校找你，但是住院耽误了。”

“赵燃，别说这些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之前的事，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你，都不能否定，我已经不想再怪你，但是你不应该再和我缠在一起，先不说对我，这对你女朋友就是不公平，你明白吗？”

“可是灿若，我……”

“打住。”我站起身，“赵燃，我问你，让你现在和王晨韵分手，跟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赵燃沉默了，我立在暗影里。其实我隐隐还有些期待，但赵燃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咕咚咕咚灌下啤酒，我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长廊那一头卷过来一阵风，耳边是赵燃捏扁易拉罐的声音，夜很深了，公园外的街道，除了散着橘黄色光线的街灯，只有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车窗半开着，有音乐声从车里传出来。我看了看赵燃，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想回去了。”

“好。”

赵燃站起身，却又一个趔趄歪到了我身上，我伸手扶住他，“你行不行啊？酒量也不是顶好，还非要喝。”

“没事，没事，走吧。”赵燃笑了笑，我闻到一股酒气，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吧，我骑车带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行不行？”

赵燃“嗯”了一声，我把单车推出公园，和他一前一后坐上单车。街道上真的没人了，赵燃倒还安静，只是环住了我的腰，我低头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赵燃的手指很长，而且骨节宽大，从小到大，和他比手指长，输的人总是我。

终于骑进巷子，赵燃从后座上下来，我把车还给赵燃。巷子里黑漆漆的，这个点，估计严美丽和陈叔都睡了，我掏出钥匙开门，赵燃突然从身后把我扯过去，抓住我的胳膊吻了上来，浓重的酒气充斥在鼻腔里，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要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我使劲把他朝外推。赵燃终于把我放开。我看到赵燃的双眼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像是一头捕猎而不得的野兽。

“赵燃你疯了吗！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我拼命压低嗓音。

“灿若，我……”

“滚。”我不再看他，转身去开门，背对着赵燃，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恍惚间我竟觉得那双眼睛仿佛燃着赤红的火，后背似乎也被那两团火焰灼伤。

我转动钥匙，轻声道：“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我男朋友会来找我。”

三十四　

季天楠是第二天下午到的，我提前半小时去了车站，正是务工人员返厂的时候，车站广场有许多背着提着推着大包小包的男人女人，空气里充斥着杂乱的声音。我等在出站口的一侧，季天楠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他倒是很坦然，直接给了我一个熊抱，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感觉这里比J城冷多了。”季天楠吸了吸鼻子，松开了我。

“还好吧，你刚下火车，当然不一样。今天天晴，已经不算冷了。走吧，跟我回家。”我们上了一辆出租车，火车站离桂花巷有挺长一段路，车载电台放着陌生的音乐，我们都没有说话，季天楠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我盯着他的鬓发，大概是刚剪过没几天。

车子在巷口停下，我担心会碰到赵燃，但这种巧合并没有发生，昨晚我本以为赵燃会不依不饶，可他一言不发地回了家。家里没人，我把季天楠让进门，转身去厨房倒水，他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我把水杯递给他，他接了过去，但又放到了玻璃茶几上，“灿若，你房间是哪间啊？”

我指了指过道尽头，“最里面。”

季天楠站起身，径直朝我的卧室走去，我跟了过去。上午我已经收拾过房间，我与赵燃的合照，我都收了起来。这间屋子累积着这么多年的痕迹，此刻它所面对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我看着季天楠把窗帘拉上，并没有阻止他，他转过身，轻轻抓住我的胳膊，季天楠要比我高半个头，我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他又伸手捧住我的脸，吻了下来，我把他朝前推了推，他索性抱住我，将我推倒在了床上，又压了上来，他的手滑进了我的裤子，我已经有了反应，忙抓住他的手，他稍稍抬起身，眼里似乎闪过一星亮光，我摇了摇头，“别。”

季天楠笑了一声，又咬在我的唇角，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立起身。我整了整裤子，想把窗帘拉开，季天楠却在背后拉住我，我回过头看着他，他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灿若，你看你脸红的，像个纯情小姑娘。”

我甩开他的手，走出了房间，严美丽回来还早。我见季天楠还在房间里没出来，便喊道：“你要不要陪我出去买菜？我妈交代的。”

“去啊去啊，正好出去转转。”

我从鞋柜上的铁盒里捡了几枚硬币，季天楠已经穿好鞋，我把他推出了门。

买完菜回来，我们果然还是在巷口碰到了赵燃。我停在赵燃面前，季天楠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赵燃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摸了摸鼻子，冲他笑了笑，“出门啊？”

“嗯。”

我拍着季天楠的后背，“这是我同学，季天楠，来找我玩的。”

“赵燃。”赵燃冲季天楠点了点头。

“好啦，我们先回去了。回头再说吧。”

赵燃推着单车消失在巷口，我舒了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季天楠，“愣着干嘛？回去吧。”

季天楠表示要洗菜，我没有拦他，走去院子里收衣服。收完衣服，我也走去厨房，季天楠正站在水池边，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灿若，刚刚那个人，是你朋友啊？”

“嗯。邻居，很多年的朋友了。”

“哦。”季天楠没有再问，我走到一旁舀了两碗米放在电饭锅里。

严美丽回来的时候见到季天楠，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反应了过来，“灿若，他就是你同学吧？”

季天楠把严美丽手中的便利袋接过去，“阿姨好，我是季天楠。”

严美丽点了点头，似乎心情很好，走到冰箱前，开了冰箱门，我便和她一一解释买的菜，她一边听一边翻捡，待我说完，便把我轻轻一推，“好了，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我来炒菜。”季天楠还想说话，我忙把他拉到一边，“行啦，我妈说她弄就她弄，你回我房间去。”

三十五　

季天楠在我房间打了几局游戏，直到严美丽在外面喊我们，我们帮着把菜端上桌。酒精炉上架着一个小锅，锅里煮的牛肉，是她中午放在炖锅里炖的。严美丽夹了几片牛肉放在季天楠的碗里，“随便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你们J城我年轻的时候待过几年，口味和我们这边很不一样。”

“阿姨，您做得很好吃啊。”季天楠嘴里塞得鼓鼓的，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多吃点，别客气。”严美丽又夹了些牛肉放在我碗里，我忙摆摆手，“行了，我自己夹。对了，陈叔呢？”

“他今晚有饭局。”严美丽吃了两口菜，又抬起头看向我，“见到赵燃了吧？”

我下意识地去看季天楠，他也停下了筷子，我便笑了一声，“见到了啊，昨天晚上我不是和他出去吃饭了吗，你忘了？”

“哦。”

严美丽没有再提赵燃，我自然乐得清静，季天楠倒是很活跃，一直在回答严美丽人口普查式的问题。我听了一会，忍不住咳了一声，“妈，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你这是在查户口呢，还是在找儿媳妇呢？”

“胡说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了，等哪天你谈对象了，这些事我难道不得问清楚？”

“行行行，您说得都对。”

季天楠放下筷子，“阿姨，灿若平时在学校可没这么贫呢。”

“是吗？那他在学校啥样？”

“他啊……”季天楠看了我一眼，“学习可认真了，成天泡在书里，一本正经的。”

“我还不知道他的？就知道装样子，以前我就知道了，平时在家看着像在学习，背地里不知道在干嘛，尤其是跟赵燃那小子混在一起的时候。”

“妈！”我轻轻踢了季天楠一脚，“咱们吃饭好吧？”

吃过饭，季天楠表示要洗碗，严美丽和他拉了几个来回，还是让他洗了。我坐在沙发上叠饭前收的衣服。严美丽从院子里拿了扫帚进来，电视机里的本地台放着社会新闻，一个大叔操着一口方言和记者说个不停。严美丽朝厨房的方向望了望，轻声道：“这小伙挺实诚的，不错。”

我把衣服放到一旁，“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谁神神叨叨的？”

敲门声正好在这时候响起，我皱了皱眉，冲院子那边喊：“谁啊？”

“你觉得还能是谁？”严美丽把扫帚靠在墙上，走过去开了门，我听到了赵燃的声音，“阿姨，我来还扳手，我爷爷说之前找你借的，一直忘了还。”

“来，进来坐。”

我走到门边，赵燃似乎有些犹豫，季天楠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他系着围裙，手在围裙上擦着，望着我们三个，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我看着赵燃和季天楠的视线相交，“不了，阿姨，我爷爷还有些事要我帮他做。”

严美丽也没有再留赵燃。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季天楠解释我和赵燃的关系。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始终没把季天楠真正当作我的男朋友。后来我们分手，或许我的责任要更大些。否则，我们分开后的这么多年里，我怎会完全没有再想起他呢。

严美丽睡得早，我们也就回了房间。严美丽已经把床铺好了，之前她听说我有同学要来Q城，忙不迭地收拾出一套新的被子枕头，大概在她看来，这些年，除了赵燃，我似乎再没有别的朋友。季天楠用我的电脑看视频，我脱了裤子，靠坐在床上，房间很静，屋外也很静，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我望着季天楠的背影，即便是坐着，依旧是清瘦挺拔的模样，或许我对男人的背影始终有一种迷恋。那个初秋的清晨，望着老爸的背影，我第一次有了对离别的认知。

我捧着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看着，季天楠合上电脑，走去卫生间洗漱，我也把书放回床头柜上，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半了。季天楠洗漱完走回房间，轻轻关上门，开始脱裤子，大概是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笑了笑，“你看什么呢？不早了，睡觉啊。”

“哦，哦哦哦。”

“傻了吗你？”季天楠爬上床，我朝里挪了挪，他却拉住我的胳膊，凑到我耳边轻声道：“躲什么啊？”

“别自恋了好吗？”

“灿若啊。”季天楠侧过身搂住我，“吃晚饭的时候，你说你妈像是在找儿媳妇，那你倒是说说，谁是你媳妇啊？”

“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你是装傻啊，还是真不懂啊？”季天楠在我身上蹭了蹭，“我是说啊，到底谁是谁媳妇啊？我觉得吧，这种原则性问题，咱们可得说清楚。你说对不对，媳妇儿？”

我忍不住了踹了季天楠一脚，他立刻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我也不管他，把他从我身上推开，几下脱了上衣躺下。季天楠笑了笑，也脱了衣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末了，他轻声道：“我关灯了？”

我“嗯”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不小的空隙，他往我身边凑了凑，又压了压被子，我能感到身旁的温热，但他没有老实多久，翻了个身，搂住了我。

“你干嘛？好好睡觉。”

“就这样睡嘛。”

我试图推开季天楠，但他搂得很紧，我只得作罢。季天楠似乎很满足，黑暗中，他笑了一声，我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角。

作者有话说

故事已经过半，还在看的亲，请在评论里说一说你们对于情节和人物的看法好吗？随便谈点感想就好，谢谢了~

三十六　

元宵节前一夜，公园里办起了灯展。季天楠听严美丽说有灯展，吃过饭便拉着我出门，我对灯展兴趣不大，前几年我已经见识过了，一股山寨味。不过季天楠似乎兴头很足。

看灯展的人相当多，虽说正月已经快过一半了，天气依旧干冷。公园绕湖而建，湖心亭也挂了些灯笼，水面上映着彩光。小广场上有人在卖灯笼，季天楠挑了一个颇为花哨的。

季天楠在小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我跟在后面，四周很吵，冬天的夜晚，公园本应没什么人，今晚自然不一样。我看着轻轻晃动的灯笼，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赵燃的笑容跃进视线，他身旁站着赵曦。我有些无措，挠了挠头，又冲他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赵曦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燃开口道：“老远就看到你了，带你同学出来玩啊？”

“嗯。”

季天楠也走回我身旁，把灯笼的提竿塞到我手里，咳了一声，“灿若，这哪里有厕所？我想去趟厕所。”我望了望四周，给他指了公厕的方向，季天楠便小跑着离开了。赵燃望着季天楠的背影，“灿若，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这同学啊。”

老实说，我很想冲赵燃翻个白眼，论浑水摸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我只服赵燃。“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也没跟我聊过你同学啊。”

“行吧。”赵燃的目光又飘到了别处，“回头再说吧，我跟赵曦先走了。”

“这就走了？还挺早呢。”

“也没啥意思，又冷。是吧赵曦？”

赵曦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继而挤出了碰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觉得还挺有意思啊，不过确实是挺冷的。灿若，我们先走了啊。”

赵燃和赵曦走远了，季天楠这时候终于跑着回来了，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你朋友走了？”

“是啊，你去厕所去这么久，他们当然走了。”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方便你们小叙旧情嘛。”

“胡说什么。”我瞪了季天楠一眼，把灯笼塞还给他，“拿着，你的灯笼。”

我忽然有些犯恶心，像是要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一样，这是我自上个寒假之后第一次见到赵曦，暑假那晚她和我通电话的场景，像电影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江灿若！你知道赵燃现在在哪吗！

赵曦的话，像是在我的额头烙下耻辱的印记。我不明白为什么赵燃和我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我们不愿对彼此说个清楚。我不知道我们在逃避什么，亦或是在等待什么。我想起2000年夏天，雷雨天的下午，我独自在家，窗玻璃被风吹得砰砰作响，似乎随时会裂开。我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走着，最后爬上床，电早就停了，房间暗沉沉的，像是黑云压了下来。那时候院子那边忽然传过来急促的拍门声，我赤着脚冒雨跑去开门，我以为是严美丽，站在门前的人却是赵燃，他手里抓着一把伞，头发湿湿的贴在脑门上，冲我挤出一个笑容，“我想起你一个人在家，就过来找你了。”

元宵节，我们跟着严美丽和陈叔去姥爷家过节，舅舅和姨妈几家人，走得开的都来了。我怕季天楠待在一大家子人中间拘束，便带着他去村里各处转着。村里能见到的人很少，已经是正月十五，青壮年都去外地打工了，留下的几乎都是老人。

我们在田间小路上走着，地里全是前一年秋天割剩下的稻茬。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严美丽打来的。

“你们现在在哪？赶紧回来，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

“你赶紧回来就行了，挂了。”

严美丽果真挂了电话，我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季天楠，“我妈让我们赶紧回去，不知道咋回事。”

“那就回去呗。是叫我们回去吃饭吧？”

“可能是吧……”

家里人都围坐在客厅，大声说着什么，严美丽站起身朝我走来，扬了扬握在手里的手机，“你爸刚刚来电话，说你奶奶在家里喝农药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因为什么啊？”

“还不是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你大伯跟你奶奶在家吵架，吵出事了。”

老爸他们家庭不和，是久远的事情，他和严美丽很早就离婚，这些年我与那边的亲戚已经没什么联系，但这次的事情到底跟以往不同。我终于回过神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爸让我们去医院？”严美丽似乎有些惊讶，“你想去吗？”

我瞅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季天楠，“去吧。”

“行。那赶紧的。”严美丽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包朝外走，陈叔已经在门外发动汽车，我和季天楠也跟了上去，这时候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喊道，“你们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得赶紧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各位如果对情节和人物有什么看法，欢迎在评论区提出来与我交流~另，这篇文会有番外，是以其他人的视角写的番外。各位可以猜猜都会有谁~

三十七　

陈叔开车上了高速，C城离Q城有两个小时车程，我和季天楠坐在后座，四个人都很沉默，我盯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手绞在一起，我知道季天楠一直看着我，但我没有偏过头去看他。我已经跟老爸通过一次电话，他说医生正在给奶奶洗胃，她喝了一整瓶农药，能不能抢救过来，医生也不敢断言，我能听到老爸话语中的慌张与无措，电话那头偶尔有喊叫的声音，想来是一家子人在医院还没有停止争吵，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挂了电话，我忽然发现脑海中有关C城，有关爷爷奶奶，有关老房子，有关在那里度过的日子，这所有的记忆，不知道在何时全模糊了，或许转折点是灿尧的离开。

我想起爷爷在地里种的西瓜，盛夏的傍晚，他会带着我跟灿尧去地里摘回一个不大不小的瓜，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把瓜扔在桶里浸着，晚饭后切成一大块一大块放在石桌上，苍蝇在西瓜上方飞着，爷爷总是催我们吃了一块又一块。我想起有一年，大伯跟爷爷奶奶吵架，赌气离家不帮他们栽秧苗，细雨中，爷爷披着蓑衣佝偻着腰，在田里缓缓移动着。

雨天的时候，奶奶在昏暗的老房子里纳着鞋底，我在一旁盯着只有两个频道的电视机，屋子里弥漫着霉味和腌肉味混合起来的气味。到了傍晚，奶奶在外间的厨房做饭，我便将声音调大，那时候会放些地方戏。同样是在一个雨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床沿上盯着电视，忽然瞥见挂在墙上的电话机听筒上爬着一只淡灰色的带斑纹的像蚂蟥一样的虫子，它纹丝不动地附在听筒上，我大概盯着它足足三分钟，之后我忽然捂紧嘴巴，一阵猛烈的干呕，当然什么也没吐出来。

此刻突然开始下起了雨，车窗外渐渐模糊。时隔多年，那只肥大的黏腻的虫子忽然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过来，干呕的感觉向我的整个身体袭来，我不由得捂住了嘴。

季天楠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异样，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握住我的手，温热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传过来，我顺势靠回座椅，但我们彼此并没有说上一句话。

我们对C城的城区并不熟悉，绕了好大一圈才赶到医院，陈叔去找地方停车，老爸在医院大厅等我们，见我们跑过来，他首先拉住我的手，严美丽看着他，道：“人怎么样了？在哪？”

“已经洗过胃了，送ICU了。我带你们去。”老爸拉着我就朝前走，又忽然停下，望着我身后的季天楠，“灿若，这个小伙子是？”

“爸，这我大学同学，前几天来找我玩。”

“哦。”老爸拍了拍季天楠的肩膀，“小伙子，辛苦你了。”

“没事叔叔，咱们赶紧上去吧。”

“好，走走走。”老爸领着我们去坐电梯，电梯前已经等了很多人，第二趟我们才进了电梯。ICU在十五楼，出了电梯，我看见了许多奶奶家那边的亲戚，其中有几个堂哥堂姐表哥表妹。老爸显然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对于我们的出现，众人都没有什么讶然的神色。爷爷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我看着他脸上的褶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廊上的气氛本就沉闷，我们的到来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这会儿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走廊上显然不止我们一家，也是像我们这边一样，一大家子候在外面。

走廊上的众人，显然还是同辈的兄弟姐妹有聊天的兴趣，但只说上几句话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这些年我和他们的联系不多，倒是今天见了个全。我不想再待在一大家子人之间，便给季天楠使了个眼色，和他一前一后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这里没什么人过来，尽头是落地窗，十五楼的高度，很能看到一些城市建筑。天色暗了下来，但路灯尚未亮起，整座城市都沉在雨中。季天楠勾住我的肩膀，喊了一声“灿若”，我轻轻地应了他，他偏过头来看我，我也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他轻声道：“你怕吗？”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落地窗右侧有一排座椅，季天楠拉着我坐下，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快没电了，我忽然觉出了冷，不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季天楠伸过手搂住我。

天完全黑了，医院的灯光仿佛毫无温度，我看着走廊的那一头，几个亲戚不停地来回走着，一有护士从ICU出来，他们便急忙凑上去。

老爸似乎是在跟严美丽商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朝这边走来，我见他过来，忙站了起来，他掏出一串钥匙，把其中两把钥匙取下来递给我，“灿若，别待这了，有我们这些人就够了，你们先回我那儿，自己弄点吃的，行吧？”

我没接钥匙，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的严美丽，“不用了，我们过去不方便吧？我们自己找个宾馆就行了。”我看到老爸的手一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妈也同意了，她待会去找你叔叔。你们俩就去我那里。”

季天楠也走上前，“叔叔，我们自己能对付一晚的，我会和灿若在一块的，您放心好了。”

老爸看了看季天楠，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钥匙，轻轻叹了口气，把钥匙装了回去，“行吧，那算了，我去跟你妈说。”

作者有话说

又手滑了……想点定时发布结果点错了……所以……明天停更QAQ

三十八　

出了医院大楼，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们只有一把伞，季天楠撑着伞，我躲在伞下，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脚步匆匆的人。医院这一带算是闹市区，我们走了十来分钟，找了一家宾馆住下。

进了房间，两个人都很沉默。季天楠走到窗边，大概是想拉上窗帘，我轻声道：“别拉，就这样。”

季天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看向我，咳了一声，“你不吃点东西吗？”

我愣了一愣，继而道：“不想吃。不饿。”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季天楠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刚刚在前台顺了几张外卖单，不想出去吃，就叫外卖吧。”

我没说话，不肯定也不否定，季天楠也不再管我，把椅子拉开坐下，开始研究外卖单。

等他和餐馆通完电话，我轻声开了口，“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不守在医院？”

“这有什么……”季天楠似乎是无意识地叠着外卖单，“你爸不都让你走了吗？”

“其实他不说，我也想走了。”我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根本就没有待在那里的打算。”

“灿若……”

“是不是不近人情？自己奶奶躺在里面，还说这种话，对吧？”

季天楠终于扔了外卖单，我又笑了笑，“陈年烂谷子的事，不说也罢。”季天楠起身把椅子朝我这边移了移，“如果说出来能让你好过些，就说吧，我听着。”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我奶奶，其实一直不喜欢我们一家，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这都是后来我听我妈说的，她就把我们一家赶出去了。”

“赶出去？”季天楠皱了皱眉，“什么原因啊？吵架了？”

“她一开始就不同意我爸娶我妈。我大伯本来跟我爸关系就不好，我爸妈刚结婚那会儿，住在老家，我大伯正好失业在家，免不了小吵小闹，两个老人又偏偏更喜欢我大伯……”

我走到窗前，这雨并没有停的迹象，反倒是越下越大了，雨水在窗户上蜿蜒地流着，我用指腹描画着雨水的轨迹，“就那么把我们赶出去了，自那以后，我爸妈一直憋着一口气……天楠，你是土生土长的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