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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菁华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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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地脚步声慢慢远去了。如意如遭雷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痴呆迷茫样子。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拳。重重地拳头砸在脸上。闷哼。
绻玉棠地话在耳边回荡。荡出一阵阵回音。重复地提醒她。“我要冷静下来……”对追上楼来地幺妹勉强露出个让她宽心别在意地笑容。脑子昏沉地如意挣扎着依靠在冰冷地厚墙上。捂着脸痛苦地低吟。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看不清事实看不懂现状地傻瓜。
她怎么忘了,那个人,那个名为菊初南的女人,是楼主柳怡宴的母亲啊,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身份去恨那个人……
一心只是反感于那个女人的残忍,完全忽略了楼里人的感受,如意觉得自己该被打,即使被打死也不为过。无论以前在菊初南,柳怡宴还是绻玉棠之间发生过什么,这都是属于她们那一代的事情,她如意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真要滑稽荒唐地跳出来说一声恨,深深伤害到的,却是楼主的心。
不能,不配,不应该,菊初南那个女人,是生下了楼主的人,是骨子里流淌着跟楼主一样血脉的人啊,她不能恨,想都不该再想,否则那算是置楼主于多悲凉尴尬的地方,若一直这样宠着她爱护着她的楼主知道,会多么的伤心失望……
是的,千叠楼里,谁都可以恨那个女人,只有她如意不可以。
对不起,对不起,楼主,我差点忘了……
懊恼地抱着双腿,把头深埋在膝盖中,那个心智成熟却总让思绪陷入死胡同的少女轻轻地叹气,后悔不已的样子。
…………
此后,绻玉棠的心情真可谓差劲透顶,终于在一日,她一反原来强硬要人的态度,狠狠地发下话,说如意这个死丫头性子野加行为不检,根本没资格当她徒弟,更没有资格当未来的楼主,而众人只见那一个对于成为谁的徒弟一直持无所谓态度的如意反而突然积极起来,成了回头乞求的那一个。
自知有错,甘心认罚的如意以诚恳真挚的姿态站到绻玉棠面前,而绻玉棠的反应是冷笑一声,啪地关门,冰冷地人拒之门外,连废话都懒得说,压根不愿意待见如意,如意就干脆长跪在了房门口,一跪就是几日。
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好几次了,在一旁的胭脂不知道存的什么心,小心翼翼地帮着如意在绻玉棠面前说好话,结果当然给绻玉棠狠狠地训斥一顿,还禁了一日的足。
从头到尾,在整个事件里,没有人看到楼主出来干涉的身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浅吟一首《定风波》,无喜无悲物两忘,楼中女子弄瑶瑟,一曲未终坐长叹。不忍心看着最好姐妹受苦,却一次次苦劝不成功,无计可施的幺妹绝望了,哭着跑去求师傅赭师流岚。
“师傅,你帮帮如意吧,要不去找楼主,楼主最爱护如意了,绝不会看如意这样受苦的……”
赭师贵篁沉默片刻,按着弦鸣不止的琴面,只是蹙眉深思,无奈地摇头。
这是如意与绻玉棠这一对师徒的事情,不是她漠不关心也不是她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只是无能为力,楼主怡宴也绝对不会出手的,六年约定中最后一年,要面对的难题,只有如意自己才能来解决,从一开始就这样注定的。
“这次,没人能帮她。”
当年谁家丫头无知不识愁,爱上高楼,眨眼五年弹指过去,而今少女识尽愁滋味,却道纵是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她还是要试着直对风云,展颜一笑。又一日,熬到精疲力竭,双唇干裂,腿失去知觉,几乎不支倒地,如意还是倔狠地跪着,一声不吭,没有离开那个位置————不要紧的,谁的过去不匮乏,谁的青春不慌张。千叠楼里每一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女孩子都会跌跌撞撞地长大,慢慢有了貌似柔弱的外表和真正坚韧的内心,足以用来面对未来接踵而至的困难艰苦。
寥落深夜,露重寒深,一身便服的绻玉棠终于走了出来,带着浓重醉意站到门前,“我说了不想看到你的脸,你还天天跪在这里碍眼。”
第一夜,绻玉棠只看了跪在外面的如意一眼。
第二夜,她寒着脸关门。
这是第三夜。冷哼一下,危险地半眯双眼,把人盯看了半响,她慵懒地甩手朝人扔出一件东西。
当啷一下,如意拣起了那东西,脸色变得惨白。
是一只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做得精致,一见就知道不是凡品,摸着金腕轮内侧,指尖感觉有一些粗糙凹凸感,翻转细看却见里面清晰的刻字————乐子,从属京都教坊,千叠楼。乐子乐子,跟乐人子只差一字,却是天差地别,每年都有从国中各地教坊中挑出来的根骨上佳姿容清秀的十一至十八岁少女,得到这个乐子之名,然后被送进皇宫去进行试炼筛选半年,有幸的就可以留在宫中,从一个地方官妓升为宫里专司歌舞的宫娥。
如意一惊,握紧了那只金腕轮,抬头望着绻玉棠,不敢置信地摇头。
“千叠楼不需要你,要证明给我瞧你很有用吗,给你机会,若半年后你还能出现在我面前,我绻玉棠就承认你又如何。”
不,不要,她不走……大大的眸子中闪烁的泪花扑簌而落。
绻玉棠却没有给选择的余地。
“明天,你给我滚进宫去!”
【20 赫连(上)】
“绻,你太鲁莽,这事情跟怡宴商量一下才好。”
原本在幺妹的乞求下都摇了头,不准备再管如意的事情了,但当听到绻玉棠居然要送人进宫去的时候,关心则乱下,赭师流岚她终于还是坐不住,就这样前来跟绻玉棠理论。
“何来鲁莽之说,当初怡宴下那个约定就该猜到会有这样一天,现在倒是我的错了?”
“绻……”怯生生的声音。
“流岚你也别这样劝我了,倒是去找怡宴,让她出面说说才好呢,不喜我把如意那丫头送进宫去,她大可站出来说话啊,她是千叠楼楼主,出尔反尔之后自自然然地粉饰太平,就当没有那个什么六年之约的,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我绻玉棠可绝对不会存异议的。”
绻玉棠这诛心的话让赭师难受,她蹙紧眉,捧着胸口,脸上褪了血色。眼见劝不住人,她急急再唤一下,哪知道绻玉棠这次不给赭师这个向来亲密的姐妹任何面子。
“那丫头我是送进宫送定了,流岚你身子骨不好,别再为此事操心,省心快快回去休养才对。”
“你想害死那个孩子吗?”赭师流岚想制止绻玉棠疯狂的行为,“那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忘了宫里存在的那一位是多恨我们千叠楼里的女人吗?往来几年,我们不就是为了防止楼里的孩子被糟蹋,几次都不往宫里送丫头了吗,如今你强迫如意进去,不是让那孩子去送死?”
“那是上一代的错,我们不该让这一代的孩子来承担。”见绻玉棠神情稍有动摇,赭师再道,“绻,如意那孩子何其无辜,宫里那一位已经是一个死局了,进宫就是死路一条,你还如何忍心,忍心……”
话音刚落,居然接不下去,赭师的脸色越来越差,快接近惨白了,绻玉棠瞧着一惊,回身大喊,“兰兰!兰兰你这丫头快来,你家主子病犯了,快拿药来!”
赭师的贴身丫鬟兰兰一脸惊慌地快步上前来,又是按摩又是上药,一番折腾后才让赭师呼吸平缓下来。没想到赭师流岚为此事居然这样上心,急得犯着病都发了,扶着把人轻轻靠在绵软舒适的床榻上,再替她盖了温暖的织锦天蚕被,绻玉棠铁青着脸,又开始想发火了。
“如意那死丫头对你就这样重要。比你地命还重要?总不爱惜自己。你要为别人操多少次心。病倒多少次才肯罢休?五年前就早不该答应怡宴那个任性地要求。以你地身子骨。教一个丫头已经是极限。再教插脚进来地如意。你不病倒才怪。那年你累得大病一场。命都几乎丢了。怡宴事后可一点表态都没有。你也甘心。现在又为那一个都已经跟你毫不相干地徒弟来跟我怄气。值得吗?你说说值得吗?”
赭师闭着眼低低地喘气。怯弱难受地样子。
“哪儿有……什么值得地。记得以前那一个人说过……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么……那么。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
赭师笑了笑。只是勉强抬起了眼帘。眸中一片刚强。
其实赭师知道。绻玉棠一直以来对她都存一份歉意。
赭师地病是从娘胎里**来地。天生心脉不好。不能受累受惊。当年还好。小时候地赭师还能跳能笑。但后来出了一点事。让赭师这病彻底引发了。身子骨才变成眼下这样地差。而绻玉棠一直以为都是自己地错。把当年地事揽在身上。加上赭师是一起长大地四人中年纪最小地。绻玉棠自认没能做到一个好姐姐地责任。更是内疚不已。每次看赭师病发最着急地是她。心里最不好受地也是她。
“你现在别提那个女人。”
绻玉棠心情差,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菊初南的事情。
“那答应我,别按你那想法去做,好吗?”赭师柔柔地劝,声音倦滞无力。
“……不。”绻玉棠说道,“如意那丫头现在是我的徒弟,我爱怎么训练她是我的事情,赭师你别管,也不许在管。”
“绻……”赭师挣扎着又想说什么,让脸色不佳的绻玉棠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你以为送她进宫就是要害她?短短一年的,我绻玉棠是自大是嚣张,但没本事在这短短时间里把人教好,一年后让学半桶水的她出去砸我招牌,我可不干这种蠢事。当乐子能在宫里学到的东西不少,也足够她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新楼主了,送她进宫学半年是我指给她的一条明路。”
赭师听了,沉默一会儿,到她消化了绻玉棠的话后,渐渐露出有点惊讶的样子。她没想到绻玉棠想了这么多,她一直以为……
“怎么,真以为我就为了跟怡宴作对,要把那死丫头往死里整?虽说那丫头在你和鱼姐姐手上学了不少东西,但到底是个一点都不懂事的黄毛丫头,哪来的资本让我把她放眼里,要整她也不是时候,到真的接了怡宴的班,她能站到我们这个位置上来的时候,我才承认她有这个资格。”
“……但那宫里到底是凶险的。”赭师低喃一下,很不放心。
“都说你们太宠那死丫头了,凶险又如何,难道你们能护她一辈子?在千叠楼里舒坦惯了,就是一只井底之蛙,日后让这样的丫头继承千叠楼那真真才是害人,让她进宫见识一下,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绻玉棠也不是存心跟个丫头过不去,我跟她说好了,半年她出来,我就好好教她学舞,都是顺当的事,流岚你担心什么。”
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担忧,赭师还想说话。绻玉棠眸中异芒一闪,冷脸做了个别出声我还没说完的指示,就继续接着说:“说到底,怡宴怕也是默认了我这个法子的,上代留下来的过节得想办法解开,我们年年不送人进宫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如意那丫头别是不说,性格总算机灵,进去想想办法,能让里面那一位的怨恨化解了是最好,不然的话,能稍稍缓和一些也总比现在这状况好。你就等着看吧,怡宴不出头就是同意,我明天就把人送宫里去。”
连楼主都搬出来了,赭师终于被说服。原来是急匆匆跑了来劝说的,结果却是自己先被劝服了,赭师叹一口气,到底是身子弱,放了心事后就疲倦袭来,渐渐撑不住地睡过去了。绻玉棠不出声地替她捻好被子,离开前还吩咐丫鬟兰兰多照顾一下。
…………
“明明心中有了答案,你做这模样是给谁看?”森然的口气。带着徒弟胭脂离开,一路上胭脂欲言又止的样子,绻玉棠瞧得清楚,也不问,折转回到了房间里,她懒懒地卸了妆,斜坐下。
倒没有什么给吓着的样子,胭脂在跟前低声应了一声,柔柔道:“胭脂惶恐。”
“好徒弟,”或许在这千叠楼里,除了那一起成长起来的四位贵篁,再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得到绻玉棠那一份真心相待,没了在赭师面前亲切的姿态,绻玉棠只懒坐在榻上,像一只炫耀了一天羽毛而累了倦了的美丽孔雀,她半敛着细密的眼睫儿,让斜飞进窗棂的暖暖春光映红了半边脸,另一半藏在幽幽的晦涩阴影中。“真会胡扯,你当我徒弟五年了,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会惶恐什么?”
“昨日见师傅在筵席上使遍百般手段,才要得来了这个入宫的金腕轮,原以为师傅是辛苦为徒儿而求的,后来才晓得,师傅是另有安排。胭脂跟着师傅学艺五年了,还不能贴心,一些想法也总跟师傅背道而驰,细想一下,自然是惶恐不已,惭愧有加。”
“你听到了,我跟赭师贵篁的对话?”
“自然听清楚了。”
“知道进宫有这样大的好处,你不怪我把大好机会给了别人吗?”绻玉棠漫不经心地说起这一句,神情变得异常诡谲难测。
胭脂不上当,抿嘴笑了好久,轻声道:“师傅你是什么话,那高墙围着的皇宫是什么地方,胭脂学艺未精,总有些自知之明,自认是没本领活着从那里出来的,师傅真的送胭脂进去那才是害了胭脂呢。”
“哦?”
“上一代的事情愚钝的胭脂不知道,也不会懂,就不烦这个心去想去猜了,师傅自然有师傅的计较,胭脂何苦伤脑筋,只希望我们的如意妹妹能在宫里逢凶化吉,得个奇迹平安出来才是大好。当然,若最后给宫里的人看中了,如意让留在宫里当了宫娥,楼主怕伤心也不会持续多久罢,因为虽会有点遗憾,但到底当宫中宫娥比当官妓强,也算是一件值得恭喜和高兴的事啊……”胭脂说着,把落在香腮边的几缕头发用手指温柔地卷一下,再悄悄松开,眼波轻荡,无限温柔把头低下。“呵——呵——。”
最后那两字,拖出长长的尾音,结果味道全变了。
…………
阴雨连绵的清早,一个披蓑衣带斗笠的男子出现在了千叠楼的门前。
他对着发愣站在门口的丫鬟说一句。
“告诉你们楼主,赫连来迟了。”
【21 赫连(下)】
霪雨似飞絮,轻轻地飘荡,纷纷黏黏地贴在身上,刚刚从外面回京来的男子抬头看一下天色,就把头上斗笠往下拉一点,对于这些有点偏执性子的雨滴们,他是完全没有办法,无奈地跨大步,在雨中辨了大致方向,男子就往预定的地方走。
千叠楼的大门很好认。
刚刚好这时候一辆精美的轿子停在了那里,一个袖口以金线绣云龙纹的妇人守在门口,不耐烦地踱步,好像开口在叨念些什么话,男子抖抖蓑衣,继续步过去,不经意瞧一眼,只见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盛装打扮,表情给连绵细密的雨水刷成了一片模糊难辨的少女从楼里缓缓走出来,在着急的妇人搀扶下,优雅地上了轿,盖好帘子后那个妇人又喊了一句什么,轿子就驶起来,从楼门口那里出发,冒雨前进,施施而行。
细雨,少女,轿子,擦身而过一瞬间,男子低下头。
终于走到了门口,把蓑衣解下来,披散一头湿漉漉的发,顶起斗笠,雨水顺着斗笠流,在男子对人说话的时候一滴滴滑过男子曲线美妙的下巴化成珠落下。
男子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他对着发愣站在门口的丫鬟说一句。
“告诉你们楼主,赫连来迟了。”
…………
…………
递给丫鬟们湿透了的蓑衣和斗笠,赫连弹几下衣裳,踩着冰冷的地板,徐徐步过走廊。下过了雨,空气全是淡淡的清香,大清早的,楼里冷清,加上那雨的确凶猛,一夜下到现在,遥望见那大大的花园中绿叶茂盛,花渐凋谢,一派春残的景致。
有好心的丫鬟送上干爽的新衣裳,赫连原来想答谢,开口却先打了几个喷嚏,几丝湿发抖落下来。在丫鬟含笑的目光下,赫连赧然问了个地方,就去换下了一身湿透的衣裳,“你们楼主呢?”风尘仆仆从遥远的地方回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这千叠楼里见一见那脾气孤傲的故人,赫连笑着问道。
“楼主在楼上。”丫鬟掩嘴低声道。
上了楼。楼主怡宴就坐在老地方。
昨夜雨疏风聚。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几个空酒壶。手上一只小玉杯。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了。褐色地地板上安静地零乱躺着几幅墨迹未干地画。赫连弯腰捡起一幅来。只见上面斜伸一枝玉桂花。枝条姿态粗疏淡漠。玉桂花细腻委婉。一只蚱蜢趴在枝叶上。警惕地四顾。给这温婉地画面添了一丝狰狞。
又一幅。是一狂雨打荷。
再一幅。烟朦胧雨朦胧高楼景。
赫连一边捡画。一边走过去。最后对着那幅唯一出现了人物地画。看清上面那个寥寥几笔勾画出地弹琴少女。他笑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倒是画散人微醉,就这样欢迎人的?”
“昨夜有个傻丫头,顶雨在下面弹了一夜的琴。”自顾自说道,楼主把玉杯靠近到唇边,又放下。
“哦?就是你画里的这个?”赫连拿画的动作一僵,再细细看画,只见那满园盛开着的郁郁葱葱繁花,在雨中努力最后一次舒展它们的绝美姿态,点点纤弱的花影中,弹琴少女背影似傲竹似梅枝,点弦的动作温柔,神色却愁苦中透出凄然。“咦,怎么这个这少女有点眼熟?”
他神情渐渐变得肃穆,看画的目光专注,坚强到倔狠地步的人,总能轻易地得到他的赞叹和尊敬。在脑海里回想一遍,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就是刚刚门口上轿的那个……”
雨水能模糊一个人的面容,却不能模糊人的气质,赫连把人认出了,到底也是楼主的画技高超,把一个人灵魂的精髓都画出来了。
“那少女要进宫?”他陡然一问,楼主默默地望过来,眸底冻一深深冬潭水。“我瞧见了,送她走的那个妇人衣袖上绣着云龙纹。”玉龙纹,只有宫里内命妇和女官才允许在衣裳的袖口和裙摆下绣的图纹。过了几年随意浪荡的生涯,走过的地方是多,常识不常识的东西他都记一堆,现在倒有了点用处。
楼主不语。
把画叠好放,赫连也坐下,就坐在楼主对面。
“不开心?”
“很开心。”
赫连失笑。
“很开心?”
“不开心。”楼主冷冷地回答。
“……很好很好,我知道了,走的那个人,一定是你那个准徒儿。”不容置疑的笃定口气,甩着身后湿湿的发,赫连沉吟半响,再次失笑,他太了解怡宴的脾性,无奈地说道:“舍不得人走你又不留,你啊……到底在想什么呢。”
楼主偏过头去。“连猜灯谜都从来没猜对过的人,别用那种口气说话。”
赫连干咳几声,噎住了,“……那是什么?”他注意到怡宴手上一只小巧的如意结,银丝搭绛紫色结线,编得分外繁复华丽,分辨一下知道这是盘长结的结法,寓意是希望得此结子的人能无灾无病,长寿健康,通常是孝顺的后辈给长辈弄的,里面还同时结着后辈的十根头发,算是意深情重的礼物了。“你家傻丫头送的?”他饶有兴趣地问。
望着那一只盘长结,楼主眸色重上一分。
…………
…………
“人如花飞,云如短歌
缘似迷雾,转眼离殇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尘如初春雪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聚若镜水,骤散离殇
情如寂音,愁如烟雨,寒如深山雪……”
一曲《离殇》,如意弹唱了整整一夜,用尽了五年她所学所晓,声声哀伤,音音凄迷。终在这个霪雨绵绵的清早,她弃了她的琴,丢了她的心,坐上宫里来的轿子,再次离开了她的楼她的家。
还能不能再回来,连她自己都没自信。
水色轿帘放下来的一霎那,她咬紧唇,紧了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
“不对,你柳怡宴不是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人,”赫连摸摸下巴,精明地挑了挑眉,“说吧,你做了什么安排?”
面对赫连这个疑问,千叠楼里最负盛名的那位绝世女子唯一反应是————倒给了他一杯酒。
【22 入宫】
华帷小轿从千叠楼出发,向着皇宫西门驶前进,今日天公不作美,连绵的乌云挂在天际,变成春季里最让人厌烦的霪雨坠落,凄凄惨惨戚戚,让这个湿冷的清早更加显得寂寞孤清,皇宫的西门名为“练瑕”,是皇城里七大门之一,百丈高的墙,刷着铁灰色的石灰,红漆大门发出叹息一般的声响,咿呀咿呀,好像是来自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传入耳朵**的疼感。
传说中,在这一道门后,就是皇宫,国中最尊贵的男人和他的妻妾居住的地方;传说中,门后面内殿宇临立,景观密布,有高大巍峨的宫殿,又有碧波荡漾的三海,挺拔秀美的景山;还传说,这皇宫里的宫殿和御苑,兼具四季之美,从高处俯瞰,看那相映成趣,浑然一体的格局布置就一瞬间看尽了夏冬又一春,花开花落。
小巧秀气的轿子像一只误闯入来的小动物,怯生生地,彷徨而行。
一只布满厚茧的手轻轻地拨开水色帘子,半掩着脸,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眸向外瞧上几眼,瞧那层层红墙黄瓦围起、结构奇特而紧凑的建筑,不消半会儿,人又很快地躲回了轿子里。
这个人,当然就是如意。
练瑕门望之高耸入云,站在门下,扑面而来的是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高高的门后面,就是要困住她半年的牢笼。
“别下来,等轿子一直行到丽景轩。”
宫里来接人的那位妇人这样吩咐,并顺手拿出一梅花盒,打开,用描笔沾上一点里面盛着的香浓金汁,在如意光洁的额间开始描画起来,寥落地清描几笔,勾出了一朵妖冶的三瓣金色虞美人,笔落,画成,感觉着额间异样冰凉的触感,如意迟疑一下,慢慢抬手,用尾指轻柔地剃了一下眉角,消去脸上的刚强倔狠,化柔了轮廓。
妇人很满意了。“这是乐子的印记,这半年里都会伴随你,宫里的人见了这个印记就明白你的身份,日后你在这里的半年里,需谨言慎行。”
怔怔地答应,到一声沉重的声响从轿子后面传来,如意心里徒然一哆嗦,愕然地回头,之间那肃然道死气沉沉的练瑕门看似缓慢却平稳地关上了,纷纷飞舞的雨丝被永远地隔绝在了门外。
门后面地她。两汪清水似地眸子浮上清淼水雾。
回去地路。已经没有了。
…………
华帷小轿又施施而行了好久。躲在昏暗无光地轿子里面。发觉心里像有些什么失落了。又像被些什么塞满了。如意一路上一言不发。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轿子发出地咿呀咿呀声。
忽然。停了下来。嗒一声。落地。有人翻开了帘子。
“到了。”
扶着妇人伸过来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轿子,发现轿子就停在了一道门前————又是门,今天见的都是门,这个叫丽景轩的,跨过门槛,门后园里的景色尽入眼底,面阔连廊十间,进深四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两梢间为砖砌坎墙,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重檐庑殿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其廊边正几株桃花盛开,在白墙黄色琉璃瓦映衬中更显娇嫩欲滴,妩媚娇人。
被引着往廊庑里面走,一路妇人还在教导如意。
“走路的时候,不要过分招摇,身体保持正直,也不左顾右盼或频频回首,眸子直视前方,要遇上了宫女嬷嬷或太监的,须恭敬地行礼,不许直视对方,步履轻捷不要拖拉,做到轻,灵,巧,给人优雅轻盈的美态。”妇人说着,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接着缓缓说道:“进了宫,就忘记以前你们楼里教予的简陋技巧,日后宫里的嬷嬷自然会来教导你一个宫娥应有的身段姿态,而外面那些一直都是落了俗套的野路子,教人搔首弄姿,粗俗难看,上不了台面。”
“……是。”从描鹦鹉牡丹图案的青花乳足炉中飘散出的香味不似千叠楼里的紫述香清醇,它嗅着就一阵目眩,浓郁得醉人,却是最香品高雅,为众香之首的阿迦嚧香(女人香)。
最陌生最壮丽辉煌的皇宫,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过,存着考古学家书如意的记忆,她明白后世的皇宫是怎么一个模样,也清楚那一只青花乳足炉中点燃了香会是怎么样一个光景,但那隔着厚厚玻璃墙,对着清晰高分辨率的照片看的,又哪里能跟现在亲身体验来得震撼来得绚丽,前进中步过那敞开全镶嵌琉璃的花窗,看着上面模糊的自己的影子,如意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彼方。
妇人带着如意到了其中一间厢房,房里早就有几个同样额描金色虞美人的少女在等待。
盈盈十五,娟娟二八,名花倾国共聚堂。
“湘教坊,倪素素。”衣袖口和领子绣白兰花的少女。
“皖教坊,桑熙。”笑起来最甜美的少女。
“苏教坊,青容止水。”年纪最小的少女。
“以后一段时间,你们四个就住在一起,要好好相处。”宫里的尚仪女官微笑着。
所有人都看着如意。
“京都教坊,”知道这跟五年前进千叠楼的情况不一样,如意平静地敛起裙裾,掩去因沾着点雨水而略显不雅的绣花鞋子,一双玉臂微微交叠,作为最后一位进宫的乐子,她轻咬着唇,装出娇弱无力的样子。
“……绻胭脂。”
把我弄进宫里来,就不介意我用一下你乖徒弟的名字吧,亲爱的绻师傅?
【23 狼窝】
丽景轩住下了从各地教坊送来的乐子,如意入住这间厢房有一个对着碧湖的窗户,撑开就有一阵阵春风拂进来。作为宫中乐子,每日的训练也不重,没有如意当初猜想的那般,这些十几岁的少女是各地上从小培育好苗子,自然根骨上佳基础好,不烦女官们多操心,一套舞步简单演示一遍,领悟力强的少女们心领神会,马上就举一反三,步下早翻出各式花样。
“一天分早课,午练和晚课,休息时间你们可在这丽景轩中随意行走,马上就是皇太后六旬万寿大典,宫中事务繁忙,女官也百事缠身,可能没多机会教导你们这些女娃们宫中礼仪,你们注意,切莫步出这丽景轩半步,有事唤嬷嬷,修炼不能断,等一个月后忙过了大典,我和众女官就来检收你们的成果,明白了吗?”
这个负责管理乐子,叫薇玲的年轻女官面容端秀,说话语气也轻柔温文,是难得好说话的一个人。
“京都教坊的绻胭脂……你好像很嚣张呢!”
又一日午练结束,在房里歇息,如意闲着也是闲着,求了一下,向嬷嬷要来了棋盘棋子,正欲自己一人玩棋,却给一句惊住,半天反应过来说的正是自己,才有点局促地放下手中白子,怔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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