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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之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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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飞机的时候,那抑郁的心情还久久未散。T城愈加地繁华了,广厦接天鳞次栉比,可他委实是爱不起这里。为什么赵深非要来T城?周聿铭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如今也在美国长了见识,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学生。赵深母亲家是T城的地头蛇,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赵深跑到T城来决不是无缘无故,自有他的考量。
山雨欲来,风先满楼。
周聿铭也懒得去分析赵深的事情,到了赵深给他准备的别墅,就径自上床补眠,也不顾赵深叫人来给他接风洗尘领他参观。
被褥枕头一概都是全新的,只有松软的阳光气味,叫他很是安心。从前的床总是带着赵深的味道,那或许是天底下只有他能嗅出的气息,绝不难闻,像床上的赵深一样诱惑而迷人,却令他辗转难眠。
一睡就睡到华灯初上。周聿铭被手机铃声闹醒时尚且迷糊着,一看手机登时醒了大半。来电人是赵深,或者说,他这个手机上本就只有一位联系人。
“……什么事?”他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接听。
对面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开始觉得奇怪,手机里这才颤颤巍巍传来一把清润的嗓音:“……是你吗,小铭哥哥?”
周聿铭瞪大了眼睛,这口吻似曾相识,可声音却很陌生。
那端的人却犹自梦呓般的说了下去:“……真没想到是你……”
“你是谁?”他直截了当地问。
第七章
“哥哥,我是白岸啊。”他听到那个声音轻柔的回答,心中一阵恍惚,竟然真的是白岸……他曾想过他们再会的情景是否会十分荒诞,却不意荒诞至斯。
“你为什么打给我?”周聿铭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拿着赵深的手机,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都不会是他想要。
白岸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恍若无事的说:“他……赵少喝醉了,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刚刚一直叫我打给什么人,我听不清,心一慌直接按了快捷键……”
真是奇怪。周聿铭心想,明明赵深从来不用电话和他联系,有什么事都是派了人来传话。他冲着电话说:“他喝醉了,身边难道没有别人吗?把手机拿给其他人找崔秘书,他们明白的。”
白岸软软地应了一声。他语尾总是带着点上扬的轻快,孩子似的,叫人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从小就是这样,周聿铭同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不亲近,独独拿他没有办法。有时周聿铭忙于打工,没法照看妹妹,年幼的白岸总是自告奋勇代劳。那样天真纯稚的好意,总做不得假。
此刻同赵深在一起的他,是否也是一样的惹人喜爱?周聿铭不知道为什么去谈公事的赵深会在白岸的陪伴下喝醉,但他偏偏知道这两人酒量都不好。看来这一回赵深的确多了几分良心,没有把他温存解语的新情人丢出去挡酒。
周聿铭拉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风。城市中央的风总是不够轻盈,掺杂着熏人欲醉的浊气,但总比别处温暖。手机屏幕仍放着微微的光,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彼此都在等待。两个人的通话,隔着第三个人的影子,交织成暧昧的沉默。
手机那头忽然格外安静,白岸或许是换了个地方,等到四面再也没有杂音,才重新同他交谈:“上一周我给露露打电话,她还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联系不上你,那时我也很担心,好在你安然无恙,只是……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周聿铭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却好像对周聿铭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回来?周聿铭的唇边浮起一丝薄凉的笑意,他费尽心思筹谋,终于趁赵深不备把妹妹送出国去留学,既圆了她的梦,又助她出了这火坑。他了无牵挂,终于鼓起勇气要逃,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
那么多的夜晚,他们同床异梦,赵深在睡梦中分外安静,搂他搂得极紧,像在冰天雪地中依偎着寻求一丝易散的暖意。他却睁眼到天明,心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里。
唯一一回,是在他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赵深的睡脸。他们同床共枕多年,可周聿铭这一天才发现原来赵深睡觉的时候也紧锁眉头,眉心都有了一道深深嵌入肌肤的褶痕。周聿铭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肌肤相触的刹那,赵深的眼角渗出了浅浅泪水,他心跳一下失控,以为他在赵深安眠药里动的手脚失了效。直到听到隐约的梦呓,他才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都随之卸下了,茫茫然转身走远。
可他的挣扎毕竟无济于事。赵深一醒过来,夜里的一切奢想与幻梦也就散如朝露,他逃不出去,赵深是他命运里的五指山。
周聿铭放缓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小岸,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别告诉露露我和赵深……之间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露露或许不愿意被这样瞒着呢?她那么不喜欢赵深,接受他只是因为他是你的情人,她相信你,所以愿意维护你的选择。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该有多难过?“”别告诉她!“周聿铭低吼了一声。他们兄妹连心,以周影露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哥哥是受人胁迫任人亵玩,自然会痛彻心扉,哪怕与赵深同归于尽,也不忍心再让他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他已经在泥潭之中,何必再多连累一人。
周聿铭攥紧了手机,金属的凉意刺得他手心生疼。他竭力镇静下来,继续恳求他:“你也知道,露露就是个小姑娘,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他听到白岸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却不见喜色:“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周聿铭一怔,好半晌才回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选择想要或不想要的权利。我走的已经是绝路了,但你要是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T城的另一边,白岸站在海滨别墅的露台上,倚着栏杆看远处起起落落的海潮。海天是一色的昏黑,只有灯塔的光芒依稀可见,像是嵌在地平线上的北极星。他纤长的十指也起起落落地敲着栏杆,脸上的笑浅得像层薄薄的晨雾。”小铭哥哥,你也有选择的机会。我们到时候见个面吧,就算是为了露露……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她了。“那边周聿铭的呼吸都一下子止住了,白岸将手机从耳畔拿开,冲着它说了一句”赵少已经醒了,正到处找我呢,我该去了“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手机里犹响着嘟嘟的忙音,周聿铭失魂落魄地捂着腹部坐下去,他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这痛来得这么及时,让他疼得再无力思考。
白岸把手机甩在地上,再不看它,埋头独自靠住栏杆,抬手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天光也黯淡下去,只有灯塔的光芒仍不知疲倦地在远处盛放。
没有什么事比叫醒一个喝醉的人更麻烦,尤其是当那个人还是你老板。崔安怡一向八面玲珑,可对着她阴晴不定的老板还是只有头疼再头疼的份。她拿了线报就急匆匆来寻赵深,妆容都来不及描画齐整。
她烦恼了一路,到了赵深住的别墅,看到的情景却与她一贯所见的截然不同:赵深靠在床上,低垂的眼底犹自带着三分醉意,朦朦胧胧像笼着一汪水,五官都柔和许多。没了那层逼人的锋芒,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年轻人,俊美温雅,讨人喜欢。
坐在床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只露出半张侧脸,可单凭这半张脸,也能瞧出他轮廓挺秀,肌肤柔润,犹如一株初长成的春天的树,美得清新而有生气。崔安怡认出那是公司旗下影业力捧的新人,白岸,都说赵深格外宠爱他,为他一掷千金,但她身为赵深的第一助手,此前几乎不曾在赵深身边见过他的影子。
可白岸的确有这个被宠的资本。他笑得一派天真,亲自端了醒酒汤喂给赵深,眼睛里融融的都是笑意,又别有一种灵动韵致。赵深罕见地温驯,恹恹倚着靠枕随他服侍。他呷了几口汤,抬眼扫了扫他素面朝天的女秘书,颇为不满地扬一扬眉,开口问:“慌成这样,真是有失体面,出什么事了?”
崔安怡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朝他禀报:“赵阙也来T城了,阵仗闹得很大,怕是要跟咱们打擂台……”
赵阙,这或许是赵深最不喜欢的名字。他父亲弄出个这么大的私生子来,已足够损他颜面,如今父亲更是偏心到要捧他上位,放弃他多年来并不喜爱的名正言顺的儿子。赵深从来不觉得赵阙是他弟弟,他们相互憎恨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是被放上同一个战场的角斗士,所有精心培养的技巧都是为了最原始的厮杀,不咬破对方的喉咙就不能活下去。
阙,缺。赵阙曾经笑着对人讲过,他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记住他生来就有缺憾,见不得光。但这缺憾,并非无可弥补。
他发迹也是从为赵家做见不得光的勾当开始,一路虽不顺风顺水,倒也青云直上。如今赵深也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
赵深嗤笑一声:“来T城跟我争,是要自寻死路?”
崔安怡犹疑地望了白岸一眼,白岸不自觉向着赵深缩了缩。赵深微一沉吟,拍了拍他的头:“留在这儿吧,你也该多长点心眼。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大明星了,有我护着,他再来找麻烦也不必怕他。”
白岸一愣神,抬眼看着赵深,赵深却并不看他。醉后的男人模样颓靡,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拂过眼睛,锋芒内敛,那疲态中透出的是几不可察的柔软。
崔安怡小心低头,避开不去看他们的动作,继续向赵深汇报她探听到的消息:“听说他这次来也是得了赵老爷子首肯的,您父亲……赵先生更是已替他打了招呼,那块地的招标不出意外应该是被他拿下了。”
赵深霍然抬起头来,眼神一下子亮得迫人,室内一时是久久的沉默。白岸伸手想去扶他,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安慰,但赵深只是瞟了他一眼,那出鞘般的目光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就因为我不肯听他们的话娶那个女人,他们就决定这样打压我?”赵深冷冷一笑,说不出的讥刺与凉薄,“当初那个老家伙就是因为被迫联姻,折腾了我母亲半辈子,现在他仕途波折,又要我去替他卖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没人能回答他。赵深下了床来,吩咐道:“安怡,把之前的文件都拿过来我看看。天已经很晚了,小岸去休息吧。”
等白岸去远了,崔安怡方才问道:“赵阙是涉黑的人,向来行事也无所顾忌,需要加强安保吗?”
“可以。但没必要大张旗鼓,倒显得我怕了他。”
女秘书低下头,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您上回才吩咐说往周先生身边少放点人,可既然赵阙来了,这话还要不要执行?”
赵深抚住额头,宿醉的时候头都像撕裂一样痛,他强忍着这摧肝断肠的痛楚,似笑非笑地问了崔安怡一句:“你说,赵阙害他有什么用呢?以你一个女人的敏锐感觉,你觉得用他能威胁到我吗?”
卧室里的香氛悄然暗转。崔安怡忽然想起这香还是赵深命他找来的,为的是有安神的作用。那段时间周聿铭精神恍惚到几度自残,医生要他静养,赵深就找心思细腻的她来照顾。最后也是她大着胆子,请求赵深送他出国散心。周聿铭是走了,赵深点香的习惯却留了下来,香气在他的衣上沉沉淀淀就是许多年。
她又大胆反问了老板一句:“任何一个有敏锐直觉的女人,都不会妄自揣测,冒失回答这样的问题吧?”
赵深哑然失笑,挥挥手说:“派人过去,将他好好的看起来。也不必多,但是务必要让卫函去。”
卫函是退伍的特种兵,赵深的保镖队长。崔安怡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八章
白岸无声无息地踏在走廊的地毯上,肩背削挺,修长笔直的双腿舒张时有猫儿一样的灵巧。他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老师就讶异于他身体惊人的柔韧,又为他幼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舞蹈训练而惋惜。当时他只是笑笑。他是孤儿,过的是石头缝里野草一样的日子,哪里顾及得到这些。
后来赵阙就是瞧上了他这一点,认为只要稍加训练,他在媚人一道上定然大有前途。赵家无名的二少爷在亲身试用后,更是确信无疑,对他的身体大加赞赏。那天赵阙在床上抽完了事后烟,信手就把烟灰洒在他胸膛上,在他破皮的乳尖上戳熄了烟头,轻描淡写地说:“希望也合我哥哥的口味。”
就在那一天之前他还去送露露上学,那一天后,他就得奉命去勾引她哥哥的情人。赵阙一个心血来潮,就轻描淡写地改写了他的人生。赵家兄弟都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赵深从前对白岸就很好,现在对他更好,可这无关情欲。他养着他,好像只是从这个少年人身上汲取一点生气,看着他热闹欢喜,自己才不觉得寂寞。
如果没有小时候孤儿院里那点情分,他好像和宠物也没什么不同。白岸自嘲地笑笑。如今他名利在手,可依旧不觉得餍足。
他选了最大的那间客卧,推门却发现是上着锁的,叫了佣人来收拾,却无人依从。他心中有些生气,不觉就摆出了当红明星的架子;对着佣人们横眉冷眼。赵深从来不会为这种小事跟他计较,他想要的东西,只消软语央求便手到擒来。可这回不大一样,任他面露不豫,佣人们也不为所动,只推说是赵深严令守住这屋子,除却打扫,再不容人进入。
白岸抬头看着这门。坚实温润的木质,与其余的门一般无二,锁住的却是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不是偶然的靠近,他永远不知道赵深对他还有多少的心防。
他脸上还是挂出了笑,是常在聚光灯下舒展的那类完美笑容,一点笑意下俘虏无数。助理打探回来,禀告他那是从前赵深和周聿铭在T城时住的房间,后来周聿铭离开,赵深也就封了那间屋子,只是留下的东西一概没动。
助理说得忐忑不安,白岸却听得浑若无事。他挥一挥手让助理下去,说既然都封上了还在意什么,毕竟我是后来的那个。等到他终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一下扑在床上,把头埋在衾被之中。
身体的交融并非是通向心灵的渠道,可他连身体上的触碰都不曾有,又如何去靠近他渴望的那心灵?白岸倒在床上,双手慢慢地绞紧了那丝绸般光滑而冰冷的被褥,他脸上还带着习惯性的烂漫笑容,由于一点点失了控制,看起来分外扭曲,就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周聿铭独自一人坐在睡房里,心烦意乱地想了一晚上。夜里太空,太静,他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于是翻出老唱片来听了一晚上。那些激昂的音乐轰隆隆从他心里碾过去,最后什么也留不下,他的心里还是废墟一样的荒芜。他不敢想,妹妹得知真相时,看自己该是用什么样的眼神。
对不起,都是我自己犯贱。他捂住脸,或许他深心里留恋着在妹妹面前的这种谎言,留下余地让他还可以表演,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可以挺直腰杆走在阳光下的人。现在他卑贱的身份终于要在妹妹面前曝光了,他无辜的妹妹也终将因为他卷入一场场的风暴。
凌晨时他手机就响了,来电的是他唯一一个能背下的号码,他本应在美留学的妹妹。他用颤抖的手点了接听,心中却陡然升起了疑云:这一切,委实来得太巧。
“……哥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女孩婉转的嗓音从电波里传来,柔柔细细得像一首歌,“你……不用再瞒着我了。”
“露露……”他口里发干,心头发苦。
“我回国了,你能来见我吗?”
他听到妹妹孱弱的语气便是一阵心疼,忙答道:“你不留在国外学习,这种时候跑回来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帮你。“
T城机场,有个女孩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川流的人群中,一手拿着手机,黑发垂下来像一面帘子,丝丝缕缕撩人心弦。她无疑是漂亮的,即使是满面的憔悴,又沾上了往来的风尘,也同样我见犹怜。她的眼里噙满泪水,话音里却沉稳得不带一丝哭腔。挂了手机后,她还站在那里发着呆,直到几个黑衣男人走向她。”周小姐,车已经备好了,请您跟我们一道来吧。“
女孩点点头,拉起行李箱就走,尖尖的下巴藏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对初生小鹿般的眼睛。
第二天,赵深终于到周聿铭这里来了。他来得低调隐秘,领过来的却是几个生面孔。周聿铭被告知,打今天起他身边就得多添一批保镖,那些铁塔一般的陌生人簇拥着他,仿佛是赵深无穷无尽的分身,他覆在他身上的阴影像高山上的冰雪,看似单薄却永不融化。
周聿铭靠在沙发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深。他一夜无眠,眼下是两抹鸭蛋青的暗痕,不修边幅,睡衣宽松的领口斜斜地敞着,露出两枚纤细的锁骨。赵深看着他这样子,胸膛里好像有束幽暗的火在烧,他走近几步,坐在扶手上揽住了周聿铭的肩膀,手伸进他衣服里抚弄光滑柔软的肌肤。
他玩得情欲正炽,一低头看见周聿铭的眼睛,心不在焉的漠然,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讥刺,恰在他兴头上浇了一捧冰水。赵深眉头一皱,捏着他的脸抬起来,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周聿铭环顾了一圈那些老僧入定般的保镖,低声说:“不让他们下去?你什么时候还有了这种癖好?”
赵深撩起他的一缕头发,从发梢低低地吻至发根,贴在他头上说:“你害羞什么?从前又不是没被看过。”
有那么几秒钟,房子里听得见钟表指针的响。那是他们都刻意去遗忘的从前,可也许是回到了T城,旧景旧情,一下被唤了起来。赵深停顿了一会儿,但他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失言。
赵深让保镖都下去了,只对卫函使了个眼色要他好好守着。卫函体型精悍,面上带伤,性格却很是忠厚,与外表大相径庭。他点头会意,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门外。
周聿铭闭着眼睛任他亲吻,忽然抬起头说:“你大可不必这样找人看着我,我不会再逃的。”
“你最好不要给我添乱,”赵深并不理会他,搂紧了他,“我最近很忙,恐怕以后看你的时间都少了。”
周聿铭微微松了口气。赵深听见登时就变了脸色,周聿铭最怕见他阴沉沉眼底恨火欲喷的样子,以为他又要开始发作。可赵深只是沉默了一阵子,松开了他,轻轻抚了一下他头顶。
“这一阵子是很麻烦……可是过去了,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了。到时候……”他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有什么将露未露的话语被盖了过去,“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再来这里了。”
周聿铭想不通他的话,也不愿想,他从来都弄不懂赵深迂回的心思。他还记着妹妹对他说的话,深呼吸片刻,对赵深发问:“你把白岸也带到T城来了?你答应过让我见见他……”
“我旗下的影业要上市,带他过来是公事。至于见面,我当然会安排。“赵深的手指一寸寸勾过他的衣衫,最后在他手腕处停下,虚虚地握着。这根手指曾经许多次进入过他体内最深的地方,却鲜少牵过他的手。赵深突然问:“你认为我和白岸是什么关系?”
周聿铭现在一听到这名字就头疼得很,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希望他聪明点,最好别和你扯上关系。”
赵深按着他在椅子上就提枪上阵。足足弄到他昏过去才罢休。周聿铭困极了,补足觉醒来时赵深已不见踪影。他不知道赵深临走前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对他来说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来时不问候,去时不挽留。
第九章
赵深还是履行了他的承诺。周聿铭终于见到了白岸,如今的白岸自非当日可比,行程排得满满,出入都是在衣香鬓影的金屋华庭,要见他一面也难。所幸周聿铭还有个董事长助理的头衔在,能顶着那些陌生又难测的眼神走近。
真的是变了。周聿铭双脚踏在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时,都觉得有些恍惚。这灯火煌煌、光彩熠熠的场合,曾经也是他所习惯的。从前他做记者的时候,到什么地方都打扮合宜,不肯有一丝懈怠。无论是对着西装革履的上层名流,还是气度洒然的知识分子,他都笑得大方得体,像一朵点上香水被插在水晶瓶里的玫瑰。一晃几年过去,他在赵深的笼子里关的太久了,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他竟然对上他们的眼睛都觉得发昏,目光钝了,舌头僵了。他忽然明了,他才是最回不到过去的那个人。
白岸向他迎过来,身后众星捧月般围着一群人。他穿着极时髦,贵气隐而不发,着实叫周聿铭一望惊艳,可同时心底也涌上了说不出的滋味。
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好半晌才想起此时久别重逢,是应当笑的。可他那勉力为之的笑容也只维持了一瞬,就像流沙一样消失无踪。白岸身后恰巧有个女孩摘下了帽子,瀑布一样的长发落了下来,周聿铭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这个时候闻到了草木藤的清香。以前他笨手笨脚地替她洗头,她头发上就是这种香味,淡淡的,绝不扰人。
那个长大的女孩就站在他的对面,五官与他颇为相似,是漆彩描金的明艳,脸庞却小小的如新摘的莲瓣,怯粉生红。他们之间,有的是一面时光的镜子。
周影露将手指按在唇边,微微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电光石火间他还来不及会意,白岸就一把攀上了他的胳臂热情洋溢地叫道:“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咱们兄弟叙个旧去。”
白岸又叫一声小周,周影露伶伶俐俐走过来,替他将手里东西都接过去,乖顺地站在他身后,活脱脱一个小助理。他们两个动作一派自然,既不亲切,也不生分。周聿铭看到这炉火纯青的一场戏,心下也油然生出警惕来,双目与妹妹不再交会。
宴已过半,他们要聚,别人也识趣地不再跟着。周聿铭跟着白岸去了他暂住的酒店,一路上他只能用余光瞟着妹妹,黑发一跳一跳地在她侧脸上起起落落,看不清她表情。
白岸极有耐心,到了房间也只和他谈天,倒没来由地扯出许多往事,走马看花地回望过去,并不真实,都是前尘。直到赵深派来的保镖换了班,白岸瞧出他只是新人,便客气一笑请他出去,留他们单独说话,有关他们老板的私事,还是少听为妙。
保镖最怕卷入小情儿间的争风吃醋,连忙应声退去。他一走,周影露便再也按捺不住,向哥哥扑了过来,强忍的泪水都纷纷挣出眼眶。他们在房间这头兄妹情深,白岸只是在那头看着,大声地自说自话起来,掩住了女孩幽幽的涕泣。
他倒没有辜负赵深特意为他请的表演老师,哪怕脸上依旧是疏离的神色,台词一起一转都惟妙惟肖。
周聿铭双臂缓缓收紧,搂住了妹妹:“露露……对不起。”他心里的苦开始一点点,一点点浸出来。这些情绪在他心中发酵太久,也不能倾泻而出,只能年复一年地闷在那里。极偶尔的时候,他会听到风穿过心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空洞时奏响的声音,像是海螺里偷偷记下的数百年前的涛声。
周影露擦了擦眼睛,轻轻对他呢喃:“哥哥,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明明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他手足逐渐冰凉,只能惶惑不安地对她笑着:“露露,别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斗不过他,都是命。”
女孩凄厉地笑了一声,凌乱的黑发浸了泪水,揉在她脸上,缠绕着她惨白的面容和脖颈,活像从水底下爬出的冤鬼。那结着愁怨的美丽本该凋谢在许多年前。
“哥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会跟云棋哥分手对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你现在会不会很幸福?”
他没有回答。
许多年前的往事突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其实很多都忘记了,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还鲜活着,是一根插在心脏里的刺,随着呼吸勃勃地跳动着。好像听了一首悲伤的旧时歌谣,歌词都念不全,可旋律一响,眼里还是有泪花。
他和舒云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旁人也渐渐看出不对来。只要他们目光相对,眼神就像两股糖丝扭到了一起,又甜又黏,直要淌下蜜来。舒家不是大富之家,却是个立过宗祠定过家谱的老派人家,舒云棋的离经叛道,不啻在他家的祖屋里投下一把火。
一时间从舒家到孤儿院,惊涛四起,骂声震天。周聿铭恍惚间都觉得自己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勾引了前途无量的好青年,就要被千刀万剐。可舒云棋护着他。他一脸的凛然,慷慨陈词来维护他的爱情,痛斥了食古不化、专横凶蛮,又爱嚼舌根的那些人。他眼神明亮,语气激昂,说的那么真诚,周聿铭都要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时周聿铭刚上大学,舒云棋已经是声名鹊起的职业棋手,收入和地位一概不缺。周家兄妹在孤儿院已经待不下去了,于是周聿铭接受了舒云棋的邀请,去和他住到一起。
他并不想花男友的钱,但实在是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舒云棋对他说:“我从小就希望将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新家,由我亲手设计。现在我还希望我的家里能有你。”周聿铭当时就忍不住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哭。舒云棋温暖干燥的手和着舒缓的韵律拍着他的脊背,那是一双常常执棋的凝定的手,能够给他久违的安抚。
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抱着他拍他的背,任他撒娇,逗他欢喜。但这种幸福太不堪一击,只要一次车祸就能粉碎。他也梦想着有一个自己的家,很多年,太多年了,但他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福气。
舒云棋用积蓄买了套新公寓,装修都是自己一点一滴的设计,还去订制原木家具,周聿铭常常翘了课回来陪他一起动手装修,忙得满头大汗,但连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氤氲着喜悦。
那时他唯一的烦恼就是妹妹。因着他跟男人好了,连累她也一并遭人排挤。青春期的少女心思越发难测,刻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他,他也有些赧颜,于是兄妹两人不似从前亲近。他对妹妹疏于关照,以致她白血病的诊断书下来,他才后知后觉。
那一天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手足战栗,一纸诊断书的重量都承不起,握在手上抖得好像风中秋叶。别人看了他的脸色,都以为他生了大病,纷纷绕着他走,护士还过来问过几回。他连回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浑浑噩噩地想,他的妹妹何其无辜,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不幸。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赵深。他长高了,身形挺拔如一株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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