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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之隔-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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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去看看他吗?”赵深低声问道,悄悄地偷看他眼睛边的红痕。
周聿铭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用了,你不去看他,对他来说也许倒是件好事。”
赵深讷讷无言。
走了几步后,周聿铭突然停下来,问他:“你愧疚吗?”
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犹如一柄穿心利剑。
“怎么能不愧疚?”赵深说。他的胸膛里仿佛在泣血。
当然愧疚。从他知道舒云棋得了绝症的那一刻起,从他跪倒在他的面前恳求宽恕的那一刻起,从他看到遗书上写着“绝不原谅”的那一刻起,悔恨的情绪就在他心中生了根,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并且,永世没有获得赦免的机会。
“你觉得愧疚,是因为他去世了,还是因为我呢?”
赵深觉得自己的脚步有千钧重,他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因为我做了错事。”
周聿铭低头听见了他的答案,毫无来由地伸出了手,第一次抓紧了赵深冰凉的手臂。
“没有人承担得起做错的代价,所以,以后不要再做错事了。”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赵深才发现周聿铭伸手揩去了他的泪水。
天气已经暖和了,但是泪水流过脸颊的时候,还是有种碎冰刺过肌肤的错觉。
第四十章
正式出院后,赵深买了一套新的房子,带日式庭院的小别墅,两套打通,园林请了专人设计,一切都美轮美奂,全新无瑕。他们居住的位置似远时近,想见的时候只要举足便可会面,不想见的时候,门一关就成了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距离。
“你害得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重新找工作,免了我房租也是应该的吧?”搬家那天周聿铭半开玩笑地问他。赵深煞费苦心地构思了这个绝妙设计,为的就是冠冕堂皇地说服周聿铭留下来,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秒,他心中就冲上一股油然的喜悦:周聿铭不会走了。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敢确信。那喜悦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它是如此隐秘,而又如此单纯美好。
“我哪里敢拿你的钱啊?”他也用玩笑的口吻回应过去。满不在乎的笑容是很出色的伪装,可以完美地藏起他那些个疯狂暧昧的小心思。
说来可笑,他们的关系才刚刚破了冰,到了冒出芽儿的春天,他就开始肖想不知何处的夏天了。人总是贪得无厌,其中贼心不死和色胆包天更是致命的业障。
真正住进去之后,赵深才发现根本不可能按他设想中那样“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一堵墙和一条小径能挡住什么?就是在他们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亲密也远超旁人。水滴石穿,越久的习惯越像本能。
白天,他从空了一半的大床上醒来,心不在焉地用过早餐,就站在落地窗边端着咖啡等周聿铭醒来经过庭院。他事务繁多,起得比周聿铭早,有耐心一直等下去。看到窗玻璃上隐隐约约的剪影,道一声早安,这一天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晚上为了约上周聿铭一起用饭,他绞尽脑汁巧立名目,打着“品尝新菜”的名头把城里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扫荡了一遍,家里的厨师更是被折腾得叫苦不迭,不知这位主子什么时候起如此沉迷口腹之欲。
当然也有人看得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食色性也,但往往色还要重上一头。赵深的生活助理短短一个月就变成了美食通,唉声叹气地问老板:“别人想追什么人,都是送花送礼玩浪漫,去各种地方旅游聚会,怎么您就盯着吃饭不放啊?”
周聿铭说得就更简单了:“你最近这么馋嘴,是不是等着心宽体胖啊?”
说这话时他面上似笑非笑,纤长眼尾挑成流丽的一捺,眼里波光脉脉,神采浮动。赵深原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够傻,被他这么一瞟,忽然又勇气倍增、信心百倍,心想他分明是清楚的,清清楚楚地陪自己玩这样傻里傻气的游戏,让岁月的温柔抹去心中的创痕,生活的柴米油盐冲淡迈不过去的回忆。
于是他也调笑一样地望过去,故意压低嗓门,让自己宝石般冷淡硬质的声音变得轻柔勾人,仿如杯中潋滟摇晃的红酒:“我胖?我可是周周都去健身房,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腹肌啊?”
“免了,”周聿铭摇摇头转向一边,语气刻板,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眉毛一横又扭过头:“你现在还去什么健身房,不听医生的话休养了?”
赵深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苦着脸含混过去:“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只要我心情舒畅,不就养得好了嘛。”
但周聿铭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糊弄过去的。在生活琐事上他比谁都有耐心。赵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生活得精细又有情趣的男人,可自从受了伤拜托周聿铭替他理家以来,他才发现从前自己和那些衣裤乱扔不修边幅的邋遢单身汉没有本质区别。
会替他考虑每一个细节,在他行差踏错时呵责他,只有家人能给予的关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了。
他们每次在外用餐时,周聿铭都不忘摄影留念。有时候赵深带他去的是颇为高档的餐厅,侍应生对这种乡巴佬行径侧目而视,赵深也面不改色,护着他任他做想做的事。
他知道周聿铭现在会接一些邀约,为杂志报刊撰写文章、提供摄影作品,这就是他目前工作的手段。毕竟荒废了这么多年,找工作已然十分艰难,竞争激烈的媒体行业是回不去了,融入社会也不能一蹴而就。赵深心中有愧,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手补偿,因为周聿铭要的就是自立,走出他的阴影之下。
“你老是帮我有什么意思?”周聿铭见了他委屈难过的脸色,只是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等我的收入稳定了,什么时候我也请你吃一回大餐吧。”
周聿铭的工作状况对赵深来说是个秘密。他好奇起来百爪挠心,又不敢找人查探,偷偷把周聿铭书桌上摆的杂志都订阅了一份,时间一久竟然真的让他翻出点东西。他沿着他们旅游的行迹搜寻相应的游记,最后找出了一位近来十分活跃的新人作者,喜欢给拍的照片加性冷淡的滤镜,喜欢在签名时画上一只抽象的小猫脸,在闲雅的文字中不经意提起和自己一起旅游的同伴“同游者A”,描述他的语气平淡中透着难言的亲密。
“走过槐花巷巷尾那家手工铺子的时候,A替我买了一打护身符,挑了一个乌木上刻着佛经的挂在我的脖子上。旅游景点的纪念品总是价格虚高,对收藏爱好者来说不够精致,对信徒来说又缺乏灵性,在它们身上花的钱不会有什么用处——除了拿来纪念。当我从抽屉中翻出这些可以系在脖子上的薄薄雕花木片时,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他在百年的古槐树下为我带上它,手指擦过我的脖子,传来浓浓的槐花香。明明是阳光最盛的中午,我却闻到了月光的香气。”
“新环城修建时的目标是打造地标性的购物中心,不但在建筑上标新立异,还野心勃勃地引入高奢品牌进驻。试营业时A带我进来,我们在新环城引以为豪的立体森林式电梯间穿梭,四周玻璃和灯光的设计极是奇巧,令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在一瞬间跨越了几十个年代。只是这种科幻感的超时空设计让人在电梯上有种失坠的感觉,A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没有松开。抛开外观和内部设计,新环城的各项服务也做得尽善尽美。不过在商业中心最重要的购物体验上,新环城并不出挑,未来如何还有待正式营业后接受顾客的考验。”
“甄家寨的民俗风情挖掘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新近整修的建筑也古韵十足。每一堵寻常的墙上都留着经年的烟火痕迹,像是难以解读的密码。只是土俗风味造得太过,寨子里活脱脱就是农家的生活样貌,A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无比不习惯,中途还踩了一脚鸡屎。我看着他发青到快晕过去的脸色,没有办法,只好匆匆结束了这段朴素温情的旅途。”
赵深看到这里,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那些琐事细节独属于他们二人,天底下再无第三人可以想象。他好气又好笑地合上书,不想再看见自己的糗事。但心里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悦,像樱草色的轻烟,温温软软涨满胸膛。原来他在他的心中现在是这个模样,一个偶尔任性但总是温柔的朋友。搁在从前,无论周聿铭写下多少文字,其中一定没有他的位置,因为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大恶人。现在他终于走出阴云,有了一张清晰的脸庞,五官美好,胸膛宽厚,是个可以倚靠的男人。
他们现在的关系温和如水,却也称不上君子之交。朋友之间的界限早已超过,但更进一步的距离却犹如海市蜃楼,看似触手可及,却不可抵达。但赵深知道自己不会满足。他的心里有一头巨大而畏怯的怪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空洞里,越是寂寞就越是庞大。即使是身在同一个屋檐下,举手投足犹如至亲家人,他也无法满足。
贪婪的人想要的是全部。
除了这难以启齿的欲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深没有其它忧心的事。在他浮冰上行走的几十年里,这是人生中罕见的温柔,于是他也不敢心急太过,就这样在忍耐中度过这段忐忑的岁月。
小雨疏淡的黄昏,赵深踏入一家装饰素淡的中餐馆,挟着雨点的几缕飘风飞进门来,吹开廊边的竹帘。这家餐馆布局独具匠心,每一间雅座都以竹篱型的木栅隔开,外面垂着竹帘,座中的食客身影若隐若现。如此清幽雅致的地方,周聿铭钟爱它的情趣和菜式,而赵深仅仅是喜欢这里的安静。不过当他在飘飞的竹帘里一眼望见周聿铭时,心脏还是略略一跳——他不知道原来周聿铭私下里还会来这里吃饭,而且看样子,并不是孤身一人。
“你怎么来了?”周聿铭看到他时,眼中有一掠而过的惊喜,唇边也不自觉染上笑意,那笑意犹如一盏清茶,迎向故人。赵深许多年没有再见过他和别人私底下聚会了,一时间有些恍惚,但周聿铭见到他时自然流露的惊喜无意间安抚了他。
“有个会要忙,下午还要接着开,熬不住了来吃个饭。”他微笑颔首示意,借机瞟了周聿铭对座的人一眼:中等个子,年纪不小,瘦削无比,留长发,一副标准年代古早的文艺青年风格。
一看就只是普通朋友。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隐隐的难为情。
“这是我的编辑,海森,这是……我的朋友,赵深。”周聿铭替他们介绍。赵深于是也难得以谦恭的姿势同他握手。侍应生领着他去寻空座,绕了一圈,不偏不倚正好在他们旁边,被木格架挡住,透过淙淙的流水声还可听见那边若隐若现的话音。
“……别怪我冒昧了,就想问问,你是不是……”
那个海森似乎压低了声音,比划着手势。
“没什么可否认的,想不到让你一眼就发现了。”周聿铭的声音依旧是从容淡然的,一无异样。对面的人呵呵笑了两声,声音也恢复了常态:“没事的,干我们这行的也不是没见过gay,取向不同也不算什么大事。其实看你写的东西,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得到。话说回来,刚刚那个……不是普通朋友吧?”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前是,但现在不是。”对着这样略微过界的刺探,周聿铭竟然没有流露出半点愠怒,这令赵深都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从前的周聿铭是那样一个敏感而固执,近乎神经质地守护着自己私人世界的人。“我和他现在不是情侣。”他的话仿佛藏着深意,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过去是,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是呢?感情的事谁说得准?”海森回了两句,立马借题发挥,大发感慨起来。他讲得文艺,又口若悬河,赵深听个一鳞半爪的根本就听不懂,索性专心吃饭。
他解决午餐的样子还是那么优雅持礼,一如既往,但心思已经飞到了天边。那些模糊的对话像灰色的蝴蝶一样在他的眼前翩翩飞舞,扰乱他的视线,搅动他的思绪。
第四十一章
赵深觉得他和周聿铭应该找个时间谈一谈,最好是浪漫的灯光,旖旎的气氛,缠绕周身的暧昧达到顶点,在那一刻骤然捅破窗户纸,把一切挑明——那时候无可抵挡地爆发的汹涌情感,想必会轻而易举地将人淹没。他要在最好的时刻采摘极盛处的花朵。
但还没等他制定好周详的计划,意外就发生了,不,或许这不能称之为意外,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会因为它的到来受到这么大的震动。
他父亲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那天,正好是手下团队向他例行报告的日子。秘书报出来电人姓名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他们知道这两父子形同陌路,赵深怕是连他父亲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室内的气氛一时微妙地胶着。然而赵深面不改色,挥一挥手转身吩咐,继续,不是什么大事,一切都等工作结束后再说。
空调自动运转,调节着室内宜人温度,但办公室中的人都感到颈下悄然渗出冷汗。居于上位的男人专心致志聆听着底下人发言,眼底却好似长成一块冰冷的生铁,无情又锋锐。私人手机的铃声一声声响起来,聒噪刺耳得犹如老鸦啼鸣,赵深竟然也不去按下,只是饶有兴味地听着这不详的铃声从来势汹汹到偃旗息鼓,最后心灰意冷地鸣金收兵。
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很挫败?这是他第一次败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珍贵的初败,要给他留更多时间好好品味。
随着铃声的衰败无力,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憔悴男人的身影,曾经也英俊儒雅过,但现在已华发暗生。当权力与金钱带来的光耀从他身上褪去,他就还原成一个正在走向老年的平凡男子。旧的狼王倒下了,新的狼王在它的血泊之上心满意足地发出第一声长嗥。
胜利,复仇,经久不衰的话题,双重叠加的喜悦。
等他拖无可拖了,才接过电话,进行一场父子之间的通讯。也难为他那个至今不忘以家长自况的父亲坚持打了这么久,看来,他是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
“你竟然违背诺言?”他父亲的嗓子里活像含着一团烈火,“那毕竟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明明已经协商好了,财产和权力都是你的,只要你留你弟弟一条命……你为什么非要把他送进监狱?”
“什么送进监狱?”赵深漫不经心地探出手指解开领口,动作恣意潇洒,语气中的惊讶浑然天成。外表是恶魔,声音里却住着天使。
“他动作太大,惊动的不止我一个人,虽然我把身边的人都警告过了……但如果他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电波里传来几声咳嗽,赵深听见他父亲屈辱地咽下了怒火——如有实质的怒焰。他嗯嗯地听着,却压根心不在焉。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从他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就又回到了他的指掌上。
适合出面的人总是有的,动机也可以顺理成章,把他们鼓动起来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有利可图。赵深一步步设下陷阱,引他们入彀。对于赵阙绑架他时那人的横插一杠,其实他从来都不服气,也不领情,他救他无非是出于利益,而赵深并不乐意当筹码。
所以他在答应留赵阙一命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动声色地丢出了自己的底牌。他会让这个卑劣的家伙罪有应得,但不弄脏自己的手,就像他那总是隐身于幕后的父亲一样。
“原来是被人揭发了……常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可以打发的小势力,还真有点麻烦的……交给我去打点吧?”赵深懒洋洋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步骤。那是他留给他们的唯一一条路,并不能算是生路。
他甚至不想和他父亲见面,只是虚情假意地表示会提上议程,好好处理。他父亲为了挽救爱子的生命,自然什么都能拿来交割。到那时候,赵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削减他的势力,彻底去掉后顾之忧。而那个双手染过血的男人,终将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人命是金钱补偿不了的,他不配赦免。”赵深心里冷冷地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得温柔诚恳:“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
“你真是长大了,或许我已经做不了你的家长了……从今往后你不用来见我了,让我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总是善于伪装、笑里藏刀的男人,竟然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无比失态,永远烙在脸上的面具脱落了,吐出了苍老疲惫的真心话。他们之间用来遮掩的最后一丝礼貌,从此也荡然无存。
“你早该说这话了,老头,我求之不得。”
在他真正咀嚼下这句话之前,回击便脱口而出。
那天周聿铭在街上四处游逛采风,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全黑。往常出现今天这种状况的话,赵深早就一口气打来十七八个电话可怜兮兮地又催又抱怨了,但今天一反常态,安静得令他心中上下颠簸。匆匆赶回家,别墅里一片黑暗岑寂,像一只疲惫的动物一样伏在那里,加剧了他心中的不安。
“怎么了……”他飞快地冲进屋开了灯,雪亮的灯光瀑布一样冲刷下来。在光耀的中央,赵深趴在桌上,头埋进双臂里,几个酒瓶凌乱地散在一旁。瓶中未净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轻轻晃动,琥珀色折射成了黄金色,荡漾出一片片碎金。
馥郁的酒香侵袭了这个房间。一切感官都在刺激中模糊了。周聿铭闭了闭眼睛,按下惴惴不安的心。“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酒……”他嘟囔着,用手去搭赵深的额头。
赵深天生酒量差,酒品也不好,饮酒必醉。平时他也有所注意,当他喝酒的时候,一定是想醉的时候。
他深深地将头埋下去,埋得越来越深,黑暗像一床暖融融的羽被包裹了他,令他满心迷醉不愿逃离。但有什么更加暖和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那一瞬间他打了个哆嗦,好像有小小一朵太阳似的火焰跳进了他心里。赵深恋恋不舍地微抬额头,努力往上拱了拱,蹭了又蹭,肌肤腻在一起,火焰燃得更旺。
周聿铭没有推开他,就势将他拖起来,满头大汗地推进浴室。赵深一路醉眼朦胧,看见他往浴缸中放水,竟然摇摇晃晃地主动躺了进去。衣服也不脱,一下就浸得湿透。肌肤透过黏在身上的衬衫绽放出肉色的光晕,轮廓在流水的冲刷下清晰地浮现,宛如一尊从大海中渐渐打捞而出的古老神像,骄傲地展现黄金时代受人膜拜的肉体之美。
“你闹什么……”周聿铭注视着他,脸上一下渗出了红晕,慌张了几秒。此刻水中衣衫齐整的男人,竟然比当年他们裸裎相对的时候还要令他心跳加速。“不要再给我捣乱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严厉,但那些字眼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能感受到嗓音的虚软无力。他的声音,他的力气,他的理智,都在那个男人灼热的身体和更灼热的眼神中一再溃败。
赵深给了他一个拥抱——恶狠狠的怀抱和恶狠狠的吻。几乎是在周聿铭去解他扣子的同一时间,他就拼尽全身力气扑了过来。周聿铭狼狈地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是想推开他还是压下他。
柔软的舌头滑进来,纠缠间滋出黏腻水声。浓郁酒气也随之攻城略地,把口腔、喉咙乃至所有感官一并占据。被酒气一冲,周聿铭打了个激灵,才稍稍清醒,拼命扬起头颅,腰肢后仰,躲开他激烈的侵袭。红酒的味道绵软却冲人,他想起了一切混乱发生之前,自己来这里的用意,连忙按住赵深,气喘吁吁地告诫他:“别乱来,你身上全是酒味,必须洗一洗……”
他们的眼神毫无征兆地直直对上。周聿铭的话一下子卡住了,赵深那双浑噩的眼睛牢牢注视着他,目光却出人意料地悲哀又温柔,有种穿透岁月的力量。他被那目光紧紧地攫住了,脱身不得。
浸湿的衣服和柔滑的身子几乎融为一体,剥下来的时候费劲得像从水蛇身上刮下一层薄薄的鳞。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除去彼此的衣服,两具匀称挺拔的肉体相对,渲腾蒸汽里,肌肤上晕染出的颜色是欲望。
周聿铭抬手摸了一把赵深腰腹上线条流利的肌肉,想起某天赵深曾经半带暧昧地邀请过他“来摸”,嘴角禁不住泛上一丝笑意。被酒气熏昏脑的赵深却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被他的手指撩拨得喉结滚动,腹肌紧绷。他一把将周聿铭按倒在浴缸边缘,伸手揉捏丰润挺翘的臀。那两瓣雪丘对他有着莫大的诱惑,特别是在淋了水泛了红之后,中间那个小孔收缩不定,肉褶绽开时像朵惹人的花,让他阳物坚硬如杵。
但侧位本就难以进入,特别是他今天喝了太多酒,思维混沌,只能凭着本能前前后后地顶弄着。周聿铭也被他撩拨得眼尾晕红,难耐地扭了扭身子改换姿势。等赵深终于戳准了地方,龟头一下顶入甬道,穴口浅浅啜着那昂扬巨物的钝头,内里的饥渴之感登时鲜明起来,酥麻发痒,有火焰从最深处燎起来。周聿铭发出一声低泣般的轻吟,弓起脊背翘起双臀,赵深一个战栗,感觉到胯下那头凶暴的狂龙正被吸入一个极温暖极柔软的所在,几欲在贴合时融化。
水流在粗长性器顶入肠道的同时缓缓渗了出来,他们交合的过程温柔而缓慢,一点点从空虚到充实。尽根没入时两人都按捺不住叫了一声,眼前一阵发昏,世界晃动。赵深的抽插一反常态地慢节奏,细致地磨过后穴里每一寸渴求疼爱的软肉。
周聿铭捂着脸的手也渐渐垂了下来,开始随着冲撞的节奏而晃动。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如水中灵活的白蛇,嘴边溢出的吟哦声也越来越大,同噗溜噗溜的水声连成一片。
“嗯……啊~嗯嗯,呜!啊啊……嗯啊~啊……”
他晃动起昏沉的头颅,呻吟中的痛楚愈来愈少,欢愉愈来愈多。情欲温柔得像周身的波涛一样,令人深陷其中。男人两只大手径直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揉捏,他也不觉得羞涩,一步步放得更开。
突然,一记凶猛的穿刺打乱了柔情蜜意的温存,阳具昂头突进,刺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处。那块敏感的肉壁一经戳弄,他体内的爱欲开关也轰然打开。周聿铭两眼失焦,无意识地长声尖叫,两瓣臀中的柔软肉道收紧绞缠,前端射出一股白液。
赵深被夹得都有几分清醒了,低头舔舐身下人白腻的肌肤,在咬住周聿铭后颈的同时将积蓄已久的浓精毫无保留地注入他的体内。
两人喘息着,趴在浴缸中颤抖,十指不经意交握。赵深的东西还留在周聿铭体内,黏糊糊的体液和半软半硬的肉棍都留在柔软甬道内,在些微动作时轻轻摩擦,于是两人躯体又是一阵酸软。
过了好一会儿,周聿铭恢复了点体力,挣扎着要爬出这汪缠绵的水。然而就在他抬起腰,性器微微滑出屁股那一瞬间,赵深猛地伸手握住他两条丰盈的大腿,使劲往下一按,天旋地转间他跌坐下去,把那方才还温情脉脉的巨物毫无保留地吃进体内。
“啊!不要……好痛!轻点……啊……啊~啊……”
周聿铭一下痛得流出了眼泪,他两条腿都被赵深紧抓着来回抖动,越是挣扎就越是颠簸,一次次被插得越来越深。他的屁股抵在身后人硬朗的腹肌上,肉体相摩挲,啪啪啪的击打声混着抽插时的水声撞击声,淫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猛烈霸道的肏弄中,他微弱的决心一下就溃散了,前面又硬得直翘起来,会阴到臀缝都淫水横流。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被肏得除了甬道里硬物顶弄的滋味再不知其他。
赵深正经受着醉后的头疼,但他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快乐——这是他万难想象的,活色生香、靡艳非常的好梦。梦中他肆意狎玩着怀抱里那具柔韧温软的身体,双臂紧紧地箍着他,不放开……他觉得这是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一个人,不能放手。他们到天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放手……
第四十二章
晨光绵绵地浸进窗纱,床上横斜的胴体被涂上一层泛着微光的莹白。赵深的睫毛抖了又抖,终于在某种充塞心胸的异样情绪催逼下不甘不愿地睁开。这一睁眼,他宿醉疼痛的大脑嗡地一声就懵了,周聿铭沉静的睡脸就在他眼前,相距不到一指。
此情此景,梦幻如黄沙万里中飘渺的烟楼,甘美如伊甸园荆棘缠绕中的苹果。不像是真,不该是真,不敢成真。
赵深的指甲都攥进肉里,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样,一语都难发。良辰美景里他却冷汗涔涔,一遍遍拼命回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又是一次无可挽回的一念之差?正在他冰火交煎之际,床上与他共被而眠的男人低吟一声,冲着他的方向拱了拱,然后打着呵欠醒了过来。
这一秒是他的末日审判,往前是索多玛的欢乐与堕落,往后是永恒的受难日。
周聿铭的神情却泰然如初,仿佛他只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从一张正确的床上醒来。
“你怎么醒这么早啊?不困吗?”他揉揉依旧泛着水红的眼睛,坐起身后肆意坦着风光招摇的胸膛。赵深的眼睛都不敢朝那个勾人的方向瞟。
“我们昨天……是不是,是不是……”赵深嘴上结结巴巴,胸中心如擂鼓。
周聿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破釜沉舟般应声:“是。”
他说完就扭过头去,赵深却因此瞧见了他通红的耳廓。原来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气定神闲。赵深这么一想,思维就逸散出去,心中漏跳一拍。
“我……”过了好半天,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痛苦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我赔罪。”他两眼放空,木愣愣地发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嘴上说得干脆利落,心里的痛却来得汹涌。赵深觉得自己好想要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撕扯成两半,一半是疯狂的希冀与渴望,一半是如魔的自厌与自卑。太炽热的光明与太扭曲的黑暗,都带毒,都可杀人。
但是周聿铭笑了。
他的笑声像一种清风,奇迹般吹走了萦绕在赵深身侧的那些戾气与绝望。他说,“我当然知道,昨天喝醉的是你不是我,我很清醒,哪里需要来找你兴师问罪。”
赵深猛地抬起头,明亮如火的眼神里好像探出了无数尖锐的小爪子,要从他那里攫取什么。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比一个在沙漠中跋涉至穷途末路的旅人更加干渴。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必说得那么清也该懂。”周聿铭噙着懒散的笑,摆摆头,眼神有意无意间扫过来,“你,真的是只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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