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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之隔-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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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孤儿院的伙伴,少年时走过弯路当过混混,被他好心拉回正道,做他鞍前马后忠心耿耿的保镖兼助理,却没人知道这个凶狠的男人早就是另一个恶霸的眼线。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阙手里拉着他们两个人的生死。有阿丰在他身边,既是保护,也是威胁。只是……阿丰显然是赵阙会喜欢的那种手下,会耍狠,敢玩命,讲义气,唯老大马首是瞻,但要他守在白岸身边做精细的活儿,终归还欠点道行。
    “都布置好了吗?最后的消息也发过去了?”白岸轻言细语地问。日上高天,他的语气益发轻柔,眼神迎着光益发璀璨,艳丽得像被放出匣外的宝石。
    “弄好了!“阿丰重重地点头,充满期待地望向白岸。”那么,我们走吧。“白岸如此作答。他脸上的笑容艳冶非常,那明丽逼人的艳光给他素淡的脸抹上了一层浓妆。
    阿丰一愣,”他还没过来,你不和他……“”不必等了,计划有变。“白岸生生打断了他,”你又不是不认识小周哥,还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连他妹妹都没能说动他,你觉得我们还能用什么来威胁?赵深也不可能让他插手,你看,他给他安排的都是些闲职。指望他当卧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可你一开始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阿丰黝黑的脸上突起几根青筋,他越是焦急,辩解就越是磕磕巴巴。白岸冲他笑了笑,说:“那是因为现在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二少要的只是让赵深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我可以担保,只要周聿铭今天死在这里,赵深一定痛不欲生。”
    “……那时候,二少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赵深怒极攻心,伤痛欲绝,正是二少的大好时机。”白岸微笑着,以他灵活柔软的舌头一寸寸吐出比刀锋更尖锐的话语,“何况你不要忘了我和二少是什么关系,我当然比你更了解他。我深思熟虑才改的计划。他几时会同我计较?”
    白岸目光炯炯如电,逼视着眼前大块头的男人。他话说得极快,几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望着阿丰脸上又是迟疑又是无措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稳操胜券。
    “快走吧,”他快意而闲适地投下最后一把火,“不要一直犹豫不决。你也想被烧死在这里吗?”
    同样雨过天青的上午,到了不同人那里,就有了别样的心境。赵深刚刚结束一次和幕僚的会议,快步走出办公室,还来不及呼吸一口室外的新鲜口气,就被等在外面的手下焦急地拦了下来:“赵总,GPS定位器的位置变了……”
    赵深蓦地止住脚步,他好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阻住了前路,喉咙里也被灌下了酸液,有烧灼般的疼痛。他哑着嗓子问:“才一个早上,怎么就变了?现在他在哪里?”
    手下连忙答道:“新会展中心……”
    “怎么会是那里?”赵深心中有不解,也有犹疑,他的右手不自觉按上了左腕上的菩提珠串。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菩提子,散发着佛前久经浸润的檀香。美轮美奂的工艺品,实际上却在某一粒珠心里藏着GPS定位器,随时随地都被他的手下监控。周聿铭的坐标同他自己的一样,尽在掌握。
    这也是无奈之举。赵阙的黑势力遭他打击后迅速反扑,愈加猖狂,那些黑暗丑恶的触手几乎要伸到他的身边。他禁受不起哪怕一星半点的损失。但是周聿铭未必会懂。
    周聿铭那么反感他的控制,就连在上班时被他安排保镖守在附近都怏怏不乐,要是知道了他偷偷装监视器的行为,只怕会怒不可遏。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的控制欲本就强于常人,偏偏走的又是这样一条越来越偏狭的道路,危险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从小赵深就习惯了失去,失去的越多,对手中的东西就抓得更紧。哪怕知道握得越紧就越易失去,也放不了手。”会不会只是去逛逛商场,买点东西?“赵深自言自语。他嘴角犹是上勾的,像一弯浅浅的月亮,笑意却比月色更浅,那深邃的眼里竟有一丝愁苦。
    秘书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鞋跟击地,咔哒一声又一声。他回头,秘书小姐便恭恭敬敬地低头,沉声向他禀报:“赵总,和李局约好的会面时间要到了,车已经备好了,请问您是否要即刻出发……”
    会展中心的某一层楼,周聿铭跌跌撞撞地坐在商场的休息座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上了岸的鱼,张着嘴却出不得声。商城里灯光大盛,明洁的地板和四面墙上夺目的涂装齐齐反射着耀眼灯光,目力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煌煌一片大光明,行走在这光明里的人个个如蒙恩宠,风姿华灿。唯有周聿铭一个人独坐在这繁华喧嚣之地,心中却荒芜得像片死城。
    真的到了这里,他才觉得紧张。心脏砰砰地,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敲打胸膛,每一次敲击都是一颗小小的炸弹炸在他灵魂深处的那片荒城上,炸出满目疮痍,残骸里有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某些东西。后悔吗?他想大喊,但是被命运的铁爪扼住了咽喉。
    先前威胁他的时候,白岸说会和他妹妹一起前来。但等他如约而至,却又发来邮件要他在下面先等待着,他们再另行通知。等待的时间每延长一秒,就是把他摆在火上烤的时间再拉长一瞬。周聿铭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刻意向他施压,要压垮他那颗已不堪重负的心。他已经在这样的折磨下混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要是赵深在这里多好……虽然他也有可憎的面目,但至少在以爱为名伤害他的那些人面前,他是一个胸膛宽厚坚强有力的男人。
    自从上次推拒了白岸的要求,他就再也没联系上妹妹。周影露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和白岸同出同入,只在白岸那里,他有和她说话的机会。审视这样的局面,周聿铭望着过往,不禁有了梦幻泡影般的悲哀。就算是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去想象,他也决计想不到,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分开。
    周聿铭的手拊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心脏依旧在剧烈的跳动着。它兀自地跳,血液兀自地流。这是一颗拼命生长,然而无人问津的心。
    当他在自己的困境中做着挣扎的时候,商场一个小角上却突然拉响了警报,火光腾腾而起,在遍地可见的光明深处舞蹈一样燃烧。
    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尖叫。
    
    第二十六章
    
    比这更早些的时候,赵深还站在自家公司的走廊里踟蹰。他该出发去拜访他要拜访的人,处理他该去处理的生意。但他就是挪不动步子。他手腕上的菩提珠串微微发着烫,像一副纤细的镣铐,铐紧他的手,将他束缚在原地。心烦意乱。耳畔好像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声音轰轰地响,呼唤着他的名字。过了好半晌他才明白过来,那是心脏飞速跳动、血液在耳轮上奔流而过的轰鸣声。
    血的奔啸声在他脑中不断放大,不断回想,就如同来自神的指引。
    到底还是忧心如焚。赵深想要排解这份不安,随口喝道:“周先生身边的保镖呢?他们跟丢了人都不去找找?我付他们工资就是为了养着他们玩忽职守的?”
    手下原本惴惴不安,听到这句话却如蒙大赦,向他禀报:“保镖们向周先生的同事打听了。周先生事先留了话,他去会展中心了,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依他下属的想法,赵深听了这话,总该安下心来,而不是维持这一副脸色铁青怒气森然的样子,他们做下属的也就不必心惊胆战。但出乎他的意料,赵深非但没有长舒一口气,反而噌地转头,眼神幽暗,瞳光却明亮,磷磷地像燃着两束鬼火,生生将他吓了一跳。
    “不,他怎么会给我留话?”赵深语速越来越快,手指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其实他早该想到,周聿铭是那么一个认真严谨,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人,怎么可能上班时间跑出去逛街?何况他的行踪,从来也不会主动向自己透露。那样内敛而防备的一个人,头一回给他留下这样一句不明就里的话……“不对……”
    旁边的下属看见他脸上神色风云变幻,两道浓黑的眉拧成一个人字,心中都是暗惊。秘书崔小姐看一看表,最终还是出言提醒:“赵总,时间快到了,您还要出发吗?”
    赵深瘦长的脊背一振,这才清醒过来。不过他脸色冷凝,呼吸急促,眼神涣散得像初消的冰雪,只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落到了另一场噩梦之中。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去了!现在马上通知司机,带上人载我去会展中心!立刻!“”可……李局的时间很宝贵,要是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办法。”赵深吐出沉甸甸的一口气。和李局的约谈本是他布局中的重要一环,但同失去周聿铭的可能相比,其它板上钉钉的损失都微不足道。只有真到了最后的关头,别无选择,才知道抉择其实来得如此轻易。人心天生不在正中,任何东西往天平上一放,到底分得出孰轻孰重。
    T城今天出现了一辆横冲直撞的豪车,一路上飚得鸣笛高响。所幸今日交通还算通畅,赵深那颗沸腾的心不必被生生截在路上。汽车像漆黑的闪电在道路上飞逝,赵深觉得自己的身躯也要飞出车外,灵魂飞出身体,像一道一往无回的箭矢。他总是做错事。但在今天的这一刻,他终于认清自己的本性,明知是错也不肯悔改。他是一支响箭,一生的等待都是为了射出的这一刻。哪怕他的目标早已淹没在一片黑暗中,也决计无法回头。当他做足了准备牺牲,他才真真正正算是爱上了一个人。
    去爱一个人,用飞蛾扑向火焰的力量。
    商场内极尽铺张,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装饰,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精贵的涂料。烈火一燃,便如火星飞入油锅,溅起道道火花,蹭地一下势成燎原。偏偏商城里人声鼎沸,这些个油泼火燎的声响并不突出,藏在欢声笑语错乱嘈杂的背景音中,像是只在暗地里惊心动魄的鼓点。然而这鼓点越来越响,直到整座恢弘的建筑都被这气势汹汹的鼓点充斥,人们的心脏都随它一起勃动,一起轰鸣。
    人们抬起头,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片自僻静处滚滚而来的光焰,鲜红的火光里万事万物都开始扭曲。转眼之前,这里还是祥和安宁的大都会,从火光升腾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熔岩喷溅的死亡地狱。人们的骨骼和心灵都在焚烧中发出被倾轧、被碾碎的咯吱声响。
    周聿铭就在这样的惨叫声中被惊醒。短短片刻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山穷水尽,再也不可能更坏……然而他抬眼的那个瞬间就明白了,谷底之外仍是谷底,深渊之下还有深渊。绝望的嘶喊化作悲啼的浪潮,一下将他淹没。
    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人人都失却了章法。如果从天空向下俯瞰,这些惶急奔走的人群就像一粒粒针尖大的蚂蚁,在倾倒的油锅中做着无谓的挣扎,而油锅上的烟已经燃起来了。周聿铭也只是这些蚂蚁中的一只。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比起旁人更为冷静,艰难地从记忆里翻出火灾自救的知识,希冀着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逃出生天。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和白岸的约定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不愿去想失约的代价,也不再去思考白岸现在在哪儿……偶尔掠过他心头的是一丝懊悔: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那么此刻他还安安稳稳地上着班,看着喜欢的书本,晚上会有人来接他,在他们的大床上可以听到屋后院子里松树随着风摇动,发出汩汩的涛声。但他来了,他死在这里,这些平凡却鲜活的日子就永远地褪色了。比那更悲哀的是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真正死因,他并不是刻意逃脱,刻意报复,同理也就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样的意外中殒命,是衔着多大的冤屈。
    所有人,包括那个人,当他们找到他火场中焦黑的一寸骨骸时,都会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甚至是求仁得仁。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
    烈火吞噬一切的温度与他擦肩而过,他突然很想活下去。畏惧死亡是人类的本能。
    会展中心的设计呈环状,偏偏他在的这一部分建筑在最中央的圆心上,离外界最远,必须穿过外环的几座商城才能重归地面。按理说救生通道本应随时畅通,但是今天不知出了什么故障,有几处通道都遭到堵塞,而且……周聿铭奋力地抬头环顾四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得不到疏导,摩肩接踵的人群早已乱成了一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火场空气本就稀薄,周聿铭呼吸时都感觉到肺像撕开冬天干裂的纸片一样豁剌剌地响。人挤着人,人推着人,人踏着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烈火的炙烤下忍受龟速的挪动,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踩踏事故就在各处轻而易举地发生了。
    周聿铭长得高,在推推搡搡中勉强还站得稳。他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就不幸了,她父母不在身边,小小的身形被一推就倒了下去,在人群中如一朵浪花没入大海,留不下任何痕迹。周聿铭下意识地倾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旁边的人川流不息地朝着最后的生门奔去,而他只能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紧孩子,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周遭是风雨巨浪一样的人群,更远些的地方是人间地狱般的火海。他们的身影是一叶小舟和一根芦苇,那么孤苦无依地晃荡着,命在顷刻。
    高温让周聿铭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应该往前走,走下去,一步也好……可他不能松开手,不敢挪动步子。在他朦朦胧胧的视野里,依稀出现了一个挺拔傲岸的身影,奋力拨开人群向他奔来。千万人的人潮里,他是唯一一个溯行逆流的人。周聿铭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一定是赵深,是他现在正想着的那个人。
    ——是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果然他是要死了吧?周聿铭瞪大眼睛,努力聚焦,想去追寻那个他想象出来慰藉自己的幻觉。他护着的小女孩在大声哭喊,哭得撕心裂肺。那么可怜的孩子,他想安慰她,可是他也说不出话。能说些什么呢?死亡很可怕,谁都不想死,这些其实他都知道的。
    他看着赵深奔向他。灭世的大洪水中,诺亚站在方舟上眺望着带来生命讯息的鸽子,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尽管他的鸽子不是真实的,还出人意料地伤痕累累,他还是觉得快乐。
    奇妙地,所有的恨、苦痛、不能言说的纠葛,在四目相对的时候都烟消云散。周聿铭无比清醒地想着,他好像又回到了初生时一张白纸的模样,现在可以上天堂了。
    幻觉里的赵深对他伸出手,用的是无比清晰的声音,还带着那么真实的哭腔,震得他胸膛发痛:“我终于找到你了!”
    直到那只坚实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周聿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这个渴水之人在沙漠中见到的海市蜃楼。赵深手指上的肌肤贴着他的肌肤,肌肤上的纹理印着他的纹理,肌肤下的血管脉络映着他的脉络。他可以感受到皮肤下跳跃的热度,那样的高烧,比周遭的火焰更滚烫,却并不曾灼痛了他。那样的温暖让他好像一下从户外的冬天跃进了温泉里,热气酥酥麻麻流入四肢百骸。
    “你……怎么会来?”周聿铭恍恍惚惚,哑着嗓子问。赵深答非所问,只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凝视着他,要把他的影子吸进眼中暗不见底的漩涡里去:“我来救你出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第二十七章
    
    赵深一点点费力掰下他撑着栏杆的手,接过来攥在自己手心。周聿铭的脚步虚浮无力,赵深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赵深平日里在健身房中锻炼出的体魄此刻才终于派上了用场,滚滚浓烟中,也难为他仍屹立不倒。周聿铭救下的小女孩子还跟着他们,她现在倒是不哭不闹了,木瞪瞪的,但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依赖着自己最后的救星。
    火势已经无可遏制。远处的火烧得像一片猩红的森林,而近处的火炎,在细碎的毕剥声中,一点点吞噬所有光鲜的外壳,直到这所华丽的建筑只剩下支棱的钢筋光秃秃林立。赵深带着他匍匐行走,周聿铭好几次腿脚发软,差点扑到地上,都是赵深狠狠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揪起来。周聿铭觉得赵深那双手好像是钢筋为骨,水泥浇筑的,远比这栋建筑还要顽强。
    他领着他去找员工通道,却发现门不知被谁给锁上了。赵深气得浑身发抖,嘶喊了一声:“操!”他抬手一拳打在门玻璃上,脸色冷得像冰。玻璃被他的大力打得摇了一摇,赵深怔愣一秒,一下跳起来,找了块碎落的建材就跑来哐哐地砸玻璃。周聿铭也学着他的动作。火场死一样地沉寂,只有他们奋力砸门的声音那么响,争分夺秒地同蔓延的大火赛跑。
    从门洞的碎玻璃中爬出去后,两人手上身上已满是血痕。但他们毕竟已看见了曙光。周聿铭感到力气一点一滴回到自己身体里来,他的手和赵深交握着,这一回是彼此搀扶,将两个人的力气融成一份,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走下去。
    爬到最底层,消防队员终于匆匆赶到。周聿铭把救下来的那位小姑娘交给了他们,自己却依旧紧握着赵深的手不放。他的心脏迟钝地感受到了后怕,正高速跳动着,让他心烦,心慌,心悸。或许是由于身后那兀自不休的大火在他心上投下的血红阴影,他此刻仍需求着身边人的重量和体温。
    他们极慢极慢地走出废墟般的火场。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哭泣拥抱,而他们神色浅淡,只是手拉着手。两扇洞开的门外,风猛然灌过来,清凉的像是夏日庭院里淌过石板的一眼流泉。舒缓的风拂过他脸颊,周聿铭缓缓闭上了眼睛,脱力地倒在赵深的怀中。赵深也跌坐在大理石地面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发抖的身躯。
    “对不起,让我躺一会儿吧,”周聿铭喃喃地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却一点点落回了温暖的躯壳里,“真的很对不起。”
    T城地标建筑突发大火,伤亡严重。这一事件当天就引爆了网络,惹起轩然大波。火灾的起因是一家饭店的违规操作,但是真正导致了这场惨剧的还是会展中心内部的管理不善。警报器故障、通道堵塞、指挥疏散不力,以及被部分专家口诛笔伐的管道设计问题,在报道中,这些原因被一律称为“承办方和管理者的失职”。
    这是个市里的重点项目,头一回交由私人公司承办。赵深也是凭借外祖家的关系才拿到这个机会的。这层关系一经人捅露,势必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攻讦。赵深知道赵阙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只得暂缓了接下来一系列与政府的合作。
    舆论来得迅如雷电,凶如猛虎。赵深缓了口气就开始应对公关,忙得无暇闭眼。周聿铭受的伤比他重,被他送到医院去疗养。告别的时候赵深紧紧握了一把他的手,垂下眼帘说:“我解决完其它事再过来看你。你先安心休息着,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到时候再告诉我。”
    他欲言又止,双唇一抿就把叹息咽了回去。微微的风扑在周聿铭脸颊上,一下一下,像是他枕在赵深怀中时落在他额发上的吐息。赵深临走之前补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分担。”
    周聿铭在病床上悄悄转脸,默不作声地去看他的背影。他脸上身上都有皮外伤,无数枝枝蔓蔓的细小伤口,只是稍作处理就要披甲荷伤的回去,再赴一次荆棘遍地的杀场,再救一场凶险无情的火。
    他可以替周聿铭分担,但他肩上的担子周聿铭却担不得。周聿铭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下他终于也亏欠了赵深一次,欠的还是他还不起的东西。
    长久以来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像随着季节无可挽回的更迭,爬在窗檐上的冰雪总有消霁的一天……自从第一缕阳光射进紧闭的窗扉开始,他就有所预感。只是融成了水的一冬冰雪,在春天又该往何处去?
    赵深挟着怒火回去,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公司,把那些嫌疑重大的相关人员都一一剔除。这起事件疑点重重,但着实是天衣无缝,尽管连警方都怀疑是故意纵火,却也找不出漏子。赵深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只有尽数发泄到同赵阙的争斗中。带伤的狼往往更为凶猛,他们二人一个遍体鳞伤,一个身陷绝境,斗起来自是杀红了眼,半点退路也不留。
    出席新闻时,赵深特意对面上的伤痕不加掩饰。他深知媒体追逐噱头的秉性,总裁亲身救火是怎样吸引眼球。果不其然,他那张俊美无俦又伤痕累累的脸,就是最好的危机公关。
    此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被周聿铭营救的那个女孩在接受他的致歉时认出了他,哭着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女孩一家人围着他千恩万谢,记者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噼噼啪啪不休地响。赵深那些精心准备的寒暄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小姑娘眼底的泪光比相机的闪光更叫他惊心,他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他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被人感谢的一天。
    他知道这些溢美之词,原本都是属于周聿铭的。周聿铭那么好,用什么话形容都不过分,而他只是不小心在他身旁沾了一点他的光辉。周聿铭才是真心想救人的那个,而赵深不过是想努力让他高兴。
    回去的时候把这些告诉他,他一定会开心的。赵深暗暗想着,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病房里灯光冷彻,周聿铭狠狠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眼里带着点惨然的笑意。他问赵深:“你相信我吗?”
    “只要你说,我就信。”赵深站在他床头,看着他清削的身形,忍不住替他拢了拢被子。他低沉的声音在病房中一圈圈回荡;”其实你哪里会撒谎,一眼就看得穿。“原来赵深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周聿铭双肩微震,一颗浮动的心安稳地落下去,像陷于柔软棉花之中的身躯一样忽然有了重心。
    “是白岸,”他轻声说,“是他骗了我,你信吗?”
    赵深脸色骤然一变,他眼底升腾起的是夏日雨季滚滚的雷云,面色却倏忽转白。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是白岸?”此时心里想起的却是同长大的白岸重逢的那一日,藤花架下的少年眉清目秀,挽起的不合身衣裳下露出修长的手脚,莹白纤纤,如初生之树。
    周聿铭喃喃道:“信我。”
    他开始叙述白岸对他的所作所为,威逼利诱,两面三刀,陷他于死地。他的语气近乎麻木,只有他自己才觉得惊心,原来他对这个背叛他的人已恨之入骨。
    赵深听完也呆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喉咙里仿佛压着千斤巨石一般。“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让你死?”
    “我也不明白,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任何事。”周聿铭疲惫地说,“你要我解释他的动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这些事的的确确都是拜他所赐。”
    赵深忽然上前揽住了他,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急急切切地打断他,不想见他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当然是信你的,不管他想什么,为了什么,只要他害了你,那都一样罪无可赦。”
    周聿铭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朦胧的睡意在脑海里萦回。他早就习惯了在双人床上入眠,因为赵深回来时总是吵醒他,到了后来,如果不是两个人躺在一起,他就不得安睡。昨天这间宽阔而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人辗转反侧,如今才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寻回了黑甜乡的温度。
    “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我不会再允许她这样和你作对。请你原谅她……”
    周聿铭知道他会办到的,就像他相信这个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白岸或许是走错了一着棋,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才确信自己对于赵深有怎样大的威能。那是一个能为了他冲入火场的人。
    赵深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柔声允诺:“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做到的。”
    黑暗的房间里,白岸颓然躺在地上。床单,被子,抱枕,一叠叠塌下来压在他身上,散发着昏暗的霉味。他不敢开灯,躺在这封闭的房间里,开灯他会害怕,痛苦,然而关上灯,他就会慢慢地发霉。
    他没有勇气思考,什么都不想做。自从得知周聿铭安然无恙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绝望。他要跟上天打一个赌,可上天不愿意给他赢的资格。一路走来,他如履薄冰,可也总是功亏一篑。原本白岸还咬着牙不肯认输,可看到赵深也在受难者的队列中,和周聿铭相互扶持着走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赵阙向他打来电话,咒骂他,挖苦他。而他甚至没有含垢忍辱腆脸讨欢的力气。
    白岸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叫阿丰哄骗周影露跟他走,深入赵阙势力的腹地,让他将她牢牢控制。然后他就回到了这个发霉的房间,任由自己在这些无生命物体的掩埋下渐渐干涸。
    他本该逃走的,可是他没有。他一直躺在这里,等待着甜蜜又痛苦的审判的钟。
    门被推开,屋外的光照进来,光晕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朗朗华灿。白岸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末日审判的钟声在他耳畔一下一下地敲响了。
    
    第二十八章
    
    赵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屋内。他从前只知阳光可以灼痛久经黑暗的眼睛,却不知太深重的阴影烙在视网膜上也会发痛。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半身都埋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精致如昔的脸。鼻梁挺直,睫毛浓秀,双唇那微翘的弧度宛如翕合的花瓣,由衷地惹人怜爱。
    但这样一副青春美好的皮囊下,掩藏的却是喷薄的毒汁。赵深以全新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遍,认清这就是那个他曾经无比信赖的人。看到他这样颓废的模样,不必再经试探,便可确信他即是罪魁。他犯下的罪孽,就像他卸妆后眼底那一圈乌青的暗影一样一目了然。
    当然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试探,他太凶狠,又太有决断。而白岸深知他这个人。从他进门的一刻起,他就是来宣告死刑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事。“赵深微微摇头,语气是叹惋的,眼神却很薄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白岸垂着头,不敢看,却又不忍心避开眼睛,隔着垂帘般的睫毛去瞟他轻忽的影子。”没有办法?“赵深玩味地笑了,”原来你倒是被逼的。我很好奇,他怎么控制了你?你是我一手捧起来的,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而你却投靠了他,背叛了我。“白岸一下扬起手,然后重重地落下去捂住眼睛。过了很久,久到赵深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准备叫人上前逼供,才听到他全无生气地开口:“他手上有我的照片,很多……很多照片。”
    “和很多人的,也有和不是人的。什么都拍了。全部都有我的脸,脸和下体还是特写……”
    白岸的手挡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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