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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流转一世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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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波微茫




冬月里的一个早晨,懒散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挥洒她的灿烂的光芒,照耀得整条状元街一片白晃晃的。然而大街上或行或立的人群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热度,相反,还觉得寒意逼人。

这是小雪初霁的第一天,路面几乎看不到潮湿的痕迹,倒是各家各户的房顶的背阳处还留着头天下过雪的证据——一小块一小块的积雪,非常干净,没有受到一丁点污染。

状元街上出状元的时代距今已有一百年了。这一百年来,街上的居民因本地曾出过一个状元而自豪的情绪经久不衰,甚至历久弥深,尽管百年来仅仅出过那么一个名人。

没有人能够否认,这里民风淳朴,老百姓安居乐业,整条街上三百一十二户人家个个安分守己、勤奋工作,这里简直就是天下良民的典范。当然,是在费玲珑不在本地的情况之下。

显然,今天天气虽好,却不是夸耀本街的日子。就在街东头的大牌坊下,赫然立着一个卓尔不群的身影。说她卓尔不群,并非指她气质高贵、衣着出众、容貌艳丽等等,只是因为她所站立的地方方圆一丈之内没有人敢染指半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一经过这里,就好象遇见了一片池塘,很自觉地绕道而行。拥挤的大街上出现这么“空旷”的地方,的确能凸显出这位小个头女子的“不群”来。

尽管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人,但她费玲珑仍然喜欢作一身男人打扮。此刻,她就身着一贯的短衫长裤,很不雅观地叉腰跨立在“状元坊”这座令人自豪的大牌坊下。硕大的牌坊在她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使她那张本已不悦的脸显得更加阴森。

费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在心里嘀咕,并且决定绝对不去招惹她。

费玲珑站了很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恐怖,几乎可以用“狰狞”两个字来形容。伴随着脸色的变化,她的“地盘”也跟着快速扩大,很快,就没有人打此经过了,来往的人早已收到旁人的预警从别的巷子绕行了。

“为什么?”费玲珑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为什么非得是我?天杀的钟嘉南,我若不能叫你死得很难看,我就跟你姓。”

这时,街的西头飞快地奔来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车厢门敞开着,里面坐的是个小丫鬟。小丫鬟冲费玲珑大声叫道:“小姐,他们来人了,老爷夫人叫你赶快回去。”

费玲珑的一张脸顿时像苦瓜一样拉下来,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做了个潇洒的腾空动作,准确地跃进了车厢。

马车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驶回费宅。费家是状元街上的大户人家,因为他们正是本街上那位早已作古的名人的后代,于是深受本地居民的爱戴,当然还包含对费大小姐的怕。

不可一世、傲视群“雄”的费大小姐终于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任她再怎么凶狠,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家人走投无路、唉声叹气,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天杀的钟嘉南——一个已是她未婚夫的男人。

她费玲珑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昨天,从城里回来的父亲费老爷子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家三十年前的冤家就要来寻仇了。万幸的是,这位老仇家并不想血洗费家,相反地,他要化干戈为玉帛。于是,在一位极有名望的老人家的启发和撮合之下,那位钟姓仇人决定与费家结为儿女亲家。这实在是个非常完美的构思,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两家人变得更加亲密呢?而且,钟老爷子除了此法之外拒绝接受任何调解。这样,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两家签订了成为亲家的合约,从签约之时起,费玲珑就已成为钟家唯一的媳妇。

“这简直就是卖身契!”费玲珑愤怒地摔下那份协约。该死的,那合约上竟然有多达十三条的对她的限制,如不得干涉丈夫的工作;一年内只准探望一次父母,还不能超过三天;要与成亲以前的私交断绝往来,除非得到丈夫的许可等等。当然“结交朋友”这条费玲珑并不十分反对,反正她从来就没有朋友,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但一年只能探望一次父母这条实在没有人性。好在费老夫妇耐心劝导了女儿一番,才堵住她那张即将破口大骂的嘴。

“大小姐,你尽管放心,你未来的夫家是个非常有身份的人家,而且富可敌国。”状元街第一名媒徐媒婆张着她的血盆大口说。

“哦?他们是皇亲国戚?”费玲珑眼中充满“杀机”地问。

“不,不是。他们是江湖中人。”

“哈!江湖中人!”费玲珑夸张地冷笑一声。“你以为本姑娘没见过江湖中人哪!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上无片瓦,下无寸席,脾气古怪,性格乖戾……”

“不不不,绝不是这样。钟老爷家里真的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徐媒婆连连解释,“大小姐嫁过去之后自然就明白了,老婆子可不敢骗你。”

“等嫁过去就晚了。”费玲珑几乎吼起来。

“玲珑,斯文点。”费夫人低声叫道,生怕女儿一个恼怒会动手伤人。

费老爷重重地咳嗽两声,大声说道:“好了,钟家的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玲珑,你去换身女装,什么都不用带,立刻跟他们走吧。嫁过去之后,你要是想爹妈了就写信回来。你未来的公公说了,见面虽然不行,但写写信无妨。快去吧!”

费玲珑真是无可奈何了,只得回自己的房间换了套女装。衣服还是新的,因为她极少穿女装,这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母亲给她做的一套,如今穿去,也可留做纪念。

到得前厅,果然有四个彪形大汉虎生生地站在门口。费玲珑一看,心里就寒了几分,不觉往母亲怀里一缩。费夫人柔声道:“别怕,那是护院家丁。”

四个大汉一见费玲珑,竟齐刷刷地跪下,喝道:“恭迎夫人。”

费玲珑一听“夫人”两个字,心里真是不受用,这未免太抬举她了吧。

大厅里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他身后站着个俊秀的少年。费玲珑忖道:这该不会就是她的公公和丈夫了吧。看样子挺和善的,衣着也很有品位,虽然不怎么华丽,质地却是上乘的。

老先生笑眯眯地站起来,快速打量了费玲珑一番,然后和颜悦色道:“这想必就是令千金,我们未来的女主人费大小姐了。”

费老爷道:“正是小女玲珑。女孩儿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怕生人哩。”

老先生向费玲珑深深施了一礼,道:“小人桂祥,乃是敝府的管家,特代表我家主人恭迎夫人。”他转头对那少年道:“书玉,见过夫人。”

少年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小人拜见夫人。”

桂祥道:“书玉今后就是夫人的书童,夫人如有什么信件要送,就交给书玉去办。别看他年纪小,办起事来却很老练,夫人可以完全放心。”

看着这架势,费玲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点头。

桂祥道:“费老爷,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否可以启程了?否则天黑前就赶不到城里了。”

费老爷叹了一声,挥挥手道:“去吧。”

费夫人犹自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噙着泪悄声道:“玲珑,过去之后凡事忍让,夫家不比自己家里,不可任性撒娇。你的丈夫听说脾气有些暴躁,但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千万不可硬来,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若是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就写信告诉娘,爹娘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眼看一切都是真的,费玲珑真是悲从中来,泪珠子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平日里虽然凶蛮,但那是刻意做出来的,其实她内心是很温柔善感的。倘若是一般的离别,她定会强挤出笑容,但今日一别,要见面就得等上一年,跟生离死别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她也不掩饰自己的难过,任由泪水滑落。

四个彪形大汉走到大门外,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乡下人谁见过这样的世面,一个个吓得远远躲开。门口停了一辆极不起眼的小马车,实在不像大户人家的配备。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是个俊俏的小丫鬟。

桂祥道:“小红还不扶夫人上车?”

这叫小红的丫鬟立刻跳下车,乖巧地从费夫人手中接过费玲珑的手,柔柔地道:“夫人,奴婢来扶您。”

一看这小丫头的打扮,费玲珑觉得自己真是土气,头发梳成乡下顶流行的大辫子,穿的是一件翠绿的掐花小袄;而这小丫鬟头顶绾了两只小环,一边垂下一条小辫儿,用银丝带细细地编织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外套了件狐狸皮的毛背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丫鬟。

费玲珑的这种自惭形秽的心情使她一直无法开心起来,一想起和父母离别,就又不能自已地流起泪来。

小红轻轻地道:“夫人,别哭坏了身子,费老爷费夫人会更心疼呢。您要开开心心地走,他们也能放心。”

费玲珑想想也是,只得擦干眼泪,与父母道别。



小马车在正午日光的沐浴之下,终于欢快地跑了起来。驾车的是个又老又丑的乡下汉子,他的旁边坐着那个叫书玉的少年。这多像一个小户人家的一次普通出行呀,谁知道里面坐的竟是状元街上人称“母夜叉”的费家大小姐费玲珑呢?她即将嫁入的夫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饭桶!一群饭桶!一个大活人都给弄丢了!”偌大的厅堂里回荡着暴怒的喝声,喝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莫非没有人?钟老爷子认为这厅堂里面站着的二十三个人跟一团空气差不多。当然,这个时候,这二十三个人更希望自己是空气,至少不会引起这位暴君的注意,从而招致一顿臭骂,甚至更重的处罚。

“汤靖,你说,那小子是怎么溜的?”钟老爷子一双厉眼盯上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青年,那叫汤靖的青年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回老爷子,属下……属下是一直跟着教主的,走到聚仙茶楼的时候,教主说要进去坐坐,属下不敢不从。刚在茶楼里坐了没一会儿,教主说看见了一个熟人,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属下着了慌,立刻跟了出去,一开始属下还能追得上,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属下就气力不支,渐渐地落远了,等到城外乱石岗,教主就没了影儿。属下真是……真是惭愧万分。”

钟老爷子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道:“汤靖呀汤靖,你的轻功一向是最好的,怎么可能跟丢人?说!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我的?”

汤靖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子,属下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呀。您也知道,教主的轻功独步天下,别说一个汤靖,就有十个汤靖也跟不上。”

“老爷子,汤护法的话不错。”终于有人敢捋虎须了,汤靖万分感激地看着这位勇士,暗自道:金和,好兄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与汤靖同为护法的金和道:“依属下猜测,教主可能一时间难以接受成亲这种大事,想单独静一静,或找个人说说话。自从八年前……”说到“八年前”,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轻,但还是招来了钟老爷子的怒视,“……那事儿之后,”金和壮着胆子,“教主的脾气就变了许多,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还不如让教主冷静冷静。若和教主硬碰硬,此事恐怕不会有任何进展,弄不好,教主只怕还会有更过激的行为。请老爷子三思。”

金和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果然,钟老爷子一阵暴怒之后渐渐平静下来,想起八年前闹起来的一桩大事,老爷子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钟老爷子道:“也罢,新娘子傍晚时分就到了,不管教主在不在场,婚礼总要如期举行,好在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也不怕自己人笑话自己人了。届时,你们与教主夫人见过礼就回各自任所去,等日后教主想通了,再隆重地办一次酒,你们再来热闹热闹。”

一席话令众人都长吁了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话虽如此,钟老爷子还是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寻找钟嘉南。难不成真要新娘子一个人拜天地,那叫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越是着急,那天色黑得越快,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只见外面来报,夫人已到了。

仿佛是一声令下,众人连忙整理衣冠,生怕自己给新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其实新娘子还要梳洗打扮,总得一个时辰的时间。

寻找钟嘉南的事终于还是无望了,好在新娘子用红头巾盖着,什么也看不见。钟老爷子当机立断,嘱咐喜娘几句,大家统一口径。

仓促地完成了拜天地的程序,立刻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在洞房门口,众人一一拜见了新夫人。

可怜的费玲珑被弄得晕头转向,还没见着自己的新郎官,倒先见着了一大群陌生人,一个个无比恭敬。

众人虽已自报姓名,但二十三号人,费玲珑哪里记得住?只记得最后一个人叫孙文俊,挺斯文的名字。

洞房布置得很漂亮,到处都是大红蜡烛,到底是有钱人家啊,要知道乡下人用油灯都是极省的,哪里还有钱用蜡烛?再看那被褥、床帐,全都是上等的绸缎,连桌布都是极好的提花绒布。看来徐媒婆真没撒谎,这钟家还真阔绰哩!

费玲珑将房里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眼光落在了小红身上。这小丫鬟也穿了件红衣裳,愈发衬得肤色雪白,费玲珑不觉赞道:“小红,你真漂亮!”

小红忙道:“夫人才美呢。刚才各位堂主都夸夫人有气质,他们可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哦。”

“堂主?堂主是做什么的?看样子,他们是这里的下人?”

小红笑了笑,“下人谈不上,他们跟我家主人是隶属关系,嗯,就像下属跟上司的关系。”

“哦,明白了。”费玲珑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她还是没弄明白。钟家又不是做官的,怎么会有下属呢?果然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夜似乎已深了,小红笑眯眯道:“夫人,我们教主陪客人喝酒可能要喝到很晚,您不如先休息吧。”

费玲珑忙点头道:“再好不过了,我也很累,早想睡了。”

小红松了口气,笑道:“夫人,奴婢就在隔壁,您有什么吩咐,叫声奴婢就行了。”小红给她解下嫁衣,又从衣柜中取出一套衣裳放在床头,“这套衣裳您先穿着好明日拜见老爷子。今天裁缝给您量过尺寸了,过两天就可以做好,您什么都不用操心。”

“好,好极了。”我才不操心呢,费玲珑心想。

啊,活了十九年,还是头一回睡这么气派的房间里,皇宫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因为没有新郎官的打扰,费玲珑先前的怨气也消了一些,再加上大家对她又非常热情,所以费大小姐决定暂时忘记这场婚姻带来的不快。

这一觉竟睡到日上三竿,费玲珑看到透进屋内的阳光,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小红!”

小红飞也似的跑进来,急问出了什么事。

“小红,您怎么没叫我起床呢?看看都什么时候了!”第一天做媳妇就睡懒觉,不知道夫家会怎么看她。

“没关系,我们这儿随意得很,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夫人,昨晚睡得好么?奴婢昨天睡得好沉,也不知道夫人叫了奴婢没有。”

“哦,没有,我睡的很好。”看见小红那么殷勤的样子,费玲珑不好意思说她什么,只好以最好的速度洗漱。一切就绪,费玲珑做了个深呼吸,“得去拜见公公大人了,对不对?”

“嗯。”小红乖巧地领路。昨天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宅里的模样,现在,一切都一目了然了。费玲珑瞪大了眼睛,惊叹于眼前的景象。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大花园,依着地势,开凿了几条溪流,穿过白玉栏杆的曲廊。溪水汩汩地流淌,水中隐约可见欢快游动的红鲤鱼。池塘边的曲廊四通八达,连接着各个院落,放眼望去,望不到院墙的尽头,只觉得层层叠叠,庭阁重重。

“小红,这儿这么大,很容易走迷路吧?”费玲珑吃惊地问。

“多走几遍就熟悉了。其实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只要记住大致的方向,总能够走回来的。夫人您看,咱们住的地方叫筱竹搂,因为屋后面是一片竹林,很好辨认。您再看,太阳从那边斜射过来,那边是东面,咱们的筱竹楼就在西北方向,您若站在大门口,只要记着往西北走就准能走回来。”

哇,这么复杂!费玲珑心里吃惊得不得了,但脸上却摆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生怕人家把她当乡巴佬看。

走了很久,穿过了四道庭院,不知转了多少次弯——起初她还记得,后来就记混淆了——终于来到了钟家大宅的正厅。



走进大厅,费玲珑极力抑制住惊讶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厅未免也太气派了吧,房梁总有两丈四尺高,砥柱又圆又粗,巍然立在两旁。上首处是两张并排的大黑漆木椅,下首整齐地列着二十张座椅,左右各十张,靠门口的地方还有几条长凳,好像这里经常有几十个人聚在一起议事似的。

钟老爷子慢吞吞地从后堂走出来。看他那须发皓白的样子,费玲珑又吃了一惊,公公都这么老了,那她的丈夫岂不是也不年轻了?

照着小红的指示,费玲珑规规矩矩地给老爷子叩了三个头,钟老爷子笑眯眯地叫她坐下说话。

“玲珑哇,在这里还住得惯么?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在这个家里,你可以当一半的家。”

费玲珑惶恐道:“不敢不敢。我太年轻,一切还要长辈教训。”

“这孩子,真太谦虚了。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老管家桂祥,他在我们钟家呆了五十多年,几乎可算是三朝元老,他说的绝对错不了。”

“是。”费玲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闭着嘴端坐着。

钟老爷子叹了一声。“好孩子,真有规矩。”他也不想再多说,倘若叫新媳妇知道她的夫君此刻还下落不明,真可叫他丢脸了。

这番短暂的会晤给费玲珑印象最深的就是老爷子身后那堵墙上的一幅图,有些像太极,但是没有里面的小圆圈,黑的那半边里画了一颗十字形的大星星。这图是什么意思呢?她想了好久好久。

等费玲珑离开,钟老爷子又把小红叫到跟前来。“你们夫人问起过教主的下落吗?”

小红连连摇头。“奴婢觉得很奇怪,夫人好像一点也不关心教主在什么地方,什么都没问,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问最好。”钟老爷子放松了一下自己僵直的脊背,“她不问,你们就谁都甭说。万一问起来,就照我先前嘱咐的说。”

“就说教主去星月岩处理教中事务去了,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是吗?”小红一字不落地复述昨天老爷子交代的话。

“对极了。小红,你表现得好,我会重重赏你的。”

小红满心喜悦,暗想:新夫人太好伺候了,自己可真走运。

费玲珑真的一点也不关心钟嘉南的去向吗?当然不会。其实昨天拜堂的时候她偷偷地观察过,根本就没有新郎官。为了让大家不难看,她干脆就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不过,她还真想知道钟嘉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没见到本人没关系,多方打听不就知道了。

费玲珑给自己拟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她要彻底了解钟家。因为她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人,绝对不能让别人以为她是傻子。

第一步,拉拢小红,让她成为自己的死党。

费玲珑从老爷子交给她的首饰盒中挑了一支非常抢眼的珠钗,她相信这绝对能够打动小红的心。

“小红,喜欢这支珠钗吗?”费玲珑在镜子前面故意将珠钗在发髻上插来插去,好像左看右看都不合适,“唉,挺好的一件首饰,可惜不适合我,插在你头上倒挺漂亮的。”

“夫人……”小红费解地看着那珠光宝气的饰物。

“送给你吧,不然搁着就浪费了。”费玲珑十分大方地将珠钗放在小红的手心。

小红吃了一惊。“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怎么能要?”

“小红,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并非其他人可比,我可是把你当做心腹哦!”费玲珑无比诚挚地说,“把它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我初来这里,手头没什么现钱,只能送些小东西给你,而且以后还需要你多多照顾我呢。”

一番话说得小红感激涕零,多么平易近人的夫人啊。教主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多谢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夫人。”小红下定决心说。

哈,第一步计划初步完成。

第二步,了解钟家成员的主要喜好,首先是饮食上的。

一向精通厨艺的费大小姐对厨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但钟家的厨房未免太多了吧,竟然多达四个。要这么多厨房干嘛?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钟老爷子专用一个厨房,钟嘉南专用一个,另两个分别供钟宅的侍卫和一般的下人用。费玲珑觉得四个厨房她都有必要深入地探查一番。

经过细致地调查,费玲珑做了个简单的总结。钟老爷子喜好吃又咸又辣的东西,但因为年纪太大,肝火旺盛,大夫已建议他改换口味。钟嘉南爱吃鱼,尤其是清炖的。这种口味可不太像他火爆的脾气呀。下人们的就不用多说了。

费玲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钟老爷子献上一桌美食,可全是她亲手烹制的,虽然大多是素菜,但她用的酱料还真不少,闻起来就格外诱人。

费玲珑笑眯眯地望着打着饱嗝的钟老爷子,“老爷子,您觉得怎么样?“

钟老爷子幸福地长叹一声,“真是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您要喜欢,我天天做给您吃。厨房里的姚大娘年纪大了,还真需要个帮手,我正好可以帮她。“

“欸,你是主,她是仆,怎么可以太降低身份?”

费玲珑乖巧地说:“老爷子嘴上这么说,可平日里并没有这么做呀。您待奴仆们不也像亲人么?大家对您真是敬爱得很呢!”

钟老爷子听着这样的话简直笑逐颜开。他当了三十多年教主,听了多少阿谀奉承的话?但大多都是赞他英明神武、武功盖世,这么家常的话还是头一回听到呢,心里真受用!

“玲珑啊,自从你来到咱们家,咱们家可真变了样,大家伙儿做事甭提多勤快了,个个都说你善待下人。你做的很好哇。”

费玲珑垂下脸,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我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将他们的工钱提高了一成,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跟您交待呢。”

“不不,你做的非常正确。还是你们女人家心细,这些仆役在钟家都是做了许多年的,也该为他们涨涨工钱了。桂祥一早跟我说起,也是赞不绝口哇。”

就这样,钟老爷子成了费玲珑一个牢固的靠山。

费玲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关心下人们的疾苦。提高工钱已经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接下去就得嘘寒问暖了。费玲珑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她想树立好名声,其实她是打从心底想做个好女主人。反正,她总是闲着的,做做好事也不错。

这一天,侍卫总管段有成的妻子病了,费玲珑立刻叫人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还给段有成放了三天假,段有成感激得五体投地。其他的侍卫越发觉得这位夫人可比这家两代教主要体贴下人得多。

因为在整个钟家树立了完美的形象,所有的人都不免替费玲珑抱不平,都觉得如果教主回来的话,一定会喜欢这位新夫人的。



一个月的时间飞快过去,钟嘉南还是没有半点消息。钟老爷子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否则真对不起善良可人的费玲珑。

趁着晚饭的时候,钟老爷子开了口。“玲珑,这一个月来家里上上下下被你打点得井井有条,可真难为你了。”

“不,这是我该做的。”费玲珑谦虚地说。

“唉,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心里觉得很不踏实啊……”

“是关于钟嘉南的事吧。”费玲珑轻轻地说着,仿佛别人想说的话她早已了然于胸。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拜堂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费玲珑说着,眼眶都红了。尽管她对钟嘉南没有任何感情,但在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子,可是居然要她一个人拜堂,这未免也太委屈她了。

“啊,你早知道了。”钟老爷子心虚地说,“你怎么不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有用,我当然会说。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若非有特别的难言之隐,以钟家的身份又怎么会允许那种局面出现呢?所以我想你们可能是有特别的苦衷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说呢?”

唉,钟老爷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定是造化弄人,他随意订下的一门亲事却没想到接来这么一个贤惠懂事知书达理的好媳妇。可恨钟嘉南那个孽子到如今还不露面。

“玲珑,我实话告诉你吧,嘉南他不同意与你成亲,我派出了上千人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不管怎么说,这里总是他的家。他在外面总有一天会倦了,累了,那时自然就会回来的。”

钟老爷子简直要流泪了。“你放心,不管今后你有何打算,我们钟家绝不会亏待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合意的人,就只管跟我说,那只怪钟嘉南没有福气。”

费玲珑轻轻地摇摇头,以后的事多么遥远啊,现在,她只想看看这个至今尚未露面的丈夫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居然能隐身一个多月,居然会连星月教上上下下数千人都不能知其行踪。

这一个月来,费玲珑了解了太多事情。诚如当初徐媒婆所说,钟家果然不是她在乡间所看到的那种落魄的江湖人。他们富有、强大,具有严密的组织,控制着许多武林中的高手。她后来才知道,拜堂那天拜见她的那群人居然就是星月教中顶尖的高手。他们辖制着上千名弟子,而且他们的组织分布于大江南北、中原塞外,星月教俨然就是武林帮派的翘楚。

在乡间的时候,费玲珑曾受过一位江湖逸人的指点,学过几手绝活,这正是她在状元街能够树立“威名”的原因。当然,她常常打抱不平,偶尔也欺负一些无辜者——上费家求婚的人。在乡下,女孩十五六岁便已嫁人生子,而她费玲珑到了十九岁才迫不得已嫁到钟家,这是什么原因呢?费玲珑有时也会问问自己,尽管她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但她向往更广阔的空间。也许是师父给她讲过太多关于自由和侠义的故事吧,她不能接受一辈子在乡间做个农妇的生活,她要找一位志同道合的丈夫。

唉——费玲珑无声地长叹。为什么她觉得迷惘,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振作啊,费玲珑!她对自己说。

冬日的阳光铺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渗透到每个人的心里。就冲着这好天气,她实在应该愉快一些。上大街走走吧!

走出钟家大宅,街上热络的气氛立刻感染了费玲珑。她独自在街边闲逛,没有小红跟着,行走更自在了。小红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就是太啰嗦了,总是不让她做这做那。正好今天小红的母亲过生,费玲珑“大方”地给了她一天假,当然,也是给自己一天假。

尽管天天都要逛一逛这条大街,很多人的面孔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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