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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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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演风波,只对外宣称庄蕾回归是早在日程上的安排,而刑鸣正在筹备新的节目。
    “上次你拿的两瓶拉菲够不够?要是不够,叔这里还有。”
    “一瓶砸了,一瓶没喝,有空的时候给你带回来,这么好的酒搁我那儿糟蹋了。”
    “下周六就是你爸的生祭,你要不就那天回来一趟?”向勇这个后爹实在没话说,这么些年,刑宏的生祭死祭就没忘记过,反而比刑鸣这个当儿子的还上心。
    “最近应该回不了,新节目筹备的时间不多,我得争分夺秒。”
    “你妈这会儿就在我边上,你想不想跟她说两句?”向勇问得忐忐忑忑。
    “向叔,”刑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向勇是刑鸣的后爹,这个后爹不但娶了别人的老婆,还对别人的儿子视如己出,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接盘侠,还是最大义凛然那一类。所以刑鸣对于自己的继父一直很感激,对于这场旁人看来是“鲜花配牛粪”的婚姻没多大意见,一声“向叔”也叫的真心实意。
    向勇与唐婉既是街坊也是同学,初中之后俩人渐行渐远,一个初中没毕业,一个名校大学生。向勇天生貌丑,满脸横肉,身高不足一米七,还微微驼着个背,而唐婉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像唐婉年轻时那样骨肉皮相都无可挑剔的,放眼当今的娱乐圈都没几个。
    爱情这东西从来不讲道理。唐婉之于向勇,就是那个“心坎上的姑娘”“同桌的你”,而向勇之于唐婉,不过是将将眼熟而已。但机会永远倾向于有准备的人,向勇读书不行,胜在头脑灵活,初中毕业以后就下海经商,没几年就把家里的金杯换成了宝马,算是改革开放以后最先富起来的那拨人。当时刑宏的案子正闹得满城风雨,市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与强奸罪对这位经济日报记者提起公诉,中级人民法院最终以受贿罪、强奸罪两罪并处,判处刑宏执行有期徒刑10年。丈夫入狱期间仍不断要求上访,唐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向勇对母子二人雪中送炭,请律师、通关系,前前后后都是他掏钱打点。向勇结婚得早,妻子郦秀华浓眉大眼也算是个美人,儿子向小波比刑鸣还大两岁,他那么掏心掏肺地帮助唐婉既没起淫心,也没图回报,最后得以休妻再娶、抱美而归也纯属意外。
    向勇对外宣称,自己与郦秀华的婚姻关系早在唐婉出现之前就已破裂,两人不止一次大打出手闹进派出所,左右街坊皆可做证。但“小三的儿子”这顶罪恶的帽子,刑鸣仍被人扣了十年。
    刑宏还在服刑,唐婉就单方面提出了离婚。从道义上来说,向勇是刑鸣一家的救命恩人,刑鸣没反对母亲以身报恩,但他不原谅。
    唐婉再婚后没两个月,刑宏就死在了监狱里。正在考场中的刑鸣被叫了出去,随母亲去认领父亲尸体,亲眼所见曾经高大英俊的父亲赤身裸体躺在停尸间里,瘦弱佝偻得像个母体里的胎儿,他面颊浮肿,口鼻流血,全身上下多处青紫伤痕。
    警方给出的死因调查结果为心脏猝死。
    唐婉新婚燕尔,坦然挥别过往,不争不闹,认了。
    说不原谅都是轻的,刑鸣年少时确信自己是恨着这个女人的,但恨这种感情太沉,太重,一直搁在心里,心里就总有一种“咚咚”锤击似的声音。响得吓人。
    唐婉自向勇手里接过电话,问了两声儿子的近况,关切之意很明显,但刑鸣一律敷衍地回答,我没事,我很好。
    网上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继《缘来是你》之后刑鸣又火了一把。刑鸣这两天都没上网,不是怂,而是不看也知道先前的赞美有多少,而今的骂声一定如数奉还。
    但唐婉看了,网上那些骂声让她心惊肉跳,她还想再追问什么,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究是没问出口。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单看而今刑鸣这副天理不容的拽样,大多也能猜想到他年少那会儿是个戾气多么重的人。他的戾气一直被大大小小的各种荣誉遮掩得很好,但刑宏刚过世那会儿刑鸣常常一言不合就跟人拼命,身上也常年带伤,因为两个高中生提了一句他爸的事情,他就跟人干了一架,大腿被碎玻璃拉开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当时是六月份,刑鸣回家后对此只字不提,后来伤口被捂得化了脓,差点连命都丢了。
    唐婉已经习惯了与儿子这样不亲不近、不冷不热地相处,也大约知道即使这样,也是儿子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了。
    这么些年,她也能听见那种“咚咚”锤击似的声音。
    唐婉最后说,不拼就不是刑宏的儿子,但如果在外头拼得太累,太苦,那就回家。
    挂了唐婉的电话,刑鸣抱着胃部,在一地呕吐的秽物旁又蹲了一会儿。眼眶莫名发烫,不得不说有一阵子没喝成这样了,胃疼。
    然后他抬起脸,看见虞仲夜的那辆奔驰仍然停在路边,隔着黑色车窗看不见里头的人,但他猜想,虞仲夜可能正在看着自己。
    刑鸣站起身来,整了整西装,然后朝那辆黑色大奔走过去。
    “好了?”虞仲夜问。
    “好了。”刑鸣又坐上了虞仲夜的车,自己打开车窗,解释说,“身上酒味重,透透风。”
    虞仲夜仰面阖上眼眸,刑鸣端端正正坐在他的身边,一直扭头望着车窗外。
    城市灯火辉煌,世界天旋地转。一路沉默。
    
    第8章
    
    七拐八绕,黑色奔驰总算开进了一片别墅区。虞仲夜看似不喜声色犬马,所以把家安在了距市中心几条街道的地方,远看低调典雅,仿佛一块琥珀,遮掩于一片浓郁绿色之中。刑鸣上回来的时候绕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与虞仲夜完事之后,又撇着被操弄得合不拢的双腿摸去地下车库,自己驾车绕着路回去了。
    上回虞仲夜没留他过夜。
    车停了,虞仲夜上楼前,吩咐老林:“洗车。”
    这大半夜的洗什么车?刑鸣微微一惊,几秒后反应过来,虞仲夜这人大约有点洁癖,嫌自己沾着满身的酒气与秽物坐脏了他的车。
    虞仲夜头也不回:“人也洗洗。”
    老林听话地打开取水阀,将洗车水枪的喷口对准刑鸣——刑鸣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冰冷的水柱就照脸打了过来。
    水柱几乎冲坏他的视网膜,刑鸣本能地喊了一声,结果却呛进一大口自来水。他再次短暂地愣了几秒,踉踉跄跄地往一边躲闪,却始终避不开老林手中的水枪。
    “你他妈有病吗?!你们都他妈有病吗?!”刑鸣不痛快到了极点,终于彻底爆发了。
    由愠怒转为狂怒,由叫喊转为叫骂,他知道目下除了老林左右无人,可以任由他宣泄心底所有的迷惘、不忿与屈辱。
    也不知自顾自地骂了多少时间,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你骂什么?”
    刑鸣怀疑自己的视网膜在高压水柱下脱落了,他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他使劲睁了睁眼睛,眼前却只有一团模糊的白影。
    他失控的时候骂了一百遍虞仲夜是只没人性的老狐狸、不要脸的老东西,但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他立刻本能地清醒过来,脱口而出一声,老师。
    “戾气太重了。”虞仲夜笑了起来。典型的北方男人,笑声听来常有一种爽朗的感觉,特别容易使人入迷。
    初春的天气早晚温差很大,刑鸣冻得瑟瑟发抖,牙齿磕得咔咔作响,在虞仲夜双手托住他身体的瞬间忽然神志不清了,他紧紧抱住他,将脸紧贴他的胸膛,想要隔着衣料汲取一点热量。
    虞仲夜抱着浑身湿透的刑鸣踏入别墅正门,上楼进了主卧,扔向大床。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刑鸣自己动手脱了下来。他一丝不挂地躺在虞仲夜的床上,支起膝盖,微微分着腿,刚才吐得一塌糊涂,这会儿胃里空无一物,只剩下酒精烧灼过后极度的空虚与疲乏。
    眼睛仍然疼得厉害,隐约只能看见身前的男人正动手解开衬衣。比起上回衣不解带地干他,这回好歹拿出了一丁点儿诚意。
    一具赤裸的男性身体近在咫尺,但轮廓模糊,刑鸣看不见这个即将与自己交欢的男人,只得伸出手去,一阵胡乱地抓摸。然后他大吃一惊,虞仲夜的身体太惊人了,莫说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鲜见如此强壮紧实,就是一直注重于健身的自己,都远远比不上。
    虞仲夜握住刑鸣的一双脚踝,将他的腿完全打开,朝着他的上身翻折过去,膝盖几乎抵在刑鸣自己的肩膀上。
    脖子上的勒痕依然清晰,刑鸣还记得第一次和虞仲夜上床时那种腹腔被炸裂似的感受,有些失神地央求:“疼……”
    “今天不让你疼。”虞仲夜捏起刑鸣的下巴,低头在他的唇角上吻了吻,“今天只疼你。”
    虞仲夜的吻造诣高深,探入刑鸣身体的手指更是灵巧而温柔,细致的扩张之后,茎身前端挤开穴口娇嫩的软肉,他耐心地进入。
    性器擦过肠壁抵入尽头,刑鸣情不自禁轻喊一声,莫名感到满足。这根硕大的热物不止将他的下身贯满,竟也离奇地填补了他空虚的胃部。
    虞仲夜俯身吻住刑鸣的嘴唇,舌头钻入他的口腔,同时他挺腰抽插,反复摩擦顶弄他的前列腺。
    这个男人的吻技很纯熟,床技更是老道,刑鸣的意识开始模糊,大腿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他一会儿攀上巅峰,一会儿沉入水下,他在起起伏伏的强烈快感中抚摸虞仲夜强壮的胸肌,优美的背部……然后他的手滑至那双坚挺的臀,死死地扣住它们,强迫对方与自己靠得更近,好让穴内的性器探至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虞仲夜皱眉看他,然后挺起上身,缓缓地拔出性器。
    穴内的性器渐渐脱离身体,那种要命的空虚感又一次网过来,刑鸣挽留似的绞紧双腿,将两条手臂向虞仲夜完全张开,索求拥抱。他喊了一声“别走……”眼泪就流了下来。
    虞仲夜冷淡地推开刑鸣的手,只差一个前端性器就将完全脱离对方的身体,然而短暂地积蓄力量之后,他突然压下身体,再次强有力地贯入。
    这股冲力之大,险些将一双阴囊都挤进穴里,刑鸣爽得失声尖叫。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缴了械,精液喷在虞仲夜的小腹上,黏结在那丛黝黑的耻毛间。
    射精之后,刑鸣感到神完意足,他迷迷瞪瞪地将晕不晕,却仍如溺水之人攀附一截浮木,死死搂住虞仲夜。
    虞仲夜将刑鸣拢在怀里,压在身下,继续顶撞他的身体。他的进攻更为凶猛且体贴,两人的结合处发出阵阵粘腻又淫荡的声音,听来令人臊得慌。
    
    第9章
    
    刑鸣醒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平日里他雷打不动地六点起床,晨跑,冲澡,吃早餐,收听CNN的新闻……生物钟难得如此不准时,一半归功于昨天是真喝断片儿了,还有一半得怪虞仲夜——刑鸣比虞仲夜年轻近二十岁,可在肉体与肉体的交锋对抗上却没讨得一丝便宜。刑鸣腰酸腿疼,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眼睛还有些模糊,但所幸没瞎。他光溜溜地走进浴室,面对盥洗台上的那面镜子。他先吓了一跳,旋即愣了几秒,他被镜子里那个男人恶心得不行,脏乱差,不成体统。
    刑鸣在浴室里找到崭新的漱具,又冲了个澡。衣服已经被收拾走了,不得已穿上了虞仲夜的衬衣,大了一号,但自己一米八五的身板也还可以。
    把那点负面的情绪搁进心里,庋藏高束,把自己收拾得尽可能地精神一些,走出卧室,走下楼梯。
    虞仲夜已经在了,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抬头看了刑鸣一眼:“过来坐。”
    刑鸣顺从地坐在虞仲夜身旁那个座位,对着一桌清淡小菜,埋下头,狼吞虎咽。这会儿胃还不太舒服,饿死了。
    虞仲夜常年保持着只食七分饱的饮食习惯,这会儿已经不动筷子了。他打量了刑鸣片刻,突然伸手去拧他的下巴——刑鸣本能地抬手推挡,手腕撞上手腕,“啪”地很响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骨子里就不愿意跟人这么亲近。
    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悔了,认真喊了一声,老师。
    “你看上去不太好,”虞仲夜倒不生气,“给自己放几天假。”
    这话多新鲜,始作俑者在这儿猫哭耗子,刑鸣习惯性地拒绝:“今儿是周一,我得去台里……”
    “不让你白休息,”虞仲夜打断刑鸣的话,将原先摆在桌上的一沓文件推至他的眼前,“看看。”
    挺厚一沓,刑鸣一脸狐疑地打开文件夹,头两页上头印着几个字——台长信箱,刑鸣知道自立台之初明珠台有个传统,任何人都可以匿名向台长举报、投诉或反应人民内部矛盾。但通常情况下明珠台台长日理万机,不可能一一回复,这些邮件与信件大多由台长办公室的人处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真费那劳什子了。
    刑鸣小吃一惊,他一直以为台长信箱也就是一件摆设,是一桩有意为之的亲民之举与面子工程,但没想到虞仲夜居然真的会让人将那些举报投诉整理打印出来,抽时间看上一眼。
    刑鸣粗粗扫视一遍,纸上内容基本都与自己相关,然而表彰、肯定的话一个字都没有,一桩一件的全是攻讦与弹劾。
    在行业大背景是制片人制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主持人都习惯了照本宣科,但刑鸣显然不屑于只充当策编导的传话筒,他一改初入明珠台时的谦逊温和,不仅经常主动提出选题,甚至在节目录制过程中也屡次与制片人及编导爆发冲突,没少当众令人下不来台。
    比如两会期间,他勒令全组成员把铺盖拿进新闻中心,甚至红白喜事都不准人请假;比如新闻中心开大会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敢在别人鼓掌时起身说“我还有一个稿子要准备”的刺头儿……刑鸣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么多混账的事情,一般也没人提醒他,彼时他风头正劲,文采出众,视角独特,按说同类型或同主题的节目并不鲜见,《明珠连线》偏能不落窠臼,该煽情时必催人泪下,该犀利时又发人深省。因此新闻中心人人畏他如虎,只敢私下里吐槽、抱怨或者干脆给台长发匿名邮件。
    刑鸣从这些邮件里认识了一个过去不曾认识的自己,强硬的,尖锐的,甚至是刻薄的,恶毒的。
    他跟选题,跟脚本,跟镜头,跟所有事较真,跟导演、跟后期,跟摄像,跟所有人较劲。
    归根结底,不是不愿输给别人,而是不愿输给自己。
    虞仲夜喝了一口茶,道:“怎么看?”
    刑鸣实话实说:“挺婊的一个人,不怎么招人喜欢。”
    虞仲夜放下茶具:“我倒是看见一个很有理想的年轻媒体人,只是还不会跑就惦记着飞了,太心急。”
    同样的话老陈也说过,但其语境语意完全不同。刑鸣用最快的速度在脑海中把这话过了一遍,暗幸这话外之音似是褒多于贬。
    “想请能请来,想留能留住,都是领导的艺术。”虞仲夜微微一勾嘴角,注视刑鸣的眼睛,“单凭这点,你还不如老陈。”
    刑鸣不是受不得批评,更不是不肯服输于老陈,但虞仲夜面无表情时很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他气不敢急喘,话不敢大声,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吃好了。”刑鸣迫切想要逃离这种压迫感,哪知刚站起来,坐着的虞仲夜突然一把将他拽过,强迫他坐在自己腿上。
    一个正在餐桌旁忙碌的女人朝他们瞥来一眼,三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矮小娇俏,手脚麻利。刑鸣知道她叫菲比,来自东南亚的某个小国,料理虞仲夜的日常起居时日已久。
    当着菲比的面,虞仲夜的膝盖顶入刑鸣的两腿之间,动手解开了他的第一颗衬衣扣子。
    菲比的眼睛再没从他身上挪开。
    刑鸣最受不了旁人的这种眼神,鄙薄掺杂怜悯,比刀子更狠,更利。他全身僵硬,脊骨以一个极怪异的样子扭曲起来,如背毛竖起的猫,呈现出高度紧张与不安的状态。
    虞仲夜将刑鸣的衬衣扣子完全解开,袒露出一具满布情欲痕迹的身体,他的手指熟稔地揉捏过他的乳头,将它们逗弄得硬挺凸起,又顺延他的胸肌滑下,一路摸向他的小腹。
    “老师……别在这里……”刑鸣彻底烧了起来,体表滚烫,喘息急促,汗液就像兹出身体的油。
    “放松点,”虞仲夜突然出声,“扣子扣歪了。”他揽着刑鸣的腰,又一颗颗地将他的衬衣扣上了。
    刑鸣不记得走出浴室前自己是不是真把扣子扣歪了,但几秒钟后他竟从虞仲夜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戏谑的意思。
    这个眼神竟让刑鸣的心脏不合节奏地跳了跳,这个男人的睫毛奇长,奇密,映衬这一双天生多情深邃的眼睛,如湖畔青山,投倒影于波心。
    刑鸣微微屏息,感受着一根修长冰冷的手指缓慢摩挲过自己的唇角与下巴……然后他看见虞台长笑了一笑,说,好好休息,这么漂亮一张脸,留疤太可惜了。
    刑鸣脸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印子,那是那天跟保安起冲突,在台长办公室里当着虞仲夜的面磕坏的。
    
    第10章
    
    午餐过后,司机老林候在门口,虞仲夜打算出门。他临走前交代刑鸣办一件事情,整理并熟记明珠台所有外协人员的档案。
    所谓外协人员,当然跟外貌协会没有关系,那是特指台里的派遣劳动人员和临时工,整个明珠园内最底层却也最有干劲的一群人,他们的收入紧靠绩效,他们的热情如火燃烧。
    刑鸣确实听闻最近台里的人事管理系统正在升级,但却有点听不懂虞仲夜这话的意思。不止听不懂,而且不乐意。职场里还有一类人叫“影帝”“影后”,简而言之就是初入职场的菜鸟,他们全部的工作重心都围绕着资料的整理与影印,无聊又琐碎。刑鸣当然不是菜鸟,何况他现在迫切需要时间组建一个新的团队。
    刑鸣第一反应,这很像一种别出心裁的惩罚。
    虞仲夜走了,却没对刑鸣说是要留他还是要撵他,刑鸣自己更倾向于相信前者——他还有别的打算。
    没跟菲比打一声招呼就自说自话摸进书房,第一眼印象不错,装饰简约,配色也冷感,看着挺符合虞仲夜一贯的审美喜好。往里走一点,刑鸣被满屋子的藏书吸引,这地方藏书之丰富简直令人咋舌,横穿欧亚非,纵贯五千年,不像书房,倒像图书馆。又往里走一点,看见连排书架与虞仲夜平日办公的地方隔着一块屏风,桌上摆置着笔墨纸砚。
    刑鸣想起来,虞仲夜的书法与国画都有极高的水准,俊拔,强悍,矫若惊龙。
    当真字如其人,人如其画。
    刑鸣又想起虞仲夜亲笔题字的那本诗集,上头那漂亮磅礴的一行字常令他有种错觉,自己与这个男人早已相识。
    刑鸣停在虞仲夜的书桌前,细细琢磨这“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
    十来分钟后他才想起来,虞仲夜的这笔字跟他爸有点相像。
    大概是这类文化人的通病。刑宏在世时也酷爱研习书法。不仅自己笔耕不辍,还经常压着儿子的脖子,也逼着刑鸣练字。
    刑宏点着一根烟,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站在小凳子上练字,书桌太高了,他够不着。
    有时唐婉会进门来,心疼地喊一声“你要抽烟出去抽去,小孩子肺嫩,别呛坏了!”
    刑宏给儿子挑选的字句都很短,四个字四个字的,什么“上善若水”,什么“厚德载物。”
    刑鸣其实没耐性,但练进去了也就踏实了,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那年他六岁,以为世界就跟笔下的墨与纸般非黑即白,好人长命百岁,坏人遗臭万年。
    刑鸣在虞仲夜的书房里转悠一阵,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又折回卧室。
    菲比正在卧室里收拾,手脚勤快的她前脚刚收走了刑鸣的衣服,这会儿又在换床单。当然被两个男人这么不知节制地一宿折腾,黑色天鹅绒床单上淫迹斑斑,不换也不行。
    虞仲夜的床不错,死宽,但刑鸣不喜欢正对大床的这面落地玻璃窗,四四方方,亮亮堂堂,白天还好,放眼望出去是亭台水榭曲径长廊,但夜里这扇窗就像一面镜子,只能照见那些不可告人的淫豫之行。
    譬如,昨儿夜里这面镜子就倒映出两个男人,如榫与卯,整整一夜都嵌合在一起。与第一次一样,刑鸣感到快慰的同时也感到屈辱,且快感愈强烈,这种憋屈感便愈明显,在虞仲夜面前,他时而失识,时而失智,如茫茫海里的一只浮生物,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菲比忙得不亦乐乎,刑鸣用英语跟她简单交谈两句,突然心血来潮地问,虞老师是不是常带我这种人回来?
    话问出口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叫“这种人”?“这种人”是哪种人?他刑鸣又该是哪种人?
    他很快有些失望地发现,自己连“这种人”都比不上,他在床上的反应其实糟糕透顶,既不老练,也不清纯,既不风情,也不温驯。刻意邀宠时格外不自然,一旦不刻意了,又显得过于冷淡阴鸷,反正怎么都不合适,怎么都不讨好。
    没想到菲比的回答完全出人意料,她说她在这间房子里工作了近三年,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留宿的人。
    想了想,台里台外这个圈,多少小生花旦眼巴巴地盼着能被虞台长临幸,但好像还真没听说过哪个成功爬上了龙床。一颗一直堵着的心莫名好受一些,刑鸣试图安慰自己,不过就是睡觉罢了,跟谁睡不是睡,何况对方是这么一个手揽生杀大权的男人。
    菲比忙了一阵,走了,刑鸣透过这面他极厌恶的玻璃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奇怪的是他可以为自己的下属挡刀子,却常常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只凭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人,陶红彬。
    但凡识陶红彬的人都知道他经历坎坷,市环卫处的掏粪工因救人遭遇车祸,被救者一声不吭地跑了,他却死里逃生,还为此少了一条腿。一家五口的日子原本就不宽裕,而今顶梁柱丧失了劳动力,巨额医药费更令这家庭负债累累。为了三个子女不辍学,陶红彬拖着残肢,四处上访反应,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见义勇为”的表彰,结果屡遭白眼与推诿不说,还因曝露了超生问题被罚了一大笔钱,陶红彬四处求助无门,最绝望的时候想过全家一起吞煤气自杀。
    可是他没死成,因为他被请上了《明珠连线》。
    刑鸣并不是第一个请陶红彬做节目的媒体,陶红彬也曾想过向媒体求助,有个女主持台上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流不止,下台以后就用消毒药水洗了好几遍。
    比起庄蕾时代的《明珠连线》常以眼泪或拥抱的方式为节目嘉宾搽除伤痛,刑鸣那种冷若冰霜的长相天生带着距离感,语言风格也不太亲民,似乎完全不谙熟于如何共情。但节目结束录制之后,他便借着《明珠连线》的平台公开寻找车祸目击者,并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派出记者前去求证。他甚至亲自携节目组的律师团登门造访那些推诿扯皮的相关部门,以国家法规与地方条例据理力争,终于为陶红彬争来了一张“见义勇为”的证书。
    凭着这薄薄一张纸,陶红彬不仅顺理成章地获取了补偿奖金,还得到了就业援助,在这片顶级别墅区担任绿化管理员,月收入相当不菲。
    陶红彬拿到政府颁发的30万元奖金时,妻子带着三个子女齐齐下跪,砰砰地给刑鸣磕了几个头。
    后来刑鸣自掏腰包请赶不及回乡过年的打工者吃饭,陶红彬也是座上客之一。饭桌上,陶红彬八岁的儿子当着数百打工者与诸多电视摄像机的面前,大声念诵起自己期末考试得了满分的作文,头一句便是:我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当一名刑鸣叔叔那样的主持人……
    刑鸣微笑,到底是小孩子,如此懵懂天真,分不清梦境、理想与现实,如同灵魂、肉身与残骸。但童声郎朗,酒过三巡,他渐渐眼眶发热,脸颊微烫,一双眼睛薄雾缭绕——他喝醉以后常是这样的反应——一顿年夜饭耗时良久,各色人声此起彼伏,星子在很高的夜空中浮出,闪烁,然后湮没。
    陶红彬在枝杈间仰起脸,也一眼就认出了刑鸣。不待对方走到自己跟前,他便放下了修剪树木的工具,一边在裤子上反复擦拭双手,一边迎上去跟刑鸣打招呼。时隔多日再次相见,尽管早就见过不少回,他仍激动得手足发颤,一开口就结巴:“你……还记得我吗?我跟你喝过一顿酒,你救了我全家几条命。”
    “我记得你。”刑鸣望着这张黑魆魆的脸,露出这些日子以来久违的笑容,“气色不错,家里人还好?”
    “都好都好。”陶红彬忙不迭地点头。
    刑鸣与陶红彬并肩坐在花廊前,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明珠连线》为啥换了主持人?”
    “服从上级安排,我会有更好的节目。”
    “能比《明珠连线》还好?《明珠连线》就是全中国最好的节目。”陶红彬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只能一连说了几声“最好”以示肯定。
    刑鸣转脸看向陶红彬,片刻后,他煞有介事地点头、保证:“一定比《明珠连线》还好。”
    听完陶红彬天南海北的一通拉扯,刑鸣就把虞仲夜交代的事情给忘了,老实说他对明珠台里的人一视同仁,无论领导还是临时工,一概不放在眼里。眼下他雄心再起,埋头伏案,他花了三天时间为新节目制定策划方案,一遍遍推翻又重来。
    虞仲夜在第三天傍晚时才回来,跨进家门,早在厅里候着的刑鸣起身相迎。他已经决定全情投入,在新节目扎下根前,怎么也得扮演好虞台长的秘密情人这个角色。
    两个人无比自然地贴面轻吻,继而吻得缠绵跌宕,渐浓渐深。
    刑鸣闭上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旋即融化在这个吻里。白天他还在这栋大房子里反省自诘,但这个男人的吻实在太好了,让人分不清这舌齿相偎间到底掺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四片唇似接非接,虞仲夜问起临时工档案的事情。
    “我觉得那工作……没什么大意思。”吻壮人胆,刑鸣一边讨价还价,一边睁大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望着虞仲夜,主动又将唇凑上去。
    虞仲夜不再说话,他顺势将刑鸣压倒在沙发上,舌头再次钻进他的嘴里,温柔又霸道地扫刮他的口腔上膛,一只手在他后背腰间揉捏抚摸,另一只手则开始撕扯他的衬衣。
    正在摆盘上菜的菲比朝厮磨中的两个男人投去一眼,其中一个很敏感地就捕捉到了这个目光。
    “老师……还是先吃饭吧……”刑鸣软磨硬泡,试图阻止,他不喜欢在陌生人前做出这类亲近的行为,但虞仲夜的答复直截了当。
    “先吃你。”
    刑鸣很快被脱得一丝不挂,门铃突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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