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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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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鸣反倒歉疚,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是为做节目来的,但做这节目的目的并不是为夏教授伸冤。
    “老夏就是犯了错,该怎么判怎么判。”季蕙很大度,笑着说自己看过刑鸣的节目,但每次看都心惊肉跳的,因为他与嘉宾访谈时,常常惹得嘉宾又哭又叫,要求终止录影。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也不太多,通常是他故意在嘉宾伤口上撒盐,以刻薄的语言挑起争端。刑鸣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以前我急着出头,以为挑衅就是勇敢,讽刺就是深刻。但现在知道了过犹不及,不会了。”
    
    第65章
    
    进入癌症恶病质阶段,季蕙单是聊上四五十分钟,体力就已明显不支,刑鸣顾虑季蕙的身体状况,提议让她的学生代替她上节目,但季蕙坚持非亲自去不可。
    这一期医改相关的节目势必打一场翻身仗。采访胡四爷那期口碑不佳,收视平平,他与虞仲夜还有个“半年之约”,得尽快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做节目的感觉。刑鸣决定和盘托出:“在节目现场,我不是您或夏老的学生,我是不能对任何一方有所偏袒的主持人。目前,节目组已确认邀请了知名的法学教授与药监局的领导,私自制药贩药隐患无穷,从他们的角度出发,绝不可能认同夏老这样的行为,节目组也会安排情境诱导,到时候少不得一番唇枪舌剑,您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这事儿我自己愿意,老夏弄这个药的初衷就是为了我。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合眼咽气,就是想着,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季蕙一脸病态的黄气,但笑得依旧温婉好看,“后来我想到了,老夏与老刘共同的愿望就是让这药能成功上市,只要我还没咽气,那就是活招牌。”
    刑鸣同样不愿意让刘博士上节目,尽管作为药厂负责人,他是这个新闻事件之中最该受访的当事人。
    刘博士与季蕙并排坐着,季蕙面色蜡黄,反衬得刘博士一张脸青黑青黑,像刷了一层沥青——大概是气出来的。一面向摄影机,他便气势汹汹,骂骂咧咧:“所谓的反垄断监管都他妈是狗屁!”
    他爆料,不仅仅是自己手上这个半路夭折的药,盛域这些年仗着自己后台有人,就是变着法儿地搞垄断,只为自己吃肉,别人啃滓。他揭露黑幕无数,说认识行业里的一个朋友,听过一个血淋淋的故事,C药必须和A药联合才能用,盛域垄断了A药,就等于同时垄断了C药的市场,活活逼得研发C药的药厂老板吞炭自杀了。
    刘博士措辞激烈,也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但实际上,做节目的人都对这样健谈的嘉宾求之不得,不怕对方满腹牢骚,就怕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尤其刘博士这样的,慷慨陈词却又不失条理,无须刻意诱导,演都演不出来。
    然而《东方视界》是现场直播,尽管刘博士强调这期节目之中季蕙负责以情动人,自己负责以理服人,铁定将一切负面情绪管理稳妥。然而倘使他真的情绪失控,骂爹骂娘骂共产党也就罢了,只怕他现场大骂廖晖,抖出盛域的黑料,必然造成一场无法弥补与逆转的灾难。
    刑鸣很不痛快。人在屋檐下,他不能忽视明珠台的国媒调性,更不能不顾忌盛域这个虎视眈眈的赞助商。明知山有虎,半途而废是怂包,向山而行是傻蛋。怂或者傻,好像哪点都不能令人感到满意。
    摄制小组拍完想拍的东西,刑鸣起身跟季蕙告别,尽管两人间师生情缘淡薄,季蕙仍显得依依不舍,不停留言嘱托——大概人之将死,把生之希望与美好都寄托在更年轻的生命上了。
    “后院种着瓜呢,蔓子已经青了,秋天的时候记得替我把瓜摘了,皮薄瓤甜的好品种,不摘可惜了。”
    她的意思是她活不过秋天。
    季蕙交代遗言的时候面带微笑,不怨不艾,刑鸣静静听着,李梦圆悄悄在她身后抹眼泪。
    把拍摄器材锁进面包车里,直接开车去餐厅。刑鸣让阮宁定了高级自助,约了全组的人,和他上回请客是一个地方。
    电视台里什么风声都传得比外头快,没等刑鸣答应老陈,《明珠连线》又要换主持人的事情已在新闻中心传得沸沸扬扬,组里人心惶惶,都当老大请吃这一顿是散伙饭。
    下了车,南岭主动凑到刑鸣身边,小声提议,新一期节目必须换人。
    毫不吝惜地展露自己的表现欲,刑鸣愈发觉得这个新人画风熟悉,问他,这是你的想法?
    观众想听新闻当事人讲述真相,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新闻当事人,但这人又未必得是真的。南岭笑得艳丽笃定,意思很明显,造假。
    刑鸣不动声色地望着南岭。这年轻人漂亮得晃眼,眼睛,鼻子,唇,夺目精巧,他的自我意识显然也很强烈,挤着从这般出色的五官里冒出来。
    “可以找个群演代替刘博士,我就认识非常可靠的——”
    “你看过《明珠连线》那期打工者专题吗?”
    “看是看了……没看全……”漂亮的男孩子低下头,显得尴尬。
    刑鸣也猜对方说看过自己每期的节目不过是客气,现在看来他连当时那场轰轰烈烈的群演风波都不知道,象牙塔里的佼佼者,两耳不闻窗外事,正常。
    “不找群演,药厂一定还有别的领导或者刘博士还有家人。”刑鸣也不动气,拍了拍南岭的肩膀,微微露了个笑,“交给你了,去找他们。”
    还是刑主播惯常请人吃饭的老地方。他喜欢贵的,这地方够贵。食材多是龙虾海胆帝王蟹之类,未必所有人都吃得惯生食,但刷卡时显示的消费金额就足以显出诚意。
    天阴欲雨,风大。刑鸣站在八十几层的高楼眺望临近的商业街,人挤着人,密密麻麻的只能看见晃动着的脑袋。几个月前他也在这里请客,从初春到仲夏,景色变了,心境也大不一样。
    来吃这顿饭之前,刑鸣问过苏清华,如果自己回归了《明珠连线》,《东方视界》的这些人将何去何从?
    苏清华话说得很直接,一个萝卜一个坑,《明珠连线》的班底早就齐了,容不下你的虾兵蟹将。这些人都是你从别的节目组挖过来的,如今再舔着脸回去,那些节目组的领导如果大度愿意接收,那他们还能在明珠台占有一席之地,不然,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这道理苏清华明白,旁人心里也都有数,电视台里最没保障的就是临时工,没有哪个领导会对“叛将”们网开一面。
    雨忽然大了,那些挤挤攮攮的脑袋开始四散,只剩下江畔的树泡在水雾中,从窗口望出去十分萧条,颇有点“昔年种柳”的伤慨。餐桌上,大伙儿筷子都动得都不勤,临别的沉默又令这伤慨陡增一倍。还是最年轻的一个小丫头率先放开胆子,主动起身向刑鸣敬酒,说自己这两天已经想好了后路,离开明珠台后就回家搞微商,专卖不含硅油的洗发水。
    刑鸣记得这小丫头有个颇男性化的名字,从农业频道调过来的,自己在厚厚一沓临时工资料里一眼相中这个人,对方也毫不扭捏地当场拍板加入,理由是难忍自己的领导把好好的《农业调查》改成了农民工选秀。
    一群年轻人互相递了眼色,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都抻长了脖子敬酒,敬刑鸣也敬彼此,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说什么祝老大名声大噪,愿《明珠连线》收视长虹……
    瞧着没脸没皮嘻嘻哈哈,其实心里也都忐忑。好容易破千军万马加入了明珠台,没想到一夕间又被扫地出门。
    下属们都等着他喝尽手里的酒,但刑鸣缓缓环视四周,放下了酒杯。去或留都是问题,去不仗义,留不明智,他太阳穴隐隐发胀,默默地注视眼前这一张张脸。他们大多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热血、诚恳又莽撞,他们也都跟自己一样,藐视传统不惧革新,其实直白点说就是胆儿肥,否则也不能一口答应加入这么个前途未卜的新节目,跟着他这么个自身难保的领导。刑鸣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记性还真是好多了。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曾经挥舞着的拳头,提出的诉求与展望的未来。
    好一阵子,刑鸣才开口,“如果这是散伙酒那我就不能喝了。”又顿了顿,微微一勾嘴角,“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明珠连线》了?”
    谁想加薪,谁想转正,谁想解决户口结婚买房,他说我都记得,只要做出最好的节目,这些条件是我答应你们的,一定都能满足。
    “老大!你早说啊,吓死我们了!”
    这群年轻人当场欢呼雀跃,然后就彻底闹开了。别说放开了胆子,连肝儿都不要了,一个个端着酒杯往上凑,非以车轮阵的架势向自己的领导灌酒,嘴里嚷嚷着不醉不归。刑鸣倒也难道来者不拒,见招就接,凡是下属们递上来的酒,统统一饮而尽。饭半饱,酒却喝得足够了,刑鸣醉得不轻,一跨出餐厅大门就给苏清华打电话。苏清华其实想劝自己的徒弟回去,但他向来不过分干涉他的选择,遇上小事便任由他扑腾胡来,遇上大事便如蜻蜓游于水面,轻轻点一点,拨一拨。
    “半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决定了?”苏清华看似随口一问,其实一颗心也揪着。
    “决定了,就留在《东方视界》。”刑鸣被手下那群兔崽子灌大发了,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苏清华劝他,别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真不是。”推开窗,毛茸茸又冷嗖嗖的雨挠在脸上,刑鸣远眺窗外的大江,血管里的血液慢慢冷下来。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答案,喃喃自语似的回答,《明珠连线》的辉煌始终是别人的,你的或者庄蕾的,策划的或者后期的,我要自己达到那样的高度。
    周六请全组成员吃了大餐,周日便揪着他们的领子命令集体加班,组里人手还是不够,每个人都得掰碎了用。但大伙儿斗志高昂,跑外勤的跑外勤,剪片子的剪片子,一连二十个小时扎在工作里也无怨无悔。
    这种打了鸡血似的工作状态一直维持到周三,周三下午,盛域那边派人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自称是盛域市场部总监,名叫Candy。
    名字听着甜美,人倒不漂亮。身形庞大臃肿,像发酵的面团,但脑袋极小,小眼睛尖下颌,鼻背的骨头高高耸起,长得就跟座山雕似的。Candy自恃金主身份,嫌刑鸣的办公室空间逼仄光线晦暗,不肯落座,反而在一片大办公区里走来逛去,四处挑挑拣拣。
    盛域的人一路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强调新一期节目里哪里必须给出盛域的logo特写,哪里必须念出盛域的品牌slogan,哪里必须安插盛域的宣传广告,哪里必须安排盛域的研发总监出镜……
    廖晖怕是现在还不知道夏致远才是节目的主角,但节目迟早得播出,图穷则匕见。刑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一心只想把这尊难缠的菩萨送走。他一开始还笑脸相迎,派阮宁拿着小本儿跟在身边,敷衍地记录着。但Candy得寸进尺,先是要求提前看《东方视界》中将播出的短片,没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甚至叫来了盛域自己的市场部,要求直接在成片上修改。气氛闹得很僵,整个小组的成员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罪这最大的金主。
    到最后刑鸣忍无可忍,当着众人的面跟Candy互拍桌子,寸步不让,他说,这是中国最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不是你们盛域集团的硬广!
    一直喋喋不休的Candy终于闭嘴了。足足五分钟的沉默之后,她冲着刑鸣冷笑道,拿了钱就翻脸不认那可不好,廖总的脾气刑主播肯定也了解,我希望最后的节目能令我们公司满意,这是为了你好。
    留下这句赤裸裸的威胁,Candy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盛域的人马扬长而去。
    Candy走了之后,刑鸣立在原地,久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他的额头两侧突然又胀得厉害,还阵阵发疼——这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人常见的反应,被凶兽猛禽窥伺着,任谁都紧张。
    良久,刑鸣揉了揉不断膨胀着的太阳穴,招来组里的后期,说已经过审了的片子还得重新剪。
    布置完加班的任务,刑鸣心里怄得慌,拖着步子往办公室走。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老林。刑鸣盯着手机,咬着嘴唇犹豫,半晌,还是接起来。
    老林在电话里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出来一会儿,还说,他那只掉进湖里的浪琴表,总算找着了。
    
    第66章
    
    黑色大奔驶出普仁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虞仲夜刚刚探望过林思泉,恰有网媒记者过来,一见明珠台的一把手也在,便央求着拍两张照片。老陈同在病房里,替素来不喜出镜的虞台长挡了驾,自己配合地做出摆拍的架势,笑呵呵地说明珠台最近新闻多,还请各位“笔下留情”。提前打声招呼是必须的,都是媒体人,也都知道媒体人大多有个毛病,当面聊天时往往热络得能叫你爸爸,一旦回头动笔就爱断章取义,不知所云。
    躺在床上的林思泉对着镜头微笑,气色瞧着不错,看似心平了,气顺了,那些沉甸甸的过往也都散如轻烟了。
    驶出普仁医院的这条路特别崎岖,路面坑坑洼洼,路灯也不亮。老林踩足油门,大奔被夜色浸在里头,像兽一样在黑暗中蹿行。
    老林说:“虞叔,审计局的赵局今儿托人来说,这回新入台的南岭是他亲戚,让您提点提点,照顾照顾。”
    “南岭?”虞仲夜对这名字印象不深,反应了小半拍,“想起来了,那个眉眼有点像骆优的实习生。”
    “难怪看着面熟,这一说我也觉得像,不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骆少更精神。”老林笑着问,“您觉得这个新人怎么样?”
    “急功近利,小家子气。”明珠台是行业魁首纳川之海,多的是小溪小流挤破头要往里汇聚,一年到头,也多的是哪里的领导托明珠台台长“照顾”自己的亲眷,虞仲夜显得困倦,眼皮也没抬一下,“他跟赵立峰是哪门子亲戚?”
    “南岭应该不是亲戚,但他还有个同胞姐姐,被赵局瞒着老婆,养在外头呢。”老林忽地一笑,“南岭的姐姐我碰巧也见过,不过这事儿还是听王局的司机小段说的。”司机间最爱聊这种八卦,老林这点格外好,光听不说,还能跟别的司机打成一片。
    “哦?”虞仲夜的声音微微扬起,似乎来了兴趣,“你见过?”
    老林一五一十地答:“姐弟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飒得很。”
    “赵局都快退休了还有这份兴致,身体倒是不错。”虞仲夜轻笑,“那南岭要真想在这行干出点名堂,就让他先从《明珠连线》或者《东方视界》的出镜记者干起吧。”
    “不过听小段的意思,南岭不想跑新闻,嫌苦,嫌累,嫌没大出息,他想问问《如果爱美人》里还有没有露脸的机会,实在不行,他穿插在节目里念个广告也可以。”
    虞仲夜皱眉:“寒窗苦读十来年,还拿了双学位,就为了念广告?”
    “只能说人各有志,也不是谁都跟刑……”老林适时打住,怕这个名字万岁爷眼下还听不得,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道,“其实骆少才是真的不容易,一结束《新闻中国》的播音,立马赶飞机出国录影。也亏得他年轻,才能这么两头照应两头跑,没日没夜地拼命。”
    “确实不容易。他在东亚多做娱乐与综艺,原来怕他突然转型不适应。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如果爱美人》再录两期就换人吧,文娱中心有的是能唱会跳的综艺主持人,《明珠连线》还得交给他。”
    “骆少那点心思,不比林主播差了哪里……”老林想叹气,又不敢叹得太大声。骆少爷对虞台长那点心思,他这个司机算是半个知情人。想起那回,虞台长为了数字化改造的项目去广电“领罪”,跟人拼酒拼到胃病复发不省人事,骆少爷这么个金镶玉嵌的天之骄子,就这么默默守在一旁,一脸的迷离爱慕。倒令人不忍心看了。
    “小孩子难免动歪了心思,再说,我跟老爷子没法交代。”骆优那点心思虞仲夜当然不是不知道,但知道了也当不知道。他有阵子常去拜望骆优的外公,跟还在位子上的老爷子下下棋聊聊天,当时骆优还小,水灵灵、嫩生生的一个少年,老是黏前黏后,一口一声“叔叔”。也不知哪一天起,突然就死活不肯叫了。
    还是年轻好,能为理想灵魂激荡,能为爱情五体筛糠,人到了这把岁数这个地位,能入眼的人、能上心的事,早就已经不太多了。
    “那个南岭不是什么网络红人、十大歌手么,”台里台外烦心事扎堆地来,虞台长根本没心思惦念别人那份心思,“那就办个主持人大赛吧。夺冠以后就让他名正言顺地去《如果爱美人》里念广告,顺便也为节目造造势。”
    旧楼不断推倒,新楼不断重建,整座城市也跟着上下蹿腾,一再拔高。城改项目一个比一个劳民伤财。高架路横贯东西,密如蛛丝,周围高楼林立,直耸云霄。这座城市被它们织成了一张网。多少人就迷醉在这张大网里。
    窗外的道路开始开阔,视线穿透迷蒙夜景,虞仲夜看出大奔行驶的路线不对,问:“这是去哪里?”
    “好久没跟虞叔喝点小酒了,顺便找老战友聚一聚,后来才想起来我一个司机哪能酒驾啊,所以赶紧约了别人。”老林顿了顿,又不自然地嘿嘿一笑,“刑主播这会儿还在明珠园里赶节目呢,我想着把他叫出来,至少肚子里垫点东西,再回去熬夜拼命也不迟。”
    “老林,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虞仲夜声音低沉,也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刑主播的表我前些日子就派人捞出来了,但表已经烂了,烂得不能修也不能看了,我怕他睹物伤神,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老林跟了他这些年,从来不会这么不知分寸,也从来不敢这么多事。虞仲夜见老林吞吞吐吐,猜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微微阖了眼睛,问:“有事情?”
    老林支支吾吾:“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虞仲夜不喜欢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多大的事情?”
    “子不教父之过,还是我家那不争气的东西,大学考不上,让他当兵又嫌苦不肯去,他要是能有少艾一半出色,我也不至于愁成这样。这不,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入夜总会,把里头一个小姐给打伤了,我就想,能不能劳烦虞叔跟李局打个招呼,这么小的年纪留下案底实在不好……”
    虞仲夜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已被一个蹲在街边的身影吸引——
    刑鸣来早了,等人等得无聊,跟街边一个摆着象棋残局的老头儿杠上了。
    也多亏刑宏教育得严,刑鸣打小涉猎广泛,围棋水平业余五段,象棋、国象、桥牌这类的智力运动也算得上是触类旁通。他看见几个人围着下棋的老头,有踟蹰不前的,有跃跃欲试的,想当然地以为是棋托行骗——揭秘街头骗局本是《明珠连线》的一个选题,但台里没批准,一直只是备选,一来嫌象棋运动不算普及,可能难以引起观众共鸣;二来台里的法治节目做过类似的选题,再往深里挖掘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摆残局的老头儿跟那些动辄下注千儿八百的江湖骗子不一样,心不黑,手不辣,一局棋明码标价才收十块,大晚上的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摆摊,纯属打发闲余时间,下下棋解闷子。
    刑鸣观棋片刻,基本排除了对方是诈骗团伙的可能,职业病没了,棋瘾反倒上来了。
    初中的时候翻过残局棋谱,对常见的江湖残局略有研究,刑鸣小试身手,执红棋先行,结果干净利落地输了两盘,毫无招架之力。表面上又冷又傲不好亲近,实则拧巴得很,比谁都爱较真,愈输愈不甘心,愈输愈不服输,于是不敢怠慢,全情投入。眼看盘面上红棋已占尽先机,几步就能置黑棋于死地,刑鸣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那人俯下身,握住他执棋的手,领着他落下一个棋子。
    手背与对方掌心接触,一阵熟悉的通电似的感觉登时传遍全身,刑鸣哆嗦一下,耳根子也跟着微微发烫。
    “炮三平四,”这一招棋与自杀无异,将红棋的优势瞬间消解,老头说,“将了。”
    刑鸣懊丧,回过头,仰起脸,看见虞仲夜。
    老头被这年轻人胡搅蛮缠一晚上,早累得腰酸腿疼两眼昏花,嚷嚷着“路灯坏了,棋盘都看不见了”便起身收拾板凳,打算走人。刑鸣爽快地递了两张百元大钞上去,粗粗一算,自己输了十来盘,算了,也不要对方找零了。
    每回都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待老人走远,刑鸣棋瘾未消,一边跟着虞仲夜回到红色大棚底下坐着,一边不死心地嘀嘀咕咕:“虞老师还来的真是时候,我差点就赢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虞仲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赢?”
    “我都脱帽了,”“脱帽”是象棋残局中的术语,非有点研究的人不会知道,“我这一方明显占优,帅四进一,马7进5,老爷爷不管弃马还是丢车,都输定了。”
    “这个残局红棋必死,再挣扎也没意义。”虞仲夜不跟小孩子争口舌之快,递上一只浪琴表盒,“看看。”
    “回来就好。不必看了。”其实骆优把这块表扔出窗外的那一刻,反倒觉得肩头的背负突然松懈,既愧疚也轻松。刑鸣反复摩挲表盒,这会儿心思倒在棋局上,犹不甘心:“我象棋不精,围棋倒还凑合。”
    虞仲夜微微颔首:“听老先生说过。”
    洪万良夸过刑鸣的棋艺比自己的女婿更高,殊不知是老先生年迈,自己的棋力衰退了,刑鸣胆大妄为,当场约战:“那改天我跟老师下两盘围棋,我可以让你三个子。”
    此话一出,虞仲夜是真的笑了:“不知天高地厚。”
    麻子老板是虞台长的老战友,对虞台长的喜好自然清楚,无需对方点单,就亲自张罗摆满了一桌子,都寡油少盐清汤挂面,又顾及年轻人的口味,上了些蒜香生蚝、香煎带子之类的夜排档看家菜。生意很好,大红棚顶下上座率七八成,空气里四散着油腻腻的烟火气息。很香。
    “虞老师琴棋书画都精通,应该六七岁的年纪就开始学了?”刑鸣用手拿了一只生蚝,捻了捻黏糊糊的手指,心道好笑:桌上油垢满布,地上污水横流,这么个地方,谈哪门子琴棋书画啊?
    虞仲夜道:“不是。”
    刑鸣略一思忖,又问:“难道是洪书记喜欢下棋,你为了投其所好,后来才学的?”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无礼,没想到虞仲夜居然毫不避忌地点了点头,干脆回答:“是。”顿了顿,轻轻一笑,“学广容易学精难,能唬住老先生就够了。”
    红棚下,长桌上。虞台不怎么说话,可能惯于以身体“倾诉”,反倒不惯与人用语言交流。虞台长也不怎么吃东西,只让老板送来二两装的古窖龙泉,不算什么好酒,他也不豪饮,只偶尔举杯,似沾一沾嘴唇。
    虞台长的胃不好,说过喝酒只陪喜欢的人,还是舍命相陪。
    问罢了林思泉的近况,知道差不多快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台里的人多半喜欢咀嚼这类故事,辅之一咏三叹,津津有味。实在无话的时候刑鸣就闷头吃东西,他一整天都忙着新一期的《东方视界》,滴水未进,确实饿了。
    难得两人平心静气地面对面坐着,即使相对无言,刑鸣仍觉还挺享受。按说以前,三句话不到虞仲夜就得把他摁到床上猛操,舌头侵入他的口腔,性器顶入他的身体,无度地索取。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彼时他们赤身裸体同床共枕,他觉得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现在同处这嘈杂环境,相距一米有余,他反倒感到对方亲近了。
    突然想起什么,刑鸣放下筷子,扬手招来麻子老板,问他,送不送外卖?
    麻子老板当然点头,明珠台的客,再远也得送。
    刑鸣执笔在餐单上勾勾画画,点了麻小和各色烧烤,荤素搭配一大堆,嘱咐麻子老板派人送入明珠园。明珠园里也有通宵营业的咖啡厅。门面非常气派,内饰也颇具格调,平日里门扉半掩,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的高冷气息。台里的领导喜欢,但临时工大多不喜欢。
    麻子老板接过单子,问刑鸣:“里脊很受欢迎,要不要来点。”
    “不要了,组里还有两个回民。”想了想,拿过餐单又写上了阮宁的电话号码,吩咐说:“外卖进不了明珠园,你到了门口打这个电话,让这人出来取就行了。”
    麻子老板招呼伙计备餐,刑鸣抬头看虞仲夜,说,我组里的人还在加班,这个时间都没吃晚饭呢。
    虞仲夜看似赞许,嘴角勾了勾:“有点老大的样子了。”
    “不称职。”刑鸣摇头,又替自己开一瓶啤酒,“差点就临阵脱逃,食言了。”
    虞仲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怎么不回《明珠连线》?”
    “你不是说,《东方视界》会是明珠台最好的节目,”刑鸣挑眉,半开玩笑地说,“退而求次,难道我傻?”
    不逞能倒不是他刑鸣了,虞仲夜只问:“这一期医改选题,盛域那里没问题?”
    成年人的选择,九鼎不足为重。刑主播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明白,自己砸了那扇窗,跨出那扇门,就再没资格向虞台长讨东西,庇护抑或帮助,都不行。不付出就索取,那是乞丐。虞台长兴许只是随口一问,自己就上赶着倒苦水,反招人轻贱与厌烦。他拿起酒杯与虞仲夜碰了碰,把对廖晖的那点不安心就着一口啤酒全咽回肚子里,笑笑说:“成熟的稻谷会弯腰,我现在懂事儿了,都挺好。”
    吃完夜宵,刑鸣还得回台里赶节目。哪知刚刚起身,天气陡变,突然开始下雨。一开始还是涟涟细雨,偶有几颗大雨滴子敲打红色蓬顶,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然而一两分钟之后,一呼百应,雨水倾盆而下,乱响一气。
    刑鸣没带伞,望雨兴叹,虞仲夜说,捎你一程。
    坐惯了宾利,奔驰不免显得狭仄。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虞仲夜突然伸出一只手抚摸刑鸣的脸。
    刑鸣想躲,但虞仲夜的手指已牢牢攥住了他的下巴。
    躲不得。
    呼吸的节奏被这个动作生生打乱,气氛一下子暧昧了。
    老林轻踩了刹车,奔驰慢慢滑向一边。这车可没有能升起的隔板,老林自知碍眼,趁还没人撵的时候主动说:“烟瘾犯了,我下车——”
    领导同志竟不领情,声音不带温度地传过来:“你留在车里。”
    刑鸣脸上有多处瘀伤,此刻已经不痛不痒,就是瞧着有些骇人。他跟台里人解释是摔的,也没人提出质疑。质疑什么?无非是少年人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学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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