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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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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进院子。
却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间土房。
潘氏母女连同丫环彩莲占了一间比较像点样儿的,下余二间各人就分着住了。
歪斜着的一面小小土墙,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上架着辘轳,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参天、枝叶蔓延、几至全栈的“银杏”大树了——“银杏小栈”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树上果实累累,每年都能为栈主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
满树结实,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灿银。和风吹拂,间有所触,传送着饶有韵味的声声脆响,院子里散置着“白果”那种独特气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洁姑娘悄悄撩开了夏布蚊帐,生怕把母亲惊醒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悄悄打开门儿一线,向外望了望。
赫!那条大黄狗,敢情就卧在门前。
昨天日间在瓜田的一场惊险,她曾眼见过大黄的凶猛,忠心卫主。原来夜晚,它还负责为自己母女守卫,真是一条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这么轻微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它,大黄立时走过来,频频摇着尾巴。
洁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头:“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当头,清风徐来。
院子里满都是“白果”的清香。
洁姑娘坐在树下,看着大黄狗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怎么你也来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狮子也似的蓬松卷毛,洁姑娘微微笑着,“傻东西,我是在问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大黄围着她转了个圈儿。
月映树梢,满地都是婆娑的影子,这般景象,却是怪吓人的。
洁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天的车行颠簸,只觉着全身酸疼,仿佛是骨头都散了。
秀发披散,那么高挑细长的身子……才不过一十六岁,比人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还高。
直鼻梁骨,瓜子脸,眼神儿尤其锋利。
早些年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过她的手面相并为她排了八字,说是“铁扫帚”由于年时两见“亥”位,判为“登明芝艳”,命硬了些,却有绝姿。早婚为佳,晚了“克”
父。因以决定明年春上即与完婚,却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说:“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风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抢了“男人”的三分贵气。
又说什么“命坐魁罡”、“马头带剑”,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贵”了,是一块上上习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
未了这位先生喟叹说:“硬是硬了,却是‘一冲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爷儿们能驾御得了啦?好了发子发夫,配不好,祸起连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爷的八字递给他,算命先生知了对方身份,放在袖子里,说是三两天批好了过来,却是一去无影。
倒是男方送来了讯儿,两个人的八字早就“合过了”,合适极了,益子益孙,这就打消了老两口的满腹疑云。
信不信也,潘侍郎却是死了。
“难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这里,洁姑娘都有说不出的遗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谁发泄?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个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么命好命坏!满口胡说八道——再见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为了这件事,洁姑娘真不知道背后淌过多少眼泪,却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银杏”树上飘下来几片落叶。果壳互擦,劈劈有声,把这原本静寂的夜,点缀得更单调、深沉……
随着大黄狗的转身跑动,那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帘。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缓缓来到了近前。
“姑娘还没有歇着?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时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却把长襟下摆折起来塞在腰上,像是刚干过了什么活儿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儿去了?
“不要紧……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
说时,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着。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来的大襟放下来。
日间人多,半句话也说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觉着怪不自在。
现在的感触可就不一样。一来夜月朦胧,二来又出自自然。三来,四下里没有一个闲人。
“没敢远去,只在四下里走走。”
“我明白了……”洁姑娘微似一惊说:“这里不安全?”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着:“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点儿的好……”
他脸上的线条在月光里极是清晰,高耸的眉额,刀把子也似的修长脸,衬着挺直而高的鼻梁骨,更是另有一种气势。
以往她一直只当他不过是个会写写算算的文人先生,这一霎,尤其是对方向自己注视近望时,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坚定锋锐的眼神……再衬着他高大的身影,宽阔的两肩……
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个“文人先生”所能涵盖的了,敢情他也有“粗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气说:“张、李二位防范得很严谨,大可不虑,姑娘坐了一天车,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不累!”
嘴里说着,洁姑娘好奇地向他望着:“过去……我对你一直认识不清楚……听娘说……
我们还是三辈儿的交往呢,我怎么就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露着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婶这么说么?”他摇摇头:“上一辈的事,谁又清楚,不过我爷爷跟你爷爷倒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于我父亲和令尊,却也见过。”
“仅仅只是见过而已?”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虽然知书达礼,可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发迹以后,他们无形中就更疏远了。”
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交呢……
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摇头,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
“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虚,像令尊大人这等铁肩担道义的心性,在当今这个昏聩朝廷,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洁姑娘惊了一惊:“你是说……你父亲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日下场……。”
袁菊辰点了一下头。
“啊——”洁姑娘怔了一怔:“那……”
“这便是我来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说:“此事原无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原指望令尊能随我暂时离开,曾有一封书信,说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父亲的劝告,作避秦之居,他的性情太耿直了,其实这一点,我父亲也已料到……”
洁姑娘一时泪流满脸,这些事情设非今夜偶然听对方袁菊辰提起,父亲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亲也无从得知。虽说是事过境迁,听来犹自有惊心动魄之势,她以无限好奇的眼光,向对方这个应是世交兄长情谊的人望着,霎时间内心感触万千……
“这些事你要是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见她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由苦笑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
“为……什么?”
“因为此事并无第二人知道,一旦为人所疑,多有不便!”
“这……说的也是!”洁姑娘喃喃说着,点了一下头。她心里乱极了,仿佛有很多话,要向对方倾吐,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该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着倾斜的院墙之外瞥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洁姑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直进入到天井对面的那间屋子。
银杏树梢婆娑地摇晃着。
她一点也不困,尤其是听见了袁菊辰所说的这些,心里不胜感慨,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却是袁菊辰的忽然离开,少了个说话的人,院子里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黄狗忽然由地上站起来,耸起了两只耳朵。紧跟着灯光晃动,一人用着快速步伐,来到近前,洁姑娘吓了一跳,来人已跨进院墙。
却是李福。
一身疾装劲服,背插长钩,手里提着盏灯笼,袁菊辰说得很对,张李二人确是防范严谨。多亏了李老大人的差荐,这一行若是没有他们两个,一开始便已是不堪设想。
“啊——大小姐!”李福抱着手里的灯笼:“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着?”
“这就要去了!”
洁姑娘站起来,向李福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李福摇头笑说:“哪儿的话,您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赶路呢!”
洁姑娘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里。关上了门.插好门闩。
李福把一盏油纸灯插向门边,就口吹熄,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睡处。
房里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却似有个人倚墙而立,乍睹之下,好像那里挂着件衣裳——李福陡地吃了一惊。
不容他作出任何反应,那个影子却似无风自动地忽然飘向近前。
李福陡地打了个踉跄,脚下还没有站定,来人的一双手指,挟着一缕疾劲风力,直向他“心坎穴”上点了过来。
旦夕祸福
李福“啊”了一声。
来人好快的势子!
——随着他陡然袭近的身子,小小客房里蓦地兴起了一阵狂风,那一双递出的手指,有似出鞘之剑,直向着李福前心点来。
仓猝之间,李福简直无以应敌,本能地向着侧面一个疾滚,险险乎躲开了对方的一双手指。
这双手指,擦着他的衣边滑落过去一一一“呼啦”一声,连带着李福上衣亦为之撕开了一道破口。
“嘿!”
来人低沉地喝斥一声。投空的身影“唰”地一势掉转,怪蟒般地已自翻转过来。
空间狭小,事发突然。
李福一惊之下,早已冷汗淋漓,直觉对方决不是好相与,脚下力顿,待向院外跃出,却是晚了一步。
随着来人翻起的一只巨掌,“噗”地拍中他后背脊梁。
这一掌力道疾猛,关键之处乃在于五指间的一式“结印”。正是武林中盛传的“三阴绝户”手法,极是险损毒恶。
李福身子不及跃起,便自向前仆倒下来,却为来人翘起的一只左腿接住,随即轻轻放倒地上。
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倚身门侧。
——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向外默默打量观看。
黑而浓的一双炭眉之下是既细又长的一双长眼,却是双目之下,扎着一方黑色丝帕,看不见是个什么长相,约摸着是张刀把子也似的长脸。
先时的一番打斗,看似雷霆万钧,其实匕首不惊。
甚至,院子里的那头大黄狗都不曾受惊。
蒙面人原欲闪身外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不惊动了那头黄狗,却是他深所忌惮。
却在这时,脚步声音,一片灯光闪动,带动着一条晃动的人影。
张厚回来了。
蒙面人吃了一惊,一式旋风急转,贴壁而立。
一不做、二不休!
——这个人回来的正是时候,便像刚才那个人一样,结果了他。
张厚较李福要机警得多。
灯光扬处,猛然瞥见了房门虚掩。
虽然不是惊人,却带给他一种“意外”的警惕:“难道李福还没有回来?”
心念一动,脚下自然也就放慢了。
听听,房里没有一点声音,更不见一些灯光,张厚越加起了疑心。
——离开的时候,明明留下灯光一点,何以熄灭了?心念一转,右手翻起,已把背后的折铁长刀,抡在了手上,随着他前进的身势,“砰”一脚踹开了房门,左手灯光照处,一条修长身影,贴壁直立。“好强盗!”
嘴里一声喝叱,纵身直入,折铁刀灿若银河,取势流星走月,直向壁间蒙面人当头直落下来。
蒙面人原以为可以重施故伎,将来人毙之掌下,却不意这个张厚心思灵敏,动作机警。一口折铁刀,矫若银龙端的是不可轻视。
眼前刀势,居中挂二,一刀劈临,其势凌厉。
蒙面人身势一个疾闪,折铁刀“呛”一声劈落壁上,火星四射。
却是,刀势挫处,划出了一个弧度,直向蒙面人背项间曳来,这一着,有分教:
“不惧正面刀,却怕斜里扫!”
以蒙面人之诡异精灵,竟然计不及此,随着张厚拉出的刀光,“唰”地一声,直由他后肩划了过去,一时皮开肉裂,留了了三寸来长的一道血口子。
“哼哼……”
直痛得蒙面人打了个寒噤。右手递处,指尖上挑,“嘿”地劈出一掌,正中张厚那只拿刀的手,“砰哧”连声,一口折铁刀脱手直出,“笃”地钉在墙上,忽悠悠晃个不休。
这一掌力道十足。
张厚只觉着一只右手,连臂发麻,宛若骨断筋摧,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为之动弹不得。
蒙面人一声冷笑,蓦地袭身而近,右手倏起,待将以“双龙出水”之式,直取对方双瞳。
猛可里,“呜”的一声,一条黄影,蹿空直起,其势绝快,直向着他当胸袭过来。
昏暗灯光里,照见来物毛忽忽的一团,正是院外的那只大黄狗。
锯齿獠牙,探爪若钩。
蒙面人若不抽招换式,保不住便将在这只畜生齿爪下负伤吃亏。
急切间,哪里再顾得伤害张厚!慌不迭收回了那只探出的右手,就势拧腰倒旋,“嗖”地闪身一旁,躲开了大黄狗闪电的一扑。
如此一来,其势逆转。
张厚惊得一惊,爆发出一声大喊:“有刺客。”
眼前情势,蒙面人再也不敢多留,即在大黄狗二度扑身时,倏地掠窗而出。
狗吠,人叫,霎时间乱作一团。
像是一缕轻烟般的缥缈,蒙面人已翻身瓦脊,随即施展轻功,倏地倏落遁身栈外。
这附近阡陌纵横,地势空旷,大可如意施展。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蒙面人这才把脚步慢了下来。
当前一道溪流,流水潺潺,映着天上月色,宛若匹练。溪边修竹迎以夜风,婆娑生姿,更有无限逸趣。
他却是大感沮丧。
竹林里拴着他的那匹高脚青骢瘦马——
蒙面人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待上的一霎,忽然怔了一怔。
一个人直直地就站在眼前。
这个突然的发现,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谁?”
“阁下才来?我敬候多时了!”
一面说着,缓缓向前踏近了一步——其势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蒙面人马前。
一片月光,穿竹直下,照射着这人的脸,蒙面人忽然为之一惊,却是日前茅亭、吃食“茶叶蛋”时的匆匆一晤,记忆犹新。
“是你……”
第三章
残月剑
“我姓袁,袁菊辰。”
这个人缓缓报出了名字,却把一双灼灼神采的眼睛,直直向对方脸上逼视着。
“我早就算计着你会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光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足下脸上那一块遮羞的布,可以摘下来凉快凉快了!”
蒙面人“唰”地闪身一隅。其势与袁菊辰侧面相交。
“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说时鼻子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冷哼,细长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也好,就让你小子做个明白鬼吧!”
一抬手,拉下了脸上蒙布,正是前天茅亭所见的那个身着灰衣的瘦高汉子。
袁菊辰早就料着是他,打量之下,并不觉丝毫意外。
“很好!”他向前踏进一步:“是打京里下来的?”
“不错!”灰衣人一双眸子,只在对方身上打转:“上天有路你不去,下地无门自来投,小伙子,你就认了命吧!”
反手一抡,银芒乍现,已把背后兵刃执到手上——半面残月样的弧光颤动里,显示着是一口“弧形”短剑。
灰衣人兵刃在手,脸上杀机益盛。
今夜行事不成,若能就便除了对方姓袁的这个人,也算不虚此行。
“小子!你亮家伙吧!”
话声出口,弧形剑平胸而抱,身子微微下蹲,拉开了一个架式。
这姿态落在袁菊辰眼睛里,不由得心里一惊。
“足下竟是‘两极门’的出身,失敬!失敬!”
说话的当儿,身躯转动,迎着月影,站了一个如意架式,长衣飘飘,神色更见从容。
灰衣人只以为对方会亮出兵刃,却是不曾。更加出其不意的是对方道出了自己的出身门派,便觉得不是好兆头,一时间大现忐忑。
袁菊辰冷冷说道:“‘两极门’开派天南,虽是传人不多,在武林中秉持正义,很有好评,却是想不到,今日竟出了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势利小人,不用说足下当是服侍两厂‘锦衣’卫士的出身了!这就更失敬了!”
灰衣人由不住又是一惊。
一一盖因为此行出宫,直接受命于“东厂”提督马永成的面谕,嘱令隐密行事,绝不可事机外泄。
倒是小瞧了对方这个雏儿了。
一时间,灰衣人目光闪烁,脸色更见阴沉。
“小子,你都说对了,只是知道得太晚了,你左爷爷这就打发你到阴曹地府去吧!”
话声出口,自个儿怔了一怔,却是那一句“左爷爷”自己泄了底儿。
事已至此,再无好说。
紧跟着这个姓左的灰衣人,已自腾身而起。
“呼——”宛若飞云一片。
起落间,翩若惊鸿,已来到了袁菊辰正面当前。
“弧形剑”划出了一道半圆形的银光,直向对方当胸劈到。
袁菊辰早已拿捏好对方斤两气势,即使眼前的这一剑,也在他揣度之中。
甚至于他站立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只是凹腹吸胸向里一收——那口半月状的弧形短剑,便自擦着他的衣边落了下去。
这一剑力道十足。姓左的一招落空,由不住脚下打了个闪,差一点栽了下去。
他却是诡异、凶狠,紧接着错身拧腰,第二剑“金鸡亮羽”,反手直撩,“唰”地直向袁菊辰脸上倒卷了过去。
却是,对方这个年轻人的莫测高深。
姓左的这一手,固是凶狠凌厉,仍然在他意料之中,是以灰衣人剑势方起的一霎,袁菊辰不差先后地与他掌中剑同时掠起——翩若飞鹰,“呼”地拔起了一丈五六。一起即落,掠向对方身后。
灰衣汉子“唰”地一个疾转,掉过来身子,袁菊辰却先他一步落地站定,一派从容地对面站立。
——便是那种悠闲大度,无比从容神采,蓦地镇压了灰衣汉子的凌厉气势。一霎间使他认识到面前的这个袁姓少年深藏不露,悠悠难量。
万万也没有料到,潘氏母女身边,竟然会隐藏着如此罕见身手的一位高人,今夜料将是凶多吉少了。
袁菊辰从容不迫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直向他盯着。
“今夜来得仓猝,没有带着家伙……就用这件长衣暂时奉陪,同你玩玩吧!”
说时从容款解,打转成碗口般粗细的一道巨索,忽悠悠蛇也似地缠在臂上。
便在这一霎,姓左的已再一次发动了攻势。
逆旅
一片剑光,配合着灰衣人落下的身势,直向着袁菊辰当头猛劈直下。
剑势凌厉,随着灰衣人大星陨落的自空而降,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那一件紧紧缠在臂腕间的长衣,便在这一霎怪蛇也似地抖了出去——唏哩哩一阵子脆音声里,已自把对方弧形短剑倒缠了个结实。
“撒手!”
紧接着右手抖处,灰衣人手里的一口弧形短剑再也把持不住,“呼”地脱手而出,一时才破空直起,足足窜起来五六丈高下唰啦啦斩落下满天婆娑竹叶,声势甚为惊人。
姓左的灰衣人由于势子过猛,连带着整个身子亦被带得飞天而起,一时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这一式“飞衣为刃”.功力十足。力道间含蓄着至为强韧的“气炁”劲道。灰衣人猝当之下,几难自己,眼前之势,非但乒刃出手,整个身子也像球样地抛了出去。
“扑嗵!”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摔力道不轻,真像是把他全身骨头都摔散了,却也把他从“梦”中摔醒了过来——再不逃命,更待何时?
一念之兴,姓左的手脚齐施,狗也似地向外窜了出去——却是仍然慢了一步。
宛若一袭轻风,“呼”地来到了眼前。袁菊辰冷叱一声,右手抖处,一袭长衣宛似长枪怒剑般直穿而出,噗哧!刺中对方后背脊梁。
这一刺之力,不啻长枪铁杵,内力之所灌注,几欲无坚不摧,姓左的血肉之躯,如何当得?惨叫一声。跄倒血泊,一命呜呼。
袁菊辰悄悄回来的时候,客栈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乎闹翻了天。
一眼看见了袁菊辰,张管事的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大声道:“我的好人,你可回来了,这是到哪里去了,真把人给急死了!”
“袁……大哥……”
洁姑娘匆匆走过来,脸色发白地说:“可吓死我了……你瞧瞧去吧,李福他……他不好了……”
李福就在隔壁屋里躺着。
一袭素单遮身,早已身故多时。
张厚与他最称交好,一朝人天远离,痛心欲焚,这一霎,双目红肿,只是默默向尸身注视,那样子像是个傻子。
袁菊辰呆了一呆,缓缓走了过去,揭开素单瞧了瞧,一句话也没说便坐了下来。
“是叫人用重手法给打的……脊梁骨都折了,这家伙好毒的心!”
张厚紧紧地咬着牙:“这个人我见着了,还交了手,功夫极高,当时要不是你那条狗,我这条命怕是也搭上了!”
张管事吓得直翻着白眼:“有一就有二,他要是再回来,可怎么得了?快吧,快吧!
明天一大早咱就走吧,路上也别耽搁了。”
袁菊辰摇摇头:“也不要急在一时……”
张管事害怕地道:“他要是再回来了呢?”
“不至于……”袁菊辰摇了一下头,心里自然有数,他已经为李福报了仇,对方那个姓左的,已是命丧黄泉,再也不会来了。
由于姓左的来自大内的身份,不能不使他有所警惕,李福已死,自己的责任更重了。
小小客栈,发生了这等人命大事,自是不免慌张,客栈掌柜的、账房先生、小伙计一时都来到跟前,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大家都嚷着要去报官。
报官自是难免。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不得已张厚只好出面,自个儿往衙门口跑上一趟,他有“李老相阁”这块护身符,一切当可便宜行事,原是不打算泄露的,事到临急,也就顾不得了。
张厚由衙门回来,带来了令人气馁的消息——“良乡”县的县令要亲来查验尸身,嘱令潘氏一家不可离开。
眼巴巴地盼着,好不容易,这位县大老爷来了。
一切经过,张厚早已说明,大老爷姓唐,黑不溜秋,又干又瘦,要不是那身穿着,真当他是哪家煤铺里的大掌柜的。开口说话,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人很深沉,话也不多。
验完尸后,就在“银杏”小栈传令找主人问话,之后再传潘夫人母女。
见面行礼,大老爷连口的“不敢当”双手亲与搀扶,请她们母女坐下。
“夫人受惊了,这都是下官防范不力……”
“大老爷不要这样称呼!”潘夫人说:“我家先大人已被皇上削为平民,我如今只是一名落难的妇人,夫人这两个字,是万万当不得的了。”
唐县令“赫赫”笑了两声,咳一声道:“好说,好说!潘侍郎功在朝廷,今番不幸,也不能就一笔抹煞……这样吧,你们母女暂先委屈两天,一方面死者发葬,再者,李老相爷那一边,也不能不知会一声……”
潘夫人摇摇头说:“李老大人那边,就不要惊动了……”
“也好,也好……”
唐县令皱着眉说:“他老人家岁数也大了,再说,这些小事也犯不着麻烦他老人家……
这样吧,死者的后事,就由本县从优安置……夫人和大小姐先安下心歇上两天,本县再张罗着派几个人护送你们出境……”
又道:“这良乡地面,京畿重地,一向治安良好,却怎么会……也不知是哪里的毛贼?”
洁姑娘在一旁忍不住道:“什么毛贼这么厉害?分明是有人想置我们母女于死地……”
潘夫人轻嗔道:“你不要乱说!”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后者脸上一红,默默地垂下了头。
“噢……”
“大老爷不要多疑,小女口无遮拦,当不得真的!”潘夫人凄然动容说:“我们母女落难之身,如今一无所有,谁又会加害我们呢!”
夜店
唐大老爷前前后后在客栈里走了一圈。
临去前,呼来客栈主人,特别嘱咐了一番,留下两个捕役负责戒卫,这才抬着李福尸身去了。
时间是黄昏时分。
张厚陪同押护尸身还没有回来。
老仆潘德却又病倒了。
——他岁数大了,身体原就不好,昨天夜里连惊带吓的这么一折腾,可就犯了病,所幸有个儿子潘恩在身边服侍,延医煎药,格外辛苦。
夏嬷嬷掌灯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烛光摇曳,把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朦朦胧胧,摇摇晃晃,更似无限凄凉。
潘夫人和女儿正在吃饭,她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夏嬷嬷。
“张头儿回来没有?”
“还没有!”夏嬷嬷说:“他们是结拜的兄弟……怕是还有一阵子耽搁。”
“潘德的病呢?”
“正烧着呢!”夏嬷嬷坐下来叹了口气。
洁姑娘接着道:“不是说要扎针吗?刚才我看过了,烧得好厉害!”
夏嬷嬷说:“扎过了,郎中说他的病是‘紧头风’。头上有伤见了风,心里又有火毒,一天半天还好不了,这可真麻烦!”
潘夫人点点头,苦笑道:“真是没有法子……我记得他老家是……”
“河南府。”夏嬷嬷说:“我看……要不然就叫他们……”
潘夫人叹了一声:“叫他们留下来吧……还有你,张管事的,年纪都大了,都别跟着了!”
夏嬷嬷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潘夫人说:“我刚才也想过了,到山西去,我们是投靠人家,这么多人也说不过去,再说这一路上太危险……你们也都看见了……往后一路,可保不住危险生事!”
洁姑娘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着院子里静静坐着。
一想到离开这些昔日共守的老人家,她心里真像是刀子在割一样的难受。
“先到潘德老家去住着吧,以后我们安定下来,再来接你们回去……”
潘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夏嬷嬷道:“你、张管事的、潘德父子两个都留下来,以后我们定下了你们再回来!”
夏嬷嬷什么话也没说,想着心里难受,掏出手绢擦着眼泪。也只好这样了,路上不太平,侍候不了主人反倒给主人添麻烦。能够在潘德家里先住下来,确是一条万全之策。
这么一来,潘氏母女身边便只有三个人了,丫环彩莲,张厚和袁先生。
彩莲自不用说,当是洁姑娘的陪房丫环,张厚是李老大人暂时打发过来的人,还要回去,袁先生呢,他原本是潘家的客卿,更不会在山西洪家住下去,一家人便这么无情地分散开了。
夏嬷嬷找着了张管事商量,把夫人的意思转告了他,张管事生就胆小如鼠,一路上早已吓得神魂不安,夫人这个决定,正同皇恩大赦,心里虽难以割舍,为大局着想,也只好如此。
他们两个随即去看生病的潘德,把夫人的打算告诉了他们父子。
倒是那位袁先生,独个儿倚门而坐,没事人样的,长长地伸着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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