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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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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可不比后世,段落句子简洁,错了一个字,或许整句话的意思就全错了。
再者,去秦营里做文书,对陈平是有很大好处的。
近的好处,便是黑夫答应的三石粮食酬劳。
远的好处,则是陈平学会了秦国文字,今后秦人在本乡正式建立统治,他就会比其他人有更大优势,有更多机会被选拔,去做人上人……
这是陈平读书多年,孜孜以求的东西。
但问题又来了,那秦吏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对陈平这么好?又是帮他洗清污名,又送他饭碗前程。
陈平今日在乡校表现堪称完美,所以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真实的一面……
其实,除了对知之甚深的兄嫂外,他也是个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摩别人意图的人!
天道芸芸,各复归于其根。
他学的是黄老,相信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有因果关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所以在兄嫂一边吵着嘴,一边去做饭时,陈平收起了笑容,他走到水缸前,看着自己俊美的脸庞倒影,思索片刻,突然间面露惊骇。
“那秦吏,怕不是与先任魏王一样,有龙阳之好吧!”
第0144章 起于微末
“库上里里民陈平,奉游徼之令,前来应命。”
次日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陈平就来到了秦军驻防营地辕门之外,他大声道明来意后,努力仰起头,好让上面看门的秦卒看清自己的脸。
陈平穿着洗干净的粗布麻衣,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支秃笔,一块劣墨,这都是平日里自己用的。虽然营地里肯定会给他备齐,但还是带上,有备无患。里面还装着他的早晚饭食,捏成一团的粟米饭,虽然陈平觉得他肯定是和营内兵卒一起用食,但伯嫂还是做了让他带着。
守门的秦卒很谨慎,因为听不懂陈平说啥,也不知道他是谁,所以就让人去通报。乘着这个间隙,陈平也仔细观察起秦军营地来。这是半个多月来,户牖乡民眼中最为神秘的地方,不但防备甚严,不许人进,连里面的秦卒也很少出来。
却见辕门高大,整个营地虽然占地不广,但都用高七尺的木桩好好围上了,抬眼望去,站岗的秦卒肃穆,没有偷偷开小差。陈平到的时候,正巧他们换岗,甲胄上满是露珠的秦卒打着哈欠离开,换上睡了一夜精神抖擞的同袍。
里面没让陈平等多久,不多时,营门便开了,河内郡人仲鸣走了出来,对陈平道:“陈平,不曾想,你来的如此之早。”
如今才刚过日出,未至时食,陈平的确来的挺早,他只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故意掐着时间来的,想试试看,能不能混上秦军的朝食。
他家里穷,没办法,一餐一饭都得计较,陈平不是那种死要面子宁可挨饿的人,他是很变通的。
仲鸣没让陈平失望,他说游徼也才刚起,正带着兵卒们出早操,训练完毕后,就可以用飨了。
“出早操?”
陈平没听说过这词,但跟随仲鸣入营后,隐隐能听到营内传来的吆喝声。
二人走到这座里闾改成的军营空地上时,昨日见过的游徼黑夫正站在此处,他未披甲胄,背着手,观看数十名秦卒站成数行,手持剑、盾操练。
黑夫也瞧见了陈平,但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过来。
陈平也就乘机观察着眼前这一幕,他过去没有过军营生活的经历,所以看着还算新鲜。更何况,眼前这些看上去质朴强悍的士兵,可是让魏人恐惧了几代的最大敌人:秦军。
他出生在魏安釐王死去的那年,那几年间,秦魏几乎无岁不战。
景湣王元年(公元前242年),秦拔魏二十城,以为秦东郡,魏国遭到了秦国三面包围,有亡国之危。
二年(公元前241年),在唐雎的游说下,最后一次合纵达成,楚考烈王为纵长,以庞煖为将,帅韩、魏、赵、燕、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而还。秦国乘机夺取刚被魏国取回的朝歌,还将魏国的小附庸卫国,迁到了野王。
三年(公元前240年),秦拔汲。五年(公元前238年),秦拔垣、蒲阳、衍等城,魏国屈辱求和。
那一年,陈平才6岁,因为魏王求和及时,战火并未烧到他的家乡来。
自那以后,魏国彻底投靠了秦国,魏王两次朝秦,俨然成了秦国的附庸,每年贡献不断,对秦攻灭韩、赵,北击燕国,南破楚国,都袖手旁观。
没办法,魏国已经没了信陵君,也就丢了脊梁骨,被秦国打怕了,捂着脸再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所以除了最初的几年外,陈平的少年和青年时光,战争还是比较稀少的。故而,像他这个年纪的魏国庶民,根本没机会见到秦人,对秦军的印象,主要来自昔日老卒的讲述……
陈平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库上里,就有一位残疾的老武卒,喜欢在井边的青石板上举着断掉的胳膊晒太阳,他有时候会对陈平他们讲十多年前经历的,那场五国伐秦的战争。
那老武卒絮絮叨叨话很多,因为当时年纪尚小,所以陈平只记住了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吾等山东之士,被甲胄以会战,然对面的秦人,竟捐甲徒以趋敌,左携人头,右挟生虏,如饿虎恶狼……”
他依然记得,说这句话时,那名无畏的老武卒眼中,竟充满了恐惧!
魏国对秦的恐惧,就好比人对猛兽的天然畏惧一般,深深刻在他们的骨髓里,一代代人流传下来。上到魏王,下到兵卒,无处不在。
于是魏国的大王贵族们便想,若是跪着能免打,那就跪吧。只可惜跪到最后,也避不开秦人大军调头给魏国来一刀,看这场战争的架势,秦是铁了心要灭掉魏国了。
亡国在即,朝堂权贵得跪在社稷前哭泣,后悔自己的愚蠢短视,但像陈平这样的在野庶民,却要在秦军的新秩序里,思考今后该何去何从了。
回忆往事,陈平不由有些出神,却发现秦卒们的训练,已经在声冲霄汉的号令中结束了。
黑夫接过季婴递过来的布,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陈平也没显示出过多的热情,只是让他与众人一起用朝食。
……
吃饭是在一间大屋的院子里,这里原本是一户富裕人家,如今被改成了专门的厨房。
黑夫安排了五个人专门负责洗菜、做饭,相当于炊事班,米用的是张氏给的那百五十石,新鲜菜蔬、肉类则从乡邑的集市购买。
这时候,黑夫安排了交给陈平的第一件工作。
“陈平,今后你每隔一日,便随此处的伍长去乡市购买菜蔬,要购买何物,每样多少,都会写在木牍上,兵卒不通本地乡言,卖菜的人又不识字,秦国钱币也无法在本地通用,只能以布帛交换,故十分不便。你来协助,便轻松多了。”
黑夫这么做,倒不是出于“让未来大汉丞相帮我买菜”的恶趣味。而是因为,如今的陈平本就是微末小民,而且是个厮混了十八年,依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穷书生,很像后世那些刚毕业走进社会,心比天高却啥都干不了的大学生,他这小营地,手里也没什么大事交给陈平,还是先从小事锻炼起吧。
他也正好想看看,陈平除了能言善辩,善于抓机会外,能不能做实事。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陈平未来的路,还长着呢。黑夫作为同样起于微末,当然现在依然微末的过来人,遇上一个尚且稚嫩的名人后,很想教他一点人生经验……
黑夫用夹杂着南郡口音的本地方言磕磕绊绊地说完,陈平算是明白了,原来自己要做的不仅是文书,还有不少杂事。
他也不觉得这是羞辱,反而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别人家办丧事,他都要早出晚归去帮忙给死人化妆、铲土埋棺材忙得不亦乐乎,只为了一口吃的,不就是帮秦军买个菜么,这算得了什么。反正自己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体力活交给精壮的秦卒即可。
魏地的蔬菜,和南郡还是有些区别的,但主要的几种都在,例如韭菜、芸菜、王瓜、葵菜、葱,都是这时代各国常见的。秦人在此驻扎,可不能总是光吃米饭,黑夫偶尔还会为他们加餐,买点肉来熬一大釜汤。
很快,一阵食物香气飘来,几个秦卒扛着大木桶上来了,里面是煮好的粟饭,黄橙橙的。
这时候,陈平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秦军爵位等级的严明,黑夫没有像一般的军官那样,故意搞“与士卒同衣食”,而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领了半斗精米,盛了一碟黑乎乎的豆酱,还有飘着葵菜叶和肉丁的菜羹,甚至还能要几根翠绿的小葱下饭。
“因为游徼的爵位是不更,与吾等自然不同。”
仲鸣对陈平解释了何为爵位,然后颇有些骄傲地走到专供爵者的精米旁,指了指另一头,让陈平拿着陶碗和一个竹筒,过去和发髻上没有装饰的士伍一起排队。
陈平最后领到了三分之一斗糙米饭,还有一竹筒淡淡飘着点油花的菽菜汤,与他们家的伙食相差无几。
好歹,是能吃饱的,对陈平这种苦出身而言,能混口饭也算不错了。
“若是在大梁军营内,军法更严,你不是兵卒,连这些粮都不能供给。”
仲鸣神秘兮兮地对陈平如是说,而后才大笑起来:“不过游徼说了,反正吾等吃的也是张氏送来的粮,多你一个也无妨。”
陈平配合着一起笑,心里却有些怪怪的,他身上“魏人”的身份认同,还未完全抹去。
第一次,陈平近距离体会到了秦国森严的爵位等级制度,想要改变身份待遇必需立功,立功意味着需要杀死更多的敌人获取军功爵位,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
“捐甲徒以趋敌,左携人头,右挟生虏……”
陈平吞下了最后一口粟米饭,不知为何,又回想起那位老武卒的话,暗道:“魏国重视武卒,招募勇士,使之衣三属之甲,操数石之弩,负服矢五十,置戈带剑。魏武卒堪称精锐,可日行百里,国家给予田宅,让百姓终生供养。”
“故而在魏国,战争往往只是属于君王、贵族和武卒的战争,与吾等庶民关系不大,得功无赏,有过却罚,谁人愿意效死?但武卒往往过了壮年,便渐渐衰老,其子孙又不可能人人都与父、祖一样强健。且战争越打越大,那少数的武卒,往往无法改变战局。”
“而秦国则不同。”
他看着眼前这些孤身位于他乡,却依旧秩序井然,每日操练的秦人,还有统帅他们的黑夫,心道:
“其百姓谋生的途径狭窄,生活穷窘,君王使用民众也残酷严厉,以爵位利益诱惑,以律令刑罚恐吓,使得秦国的战争关乎每个人,故而能众强长久,难怪秦军能无敌于天下。”
“我游学时,夫子的一位赵国好友,曾经对我提及过荀子和临武君在邯郸的议兵。荀子说的没错啊,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如此看来,魏国败的不冤!”
一时间,陈平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对魏国的贵族而言,魏的覆灭,是一个时代的沦亡。
但对于他这样的微末穷士来说,又何尝不是新的开始呢?
第0145章 钱文异形
“游徼,以布易物,还是太过麻烦了。”
来到秦营做文书的第三天,陈平带着“炊事班”的伍长去购置蔬菜肉类,刚回来后,便向黑夫说了自己的看法,只要各自说话慢一点,二人已能进行简略的交流。
“布帛只可适合用于大宗贸易,否则,将致使买卖双方皆不方便,且营中布帛也不算多,还是要以钱易物,方为长远之法。”
黑夫点了点头,他们手里的布帛,多是在外黄缴获的,像这些战利品,并不需要归公,杨熊便给每个屯长都分了点。黑夫不欲私吞,给缺少夏裳的兵卒做了衣服后,如今已所剩不多。
反倒是陈留、外黄两战之后赏赐的半两钱,还剩下好几千。
于是他便对陈平道:“我已有一想法,只是要一个本乡人为我查漏补缺。”
说着黑夫让陈平、仲鸣、利咸等人入内,又将一枚秦国半两钱,以及一枚魏国“釿(jīn)布钱”,一枚魏国“圜(huán)钱”放到案几上。
“陈平,你来说说,这些钱币,都是何种形制。”
作为本地人,陈平当然知道,他应诺后,开始侃侃而谈。
原来,这魏国钱币系统,是由魏文侯时的李悝制定,魏惠王时的大商人白圭加以补全而形成的,在种类、形制上比秦国要更复杂一些。
最常见的就是釿布钱,这是一种平肩空首布钱,有“二釿、一釿、半釿”三等币制,魏国的一釿,约为后世的30克。大概一百釿,可以换算成更大的称量单位“寽”。比如案上这枚釿布钱,是大梁铸造的,正面就用魏字写着“梁正一百当寽”,意思是这是价值一釿的钱,一百枚相当于一寽铜。
魏国钱币最明显的标志,便是正面的字是正写,背面还有一个“梁”字,则是倒书,这大概是为了防伪。
但在黑夫看来,这防伪措施用意虽然不错,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卵用。因为与严禁私铸货币的秦国不同,魏国的货币私铸泛滥,所以市面上的钱良劣不全,有的空首布明明是二釿,实际上却单薄如纸,真实重量连半釿都达不到……
陈平无奈地说道:“有的劣钱也不是地方私铸,魏国虽富,但魏王公子奢靡,每年还要花大笔钱帛为秦王贺寿,内库几度耗尽,故而,大梁也常铸劣钱牟利。”
这些内情,都是陈平告诉他们的,除了黑夫外,利咸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秦国,私铸劣币,可是要判刑做城旦的,官府更不可能带头铸劣币,因为那会大大打击信用。
由此可见,魏国的经济,早就在崩溃边缘了。
陈平还说,除了空首布外,魏国尚有一种钱币,就是案上的另一枚钱币:圜钱。酷似半两,但空间却是圆的穿孔,颇似圆圜。
“圜钱专门用于与秦国贸易,标明的重量,大致为半两,或者一两,其实不然……”
陈平一说,大家才明白,原来不仅是釿布多是劣币,圜钱也一样,早年铸造的圜钱还好,近年来市面上的圜钱,所铸穿口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重量越来越轻。
“也就是说,原本一枚半两圜钱可兑一枚秦半两,实际上,两枚圜钱才有一枚半两钱重。”
陈平这么一解释,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了,黑夫早就打算拿出一个秦钱和魏钱的兑换比例来,让秦钱也可以在乡市上买东西,减少本地驻军和商贩的麻烦。
只是当地商贩在秦人拿出半两钱时,坚持要按照钱币上面单位来交换,一半两换一圜钱,或者四枚半两换一枚重一釿的平肩釿布。
这样一来,商贩倒是赚了,秦卒不是亏了么?
“不如以一半两换两圜钱,一半两换半釿布何如?”利咸言道,这个兑换比例,将对秦军大为有益,可以让他们驻防期间省出来不少钱。
陈平却连忙劝阻道:“切不可如此。”
“魏钱重量不一,若是不论轻重,一概按此法兑换,则于本地商贩将大受损失,恐怕到时候,市井将怨声载道,于游徼声名,于本乡安稳不利啊。”
他虽然在帮秦军做事,但好歹是本乡人,遇上有损害本乡人利益的事,陈平当然会据理力争。
“那你说该如何?”利咸有些不满陈平的“吃里扒外”。
“我倒是有个主意。”黑夫略一思索,对众人道:“可使秦军与本乡都不必受损,驻防期间可以公平买卖,且能遗益于后来者……”
……
次日一早,在熙熙攘攘的户牖乡市门口,一块木板被钉在了市门上,识字的人挤过去一看,却见上面是一手写的很漂亮的魏字。大体意思就是,经乡中三吏商议,今后秦国半两钱将在市面上,与魏国钱币并行流通,且将作为标准官方货币,商贩不得拒收!
市面上常见的物品,如蔬菜肉食、粮食、布匹等,都按照半两钱给出了一个标准物价,上下浮动不得超过十分之一!
乡市商贩们倒是没有太多怨言,虽然这么做他们没办法赚取更多的钱,但也没对他们产生损害。
这是黑夫昨天了解魏国钱币形制,优劣后,拜访张宅,与张氏兄弟商量定下的。
张博本来还不太乐意答应,却被黑夫一席话吓到了。
“且不说魏钱劣而秦钱良,就说如今本乡归秦,大行秦钱乃是应有之事。”
“此事在陈留已实行,户牖乡也是迟早的,看在二君与本吏共事良久的份上,我便偷偷告知二位。再过几年,非但秦钱将大行于魏地,恐怕连本地魏钱,都会被统统禁止!”
“我奉劝二君,待大梁城破,魏地安定后,尽快将家中的魏钱,统统换成秦钱,不然,悔之晚矣!”
……
在解决买卖问题后,陈平也开始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为秦军书写一些需要译成魏字的公告文书——昨日在乡市那篇公告,便是他亲笔所书。
但首先,陈平得先把秦字也熟练掌握了,好在他为人聪慧,学的很快。
说起来,自从平王东迁后,天下开始进入长达五百多年的分裂,延续几百年的战乱不仅带来了诸侯割据的分裂局面,就连文化也开始“各自为政”。
前几天给秦人在当地生活造成大麻烦的钱币就是其中一个例子,除此之外,文字异形也是滞后列国往来交流的一大阻碍。
各国文化相对独立发展,文字也带上了浓厚的地方色彩,必然使地区间文字异形现象突出,因而形成异体字。
公族落,士人起,书写的简捷和文字应用的广泛,也导致字形书写的简化和草率,从而形成省变字。
学问代代相传,但都是以笔和简牍传抄,便难免写错字形,以讹传讹,就形成讹变字。
这便是七国文字出现差异的原因了。
陈平没有张苍那么好的家庭条件,直到十岁才开始学魏字,成年后,去邻县游学期间,又接触过几个来自韩、赵的士人,见过赵字和韩字。
这三国的文字,其实相差不大,因为赵魏韩直到两百年前才分家,先前都同属于晋国。
但除了三晋文字外,尚有秦、齐、燕、楚四个文字体系,这四个国家远离中原,位于边角,在地域上都比较独立,文化也大相径庭。虽然源头都是周朝的金文大篆,但根据不同的地域文化,已经露出了渐行渐远的端倪。
齐字和燕字,中原人尚能辩识,但楚国帛书上龙飞凤舞的鸟虫体,他们就只能瞪大眼睛,无能为力了。
不过在陈平眼里,秦字却是很特殊,或许是因为秦国继承了宗周故地,吸收了大量周人文化。或许是秦人保守古板,数百年来,竟墨守周室正统文字的字形,仅在书写风格上渐趋规整匀称,向小篆过渡。
所以看懂秦字,倒不是很难。
黑夫有时候也会来视察一下他的工作,询问陈平进展如何,当听陈平说,他只花了两三天,就把与魏字不同的秦字学得七七八八,不由面露惊异。
“为何竟神速若此?”
陈平拱手道:“游徼也不必奇怪,这秦字与魏字,其实差距并不大,一百个字中,大概有一半笔画基本相同,只是书写字形有区别。又有四分之一的笔画不同,但形制相似,仔细分辨便能知之。看上去完全不同者,仅有四分之一是大相径庭的异体字,需要重学。”
“原来如此。”
黑夫颔首,却听陈平又感慨道:“诸侯力政不统于往,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经过这几日,我方知晓,钱币、言语、文字、度量,竟能给两国人士往来交游贸易,平白构筑如此大的沟壑阻碍。”
“放心罢,以邻为壑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黑夫却大笑起来,对陈平预言道:“就像是这天下七国的疆土、百姓,都将统一于秦一样。不论是钱币、度量衡、文字,以上种种,往后皆将合而为一。”
这些东西的统一,可不是秦朝中枢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不止是黑夫所在的户牖乡,在阳武县,在陈留,在外黄,在秦军的占领区,都或多或少在进行类似的工作。
因为人都是希望怎么方便怎么来,当政治上的壁垒不复存在后,除了语音积重难返外,其他那些刻意制造的,彼此相异的东西,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黑夫猜想,如今在咸阳城内,秦王在筹备一统六合的同时,大概也在与李斯等人准备车同轨书同文了吧……
他继续对听得有些发愣的陈平说道:“列国不再分疆,各地士人交流往来再无阻碍!”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这不是先贤的空想和期盼,而是指日可待的未来!”
第0146章 沸鼎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黑夫那天对陈平说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纵然是历史上的大人物,但此时的陈平依然是足迹不出户牖乡百里的小镇青年,心里除了自己之外,尚有家,还有淡淡的国别观,但天下观却尚未形成。
所以黑夫这一番关于“天下一统,文化亦一统”的言论,对陈平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好在他到底聪慧,很快就消化了这番见解,同时也对黑夫此人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这是一个秦军小屯长该有的见识么?”
不仅如此,陈平还观察到了黑夫一些不寻常之处。
仲鸣带来的那几个河内郡兵卒,曾骄傲地将身上的衣裳展示给陈平看,说这是新做的夏衣。
秦卒服役的时候天气寒冷,所以大家上路时,基本都只带了两件冬衣,如今几个月过去,气候日渐炎热,厚重的冬衣便穿不住了,他们手里的钱也花得七七八八,不够买布,不少秦卒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差长衣改短衣了。
这时候,是黑夫为大家救了急,他拿出在外黄缴获,杨熊赏赐他的布帛分给大家,让乡邑里的裁缝为众人做了夏裳。
陈平若有所思:“虽然因为秦军爵位区别严格,他没法与兵卒同食,如此一来,也算与兵卒同衣了。”
这曾吴起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如今却被一个小屯长用上了,故而营内兵卒都十分感激黑夫,甘愿服从那些军法之外,黑夫额外定下的令行禁止。
比如不许喝生水……
陈平刚来秦营的当天,就被这种生活习惯惊到了。那一日,他忙活完工作口渴时,直接拿着个瓢,打算在水缸里勺水喝,结果就被管生活的卜乘斥了一顿,抢了他手里的瓢,将一碗刚从釜里倒出来的温开水递给了陈平。
“游徼说了,驻扎期间,营内有饮生水者,笞之!”
陈平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是为何,因为像他这样的苦出身,平日里都是随便喝的。无论是河水、泉水、井水,甚至是雨水,俯下身子,嘴一张,就能解决口渴问题。只有到了寒冬腊月,万物霜冻时,才会在家里把水烧开了喝。
一开始,他将此理解为秦国风俗。
然而待他旁敲侧击打听后,才得知,原来这并不是秦国习俗,而是黑夫的“怪癖”。
“游徼严令,吾等虽不知缘由,但只能谨遵。”
秦国兵卒朴实,不像韩魏之民那么聪慧圆滑,很少问“为什么”,有命令就听着,这是多年来律令驯化出的性格。
陈平就不一样了,他凡事都想找出原因,于是在渐渐熟悉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黑夫这个问题。
火塘边,黑夫看着面前那口屋里找到,用来烧水的鼎,看着里面的清水渐渐沸腾,淡淡地回答道:“你是本地人,喝惯了本地河水、井水,自然无事。但秦卒皆来自千里之外,两地水土大为不同,喝生水多了,难免会肠胃不适,染上病症。将水烧开再饮便好多了,春夏之交,本是疾病滋生之时,营内却没有人染疾,这或许就是喝开水的好处。”
黑夫这种“水土不服所以喝开水论”倒是新鲜,陈平想了想,还真有点道理。
古往今来,的确有很多次大军出动,结果在异地驻扎时,突染疫病,导致溃败。眼前的小营地还好解决,若是成千上万、十余万的军队聚拢在一起,水源肯定容易遭到污染,或是敌军投入牲畜尸体,或是自己人吃马嚼的粪便不甚流入,那种水不经处理喝下去,就要命了……
“其勇可凌人,其仁能爱兵,其智足谨慎,这位游徼,好似世代为将吏的子弟,不像是从秦国南郡出来的无氏黔首啊……”
陈平揣摩黑夫为人的同时,手头的工作也不能放松,就在四月中旬的一天,黑夫突然将三份从大梁、阳武传来的简牍同时放到他面前。
“将这三份简牍,全部译成魏国文字,抄在木板上。”
陈平微微一惊,往常可不会同时送来这么多需要公告全乡百姓的简牍,连忙接过一看,第一块便让他略微惊讶。
“是通缉令?通缉……周市?”
……
“你认识周市?”
黑夫听出陈平话语里的异样,回头追问。
陈平连忙道:“我只是听过其名,未曾见过其人。”
黑夫却来了兴趣:“阳武那边的五百主说,此人给阳武驻军造成了不小麻烦,你且与我说说,这周市是何许人也。”
陈平只好如实回答:“周市乃是西面的黄池县人,世代为魏之武卒……”
魏武卒,乃是吴起创建的职业兵,是战国时代重步兵最为精锐和彪悍的代表,百余年前,曾在河西创下了以一敌十,大败秦军的纪录。之后才有秦孝公耻秦之衰弱,支持商鞅变法之事。
作为国家出田、宅征募的职业兵,武卒的数量不可能太多,最鼎盛的魏惠王时期,也只有五万人。之后魏国陷入齐、秦夹攻,国力日渐衰落,武卒也渐渐凋零,数量越来越少。伊阙之战、华阳之战里更几乎全军覆没,而后虽然重新恢复了一部分,但只能维持几千人的数量。
随着时间流逝,武卒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从不断征募新鲜血液的募兵,变成世代当兵的世兵、因为魏国给予武卒的田宅一般是不收回的,还给予免税的好处,这么多家庭不能白养。于是在前代武卒悉数战死的情况下,魏国索性要求各家青壮子弟继承父业,继续做武卒,这样国家就不必再出一份田宅……
周市,就出生于三代人皆是武卒的家庭。
“周市,黄池人也,世代为武卒。其祖曾追随信陵君救赵,死于邯郸;其父参加过最后一次五国伐秦,死于阵中。周市继承了祖、父之业,十二年前秦军攻魏,也与秦作战过,战后他被升为武吏,还曾来户牖乡驻守过一段时日,故而我知其名……”
秦军包围大梁时,周市就在阳武县做武吏,阳武令在张博的劝说下降秦,周市则带着几十个人,试图包围县寺阻止此事。却被阳武令的门客击退,他带着残余十余人逃出县城,不知所踪。
陈平说,在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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