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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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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于疆场,却败于朝堂阴谋。
黑夫这么一说,东门豹便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吾等到这大梁,不是来作战的,而是专门被征召来挖沟渠做徭役的?”
“你终于说对了。”
东门豹顿时气得跺脚。
季婴也道:“黑夫,这样的话,只要河水灌过来,这大梁岂不是会很快陷落?”
黑夫却摇头道:“不然,这法子虽然够稳,却也慢。我这几天在大梁城外好好看过了,真不愧是中原一大雄城,不管哪一面,墙垣夯得很厚实。没有两三个月,是没法浸泡溃破的。就算大水灌入城内,淹没了地面,里面的魏人也不至于立刻投降,所以这场仗,离结束还早……”
“等到城破之日,魏人在大水包围下,悬釜而炊已久,说不定还会滋生疾病,士气斗志也早就消磨殆尽了,一旦城破,魏王恐怕会直接投降,到时候城内也不会有战事可打。”
“故而,留在此地,绝对得不到功劳爵位!”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苦了下来,他们已经离开故乡三个多月了,千里迢迢过来,带着的钱渐渐花完,衣服鞋履变得残破,还和刑徒一起干了好多天苦活,实在不容易,若是到头来再没功劳可挣,这一趟可是亏惨了。
黑夫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又何尝不是满门心思寻求立功升级呢?若是打完仗还是一个簪袅亭长,回到安陆县,和他有仇的左尉郧满还不知道会怎么坑害自己呢。
对城内的魏人而言,大梁已是一处亡国绝地,对追求功业的黑夫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块死地呢?
他看着窝棚内众人的表情,除了少部分武艺平平者,听说留在大梁会安全地结束战事,松了口气外,其余众人,都有些不甘心……
黑夫要的,就是这种不甘心!
于是黑夫便又道:“但是眼下,却有个机会!让吾等离开大梁,去寻求立功的机会!”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与众人商议妥当后,黑夫脱下干活穿的破旧褐衣,换上了自己压在行李最下面的一件新袍子,又系好他亭长的赤帻标志,走出了营帐。
在灰黑色调的众人中,黑夫显得格外显眼。
“亭……亭长,你要的……柳树枝。”
这时候小陶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一根泡在碗里的柳枝递给了黑夫,这是黑夫让他去找的东西。
黑夫也不客气,接过柳枝,用牙齿将其咬开,但又看着碗里不太清澈的水,狐疑地问道:“这碗里的水,不是护城河的吧?”
那护城河,一天到晚,上万人往里面撒尿呢,都成臭厕所了。
“不是。”小陶脸都紧张红了,结结巴巴地摆手:“绝不是!这……是井水。”
旧的水井都被魏人扔了牲畜死尸,以坚壁清野,小陶说的井水,都是半个月来黑夫他们这些戍卒奉命新挖的。
小陶是老实人,不会骗黑夫,黑夫也就不疑有他,就着水,用咬开的柳树枝漱起口来。
征战在外条件有限,但黑夫还是会每天清理一下嘴巴。这年头,坏了牙可没办法补,黑夫可不想自己三十多岁,就跟黔首刑徒们一样满口烂牙。
更何况,满口口臭地和上司说话,也不礼貌不是?黑夫也很无奈,负责他们这群人的方城县尉,是一个氏族子弟,居然有点这年代难得一见的洁癖……
完事之后,他便哈气闻了闻,这才往营帐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了他们这个千人驻扎的小营盘中,最大的那个营帐,问了问守门的兵卒,说县尉的确在里面。
黑夫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王贲将军在大梁大搞水利工程之余,终于打算派偏师去攻取魏国东部各县了,里面这位县尉,便是统帅之一……
这是离开这处绝地的机会,黑夫不想错过!
于是黑夫在营帐外站定身子,大声说道:“安陆县簪袅黑夫,请见二五百主!”
第0120章 屯长
“啬夫之送见它官者,不得除其故官佐、吏以之新官……”
秦律规定,长吏被调任他处,必须只身离去,不得带着原先的佐吏一同离开。
商君以为凭借这一条,就能在秦国杜绝拉帮结伙,山头主义。而荀子在入秦见闻里,也夸奖秦国的士大夫,说他们“不比周,不朋党”。
不过从黑夫的角度看来,荀子还是对秦国了解太少了,即便在秩序肃然的秦军之中,决定人事任命、军事调度的,并不止是军法纪律。这次灭魏之战,就处处都有人情故旧的影子。
从二五百主的营帐里出来时,黑夫已经得到了他期望的任命,望着外面忙碌的戍卒刑徒们,他不由有些感慨。
“此次奉命帅大军攻打大梁的主将,是王翦之子王贲,他虽然是第一次带领大军团作战,但爵位已是少上造。副将亦是曾与王翦配合击破赵国的中更羌瘣,这位是陇西羌人,王贲命羌瘣帅万余人离开大梁,向东攻略魏国东部诸县。”
“而方城县尉杨熊,也是跟王家交情莫逆的三川郡杨氏子弟,不然可轮不上这好差事……”
“我之所以能混进这支队伍,很大原因,又是因为老上司杜弦与杨熊有旧谊,还帮我写了一封介绍信,说我擅长带兵,在更役和亭长任上表现出色云云。”
有一种说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铁定不超过六层,最多仅仅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联系上。黑夫这么一掰算,自己与秦王的关系,也只隔着五六层呢!
所以即便在秦国,人与人的关系,依旧充斥着律令军法管不到的每个角落。不管你在职位上多么任劳任怨,离开熟悉的环境后,在与相同爵位的人竞争时,依然得靠人情故旧来获取关键任命。
这就是相同的起点,最后有人得到提携扶摇直上,有人一辈子在基层默默无闻的重要缘故。
好在结果是有利于黑夫的,他得到了杨熊同意,可以随征东偏师出发,虽然职务只是一个小小屯长。
秦军步兵的编制分为六级,即: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其中,杨熊在军中的职务“二五百主”也称“千人”,已属中级军官。
因为这支攻魏大军来自不同郡县,征东偏师也是混编,所以编制并不严密,像黑夫这个屯长,上面竟没有百将管着他,而是直接听命于“五百主”,五百主名叫张齮(yǐ),是南阳郡宛城的一名尉史。
隶属于黑夫屯长的五十名士兵,则包括了他带来的安陆县众人,还有住在他们窝棚附近的鄢县戍卒。基层军事单位,基本都是按照地域籍贯分配,因为不同郡县之间,口音方言差距极大,南郡内部的郡县还能勉强听清,若是分给黑夫几个汉中郡来的士兵,他喊出的命令,那些人就完全一头雾水了……
雅言?那是贵族才能修习到的普通话,与黑夫他们无关,更何况自从周室灭亡后,雅言已经渐渐式微了。
所以,接下来三天的行伍编队里,黑夫便用安陆方言,对自己的新下属们发号施令。
他将五十人分成了五个什,任命了五个什长、五个伍长。
充分理解了秦国内部“人情故旧”的内幕后,黑夫也发挥了任人唯亲的原则,有公士爵位的东门豹、小陶被他任命为什长,季婴、利咸,甚至连卜乘也混上了伍长的职位。
此外还有三个什长是鄢县人,共敖也在其中,此子得知自己竟然成了黑夫的下属,可少不了一通抱怨。
不过黑夫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
“我是簪袅,你是公士。”
爵低的人服从爵高的人,这就是军营里铁打的规矩。
共敖气得说,这次他一定要立功得爵,超过黑夫。
行伍编排只有三天时间,虽然混编进来的鄢县戍卒在秩序上,比起黑夫这几个月一路带过来的安陆县戍卒差远了。但好在戍卒们至少都是服过一次更役的,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
所以黑夫没花费多大功夫,好歹让他们知道了自己所在的什、伍,复习了进退停止,起立蹲下的技能,至于左右……就不强求熟练掌握了,跟着什长手里的竹竿小旗跑就行。
在完成各屯编制后,接下来便是“千人”级别的合练。作为中级军官,二五百主杨熊、五百主张齮可不同于百将屯长的土把式,而是掌握了高大上的兵法。
现如今秦军的练兵之法,已经不再是早期的孙子、吴子,而是远在咸阳的国尉尉缭新近编篡出来的《尉缭兵法》,说起来,尉缭也是大梁人,不知他得知自己的兵法被用于攻灭魏国,会作何感想?
按照尉缭兵法,兵卒们被分发了武器,身体矮的拿矛戟,身体高、视野开阔的用弓弩,强壮的擎大旗,勇敢的操金鼓。
接下来,便是用数日时间,让众人识旗帜、辨金鼓、知进退、明赏罚。黑夫作为屯长,就得掌握“击鼓而进,低旗则趋,鸣金则退,麾而左之,麾而右之,金鼓俱击而坐”等基本的信息,再教授给什长伍长。
让人头大的是,在金鼓上,还分有步、趋、骛、将、帅、伯等诸类鼓声。跟近代的行军类似,走一步敲一下鼓是慢步行进,走十步敲一次鼓是快步行进,鼓声不断是跑步行进……
这就意味着,到了战时,黑夫必须竖起耳朵,听着传令官发出的每一个鼓点节奏,睁大眼睛,看清楚旗帜的方向高低,若是做错或者做反了,扰乱了军中秩序,那就等着掉脑袋吧!
完成千人的训练,就是万人的合练,排成方阵的大军手持兵器,在被砍伐一空的梁囿大声喊着号令,迈步走得尘土飞扬,亦是威慑城内的一种方式。
很快就到了二月中旬,在大河和鸿沟的水被刑徒戍卒们引过来倒灌大梁的前夜,秦军戍卒的营地里,再度响起了一阵阵有序的鼓声……
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后,屯长们已经对金鼓十分敏感,黑夫一个轱辘翻起来,大声催促众人起床,在帐外集合。
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办,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这就相当于现代军队的起床号、出操号、开饭号,作战时也有冲锋号、集结号、行军号。只是鼓点声比不了铜号,没有那么明显的曲调差别,黑夫得将其牢牢记在心里才行。
于是三鼓之后,黑夫屯长便带着自己的属下吃完朝食,五鼓之后,便一同走出营地,在“二五百主”杨熊的旗帜下集合,站成一个小方阵,准备出发……
那些早起挖沟渠、做纤夫的戍卒们,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分离出来,整装待发的万余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国富庶,魏军羸弱,得到前去攻略魏东各县的机会,不仅可以看看中原的花花世界,还能获得斩首立功的机会,比他们在大梁城下和泥水打交道强多了。
黑夫麾下众人,眼中亦满是憧憬,唯独共敖望着朝阳下的大梁城,有些惆怅,他突然对黑夫说道:“屯长可知道,我虽不喜秦军,但能随军离开大梁,却满心欢喜?”
站在方阵前列,握剑、披甲的黑夫看了一眼大梁固若金汤的土垣,淡淡地说道:“是不想看到水攻鄢城,死伤十余万的悲剧重演罢?”
这场战争,围城的秦军基本能保持毫发无损,但城内的魏人,可就有苦日子过了……或许等黑夫他们回来时,城内已是悬釜为炊,易子而食……
二人的对话,被急促的鼓点打断了,阳光下,中更羌瘣的将旗出现了,它色彩鲜明,高举向东,各“千人”的小旗亦随之向东。
在走一步敲一下的“步鼓”指引下,黑夫也手持瓦片和竹板,敲打着相同的节奏,指挥部下们迈动脚步,众人拔营东行……
这支军队的第一个目标,在大梁东南数十外,名叫陈留,那是魏国的一处重镇险关,驻有兵卒三千,这支“勤王之师”一直在徘徊观望大梁局势,亦是偏师东进必须扫除的障碍!
……
一天后,魏国陈留县。
魏国陈留令是个硬骨头,听闻“秦寇”将至的消息后,居然没有选择投降和逃跑,而是在县中击鼓,号召各氏族、百姓一同御敌……
在这钟鸣击鼓声中,位于县东的高阳里,一位轻侠打扮,二十余岁的青年迈着急促的脚步,走进了自家贫寒的院子,拿起挂在墙上的二尺剑,就要往外走!
“郦商,站住!”
屋舍内,一位手持竹卷的儒服中年走了出来,他年已四旬,身长八尺,与那青年一样壮大,却穿着看似文弱的儒服,上面还有不少酒渍,更显得不伦不类。此人相貌也很一般,只是那对眼睛里透着一丝狡黠轻狂。
“吾弟,你仗剑在手,欲往何处啊?”
郦商捏着剑,大声道:“兄长,秦寇将至,县君在击鼓征募众人御敌,我与乡中伙伴正欲前往!”
“御敌?”
儒服中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秦军势大,连魏王都被困死在大梁城内,其命不绝如缕。而陈留区区小邑,只要秦军派遣偏师来攻,也危在旦夕。封君大将尚不能御敌于梁门之外,凭汝等一群轻侠少年,就想击退秦人?”
郦食其言罢,板下脸来,斥责道:“知势不可为而舍命送死,只为争一时之勇,匹夫之愚也!郦商,你的命,就这么轻贱?”
第0121章 高阳酒徒
就在魏国陈留令鸣钟示警时,中更羌瘣的将旗,已经出现在陈留以西十余里外,而秦军的先锋踵军千余人,更已兵临城下……
万余大军出动,并不是一窝蜂地一拥而上,而是按照《尉缭子》里的行军之法,分成大军、踵军、兴军、分卒几个部分。
这支军队里,兴军有两百余人,都是轻骑侦察兵,在黑夫看来,他们的装束与兵马俑里的“骑兵俑”一模一样:上身着短甲,下身着紧口裤,足蹬长筒马靴,头戴圆形小帽,帽上有带扣结颔下,还背着弓箭,典型的胡服骑射打扮。
兴军要在大军之前二十里活动,分为几个屯,相距三五里,负责探查前路敌情。
踵军则是前锋步卒,有两千人,均轻装上阵,未着甲胄。一旦兴军发现敌情,向后方传递信息,踵军就要迅速上前,配合兴军将其击溃,为大军开辟畅通的道路。
最庞大的大军则位于前锋之后,足足有七千人之多,是将旗所在,还有戍卒携带着辎重粮食,缓缓而行。
大军的两侧,安排了一千“分卒”平行前进,分卒负责占领有利地形,战斗胜利时追击敌人,暂驻待机时保护大军侧翼。
尉缭是这么认为的:“所谓诸将之兵,在四奇之内者胜也。”
意思就是,将领若能娴熟指挥这四部分军队,使它们相互配合,首尾相应,行军作战,焉有不胜之理?
想想也是,若能每次行军作战都如此谨慎地安排,像影视剧里忽然一声金鸣,道路两侧无数伏兵四起,将敌军全歼的场面,除非位于山川窄道,否则还真的很难出现。秦军几乎百战百胜,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优秀的行军方式杜绝了低级失误。
羌瘣的行军布阵,都被黑夫看在眼中,不仅暗暗颔首,将这些东西记在了心里。
在行军打仗方面,他还是个战场初哥,这次灭魏之战,可得好好看,好好学。
不管是哪个时代,每个爵位、官职,都有相应的专业技能。整天想着怎么升爵却不知学习,就算天上掉馅饼让你骤登高位,也只会在任上闹笑话,受责罚。
但不巧的是,黑夫他们的这个“千人”没有争到最容易立功的“踵军”,而是做了保卫大军侧方的分卒……
黑夫倒是没有太失望,万余大军里,除非你混上主将嫡系,否则想要争功是不容易的。
他还对嘀咕着这次恐怕又无功劳可立的东门豹训斥道:“别抱怨,各什奉命行事。小陶,你眼尖,看好管好侧翼的桥梁道路,东门豹,带人驱赶一切试图靠近的魏人!就算是农田里的民夫民妇,也要将他们驱离!”
这就是分卒的任务了,如今他们身处陌生的魏境,处处皆敌,不能不提高警惕,若真有胆大的魏人跑到旁边看热闹,那真是找死了。
阡陌旁的田地里已经长出了粟麦青苗,偶尔还能看到农夫在田地里忙活,但远远看见秦军后,众人愣了一会,便像见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回村。
接下来的路上,大军路过的几个里聚都紧闭着大门,魏国农夫惊恐又畏惧地看着从他们田地里踩踏而过的秦人,却无人敢出来。
秦军可不是标榜“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一切都以行军方便优先,对当地农业经济的破坏,并不在将领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路无事,也就在靠近陈留城邑的时候,有两个在溪水边玩耍的孩童光着身子,在嬉笑打闹的时候,不小心进入了分卒的戒备区域。这俩孩子看着面前一群穿戴着陌生甲胄,扎着奇怪发髻的秦人,顿时吓傻在原地。
东门豹已经面露凶光,举起剑来朝二人走去,但想了想后,又将剑放下,面露凶相,大声呵斥赶走了他们。
“吾子再过几年,也与他们一样大了。”
黑夫松了口气,对众人道:“军中检验首级甚严,就算杀了他们,也不算斩首,没有必要时,勿要对平民动手。”
众人唯唯应诺,他们此行比较顺利,没有经历过血战,还不足以陷入见人就杀无恶不作的疯狂。
总体来说,秦军还是较为冷静的,虽然为了斩首军功,一直有杀战俘的恶习,但“暴秦”的虎狼之师在灭亡六国时,却很少干出像楚汉混战时的屠城来。
秦王要的是征服,是统一,而不是报复性的破坏和毁灭,秦国的将领也有能力用严苛的军法,约束秦卒的一举一动。
在这次小插曲后,分卒同大军一起,抵达了陈留城下……
陈留是大梁以东重要的县邑,地处交通要道,人口众多,有万余人,城周长四五里,比黑夫他们家的安陆县城要大不少。
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高约四丈,东西南北各开了一个城门,门两侧各有一个高六丈的角楼……
直到这时候,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的秦卒们才愕然发现,陈留城,早就城门大开,魏国的旗帜被砍断扔到了城下,踵军的旗帜已经飘在角楼上。
“不是吧。”
连黑夫都有些震惊,踵军前锋也就在己方前面十里,难道说他们那两千人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把这座城池打下来了?陈留就没有进行有效的反抗?
不是说陈留城,还有三千魏军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戍卒们被要求入城维持秩序,搜索残敌。
走入陈留西门,黑夫才发现,城门内侧,还是发生过一场战斗的,此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百余具尸体,死相惨烈,或中弩箭而亡,或被戈矛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是魏军么?”走在黑夫身后的季婴小声说道。
“看这些人衣着、兵器五花八门,不像是魏卒……”共敖接话道。
“是当地的轻侠。”
黑夫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由感慨,这驻守在陈留的魏军,竟然不战而走,反倒是本地游侠儿,为保卫他们的故里流了血。
半个时辰后,城内为数不多的残敌也被肃清了,很遗憾,因为秦军太多,抵抗的轻侠却太少,黑夫他们这个屯,只混到了两具首级,根本达不到他这屯长获集体功升爵的标准……
那些抵抗者的大好头颅被砍了下来,堆成一堆,无首尸体,则被高高悬挂在城门内侧,看上去十分骇人。
陈留城内的里民被秦卒从家中驱赶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门边,一边望着亲朋的尸首,一边等待将军羌瘣的入城仪式。
黑夫也带着部下们站在门边,手持戈矛维持秩序。
他放目望去,在道路两侧那些或畏惧,或仇恨的脸庞中,黑夫看到有个四十多岁的儒服中年人,他的儒冠戴得歪歪斜斜,衣襟上沾满酒渍,看上去不伦不类。
此人正指点着入城的秦军,在一个目光满是愤恨的青年耳边,说着什么……
……
“可恨!那校尉明明有三千兵卒,竟不战而逃!真是可恨!”
高阳里的郦商在陈留游侠中小有名气,凡事都喜欢出头,颇受同龄人尊崇。
但今日,他却因为被兄长拦下,未能加入在陈留令带领下,那百余轻侠、门客的最后抵抗。
此时此刻,他站在跪迎秦军入城的人群中,看着那些昔日同伴的尸体,还有耀武扬威秦卒,不禁愤恨难平,差点就没忍住,想过去刺那披着甲,正在往他们这边看的黑脸秦吏一剑了!
“若不是为兄拉着你,你此刻已是那些无头死尸中的一员了。”
一旁的郦食其却对此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些游侠儿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的死法是不值得的。
大丈夫生于世上,当效仿张仪公孙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即便是死,也要像苏秦那样,做下大震动诸侯的大事后,死得轰轰烈烈,让天下侧目!岂能为了一个注定灭亡的政权,轻易付出自己的宝贵性命呢?
“商,收起你的愤恨罢。”
郦食其拍了拍郦商,在耳边说道:“陈留令食君之禄,守土有责,只能以一死而报魏王。但魏国对你我兄弟,却无一粟之恩,何必为其殉葬?魏国覆灭,已是定局。还是想想,往后在秦国治下,要如何活下去吧,我倒是听闻,秦国不喜游侠,你以后如何打算?”
郦商依然有些愤愤不平,对兄长这种态度十分不满,便回头怼他道:“我也听闻,秦国亦不喜儒生。”
郦食其低声笑了起来。
“我虽然穿着儒服,看似儒生,但学的却是纵横策士之术,当然,如今的世道,秦国横扫中原,没有了诸侯混战,纵横之术也派不上用场了……”
郦食其难免有些遗憾,他这一副伶牙利齿,能言善辩,嘘枯吹生的本事,未能生于大争之世,还真是可惜了。
“对啊。”郦商讥讽道:“不管是做儒生,还是做纵横策士,都没了出路,兄长又要如何打算?”
郦食其却面色如常,淡淡地说道:“我听人说,楚国屈原自尽时,有个渔父对他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chuò)其醨?”
“渔父之言,我深以为然!”
在这世道,人要活下去,关键在于一个变字,既然时势如此,那么……
郦食其扯下了自己头上戴得歪歪斜斜的儒冠,又将衣襟扯开,顿时成了个放荡不羁的狂生。
“圣王在世,我便是郁郁乎文哉的儒生;诸侯争衡,我便是纵横睥睨的策士;如今秦国已占陈留,我做不了儒生策士,却还可以哺其糟而歠其醨,效仿众人之醉……”
他笑了起来:“从现在起,我便是高阳酒徒!郦食其当谋求做一秦国小吏,与世俗同流合污!”
……
PS:另外,事实是,不管是郦食其、郦商兄弟,还是陈胜、共敖、刘邦、张耳之辈,要么和黑夫同龄,要么都已经三四十岁了,这些人的一生,本就是跨越战国、秦、楚汉、汉朝,这段时间并不长,所以也不必觉得奇怪。在秦国的经历,恰恰决定了这些人未来的选择,他们是和黑夫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物。
第0122章 积粟
秦人占领陈留的第三天,郦商在高阳里的家中,坐在草席上,擦拭着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铜剑。一边擦,还一边咬牙切齿。
被异邦统治的耻辱,对死难同伴的愧疚,种种情绪,让他心中义愤难平。
身为游侠,郦商对秦国是半点好感都没有,今日,新上任的秦吏在城门边宣读了律令文书,要求陈留人遵守。诸如“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三两”“壮者不事生产,终日游荡,为将阳罪”等……
这就意味着,魏国轻侠们曾经喜爱的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举酒高会,都将被禁止。若是没有验、传,甚至连城门都出不去,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嘛!
自由自在,游侠儿最看重的东西,一下子就被严苛的秦律箍住了,在秦国治下,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种田当兵。
愤慨之余,郦商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顾不上跟大哥怄气了,立刻对捧着一卷破竹简翻阅的郦食其道:
“兄长,既然秦国禁绝游侠、策士,不重儒生,吾等不如离开陈留,前往睢阳!”
郦食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头脑发热的弟弟。
郦商兴奋地道:“先前那三千魏卒就退往了那边,据说魏王之弟,宁陵君公子咎就在睢阳,正招募三晋之士,背靠齐楚,一同抗秦。以兄长之才,未尝不能为他所用,说不定,还能说动齐楚合纵,反攻回来,赶走秦人呢!”
他想要这么做的初衷,倒不是“光复魏国”之类的念头,而是为了夺回自己“自由”的生活。
然而,郦食其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天真的弟弟。
“去睢阳?说服齐楚合纵攻秦?吾弟啊,你是平日里,听那些自称做过信陵君门客的轻侠吹嘘太多了罢。信陵君、唐公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一介高阳贱民,能做得到?”
放在十年前,郦食其何尝没有类似的理想?
他家道中落,年轻时候连衣食都没着落,为了将幼弟抚养长大,只能从酤酒小贩做起,后来又装过儒士,替人写信为生,慢慢地才拜某位没名气的魏国策士为师,学了点纵横短长之术。
他们这些纵横者,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远的有张仪苏秦,近的有大梁城里的唐雎。
郦食其本想效仿苏秦头悬梁锥刺股,遍读策士之术,并采儒生学问,再游走天下诸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可这十年间,他等来的,却是六国相继沦亡的消息。
于是聪明的他便明白,纵横家的好时代,永远过去了。
纵横之术要想有用,必须是天下诸侯保持均势,这种秦国独大,一边倒的战争,说客策士就成了小道,无用耳。
这时候去投靠秦国,似乎也迟了点,秦王的身边,已经站满了各方面的人才。想再像魏国的前辈张仪、范雎一样,来一场君臣际会?
四十岁的郦食其摸了摸自己一把胡子,觉得不太现实。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咸阳朝堂上,并不缺他这样的出谋划策之人。
骤然富贵是别想了,先活下来再说吧。
但首先,郦食其得将他这个难以割舍游侠儿生活的弟弟骂醒。
“吾弟。”郦食其也不客气,夺过弟弟的剑道:“睢阳你不必去了,我猜不出两月,非但大梁会陷落,大宋郡也必然不守!”
“兄长为何如此笃定!”郦商不服气。
郦食其自得地说道:“我不必出门,便知天下大势。”
接下来的一番话,听得郦商目瞪口呆。
“陈留,乃是魏国之冲要,四通五达之郊,兵之会地也,积粟数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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