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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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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楚地有一句谚语:“富极关中,穷极淮南”,天下财富聚集在关中,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不过四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二;然量其富,什居其五!
若能入了关,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还能抢一笔回家乡,何乐而不为?
于是楚军将士卯足了力气来到西边,可当他们真正抵达函谷关前时,看清这座关城的模样后,挟大胜之威,满身血气的将吏也顿时没了信心。
却见函谷关前是弘农涧,它构成了函谷关的一条护城河,时值初夏,涧中水流湍急,人马难渡。
项羽麾下数万人必须在函谷关北渡过弘农涧,过河后,又须沿河西岸南行,进入关前一条滨河倚着高岗的窄道后,才能逼近关城,那条窄道只能容纳两匹马并行,大军根本无法展开。不止如此,关楼东西两端都是高崇的黄土塬,它们犹如一道天然的城墙,成为外敌不可逾越的防御工事。
而守关之士还不少,由三川守赵贲,以及苏角之弟,函谷关都尉苏驵镇守,守卒起码两万人,而楚军来到关外的只有四万……
军令如山,兵卒们硬着头皮将云梯搭上城墙,首先被驱赶上去的是楚军在三川郡抓获的秦国俘虏,然后是运气不好的当地百姓,函谷关防御严密,一时间城头箭如雨下,滚木石块也被乱扔下来。
惨叫连连,不断有云梯被推倒,也不断有人从上面跌下来摔碎脑袋,城下的尸体堆又高了一层。
在喊杀声中,又一次进攻失败了,目视眼前的险关,项羽眼中带着不甘,他满腹戾气,但却不得不承认道:
“此关,乃天下九塞之首也,难怪六国诸位名将常受挫于此。”
项羽擅长的是野战,但攻城却让他头大,就算拥有十万大军,函谷也难破。
而就在项羽对函谷关一筹莫展时,却有亲卫来报:
“上柱国,赵国使者陈馀到了!”
听闻后,项羽顿时怫然不悦:
“陈馀,他还敢来见我?”
……
曹阳楚军大营,对陈馀的接见显得很不友善,亲卫持戟在营帐外,陈馀必须钻过一片明晃晃的利刃后,才见到了楚国的上柱国。
“下臣陈馀,拜见上柱国!”
项籍身着亮眼醒目的甲胄,高坐案后,也不让人给陈馀看座,面有不愠地说道:
“下臣?苦陉君你难道不该自称‘外臣’?”
原来,陈馀这半年可没闲着,他与陈胜本来是奉项羽之命去河北拥立亲楚的赵氏公子为王,然而却发现去迟一步,赵国的草台班子已经搭起来,没他们啥事了。
于是二人索性投了赵国,助赵国攻打恒山郡,那里是陈馀当年游历北方时活动的中心,认识许多豪杰,苦陉更是他妻家所在,为当地大族,颇得人望。
于是二陈夺取恒山郡后,依靠陈馀在当地的基础,成了一郡的实际控制者,陈胜得为都尉,而陈馀则被大方的赵王歇封为苦陉君……
但这种离楚投赵的行为,自然会招致项羽的不满。
陈馀连忙解释道:“昔日公孙衍为了合纵攻秦,亦先后为魏、韩之臣,陈馀虽然得封赵国封君,然从未忘记,自己是在为楚国效力……”
“为楚效力?”
项羽冷笑道:“既如此,那陈生便与我说说,楚魏韩已入驻三川月余,韩兵奉我之令南略颍川,魏军则守着洛阳,又准备进攻河东,甚至连齐国彭越,乃至于沛公吕泽,都各派了一支人马来相助,为我押送粮秣,唯独赵王,迟迟滞留河北,不派兵前来?莫非是想毁合纵诛秦之约?”
“赵小国也,岂敢如此!”
陈馀辩解道:“赵王与楚国戮力而攻秦,楚军战河南,赵军战河南,赵国广武君破秦军于河内,故陈馀方能得复见上柱国于此,楚赵理当一体,共奉上柱国为纵长,岂能听小人之言,使两国有郤……”
项羽面色稍缓:“那你来此又是为了作甚?来禀报赵军南下的日期?”
“下臣来此,是赵王让我,来向上柱国禀报两件事……”
陈馀道:“第一件,是有人打着秦公子扶苏之名,起兵于海东,今已得辽东人拥戴,自称召王,与北方燕王臧荼对峙于辽西,北方有变,故赵国无法调派全部兵力南下……”
“扶苏!?”
项羽大为皱眉,但仔细想想,却不以为然:“这一年来,天下打着扶苏举事者可不少,若我没记错,与你一同北上的那陈胜便也曾在陈郡诈称扶苏,如此想来,辽东所谓的秦公子,只怕也是假的,或是当地秦吏之计也。”
“真假难辨,但不可不防啊。”
陈馀复又作揖道:“第二件,则是赵王亲口所言。赵王及其谋臣蒯彻以为,相比于半年前,形势已大为不同,昔日北强南弱,今时王贲已死,黑夫顿兵武关、汉中,已是南强北弱无疑。”
“六国顿兵函谷,恐怕会让黑夫终得渔翁之利,秦若重新一统于南,黑夫得关中,必因势利便,东出加兵于六国。”
“为楚国计,为天下计,上柱国不如南下攻南阳,使黑夫不得已而退兵,如此,六国、北秦、南秦,尚可维持三足鼎立之势!”
……
第0882章 会猎于关中
说实话,陈馀挺佩服赵王歇身边的谋臣蒯彻的,早在大半年前,那时候王贲才结束了对江汉地区的攻势,南方虽然赢了一局,但依然处于劣势。
当时蒯彻就从将才、人心、为政、形势上预言,这场南北战争,终将是南方压倒北方!
等陈馀再度南下中原时,事情果如蒯彻所料,随着王贲病逝,北秦的砥柱轰然坍塌,旬月之内,南阳投降,汉中失守,纵然明面兵力上仍不逊色于南方,却只敢退保关中。
而现在,当有人乐观地提出,雍州四塞之地,北秦能依靠这些关隘偏安一隅,而黑夫会在关前撞得头破血流时,蒯彻又嘲笑了这种心存侥幸的想法:
“吴子曾言,在德不在险,秦虽有山河之固,然其人君乱政而不修德,休论关外之黑夫,关中之人亦尽为敌国也!”
他以为,只要黑夫猛攻关中,北秦会以极快速度崩溃,到那时候,六国的噩梦便要来了……
“黑夫毕竟是打着秦之旗号,试问届时那所谓的北伐军与六国之兵同时入关,关中百万之民,会携壶浆迎接谁?又会持兵戈抵抗谁?”
“六国败于关中,黑夫便可身率关中之众出于函谷,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江东楼船渡江击淮南。来势将比王翦、王贲父子灭六国更猛烈,复辟的六国,这次恐怕熬不过十年,一年半载之内,便会被黑夫扫平!”
现在赵王歇对蒯彻言听计从,遂从其言,不但不如约派兵南下函谷助项羽攻关,反而打发陈馀来,建议项羽向南攻击宛、叶,以维持天下三足鼎立之势——不,其实是四足鼎立,赵国还是想把六国中最强大的楚军当枪使,让楚与南北二秦在中原鏖战,赵国自己则可从容略取河北,只要联合燕代消灭那所谓的辽东“召王”政权,赵便能成为成为北方盟主,独立于世。
新六国和老六国一样,利益大不相同,大家各有各的打算。
项羽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怫然不悦:“关东之人戮力同心,曰‘诛暴秦’,今秦未诛,倘若半途而废,而专攻他向,岂不是将为天下人所笑?”
陈馀见道理说不通,遂改用激将之法:“秦始皇已亡,而黑夫者,亦夺项老将军旌旗之徒也,攻南亦是诛秦,更可将国仇家恨一齐报了……”
但项羽却缄默不言,直到钟离昧到来,在项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才转目看向陈馀,冷笑几下后,拍案道:
“二三子,将此僚绑了!”
陈馀莫名其妙,被按翻在地后仰头大呼道:“敢问上柱国,陈馀犯了何罪?”
“何罪?欺瞒纵长之罪!”
项羽须发贲张:“赵王、魏相看似处处为合纵之约着想,但我却要问问,那秦郎中令赵高派人向赵魏两国请降,愿开轵关使六国之兵入河东一事,为何未与我通洽?”
……
“下臣冤枉!”
骤闻此言,陈馀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心里大骂蒯彻,难怪不敢来出使楚国,却找了自己,原来是还有所隐瞒啊。
项羽还真是冤枉陈馀了,赵高派张敖向魏、赵请降一事,作为机密被张耳、李左车、蒯彻瞒了下来,未曾告诉楚国,也没有知会赵使陈馀——亏他还是张耳的把兄弟。
魏国是赞同赵国之略的,魏弱于赵楚,兴趣在于夺取旧地河东后闷声发财,而不是去关中,赵王和魏相张耳,甚至已秘密达成了瓜分太行以西的密约:
“赵取太原、雁门,魏取河东,而中分上党。”
眼下赵魏两国军队已聚集在轵关,随时准备西进河东,但却不愿意让项羽太早知晓此事,因为按这位年轻上柱国的脾性,受阻函谷之下或还会知难而退,转而进攻南阳去。
可一旦让他知道河东可作为入关捷径,项羽非但会执意入关,甚至会勒令赵魏“戮力西向”了!
岂料赵高求生欲太强,在察觉李斯不对劲,黑夫来势汹汹后,过于慌张,除了派张敖联系张耳外,在楚军紧逼函谷关时,亦从河东派人渡过大河,抵达陕县(河南三门峡市),又向楚军请降了一次。
钟离昧这一趟便是去与之商洽的,赵高、赵成兄弟答应,派河东之船,在陕县的茅津渡口,接应楚军进入河东……
河东境内,一共有四个大河渡口,从上游到下游,分别是龙门渡、蒲坂渡、风陵渡、茅津渡。
其中,茅津渡北连安邑盐池,一向是三晋运盐之孔道,商旅辐辏。春秋战国时,已形成渡口,且是兵家必争之地,那著名的晋献公“假虞伐虢”即由茅津渡河,灭亡了陕县的虢国。
等到秦穆公伐郑时,晋元帅先轸出奇兵从茅津渡河,埋伏在崤函,以逸待劳,大败秦军。
赵高承诺,楚军可再从蒲坂搭浮桥入关中,如此便能绕开函谷关防,出现在关中腹地,骊山近在咫尺,而赵高的条件,依然是割上党郡为王……
这下赵魏的隐瞒藏不住了,倒霉的陈馀必须面对项羽的怒火。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底牌。
眼看陈馀就要被拖下去,他连忙以头抢地,急切地说道:
“此乃蒯彻、李左车刻意欺瞒,陈馀全然不知,且下臣此番主动请使,真是一心为楚,并有一秘事,欲向上柱国禀明!”
项羽比手,让陈馀将话说完:“这或是汝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且想清楚了再言。”
陈馀稽首:“上柱国当知,陈馀主恒山郡之政,而恒山北通代郡,代郡又接塞外……”
“月余之前,匈奴大破东胡于瓯脱,一统漠南,旋即又有两位匈奴单于之客,抵达恒山,上柱国可知他们是谁,意欲何为?”
“谁?”
“正是上柱国之族人,项梁、项庄二君,而他们带来了匈奴大单于的口信……”
“吾仲父尚在!?他如今在何处!”
项羽又是惊讶,又是狂喜。
“二君因不便与臣一同南下,故皆在恒山郡为客。”
陈馀从贴身处掏出那封带着体温的羊皮信,双手奉上,项羽取来打开,还真的似是项梁的笔迹——这位仲父对项羽影响极深,他在关中那些年托门客送到下相的信,项羽不知读过多少遍,秦始皇那建立在楚人痛苦上的骄奢淫逸,亦是从叔父信中所知。
读完之后,项羽合上羊皮信,仰头慨叹道:
“天佑项氏!”
“然也,此乃天佑将军,天佑六国!”
陈馀这时候也完全改变了立场,他心里恨着蒯彻奸诈,也恼火张耳连这种重要的事也不肯对自己说,隐瞒情报差点害他受戮。
“大兄是觉得我会泄露,还是全然当我是外人了?项梁之事,我便毫无隐瞒,第一时间转告了你……”
陈馀有些心寒,既然彼辈不仁,那就休怪他陈馀不义了!
陈馀下拜:“匈奴的冒顿大单于,愿加入合纵,将匈奴骑数万西略河南地,更请与楚上柱国……”
“会猎于关中!”
……
六月中旬,就在黑夫已破武关,项羽顿兵函谷,欲从茅津入河东,楚赵生隙,匈奴入局等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同时,在汉中北部的故道,也有一支军队,正跋山涉水,缓缓向北行进……
时值季夏,黛青色的秦岭犹如一道屏障,横亘东西,绵延千里。在最难行的地方,骡马已无法驮人,韩信只能拄着一根拐杖在狭窄的山道上跋涉,踩着溪流中的巨石,在翻过一道道险隘后,向导拨开刺手的松叶,指着远方山岭之上,若隐若现的一道关城,对韩信道:
“韩将军。”
“那就是散关!”
“可算到了。”韩信抹去脸上的汗,露出了笑。
“岁余苦战,士卒戮力,天下云集,为的就是这场关中之战,如此盛大的会猎,韩信岂能错过?”
第0883章 商於六百里
秦始皇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在派人护好自己后路后,黑夫已率大军,抵达上雒(陕西商县)。
上雒便是所谓的“商於之地”,以在洛水之上源,亦曰上雒,本来是晋国之壤,战国初属魏,后来楚、魏战于陉山,魏国为了拉拢秦国,许秦以上雒。所以秦占据此地不过百余年,秦孝公时卫鞅封于此地,遂为商君。
来到这,便算是正儿八经进入秦地了,但上雒却没有秦川普遍的富裕,后世更是著名的贫困县。之所以贫穷,多是受地形所限,正所谓“穷山恶水黑石头,八山一水一分田”,东可望见熊耳山,西边则是秦岭,两山相夹,唯有一条丹水两侧狭窄盆地可容人居住。
穷是穷了点,但地利却十分重要,后人有诗云:高高此山顶,四望惟云烟。下有一条路,通达楚与秦。用来形容上雒,真是简单明了。
这时候,黑夫先前坚持打秦朝旗号,未曾另立门户的效果开始显现了,在门缝里瞥见玄色的秦字大旗后,上雒人皆道:
“再不济也是秦军,上雒没有抵抗,他还能屠城不成?”
黑夫在武关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神,在大军败退后,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
过了一会,一些里巷中的门扉被叩响了,上雒人战战兢兢地询问,打开后却发现是自家奉二世之命,征去武关御敌的子弟,本以为是被俘被杀了,如今却完好无损站在面前……
这便是黑夫在商地做的第一件事,让人将俘虏中上雒籍贯的降兵统统释放,任其归家,依靠他们宣扬北伐军政策。尽管当地百姓仍将信将疑,但至少再没有闻北伐军至,便大肆逃难入山的情况出现。
第二件事,则是听闻上雒牢房里,有四位因欲出奔关外而被缉捕的博士,分别是唐秉、周术、吴实和崔广,本是秦始皇之博士,扶苏事件后遂逃至此地,为官府所拘,至今已两年有余。
“这四人是诸子百家里,哪个学派的?”黑夫问御用文人叔孙通。
“是黄老。”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叔孙通还是如实讲了四人的事迹:“四人分别号称甪里、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多是关东齐人,学黄老之术。”
不同于作死的方士和上蹿下跳的儒生,秦始皇时期,黄老虽然也有人被强征入博士,但这群人都是比较佛系的,能不争就不争,更不会死命强谏,见秦始皇只是将博士当装饰点缀,遂闭口不言。
“将四人赦免。”黑夫笑道:“既然拨乱反正,昔日的落难的博士们,也该归于其位了。”
但他这回却是自找没趣了,牢房里的几个黄老竟拒绝了黑夫的征辟,还送回了一首诗: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叔孙通心里一喜,念完后,骂道:“这群黄老之徒,便是如此不识好歹,君侯,彼辈是要效伯夷叔齐,明知纣王暴虐而武王仁德,却非要为商守节,不食周粟啊!”
一些个将尉也气呼呼地请求黑夫,将这四个老家伙宰了喂狗。
黑夫倒是不以为忤:“胡亥都只是将其囚禁而未杀,我若杀之,岂不是告诉关中人,我的心胸比胡亥更狭窄?人各有志,发点盘缠粮食,且由他们去罢。”
第三件事,便是去到当地“勋庙”,祭祀商鞅。
来到商县城东,抬头望着香火未绝的勋庙,黑夫慨然道:
“十二年前我入咸阳途经此地时,曾欲寻商君之冢祭拜,却一无所获,也找不到商君之庙。”
看来商鞅被车裂后,秦人不怜是真的,这也是大多数改革者的下场,执政时无人叫好,倒台时人人称快。
还是黑夫向秦始皇提议,为秦有大功之人,如商鞅、白起、司马错等立庙祭祀,以显其功勋,于是各地才骤起庙宇,时隔百余年,商鞅的灵位才回到了商地。
但就在黑夫入庙前,却有一人拦在面前,向黑夫作揖道:“下臣以为,君侯不当拜此庙,而当毁之!”
……
黑夫定睛一看,却是前段时间他夺取南阳后,抱着一堆私藏的《尚书》等书籍,来投靠叔孙通的儒士伏生,眼下在军中做主薄之职,也有进言之权。
黑夫瞥了伏生一眼:“为何当毁?”
伏生不顾叔孙通朝他眨眼间,肃然道:
“臣以为秦政之败,由商鞅始!”
“商鞅废礼仪、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两年,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分田而居,家贫子壮则只能出赘,如此便使得宗族离散,人无亲情。臣昔日在关中所见,做儿子的借父耰鉏,竟面有不快;母亲借其扫帚而未归,子女立而唾骂。妇人抱哺其幼子,胸乳外露,却不知羞耻,公然与其公并坐;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讥……此秦俗之坏也。”
“上法术而弃礼仪,犹如舍本而逐末,岂有不乱之理?”
黑夫旁边的军正乐不乐意了,讥讽伏生道:“你这儒生休得胡言乱语,这些父子妇姑争吵的事,哪个郡没有?人之本性如此,岂能全怪到秦法律令上?依我看,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于是弃礼仪之秦,却兼并了那些尚礼仪的六国!”
伏生反驳道:“秦人并心而赴之时,尚且能威逼六国,兼并天下。然而功成之后,却因为不知修仁义之厚,盲信兼并之法,一味继续进取,终于使得天下大败。”
“故我以为,武忠侯当拨乱反正,毁商鞅之庙,以示不用刑法!”
二人争吵不休,黑夫却指着勋庙道:
“这庙可是我倡议建的。”
“今日又毁之,岂不是出尔反尔,自打面皮?”
“更何况,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百姓所具命也,依你看,不以律令秦法治国,当如何治国?”
伏生抬起头,大声道:“以德治国!”
“仿照周公之政,明德慎刑、为政以德,至于律法,数章足矣……”
黑夫笑了。
儒生就是这样,总以为父慈子孝便能解决社会的一切问题,但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只会滋生更多的麻烦。
这就好比一个新木匠不会使用规、矩,于是反过来责怪这些器具不好,舍弃之后随手乱画一样。
梁柱大厦这样乱画乱修必然坍塌,国家机器也一样,它是人类最复杂的发明。
咸阳还没进,黑夫的势力里,针对未来如何治理国家,儒法两家,已经磨刀赫赫,试图向黑夫施加影响了,这场仗,剧烈程度恐怕不亚于接下来的蓝田大战。
瞧瞧脸红脖子粗的儒生,始终板着面孔的法吏,再想想那四个不愿任官,宁可隐居自闭的黄老博士,这三家混迹一堂,还真是好玩。
于是黑夫道:“汝之言倒也有些道理,是应当法、德并用,修订律令之余,礼仪风化亦当提倡,不过律法为政教之本,礼仪为政教之用,商君之庙非但不能毁弃,还要大修!”
言罢毅然入庙,向商鞅灵位行大礼,只剩下外面的叔孙通拉住还欲再劝的伏生,叹息道:
“伏生,你啊,还是太急了!”
伏生嘟囔道:“我不能看君侯重蹈秦始皇帝覆辙,希望接下来能有不同往日的新政。”
叔孙通摇头:“这点不必担心,君侯有仁君之相,更有容纳诸子百家的胸襟,与秦始皇帝决然不同。”
“但君侯也一直以为,儒者难与进取,但可与守成。吾等现在要做的,是尽力在未来朝堂占据一角,勿要落得秦始皇时说不上话的境地,至于法、儒以谁为主,但凭君侯之所欲,岂是你我三言两语能决定的!再者……”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我及所有其他儒生加起来,说话的分量,都赶不上陆贾一人。陆贾尚在君侯入主咸阳前,只以游说短长之术辅之,而鲜少提及儒术,何况吾等呢!”
……
祭商鞅是为了告诉秦吏,北伐军不会大肆更改过去的律法秩序,释俘则是向普通百姓示好,赦囚则是让站在昔日政权对立面的反对者安心。
黑夫在上雒做了这三件事后,基本让商於之地十五邑从秦吏、百姓到刑徒,各个阶层都不再对北伐军心怀恐惧。
稳定了桥头堡后,算算上路韩信兵线也差不多该入关了,于是黑夫便以上雒为基地,大军继续进抵峣关。
峣关是商於之地通向关中平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其险要远不如武关、函谷。
王离败退武关后,一路丢兵丢卒,但最后好歹带着八万余人回到峣关,与在这里驻扎的卫尉军万余人汇合,拼凑出了十万之兵,北军也知道峣关不足守,遂在其后方的蓝田摆出阵势,准备殊死一搏。
黑夫这边不过九万人,但他让东门豹在上雒营地多挖了五万灶台,又派人在峣关附近的山头插满了旗帜,营造出浩大的声势,号称二十万大军……
而武关战败的消息,也已经传到咸阳,此时的望夷宫内,一片死寂。
“黑贼已入武关,据说在峣关外拥兵数十万,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英明神武的二世皇帝已经完全慌了神,他没想到,被王离吹成“固若太华”的武关才两天就丢了,更让人畏惧的是,竟出现了流星火鸦,地动墙崩等种种异象……
他感到无比委屈:“父皇啊父皇,儿明明是奉遗诏继位的,为何会天降异象呢?”
“亦或是,那黑夫,真在楚越之地习得了妖术不成?”
胡亥已经在考虑请巫师做法破之了,当年他的祖先秦惠文王不就是在石鼓上刻诅咒,让三位神巫保佑大秦击退楚国的么……
只可惜关中黑狗被屠戮殆尽,只不知现在开始收集童子尿来不来得及。
好在,秦廷还没沦落到当年楚国让巫师上城墙引天雷御敌的荒唐境地,一脸正气的右丞相李斯赫然出列,献上一计:
“陛下,黑贼已入关,且兵卒甚彊,而关中徒卒已尽,再度征发恐怕来不及了。”
“倒是骊山刑徒有数十万人,不如下诏赦免他们,悉至蓝田,授甲兵以击贼!”
……
第0884章 刑徒七十万
“此事万万不可!”
李斯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站出来反对,却是赵高的女婿,已被升任廷尉的阎乐。
“丞相岂不闻,昔日殷周会于牧野,殷之隶臣妾为卒,于是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以至于殷军血流漂杵,周师遂入朝歌。”
“先前阿房、骊山两地刑徒共数十万,多为六国罪人,本就不甚安分,今闻黑贼及六国近关中,竟不忧反喜,彼辈岂能授以甲兵御敌?恐重蹈殷卒倒戈之覆辙也……”
李斯之子,御史李于立刻抓住阎乐话语里的破绽,质疑道:“廷尉是将陛下比作商纣,而黑贼是周武?”
阎乐忙向胡亥请罪:“是阎乐失言,有罪……”
对骊山刑徒是否能为兵卒的争论还在继续,这显然是一个险招,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但眼下叛军已兵临峣关,距离咸阳不到两百里,事情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而关中现在能立刻武装起来的兵源,也就他们了……
最后胡亥与群臣终于达成一致。
“先前,刑徒为我输送粮秣者十余万人,勤勉任力,可赦其罪,许以籍贯田土,发武库之兵授之,彼辈自能奋勇杀敌。”
“如此则兵卒齐矣!”
胡亥松了口气,李斯方才说黑夫号称二十万大军乃虚张声势,实际人数不过十万,以胡亥的脑仁判断,二十万打十万,总能赢了吧?
“但王离能御贼否?”
可旋即,胡亥再度皱眉,经过武关一战,胡亥对大舅哥王离的军事才能产生了巨大怀疑。
但纵然换将,关中也早无将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内史保,带着中尉军在杜县防御子午道呢,那儿从数日前开始,便有零星叛军出没。
这时候,太史令胡毋敬出列道:“臣有一策,可使此战有胜无败!”
“何策?”
胡毋敬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亲征!”
……
胡毋敬不愧是太史,对秦之故旧信手拈来。
“秦庄公与昆弟五人,以周兵七千人,亲伐西戎,破之,遂为西陲大夫。”
“襄公自将兵救周,战甚力,又以兵送周平王,遂列为诸侯。”
“文公以兵七百人东猎汧渭之会,遂有岐西之地。”
“武公元年,伐彭戏氏,至于华山下,渭原方为秦所有。”
“穆公更是骁勇,自将伐茅津戎,胜之,全取崤函以西。又自将伐晋,与晋惠公夷吾合战于韩地,士卒皆推锋争死,虏晋君以归。”
“至于献公,也曾与魏晋战少梁,虏其将公孙痤。”
“第二次伐楚,始皇帝亦亲至淮阳,遂灭楚国……”
历数完秦君亲征的各种胜仗后,胡毋敬下拜道:
“眼下大秦危在旦夕,陛下何不仿照历代先君、先帝御驾亲征,以万乘之重,驭百万之师,亲自飨士卒,更亲兑承诺刑徒之诺言,彼辈自然人心踊跃,争效死功,攻则必胜、战则必克!”
“这……”
胡亥面露踌躇,他的人生目标便是安然享乐,全然没有这种豁出一切的胆量。
“不可!”
瞥见胡亥的犹豫后,简在帝心的赵高立刻出言反对:
“太史熟读史籍,莫非忘了秦武王之事乎?武王不自将以犯周,则不会有举鼎折膑之事,更不会有接下来的季君之乱。故身为天子,应当讨而不伐!”
胡毋敬叹了口气,退一步道:“纵然陛下不亲临,但前线亦当有重臣为监,好让骊山刑徒信其言。”
换句话说,秦廷的政府信誉已经完全扫地,一般的官吏去宣布二世皇帝“德政”,关中人已是嗤之以鼻,更何况心中猜疑的众刑徒……
胡亥扫视殿内群臣:“谁可为监军?”
这时候,御史李于出列:“臣推荐一人!”
李于猛地看向赵高:
“郎中令乃陛下所亲信之人,可为监军!”
赵高一愣,感觉不妙,但还不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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