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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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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是速速下山罢!”
这时候,左丞相王绾建言道:“封禅已毕,接下来不过是刻石铭字,以颂陛下之功,大秦之威。陛下请看,这云自东南飘来,却难以越过高山到北面去,陛下不妨按照原定的路线,连夜从阴坡下山,去梁父行宫,或可避开这场雨……”
王绾的意思是,只要秦始皇速速离开,躲开山顶的雨,封禅就不算下过雨。
“自欺欺人……”位置靠后的黑夫心中暗暗嘀咕,但王绾的提议,却引来了一大批人的赞同。
“请陛下速速避雨!”
但秦始皇眼中露出了一丝愠怒:“丞相的意思是,要朕像落荒而逃的野兽一般,躲着这云雨?”
原本的计划是,皇帝与群臣在山上临时修的简陋行宫过夜,明日下山,后日在梁父行禅礼。一旦他匆匆逃离,这场封禅,就将变成虎头蛇尾,为天下笑。
“臣绝无此意,只是……”
王绾连忙道:“只是封禅遇风雨之阻,此事不祥,恐怕天下人会非议啊……”
却不想就在这时候,山顶上,却响起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秦始皇皱眉,群臣也十分诧异,他们齐齐朝黑夫的方向看来!
黑夫正和自己老丈人交换眼神,酝酿着语言准备表态,却不妨身后传来大笑,见众人目光随即望来,顿时头皮一紧,连忙让开身子,露出了后面的大胖子来……
大笑者,正是张苍!
右丞相李斯指着这小师弟,板着脸问道:“张苍,封禅未毕,你为何徒然发笑?若说不出缘由来,我定要请廷尉将你按失仪之罪,重重处置!”
张苍止笑,朝面带愠色的秦始皇拱手:“无他,苍只是想起了夫子的几句教诲,陛下,我能说么?”
秦始皇抬眼看了下天,淡淡地说道:“说罢。”
“谢陛下。”
张苍起身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肃然道: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此乃天地大道,自然规律,它们并不是因为圣君尧才存在,也不会因为暴君桀就消失……这是夫子荀卿的话,张苍一日都不敢忘。”
黑夫惊讶地看到,上山时还半死不活的张胖子,此刻却神情抖擞,站在乌云狂风之下,两袂飞扬,指天大声道:
“而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也只是罕见的现象,可以怪之,不可畏之。”
“至于云聚云散,雨落雨停,这是每年都在泰山发生许多次的事。就今日而言,陛下来与不来,封不封禅,泰山都会天阴,纵然下雨,也与天下无数场雨一样,不足为奇,与天意何干?”
“此时此刻,泰山阳坡随便一个黔首农夫,都能扶着斗笠,乐呵呵地看着雨落在麦田里、沟渠中,少年少女,牛马野兽,也会在雨中怡然而处。为何诸公、大夫却畏之如鬼,避之不及?曾不如黔首、少年、牛马,岂不可笑!?”
第0509章 天人
“张苍,你胡说什么!真是罪该万死!”
张苍话音刚末,就被李斯打断了,李丞相手中的玉笏(hù)砸向张苍的背,逼着他朝皇帝跪下赔罪,李斯自己又向秦始皇作揖,替自己的小师弟求情。
为何?张苍说的正是荀子的原意,荀门与儒家其他派别不同,是根本不相信什么天人之感的,别说风雨无时了,就算落下颗彗星,也认为是自然现象,根本不代表背后的天意。
为此,荀子还专门写了篇《天论》,来批评儒家其他派别普遍认可的“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认为治或乱,不是天造成的,一切都是人治的结果。
但这些话私下可以说,却唯独不能在泰山顶上嚷嚷!张苍这么做,非但不是在给皇帝台阶下,而是要把整座台都拆掉啊!
若天人之间没有感应关系,君王不论善政恶政都不能引起上天的反馈,那这段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祥瑞算什么?张苍的意思是,除了黑夫以外,所有郡守、尉都在说谎,变着法子骗皇帝喽?
还有,若天是物,是自然而不是神,那皇帝这趟封禅又图什么?演戏给空气看?这么多年苦苦追求长生怎么办?西王母邦、蓬莱仙岛莫非也都是假的?是不是意味着,只有听天由命,生老病死了。
李斯虽与群儒敌对,却不敢祭出这篇文章来和儒生打擂台,因为牵扯的面太大了,一旦抛出,后果不堪设想。看看眼下皇帝比方才更加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了,虽然皇帝也对荀子之学比较欣赏,但惟独对《天论》,却从来都是跳过不谈的。
但张苍却依旧不知死活,抬起头,强自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陛下大可不必为躲避这场寻常的雨,而匆匆辍行下山……”
眼看张苍越说越糟,黑夫连忙上前,打断了他的话,拱手道:“陛下,张苍非有恶意,他是对陛下太忠诚了,只考虑陛下利好,为了不让陛下骤然下山,而压根忘了其他!”
他心里也不由吐槽,自己还没祭出各种科学至上理论呢,张苍这土著,竟然先做了“无神论”的试金石。
秦始皇倒也没太怪罪,比了比手,让闯了大篓子的张苍退下后,在席榻上坐了下来,揉了揉今天被这些糟心事弄得发疼的额头:“张苍有句话没说错,好好一场封禅,竟被几朵云弄成了这般模样,诸卿举止乖张,枉为朝廷大员,传到山下,岂不要遭人嗤笑?”
王绾等人面露羞愧,大家尴尬地沉默了一会,黑夫却出列道:
“诸君,黑夫学识浅薄,有一事不解,前几日,琅琊郡献上的祥瑞里,还有喜降甘霖之说,在臣的老家南郡,下雨也多半是好事,但为何琅琊、南郡下雨是祥瑞,到了泰山就是坏事?这些所谓的天意感应,是谁定下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间,却是一旁的叶腾接话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武王伐纣,到了邢丘这个地方,忽然天下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也不休止,并且还发现士卒们用的盾无故折为三段的怪事。而在出兵、祭祀时遇雨和怪事,都被认为是不祥。”
“敢问廷尉。”黑夫又道:“武王这场仗可赢了?”
叶腾颔首:“牧野之战,前歌后舞,商卒倒戈,最后自然是大胜。而太公也为武王解惑说,盾折为三段,是说周军应当分为三路。大雨三天不止,那是在清洗吾等的甲兵,让大军褪去征程,好一鼓而下!”
黑夫大笑:“如此说来,那场雨对周军来说,反倒是祥瑞了?”
笑罢,他朝秦始皇作揖:“陛下,由此可见,天意莫测,岂能以某事一并论之?将所有下雨的场合都认为是灾异不祥……”
“是这样?”秦始皇冷笑,心中门清,这翁婿二人在唱双簧,给他台阶下呢。
黑夫二人正强行解释一波时,被秦始皇留在半山腰的方术士也来助攻了,却见自称七十岁的卢敖健步如飞地上到了山顶,朝秦始皇下拜道:
“陛下!大喜!”
“喜从何来?”秦始皇的确需要好消息。
卢敖俯首道:“周时主火德,故祭祀遇雨水为不祥,一来二去,遂成定论。然今日臣演八卦,细细推敲了一番,秦主水德,与周时正好相反,这天欲降雨,乃是大大的祥瑞,是天在赞赏陛下功绩,故而降下甘霖!”
“恭贺陛下!”
黑夫这时候也不管自己理论上和阴阳方士是对立的,和着卢敖的话,向秦始皇恭喜,群臣声音陆续跟上。
好家伙,这尴尬的场面,总算是圆过去了。
秦始皇却没有狂喜,而是淡淡地说了句“善”,随即宣布在山上新修的行宫休憩过夜,群臣值守。
“任何人,不得再提下山避雨之事!”
之后,秦始皇也不躲避,而是坐在席上,抬着头久久凝视天际,直到天色将黑,细细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赵高等人为其张开的布伞上时,皇帝才收回了目光。
终于,还是下雨了,简单寻常的雨,挑了这个时间、地点,却有无数种解读方式。
山下儒生说这是德薄招致的,方士群臣却说,这是秦应水德之兆。
但事实又是什么呢?天意,是任由人的口舌随意涂抹更改的么?
身为皇帝,这时候除了自欺欺人和为人所欺,还有其他选择么?
有!
“奉常。”
秦始皇喊了奉常:“朕有些其他的话,当告于昊天,欲另书一份玉牒书,再取一份来。”
“这……”
众人面面相觑,王绾欲言又止,方士卢敖低头思索,唯独李斯暗暗叹气,当年陛下和吕不韦置气时,也是这般模样。
但没有人再啰嗦什么“于礼不合”,这几天的事情无不证明了一件事:皇帝说合礼,那就合礼!
奉常很快让人取来玉牒书,一并拿来的还有毫笔丹墨,秦始皇让所有人回避,他亲手持笔,又写就了一份丹书,瞧了一眼左侧赵高,随即又将目光前移,在群臣里扫来扫去,最后点了一人出列。
“黑夫。”
“臣在!”
黑夫趋行下拜。
秦始皇招手,让他近前,五步、三步、直至一步,直到咫尺天颜。
这么近的距离,说的话,只有左边的赵高听得见。
“黑夫,群臣畏天,你也畏天么?”
黑夫应道:“臣常闻,天威难测,但比起虚无缥缈的天,陛下的喜怒,才更像是天威,纵然有天罚,也是出自陛下之手。”
“哈!”
秦始皇笑了起来:“今日总算听到一句顺耳的话了,既如此,那你替朕做一件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让黑夫架起火燎,用上好的苏木点火,因为已经有些小雨,黑夫打了几次燧石火镰,才成功生起了火。
火苗腾腾燃起,黑夫退至一旁,和群臣站到一块,秦始皇缓步走过来,将那份刚写就的玉牒书,投入火中,任由它上面的字句化作青烟,飘上天际。
就在方才,雨水降下时,秦始皇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对上天,说一些其他的话。
和相信天地皆自然的张苍不同,秦始皇是相信有天意存在的,但他对天的态度,经过此次封禅,却有了一个大转弯。这种任天摆布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管冥冥中有无天意。”
“不论是灾还是异,是雨是晴,都休想让朕低头狼狈而逃!”
虽然在人前,他还是会自诩为“天子”,但在新的玉牒书里,他不会再对天谦卑地自称“予小子”,不再以天的儿子自居。
“人言,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朕一六国,统海内,自认为是顺天而行,故一路摧枯拉朽,未遇坚敌。”
“但如今,朕想要使天下永凝,九州同贯,六合同风,传递万世,却比兼并难了百倍!此为逆天乎?”
“此事纵然不被天所喜,难道要就此废弃不成,数百年征伐,流血漂橹,三十一载夙兴夜寐,难道都要化成泡影?”
秦始皇仰望无星无月,黑沉沉的夜空,心中道:
“瞧好吧,纵然是你不看好的事,纵然是逆天之举,朕也偏要做好,做成!”
这像是一场赌斗,皇帝与苍天的赌斗。
我若赢,你予我长生。
我若输,则逆天者亡!
世界或许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命运,但是无法安排他的意志。
而一旁,黑夫看着两眼发光,斗志昂扬的皇帝,知道这位骄傲的帝王,似乎找到了新的动力,或者说……敌人?
他不由暗道:“完了,那烧掉的玉牒书里写的,总不会是‘与天斗,其乐无穷’吧!”
第0510章 拨云见日
泰山顶上的小小行宫庙宇,只容得下皇帝和丞相九卿,其余人等,都要在外守着火燎。
黑夫拎着酒囊,寻了一会后,在行宫背面找到了缩在这发抖的张苍。张苍今日一番振聋发聩之言,却被群臣当成了洪水猛兽,连师兄李斯也斥责他,最后被皇帝不耐烦地赶走,虽然没定罪惩处,但冷淡嫌恶之情已显,这会正看着雨颦眉而思。
“山上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黑夫将酒递给他,又笑道:“你现在想的,莫非是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
“不敢。”
张苍裹着羊毛毯,喝了口酒,抬头问黑夫道:“你也相信,这雨水是天意么?”
黑夫道:“我不这么觉得,我也认为,日出日落,风雨无期,本就是自然规律,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和天人之感没有什么关系?”
不同于在秦始皇面前对方术士的附和,黑夫那么多年政治课没有白上,他发自内心相信唯物论,甚至连穿越这件事,他也认为是科学可以解释的。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张苍有些感动,黑夫算是第一个站出来认可他的人。
“我当然相信,子瓠,你还记得,荀子《天论》最后一段是怎么说的?”
“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篇章,每个字都背得!”
荀门弟子虽然同出一师,但侧重不同,李斯重帝王术,韩非重老子、刑名,浮丘伯继承了荀子偏儒家的部分,而张苍,则所学甚杂,但他最喜爱的,还是数学、历法,相应的,对探寻世界运行规律的《天论》也钻研颇深。
张苍擦了脸上的水,想要大声念,却又害怕引来其他人,只能用压抑的低沉声音诵道: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
黑夫击节赞叹:“说得好!事在人为,放弃人为的努力,而寄望于天赐福祉,那就违反了万物的原理!”
荀子的这番理论,已不仅是原始的朴素唯物论,而上升到了辩证的高度!他并非简单地批判祈迷信风俗,还在不断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么!
在这个蒙昧迷信的时代,荀子的思想,犹如划破夜空的闪电一样耀眼夺目!不愧是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
称赞完后,黑夫又叹息道:“子瓠,我真是羡慕你,能遇见如此良师,可惜荀子已逝,我不能去兰陵听听他讲的课,也没有机会拜入门下……”
“夫子虽逝,但留下来的学识不灭。”
张苍受了鼓励,咬着牙道:“我知道,今日在泰山顶上说这番话,扫了陛下封禅求长生之兴,实在是不合时宜。但这些道理,虽不被陛下和诸公理解,甚至连李丞相也不再提及,但张苍却不会将其舍弃!定要将其发扬光大!”
“何其难也。”
黑夫却摇了摇头:“荀子之言虽是真知灼见,但这世上之人,却信者寥寥。”
广大黔首自不必说,社会上一般人的思想,与精英们所达到的高度尚有不小的差距。黑夫的家里人,就无不笃定神明,他母亲还在云梦泽畔捐了一个少司命庙。再翻翻《日书》就可以窥见,人们多如牛毛的禁忌,和繁杂的避邪驱鬼法术。
在古代,中国人虽然十分功利,什么神都信,但就是不相信没有神。
唯物论在底层没有基础,那高层呢?
首先,有“天命”加持的皇帝是绝不会承认的,一旦承认,长生、求仙,都成了泡影,这对秦始皇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再放眼社会的中层,九流十家的知识分子们,墨者尊鬼神,儒家讲究天人之感,道家黄老对神秘主义也十分中意,方士化的阴阳家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就是靠鬼神仙术吃饭的。
法家理论里极少谈及天地神明,也推崇人的力量,但在秦朝,他们多是官吏,除了谨遵律令外,极少动脑思考更深层的东西。
思来想去,唯独可能接受这一理论的,就只有埋头苦耕,希望用人的力量而不是老天爷赏脸,增加粮食产量的农家了……
从数十年前,那场震惊稷下的天人之辩起,便决定了,荀子“天人相分、人定胜天”的理论,只会被少数人笃信,这群人,还被各家当成了异端……
张苍怀揣的理念,像极了黑夜里亮起的一点烛光,微弱却夺目,但随便一点风雨,就会将其打灭,再次被点亮,可能要到很久以后了。
黑夫不希望两千年后,有人在故纸堆里翻出了荀子的话,才惊讶地说:“我们的先辈在那么早的时候,思想就到了如此高度!”
于是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依我之见,若想要人相信一件事,光说道理可没用,还得证明!”
张苍诧异:“证明?”
黑夫点拨他道:“打个比方,我做亭长那些年,家乡的人常说,萤火虫是从腐草和烂竹根而化生的,众人信之不疑,但我不信。”
“于是闲暇时,我便在云梦泽畔的泥地里翻找,发现萤火虫其实也是卵生的。秋冬之际,萤火虫在水边的草根产卵,使之潜伏土中,次年季夏之月,草蛹化为成虫,从土里钻出来,在旁人看来,就是所谓的腐草化萤了!”
“原来如此!”张苍也有些诧异,他自己没有观察过,也以为萤火虫真是腐草化成的。
“你瞧。”
黑夫摊手道:“你也如此,何况旁人?人们不明白事物的变化过程而只看到成果,因为不明所以,故称之为‘神’,可若是将这变化过程找出来,让人知道原来如此,将那神秘的纱布揭下!这就是我说的证明,据实以明真伪也!”
“我明白了!”
张苍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他大喜过望:“我说众星旋转,日月交替,四季有时,风雨施博,这些都是自然发生的,而非天意,但没有人信,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其中的变化,只能归结为天数。除非我去证明它,将这变化过程找出来!”
辩证辩证,光是辩,没有证怎么成?眼看张苍被自己引到一条新道路上,黑夫暗喜,也击节道:“没错!”
张苍兴奋了起来,猛地灌了一口酒,解了羊裘,走到已经小了许多的雨中,仰头笑了起来,念了一首古朴神秘的诗歌。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张苍回头对黑夫道:“这是屈子拜访稷下学宫时,留下的《天问》!当初夫子常常看着它,念叨这一百七十多个疑问,称之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
黑夫颔首,这像极了懵懂的人类孩童,向未知宇宙发出的疑问!
张苍叹道:“我当年不明白,而现在,我懂了!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些疑问一一解出来,日月运行的规则,为何会有白天黑夜之分?四季为何轮换,还要让人知道天为何而雨,何时将雨!”
他叹了口气:“但这太难了,我张苍四十岁了,光是编写半本《九章算术》,就耗费了十多载岁月,想求索这些问题,只怕是要把我下半辈子搭进去啊!但是……”
张苍猛地抬头,胖子眼里满是坚毅。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得好!”黑夫鼓起了掌,心里却在吐槽道:“老兄,你的下半辈子,还长着呢……”
黑夫对张苍充满了信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张苍这个大数学家,天生就是搞科学的料。
他相信,有自己相助,这个两百多斤的胖子,可以成为华夏的自然科学的奠基人!
黑夫迈步上前,拍着张苍的肩,给他打劲道:“虽然如今众人皆醉你独醒,举世皆暗你独明,恰似这乌云将天地笼罩得严丝合缝,看不到一丝光,但只要锲而不舍,定能守得云开,见到日出!”
“不对。”张苍却笑道:“有时不管守多久,云亦不会自己散去,非得伸手拨云,方能见日!”
黑夫讶然,随即与张苍相视而笑。
笑声中,下了半夜的雨,停了!
……
次日清晨,五更天时,骤雨已停,云也有散开的迹象。
秦始皇已坐在山顶亭中,在群臣陪伴下,等待日出。
此时此刻,亭东面从脚底往下一片云雾弥漫,如同大海般广袤,云海中依稀可见十多个岛屿,云雾缭绕,那是泰山的其他诸峰。
向远望去,天边云彩如线,原本是灰白相间,但很快,就变成了五颜六色,这是太阳升起来了,其色纯正,赤如丹砂,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回首观望日观峰以西的山峰,有的照到日光,有的照不到,或红或白,颜色错杂,都像弯腰曲背鞠躬致敬的样子。
见此情形,秦始皇想起自己昨日谦卑地向上天告成,却换来一场急雨,是夜换上了不卑不亢的姿态,与天赌斗,结果却是云开雾散,旭日东升,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
“天,也欺软怕硬么?”
他认为,这场云雨,是被自己的威势拨开的!
是日,在转晴的泰山顶上,秦始皇令兵卒立石,李斯亲自撰字,工匠铭刻于石上,是为泰山石刻,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脩饬。”
“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
“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
秦始皇将原本的石刻铭文略加修改,不再尊崇什么古往七十二帝王,而是自视“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秦一天下之前,是暗淡无光昏悖混乱,从此之后,天下进入崭新的光明的新阶段!通过这种方式证明秦帝国的合法性。
不法古王,而法今王!
到了傍晚时分,一切礼毕,秦始皇坐着辇,从泰山从阴坡下山。快到山脚的时候,皇帝又回过头,看着这座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山。
初登山时,感觉它似乎高山仰止,很难登上,毕竟是被齐鲁士人顶礼膜拜,加了无数含义的天下第一名山。
到山顶时,风雨欲来,秦始皇只觉得高处不甚寒,就像他治国一样,一脚踏错,到处都是万丈深渊。
但如今,下山后,秦始皇却觉得,这只是他登基三十一年来,翻过的无数险阻里,普普通通的一座。
再次回头,将泰山抛在脑后,秦始皇也留下了简短的评语。
“这山……”
他轻蔑地说道:“真矮!”
第0511章 稷下
“我上次途径临淄,只留了一天,没时间过来,倒是陈平来转了一圈,但只说稷下已散,变成了兵营。”
黑夫抬头望着眼前的衡门,也就是牌坊,以两根石柱子架一根巨木横梁,顶上还有斗拱和黑瓦屋顶,没有后世的雕梁画柱,只是简简单单,毫无雕饰,唯独横梁中间大石板刻着四个用朱笔描绘,至今未褪的大字:“稷下学宫!”
时间已是八月下旬,那天从泰山从阴坡下山后,秦始皇又到了附近的梁父山,在那里举行禅礼,祭地神。还是和封泰山一样,不让儒生参与,反倒是听了方士的建议,将秦国祭祀社神和齐人祭祀“地主”的礼仪结合起来。
之后,便是将远方进贡来的奇兽、飞禽以及白山鸡等物纵还山林,江南进贡来的兕牛犀象等巨兽,不宜放还山林,便统统杀了祭祀……不管怎样,泰山脚下的行宫,总算不再是“动物园”了。
秦始皇又宣布,特赐给泰山、梁父两地的百姓,每十户羊一头,酒十石,年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赠赐布帛二匹。此次封禅途径的地区,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税,这些对负担了行宫、道路建设的当地百姓可谓及时雨,但皇帝没有同意群臣请求的大赦天下。
第二天,方士卢敖、侯生等人又禀报,说行禅礼的地方,当夜仿佛有光出现,白天有白云从封土中升起……
对此,张苍只是撇了撇嘴,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再贸然站出来。他明白,这正是皇帝想听,也想让天下人信以为真的东西,想要拨云见日,还为时尚早。
八月下旬,秦始皇的巡视队伍,终于抵达了临淄城西,因为天色已晚,来不及赶进城去,便在稷门之外过夜。
稷门乃是临淄的西城门,城门外屋舍密布,廊阁云集,有现成的屋舍供大队人马居住,黑夫则是被张苍领着到了这衡门处,才知道,原来此地就是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张苍告诉黑夫,春秋之时,天子有“辟雍”,诸侯有“泮宫”,都是官学,负责教育诸侯卿大夫子弟,不要让他们目不识丁,不知诗、数。
不过随着礼崩乐坏,这种周代流传下来的官学陆续荒废,春秋末期,有学问的人如孔子等,开始兴起私学,有教无类,后世诸子纷纷效仿。
战国初期的百年时间里,儒墨为显学,诸侯官学如同冷掉的坑灰,私学却像是燎原的烈火,越来越兴旺,甚至到了诸侯国君不得不征辟诸子入朝做博士顾问的程度。比如魏文侯就邀请子夏入魏,创建了河西学派。
田氏齐国也一样,为了摆脱篡逆的指责,也为了吸纳有识之士、巩固政权,田齐桓公便创立了稷下学宫,四处延揽人才。对于来投奔的士人,给予大夫的待遇,允许他们“不治而议论”,至今已百余年矣。
所以说,稷下学宫是真的可以自称“百年大学”,因为九流十家都在此荟萃,百家争鸣,所以也是正儿八经的“综合性大学”。而荀子,就是这所大学的校长,三次连任。
对稷下,黑夫早有耳闻,一直想来看看。
不过,在衡门处,他们就遭遇了阻拦。
“是谁?”
严厉的呵斥响起,秦兵甲和秦兵乙持戈守着此地,警惕地看着二人,张苍和黑夫一胖一瘦,一白一黑,走在一块十分显眼。
他们出示验传符节后,兵卒才连忙下拜请罪,很快,本地的一个小五百主也跑过来,告罪道:
“敢言于上吏,这一片都被辟为军营,兵卒听闻陛下在附近休息,都十分警觉,不识贵人,冲撞了二位。”
说着,便殷勤地要为黑夫他们带路。
“不必了。”
张苍却将他打发走了,胖子虽然是在兰陵拜的师,但荀子归赵时,也带他来过这,停留数月。所以张苍熟悉稷下的一草一木,领着黑夫,轻车熟路地向里走去。
入得衡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水面,这是申池的一部分,向内凹进构成池塘,池边有多块青石琢成的石栏。
张苍伏在石栏上,指着水面道:“若是五六月来,便能看到满池水面都被荷叶遮蔽,荷花也绽放正盛,只可惜……”
只可惜,黑夫看到的,却是池中渐渐凋零的荷叶,满眼残败,就像如今的稷下一般。驻军在此取水洗衣,使池子也浑浊了不少。
其他地方也差不多,稷下先生和他们弟子居住的庭院,如今成了军汉们睡觉的兵营。曾经汗牛充栋的藏书之室,被搬得空空如也。荀子和孟子门徒谈“天人之辩”“人性善恶之辩”的辩坛广场,成了兵卒集合训练的地方。
就连昔日邹衍、田骈、慎到、荀卿讲学的桃林,竟被驻兵砍伐大半,当成柴火烧……
“还不是都怪你。”
张苍看稷下变得面目全非,惋惜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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