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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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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总是容易轻信,而且还觉得子孙多多益善,有个外妇所生之子也没什么。
可大妇却不这么认为。
“好在我那弟妇只问了一句话,便让那女子露出了破绽。”
说到这里,连衷都不由佩服自家弟妇的冷静理智,换了一般妇人,肯定会妒意大发,她却只是冷冷地问了那女子一句。
“你说他与你数次同寝,是派人召你去大帐,还是自己钻女闾窝棚?”
女子说那人是夜里自己来的,她也曾发问,但自称‘别部司马黑夫’的人说自己的身份高贵,直接召她去大帐不太好,所以易装而来。
其实,叶子衿当时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在闺帷之乐时,她家良人虽自称之前从未碰过女子,但子衿却有些不信。
良人手段娴熟,除了新婚夜较为怜惜她,浅尝辄止外,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总要求自己做些羞人的姿势,恐是一个风流场的老手,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劣迹,但肯定有过不少女人,不然哪里这么熟练?
虽然有嫌疑,但从这妇人所述经过里,叶子衿也料定,此事八成是假的。
“他事后可付钱了?”叶子衿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女子犹豫了片刻,说未曾,只给了她一块麻布做衣裳,次日就随大军离开,杳无音讯了。
不过她却一直记着这件事,之后几个月都没有与人同房,直到有了身孕,一直在江边挺着肚子翘首以盼,但那声称“休战后就来接她”的军官,再也没有出现过。
女子诞下婴孩后独自抚养了两年,多方打听,这才想办法搞到验传,乘上黑夫安排在夏口、九江之间免费运送兵卒家眷的船舶,来了安陆……
“听到这,母亲与我便知道,这等混账事绝非仲弟所为。”
衷顺便递上了证据,是一卷竹简,及一本麻纸的线装书。这是黑夫新鼓捣出来的东西,过去一本书要分许多卷,但如今直接编成一本即可。
怒接过后,却见上面赫然用隶书写着《南征记》,再看里面的字迹,十分娟秀,像是女子所书……
“是我仲弟南征豫章时所书,记录每日行军布阵,风土人情,以及做了何事,弟妇为他誊抄在纸上。”
而对应女子说“黑夫”钻进她窝棚的那一夜,虽然地点都是在浔阳,但陈年竹简和纸书上却赫然记着:
“舟过九江州渚,行未十里,忽风云腾涌,波浪大作,急系缆于浔阳。是夜宿于此邑,登楼船访五百主赵佗,与之谈至深夜,宿于船上,次日,复开霁,遂行”。
这样一来便对不上了,虽然那女子矢口否认,说自己记错了具体是哪一天,但黑夫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浔阳只待了一夜,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事后女子也老实交代了,她其实早就猜到,那天来夜宿的军官是信口吹牛,冒充黑夫,根本不可能是别部司马这样的大官,但她还是带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携子渡江而来。
“家母怜之,本想收留这对母子,但弟妇却不同意。”
衷初见叶子衿时,只以为她是性格温和的大家闺秀,说话做事轻声细语,可今天,她却展现了自己的强势!
她说:“若此女真是良人外妇,此子真是良人之子,我自当妥善安置,以嘉柔美食养之,视如己出。”
“但彼辈只是心怀侥幸的伪诈之徒,若心软收留,风言风语恐会传遍安陆,传遍南郡。乡里鄙民,多是喜好热闹之徒,宁信其有,假的到了他们口中,也会变成真!”
这话句句都在理上,于是衷的母亲便退了一步,说不留就不留吧,也别怪这个可怜女人了,给她点盘缠,让她回浔阳去吧。
叶子衿仍不同意,她作揖至地,声音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决。
“母亲,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这女子虽可怜,做的却是违法之举,若给她钱帛放她离开,且不说我家犯了包庇隐恶之罪。县人见此女得利,恐怕过些时日,怀抱孩童来冒称良人之子的女人,要踏破门槛了!”
少女给出了唯一的解决方法:“举咎报官,请官府厘清此案,然后将女子发回原籍审理,定要找到那个冒充良人,欠下风流债的恶徒!”
虽然秦律严苛,但作奸犯科之徒仍然不少,冒充诈骗也时有发生,比如数年前,闹出很大影响的南阳学室弟子冒充冯毋择之子骗取钱帛一事,南征大军良莠不齐,不排除有军官在女闾里冒充上司。
那个冒充黑夫的军吏,才是万恶之源,必须抓住严惩。
“如此,方能让此事平息!”
这便是衷今日破天荒地来做原告的缘由。
“右庶长夫人……真不愧是郡守之女,行事有叶郡守余威啊。”怒赞叹不已,觉得这位夫人是真的惹不起。
衷也点头同意,带着那哭哭啼啼的女子来县寺前,他也曾担心地问弟妇:
“我家如此做,虽践行了律令,但如此对待孤儿寡母,会不会被县人认为不仁?”
叶子衿却有她的道理:“伯兄,君子爱人也以德,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我以为,当行君子之爱,勿行小人之怜,再说了……”
“设船舶,开糖坊,飨父老,养子弟,我家在安陆所施的仁德已足够,安陆人也十分爱戴我家,但妾窃以为,还缺了一点东西……”
“缺了什么?”衷问道,不知不觉,黑夫不在时,他们家已以叶子衿为主心骨了。
初为人妇的少女没了在黑夫面前的乖巧听话,笑容中竟有隐隐的威势。
“敬畏之心!”
……
就在黑夫被妻子洗清了养外妇,奸生子嫌疑之际,千里之外的泗水郡沛县,泗水亭旁的里闾中,大胡子的刘季将一个睡眼惺忪的婴孩高高举起,哈哈大笑。
“这鼻子,这额头,与我一模一样!真是我的种!”
面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曹寡妇虚弱地躺在破陋的草席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她已经开始憧憬嫁给刘季后,被人尊称一声“亭长夫人”了。
但她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刘季逗弄完取名为“肥”的婴孩后,一低头,竟理直气壮地对曹寡妇说了一句话。
“我承认此子是我的,每月会送两石粟养活你们母子,但我不能娶你!”
他不要脸地说道:“我正妻是要娶一闺秀淑女的,你只能做我外妇……”
曹寡妇顿时变了颜色,气得抓起一个土块,就朝刘季扔去,骂道。
“刘季,你个天杀的!昔日浪荡游子,今日斗食小吏,无钱无宅,还想娶名门淑女?我呸!”
她抱起刘肥,哭道:“乃母也不稀罕你养,这娃也不是你的,是我与邻家鞋匠所生,你滚罢!”
刘季连忙躲开,跑出门后,还伸头进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曹氏,我事先只答应养你,可没答应娶你,大丈夫言出必行,你且等着,我现在便将这月的粮食挑来!”
第0362章 蕲年宫
秦始皇二十七年三月,黑夫并不知道发生在家乡的破事,他正跟随着秦始皇的御驾,沿着驰道出咸阳,一路向西。
即便以黑夫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条高速公路也是极其夸张的,尤其是出咸阳西门十里内,道路宽达五十步,能容纳十辆马车并行!每隔三丈就种一株笔直的青松,道路以黄土为基,用碎石子夯筑厚实,路中间为供皇帝出巡的专用通道,再两侧为官道,最边上才是百姓车马行人行走的区域。
光是这条道路,便极尽豪奢,按照黑夫的猜想,大概是想让西方的义渠、氐羌部落君长前来朝觐时,还没进咸阳就会被这条宽敞如广场的道路震惊……
出咸阳十里,至杜亭后,道路宽度好歹收缩了些,但亦十分宽敞平坦,能与后世的乡镇道路媲美,不用再担任宿卫之职的少府丞黑夫,便能靠在车舆上打着瞌睡,舒舒服服去到秦国故都雍城。
雍地夹渭水南北岸,沃野百里,正是周文王、武王的肇基王迹之地,诗经里赞颂为“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只可惜周人老早便将这块土地丢给了犬戎,跑到了安全的成周苟延残喘,并承诺“犬戎无道,侵夺我宗周岐、丰之地,有诸侯卿大夫能驱逐犬戎,即有其地!”
一支名为“秦”的嬴姓之嗣为了这个承诺,连续数代人不顾死亡,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一尺一寸恢复了岐山附近的周原之地,驱逐了群戎。对于这块再也无法掌握的土地,周王室兑现诺言,大手一挥,送给了秦人。
秦人遂在此建立城池,到秦德公时从偏远的西陲老家迁徙过来,建立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都城“雍”,至今已经二十六代人了……
雍城的规划十分有特点,典型的“老秦”风格,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四平八稳,造型古朴的建筑物,映衬着周遭的黄土塬,显得有些陈旧,没有咸阳的朝气。
秦始皇却很喜欢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是他初掌大权的地方。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权力于他,便如同尝到了鲜血滋味的恶蛟(鲨鱼)!
所以皇帝在前往秦穆公等先君之庙祭拜后,没有选择祖先们常住的“大郑宫”,而是入宿位于城南黄土塬上的“蕲年宫”。
这宫殿也有些年头了,三百年前的秦惠公时便修建,后经几度翻新。它占地近千亩,庭院二十余座,房屋楼阁石亭高台六百余间,暗渠引入雍水而成大池,蜿蜒丘陵庭院之间,正值初夏,林木葱茏花草茂盛。
但黑夫注意到,这里的宫墙规制,全然以战事的标准修建,坚固如要塞一般,而城墙之上,还有些金铁火燎的痕迹——那是十八年前一场叛乱留下的。
是夜,皇帝在蕲年宫内摆开筵席,除了随行的群臣外,还邀请了许多当年参与了“蕲年宫之变”的有功人士到场。
既然是宴请故人旧勋,作为新贵,黑夫便只能陪坐殿尾末席,不过,平日里十分低调的中车府令赵高,这次却被皇帝招招手,唤到了靠前的位置。
皇帝故地重游,有些感慨,他举盏道:“朕记得,那是四月份,朕二十二岁,宿于雍城,行冠礼,带剑。然奸贼嫪毐竟矫朕御玺,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欲攻蕲年宫为乱!”
他一比手,指着低眉顺目的赵高道:“是当时的郎卫赵高惊觉此事,连夜入宫禀报,朕才能提前准备,抢先发兵平定叛乱。”
“此乃陛下受昊天庇佑,下臣岂敢居功。”赵高诚惶诚恐。
皇帝却不让他拒功,令礼官赐酒,赵高一饮而尽后,稽首在地,涕泪满面。
“演技真好啊。”
黑夫在殿尾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
“蕲年宫之变,这就是赵高最大的政治资历吧……”黑夫暗暗想道,随即一掰指头,算了算,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蕲年宫之变的功臣,昌文君早死,昌平君熊启、将军桓齮、司马樊於期先后叛国,他们的名字成了禁词,皇帝不允许任何人提及……
唯独赵高屹立不倒,爵位和职务虽不高,却一直受秦始皇信任。
黑夫突然有个一个大胆的念头:“等一下,熊启、桓齮、樊於期,这三个倒霉鬼接二连三叛变,虽然都有自己的理由,但也太整齐了,不会都是中了赵高的套才走上不归路的吧?”
这么一算,这厮的城府和心机还真是恐怖,黑夫已经把对赵高的警惕度提到了最高。
黑夫在那思索,秦始皇却开始了回忆。
己酉日那天,着王冠的自己,带长剑立于宫阙之上,傲视被伏击而措手不及的嫪毐叛军,辽远澄澈的蓝天之下,一柱粗大的狼烟端直从蕲年宫升起,号令故都的忠信之士齐聚王旗之下,剿杀叛军!
在雍城数万军民协力下,战斗结束,嫪毐败走,秦始皇便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乱遂平!
那是在母后、嫪毐、吕不韦阴影下憋屈了九年的秦始皇,第一次扬眉吐气的胜利。
但胜利之后,秦始皇,也冒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除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嫪毐党羽外,掌管咸阳兵权的卫尉竭,还有负责关中防务的内史肆,竟都卷入了叛乱!被牵连处罚的嫪毐党羽,也有四千余家。
若非蕲年宫的胜利,秦始皇别说一统天下,恐怕早就被劫持为傀儡,或者弑杀了!
所以,值此海内归一之际,当日为平叛出力的宗室父老,必须要厚赏!
“孟、西、白三公。”
秦始皇令赞者再度置酒,将酒盏送到了坐于上席的三位老者处。
黑夫竖起了耳朵,这三族乃是秦国硕果仅存的老世族了。孟族的先祖是穆公时的名臣百里奚之子孟明视,西白二族的祖先分别是百里奚同时期的名臣蹇叔的两个儿子西乞术和白乙丙,三将曾一起进攻晋国,屡战屡败,却又被秦穆公宽恕,屡败屡战,最后成功雪耻。
皇帝赐酒,三老连忙颤颤巍巍地起身,秦始皇令他们免礼,说道:“三氏自先君穆公后,便世代居于郿县,至今四百余年,一直公忠护国……”
虽然商鞅初行变法那几年,三族没少反对,但到头来,本就世代尚武的他们,却适应了军功爵体制,虽然族中没有高官名将,却为秦国贡献了不少中层军官。
尤其是在蕲年宫之变时,观察到蕲年宫的狼烟后,三族立刻发动了举族之兵救驾,之后又作为主力,反攻逃回咸阳的嫪毐集团。
不过,在平定叛乱后,一直以来都十分排外的孟西白三族,便与关中军功贵族、宗室大臣们一起,向秦始皇提出了一个要求。
“逐客!”
他们认为,秦国一切的问题,都是诸侯来客造成的,把他们统统赶跑,让老秦人掌权,便能一心对外。
秦始皇靠宗室大臣平定叛乱,当时的政治局势下,只能行此下策,但此事被李斯一篇《谏逐客书》阻止,李斯、昌平君和昌文君、王绾被秦始皇启用,靠他们来平衡本土势力,刚刚抬头的本土势力,再度沉寂下去……
“吾等流血流汗平了叛乱,但在咸阳掌权的,还是那些关东来的诸侯客卿!”
孟、西、白的子弟对此颇有怨言,但都被族长压了下来,君意难测,从秦孝公时为行变法牺牲他们三族的利益起,三族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有什么办法,几十代人忠于秦国,恩耻荣辱,都得默默承受。
但今日,三老被召至上席,获皇帝赐酒,想到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已经实现,看到皇帝没有忘记他们昔日的功劳,三老不由心潮澎湃,在略加犹豫后,壮胆向秦始皇提出了一个请求。
孟氏族长道:“赳赳武夫,社稷干城。臣等忠于君,忠于国,都是份内的事,岂敢居功?”
西氏族长接嘴:“但今日,老朽们只有一事想要恳求陛下!”
白氏族长负责最后的进言:“还望陛下,勿要再让子弟去江南种地驻军,让他们留在关西罢!”
三位族长所说的,便是一月份时,尉屠睢、赵佗率军南下,去驻守长沙、苍梧一事,前年和去年,发生在彭蠡泽、震泽的“水蛊病”已经人尽皆知,在黑夫解释了血吸虫的致病原理后,顿时引发了北方人的恐慌。
在他们眼中,长江以南,都是可怕的地方,那里森林密布,毒蛇如草一样丛集。听说每逢夏秋椒花落时,瘴烟大起,水中血吸虫滋生,涉水之人如涉滚汤,十死二三!而且还有黑齿雕题的蛮人,杀人食肉,把骨头磨成浆滓作酱……
总之,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身体健壮的丈夫去了,也会早早夭折。
如今水蛊病被证实,这些传说,更是实锤了!
带着对南方气候的恐惧,孟、西、白对尉屠睢征关中子弟南下一事十分抵触,又从一些渠道得知,明年皇帝可能还会征调更多兵卒去长沙、豫章,便乘此机会向皇帝抱怨,希望他停止向江南调兵遣将。
秦始皇手持金樽,默然不语。
南征百越之地,是他在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后,找到的新目标之一,他优容孟西白三族,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容许他们与国策相悖!
但皇帝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扫视殿内群臣,笑道:“孟、西、白三公请罢江南之戍,诸卿以为呢?”
他扫视殿内诸人,尤其看向了最末尾,所有所思的黑夫。
“少府丞黑夫,你是在座众人中,唯一去过江南,到过厉门五岭极南之地的人,你以为如何?”
第0363章 必固其根本
“少府丞黑夫,你是在座众人中,唯一去过江南,到过厉门五岭极南之地的人,你以为如何?”
皇帝当堂发问,黑夫一个激灵,立刻起身,走到殿中作揖。
孟、西、白三族长老不认识这位年轻的新贵,向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询问,得知他就是南征豫章,开地千里,并做出了“黑夫纸”的人,不由恍然大悟,随即又忧心忡忡。
“江南之戍由此人始,他恐怕是极力支持此举的!”
孟、西、白三位族长猜错了,黑夫不反对移民充实豫章、长沙,却反对更进一步,越过五岭,南征百越……
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
黑夫模糊记得,历史上秦军南征,似乎是发动了五十万大军,打了好几年仗,损失惨重才拿下两广。就算没有这份记忆,亲自去五岭地区走一趟后,黑夫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南征百越,是一个大坑!
并不在于百越多强大,南越、西瓯、闽越,至多进入城邦国家阶段,小邑聚居,杂处于丛林,人口也不算多,兵器装备更落后于中原。
对外来者最大的阻碍,是气候。
虽然北方人对南方满是“瘴气”“毒虫”的想象有些夸张,但这年头的岭南地区,确实不易生存。不单是这时代很难找到根治之法的血吸虫病,还有许多热带病如疟疾等等待着秦军。一千年后的唐代,两广尚且是中原人谈虎色变的流放之地,公元前两百多年,在交通、后勤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跑去征服,损兵折将是肯定的。
而且最先死的,肯定是充当前锋的豫章驻军,黑夫的旧部们,小陶、东门豹、利咸,还有三千南郡子弟兵……
黑夫不希望让亲友嫡系去送死,他认为,南征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可他也不能完全实话实说,因为重重迹象表明,秦始皇已将岭南地区,作为下一个军事目标的,想要让陛下改变主意,真是跟登天一样难……
而且,秦始皇这时候将球抛给黑夫,意思太明显了:顺着朕的意思喊666就行!
于是黑夫斟酌一番后,说道:“臣以为,江南之戍,不可罢也!”
孟、西、白三老吹胡子瞪眼,秦始皇则露出了一丝笑。
黑夫阐述理由:“臣奉陛下之命,去守藏室观书,故知先君惠文王时,将军司马错与张丞相(张仪)争论,是先灭巴蜀还是先伐韩。司马将军言,富国者,务广其地。臣深以为然!”
“臣在请筑南昌城时便说过,江南楚越之地,物产丰饶,然地广人希。而三晋、淮汉之地正好相反,地小人众,田亩不足。若能移三晋、淮汉黔首豪长填江南豫章、长沙之地,便可烧林开荒,修筑城池,实墉实壑,实亩实藉。”
“使之以牛耕堆肥,代替刀耕火种,炎热之地,稻作一年两熟,数代之后,江南必成粮仓,如南郡、淮南一样富饶。不但能使当地无冻饿之人,甚至能像巴蜀之粟售于咸阳一般,反哺中国!而南方的犀角、象齿、香木,也能源源不断运入关中。”
“故陛下派士卒戍江南,填长沙、豫章之举,同惠文王开巴蜀一般,功利千秋!”
秦始皇对黑夫的回答十分满意:“卿言甚善,此乃功利千秋之策。”
他随即看向孟、西、白三氏族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军法有云,为将忘家,逾垠忘亲,三氏乃四百年世族,考虑私家子弟安危无可厚非,但朕乃天下之主,不得不忘家忘亲,为全局和长远考虑……”
孟、西、白三氏族长有些委屈,却都讷讷不敢言。
朝野之中,已经没有人敢公然反对秦始皇决定的国策了。
殿内众人,唯独赵高敏锐地发现,方才黑夫说到向江南派兵移民时,说了中原、淮南,却唯独没提及与孟、西、白息息相关的关西。
“黑夫啊黑夫,你到底想说什么?”赵高觉得,黑夫肯定有未尽之言。
不出他所料,黑夫再拜道:“陛下,臣还未说完!”
所有人目光,再度集中到黑夫身上,却听他道:
“开荒、耕耘,收获,乃四季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迁移民众,修筑城邑,拓宽道路,乃数年十年之事,非一年半载可成。故臣以为,昌大南疆,可作为长远之策,缓缓而行。但眼下,有些地方,若能开拓,却能迅速获利!”
“噢?是什么地方?”
黑夫投秦始皇所好,以“急利”说之,皇帝果然没有反感,让他说下去。
黑夫抬头道:“关西!”
所谓关西,与关东相对,乃函谷关以西区域,这是秦的中枢,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哪里还有什么能开拓的地方?
黑夫此言让殿内群臣哑然失笑,同样陪伴秦始皇出巡至雍的内史腾轻咳一声,出面斥责女婿道:
“少府丞,内史同样地乏人众,林木环绕的渭南五苑之地,为了安置山东十二万户移民,也已开辟了不少,建立了十余个城邑。你说开拓关西,难道还要陛下将仅剩的皇室林苑也开放不成?”
“下吏并非此意。”黑夫早就跟老丈人通过气,此刻便一唱一和起来。
“关西之地,可不止是内史,还有陇西、北地、上郡三处,同样是地广人稀,与其使孟、西、白等关西子弟千里迢迢赴水土不服的江南,何不使其就近屯守三郡?”
他说完后看着孟、西、白三氏笑道:“方才三公也说,只要子弟留于关西便可吧?不知三氏子弟可愿去三郡?”
三郡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尚气力,以射猎为先,故秦诗多车马田猎之事,相比于遥远而可怕的江南,陇西、北地、上郡相当于只在家门口了,孟、西、白三老连连点头:
“吾等关西之人,宁赴陇西北地,也不愿远涉江淮。”
黑夫又朝秦始皇拜道:“臣请言其利。”
皇帝虽然没料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黑夫会忽然说起开发三郡的事来,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道:“可。”
“此举有两利,一利长远,一利近迫。”
“义渠、白狄虽早已灭亡,但三郡仍有许多戎狄与编户齐民杂处,其势未熄,如今天下一统,关西腹心之内仍有隐患,不可不治也!”
黑夫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义渠国可是秦的大敌,两百年前,义渠王发大兵攻秦,从泾北直攻到渭南。后来义渠还参与过六国合纵,在李帛之战中击败秦军。最后是靠了宣太后以女色诱之,才将义渠君杀死在甘泉山,义渠故地也变成了北地郡。
义渠灭国后,义渠戎人却未消失,其贵族或以“公孙”为氏,或以“义渠”为氏,享有贵族权力,称之为“戎翟君公”,活跃在北地、上郡、陇西。当年蕲年宫之变,嫪毐便勾结了部分“戎翟君公”为乱。
事后秦始皇拆散了一些部落,并通过移民通婚,同化了不少义渠人。但三郡未编户的戎人,仍占了人口三分之一,他们半耕半牧,以皮毛充当赋税,作为骑兵加入秦军作战,对统一战争也有贡献。
黑夫回到咸阳后,是找学霸张苍好好补了补课的,有了这些案例作为依据,他的提议显得顺理成章。
“如今天下一统,臣以为,可分山东移民、宗氏子弟填之,使戎狄渐沐华风,此乃长远之利。”
秦始皇微微沉吟,又道:“近迫之利又是什么?”
黑夫道:“我在咸阳时,曾听戎商乌氏延说起过,陇西、北地以西,有河西地,月氏、氐羌居之。上郡以北,有河南、河套地,白羊、匈奴居之。这三处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河西、河套之畜,为天下饶,乌氏每年购进的大量牲畜,便是从各部所得。”
这是秦始皇让乌氏倮兄弟做了十多年的生意,秦国推广牛耕,又有车万乘,骑数万,对牛马需求量很大,光靠中原的蓄养远远不够,必须从塞外补充。
“又闻诸部民风彪悍,儿童即能骑羊,引弓射击鸟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兔。成年男子都能拉开强弓,披挂甲胄,骑乘战马,来去如风。其习俗,平常无战事时,则随意游牧,以射猎飞禽走兽为职业,形势紧急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如恶狼一般。”
“故每逢秋冬之际,这些戎狄诸部便越过界线,侵扰边郡,烧杀抢掠,夺走人口。先君昭王时,为了防止匈奴等部南下劫掠滋扰,专心东向一统天下,便在三郡筑长城以拒胡。”
殿内群臣频频点头,秦国西北边疆还好,燕赵两国,更是饱受侵扰。不过燕打败了东胡,拓地千里,赵国也以李牧大败匈奴,两国也和秦一样,为了专注争雄中原,在边郡修了长城。
“如今四海归一,以臣看来,陛下不但是中原之主,亦是蛮夷八荒之主,我大秦兵强马壮,不必再守于长城之内,而可以向外开拓!既能报百年屡遭劫掠之苦,又可直接夺取河西、河南、河套草场,夺其牲畜十数万头,此乃急迫之利。若能牢牢占据三地,则塞北蓄牛马,江南有粟稻,也能互为补益!”
说完这些后,见皇帝仍然没有表态,黑夫便再接再厉道: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根不固而求木之长,源不深而望流之远,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移民充实关西三郡,此乃巩固关中的根本之法,出境扫平诸部,此乃开源之举。富国者,务广其地,开江南五岭之地是广,拓西北胡戎之地也是广,但一远一近,一缓一迫,一为根本,一为枝末。臣窃以为,当先西北而后岭南。”
“下臣一时愚见,还望陛下察之!”
第0364章 开边意未已
“多谢妇翁指点,不然黑夫哪能知晓那么多国朝典故。”
蕲年宫之议后,出了大殿,黑夫追上了内史腾,向他道谢。
内史腾看向自己的女婿,摸着胡须道:“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我只是稍加补益。”
话虽如此,但黑夫知道,若自己不与内史腾通气,交上的答卷顶多能得个七十分,叶腾教了他一些措辞和国朝典故,说服力强了很多,起码有九十分。
他暗道:“我当时的意思是,老丈人可以凭内史的身份献策,身为内史,提出巩固关西的提议,顺理成章。但他却让我自己找机会献言,这是在替我铺路么……”
内史腾知道自己身为韩人,却投秦灭韩,被韩人恨之入骨,在朝中唯一凭籍的,就是皇帝的信重,一旦这点依仗没了,叶氏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族人中虽有几个侄儿,但都是无才之辈,如此一来,作为“半子”的女婿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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