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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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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请求制纸时,曾向朕允诺,说做出的东西定将物美而价廉。”
秦始皇点着麻纸,欣慰地说道:“诚哉斯言!”
他走到黑夫面前,勉励道:“从上月开始,朝野之中,多有人称卿为‘破布丞’,此乃偏僻小巷走出来的人少见多怪,学识浅陋的人中伤贤者,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卿勿要管那些拘泥于世俗偏见的议论言词!”
“谢陛下信重。”黑夫作哽咽状下拜,一旁的少府将作丞等人则露出了羞愧之色,这绰号正是他们给黑夫取的,现在大气都不敢出。
秦始皇随即让蒙恬上前帮着磨墨,又让已经提拔为御史的程邈持蒙恬所造“苍毫”,在一张摊开的麻纸上,撰书写诏令。
皇帝还特别嘱咐程邈:“用隶字,勿用篆书!”
虽然这不符合前些日子定下的“诏令用篆”之法,但皇帝比法大,程邈只能颔首听命。
秦始皇的确有他的用意。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秦亦然!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敢于进取,不断推陈出新,这便是秦日益强盛,并兼并天下,一海内的原因。
秦始皇仿佛能看到,一封封用苍毫麻纸写就的隶字文书,不断在各郡县间传递,山东黔首们也要向秦吏学习篆书隶字,扔掉他们写满诗、书的竹笨重简,用崭新的纸张抄写秦律……
这就是他带给天下的新政新气象!
“黑夫纸、蒙恬笔、程邈隶,新笔新纸新字,共为新政效力,倒是一桩佳话。有了这三物,书同天下文字,又能加快几分!”
黑夫闻言,虽然暗道这纸名不太好听,以后或会被以讹传讹叫成“黑纸”,搞出“黑纸黑字”的奇怪成语出来,但皇帝金口玉言,他只能大呼:“谢陛下命名!”
秦始皇复又踱步上殿,口述诏令道:“古人云,百工之事,或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此皆贤者之所作也。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素缣者谓之为帛书。帛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今有假少府丞黑夫,承朕之意,虽初监百工之事,然有良匠之心,购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物美价廉,可代简、帛,广播天下。朕善其能,嘉其功,今赐黑夫宅邸一座,升爵为右庶长!”
……
PS:秦汉布价,《九章算术》:卷三载:“今有素一匹一丈,价直六百二十五。今有钱五百,问得素几何?答曰:得素一匹。”
纸张在古代的价格,最早只能查到唐初的,《法苑珠林》:“令用六十钱市白纸百张作钱”。又《太平广记》载,唐朝佣工“年可四十余,佣作之直月五百。”考虑到秦代一个佣保年薪2500,秦半两的购买力大概是唐代铜钱的两倍,一张麻纸成本半钱还算合逻辑。
第0353章 项籍
“别人问你姓名,你便说自己是项籍,可记住了?”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向叔父保证道:“侄儿省得!”
“你叫什么?”仆从套车辕时,项梁突然回过头问道。
“项庄……”少年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在叔父严厉的眼神下改了口,抿嘴报出了远在故乡下相的堂兄之名。
“我叫项籍!”
“切记不能答错,不然,项氏族矣!”
项梁又仔细嘱咐了一遍,这才拍了拍项庄,让他坐在车舆里。
车是普通的劣马陋车,项庄从小坐惯了高车驷马后,总觉得狭窄难以容身。但没办法,叔父告诉他,楚已亡,楚人成了亡国奴,项氏也不再是四世执圭的名门望族,而成了“山东迁虏”,必须谨小慎微才能生存。
即便如此,秦始皇也没忘记他们,在迁徙令中,便有项梁的名字。
再强的地头蛇也怕离窝,项氏若被连根拔起,离开了熟悉的江淮,恐怕会元气大伤。
好在项梁耍了一个小心思,他买通了下相的户吏,与弟弟项缠(项伯)分家,因为泗水郡文书上说的是“项梁迁之”,于是项氏便一分为二,项梁携家眷入关中,项缠和项声则带着徒附留守下相。
按理说,他兄长之子项籍也要一起迁徙,但项梁知道项籍的性情,年纪虽才十三,却天生神力,脾气暴躁,是一言不合就当街杀人的主,加上他极度仇视秦人,带来关中,容易闹出事非。于是便在户吏登门统计籍贯,书写验传时,让另一个侄儿项庄冒充项籍,带来关中。
项庄比项籍略小,却沉默寡言,腰间挂着一柄未开锋的剑,看着车侧的栎阳街景出神。
入关的十二万户迁虏,一部分继续迁往陇西、上郡、北地、巴蜀实边,剩下的一半去咸阳以南的五苑开荒种地,其余则被分散安置在内史各县。
项氏和不少楚国豪贵,便落户于栎阳,他们九月底才到,刚安顿下来,今天是项梁第一次带项庄出门。
马车上,一阵风吹来,纵然穿上了冬衣,少年依然打了个哆嗦,也不叫冷,只是皱着眉,暗想十月初一就冷成这样,再过两月还了得?
他怀念温暖的东楚,怀念泗水边的下相,夏天温润的河水中,整个家族的男孩在水里嬉笑打闹,女孩则举着莲叶当伞,坐在舟上看着他们笑,原野上放眼望去满是繁花朵朵。入秋也不错,从淮南运来的柑橘酸甜清爽,吃到肚子撑不下为止……
项庄不喜欢北方,不喜欢关中,也不理解街上的秦人为何如此高兴,或手擒鸡鸭、拎着狗腿、鲜鱼,出入于市肆,满脸堆笑地相互道贺,行礼的方式奇丑无比,里闾中还有人站在木墩上,给家门更换桃符,就像是过年一样。
“秦地十月初一过年。”
亲自驾车的项梁解释道:“今日便是正旦。”
项庄睁大了眼睛,感觉不可理喻。
年怎么能十月就过?
这也是项梁挑今天出门的缘故,和秦地许多地方一样,整个栎阳都沉浸在节庆的气氛里,官府休沐,平日里死死盯着山东移民一举一动的小吏也松懈,回家吃黍臛去了。
这种气氛下,项梁正好去拜访故人,以拜年为名,打听一些消息……
栎阳虽只是一个县,城池却不小,因为这曾是秦国故都,秦献公为了与魏国争雄,特地将都城从雍城迁至此处,秦孝公时才迁往咸阳。栎阳遂冷清下来,但随着十多年前,郑国渠开工,途径栎阳北部,栎阳的土地多得灌溉,遂成渭北粮仓,近年来越发繁荣。
项梁也是走了不少关系,才让自家的迁徙之处既不是巴蜀那种偏僻边郡,也不是秦始皇眼皮底下的咸阳。
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天下安定,则客居栎阳,教训子侄,使勿忘国仇家恨;天下有变,则可遁身东返……”
胸怀异心,项梁便需要一个灵通的消息渠道。
从城西一直走到城东,马车停下,项梁下了车,让身后跟着的仆役将贽礼交给自己。
贽礼是山东贵族相见的礼物,尤其是地位低的人拜访地位高者,进见之时,必有贽礼,眼下项梁拿在手里的,便是一只风干的绿头野鸭,楚地称之为青首,中原则叫作“骛”。
项庄在楚国灭亡前,也没少跟家中人去参加宴饮,也记得一些饮宴规矩,便轻声道:“叔父,吾家过去拜访别人,不都是持羔么?”
项梁苦笑:“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吾家如今已不是上柱国,也不是上执圭了,只是普通的黔首!”
“黔首……”项庄垂下头,在下相时,他堂兄项籍每每念到这个词,都会大发雷霆,说这是奴隶的意思。
当时他还感触不深,入关中后,才明白这其中的屈辱意味。
叔父教他们背过《离骚》,项氏也是芈姓子孙,帝高阳之苗裔,身上流淌着祝融血脉,在楚国时是人人都得敬重的世卿,入秦后,却只是区区黔首……
他们的社会地位,甚至不如那些身无冠带,在地里刨食的普通秦人农夫!
项梁只没告诉项庄,这风干的青首腹中,还藏了整整一斤黄金!
拜访的尊者家在一个里闾中,里监门看到他们楚服装束,立刻警惕起来,吆喝着叔侄二人出示验传,说明来这的缘由,并在木牍上登记,才放他们入内。
据说在秦国,每个里闾都如此严格,但项梁却以为不然,秦人正沉醉在一统天下的胜利中,享受着从六国掠夺的财物,已经日益松懈了,过去无隙可乘的地方,而今却能插进一根针……
到了一户高门大院的后门处,项梁整肃衣冠,亲自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一个皂衣仆役探出头来见是项梁,露出了笑,待门大开后,又看到后面跟着的项庄,不由骂道:“自己来就是了,还带个孺子作甚!”
项梁倒是能屈能伸,笑道:“带他来长长见识。”同时手里将一小袋钱塞到仆役手心。
仆役掂量后复又笑道:“快些进来,勿要作声。”
项庄虽未做声,却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户人家也太无礼了,在楚国,主人是要亲自到正门迎客的……
他不知道,项梁初次来访时,竟被冷落了一个时辰,这次钱花的足,仆役直接将他们引到了书房。
一位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浓妆艳抹,穿着贵族的朱红之服,坐在案几后,与面容姣好的家宰谈笑,举止亲昵……
“隗夫人!”项梁满脸堆笑,请仆役将沉甸甸的青首野鸭代为转交,他则拉着项庄拜倒在门边。
“是项君来啦。”
中年妇人将手从家宰手中缩了回来,整了整衣襟,见是项梁,眼睛则又扫向家宰。
家宰略一掂量青首野鸭,知道里面有够分量的黄金,朝女主人点了点头。
妇人这才露出了笑,让仆役看座,欠身行礼道:“项君于亡夫有恩,何必如此客套?”
这妇人被称之为“隗夫人”,乃是秦右丞相隗状庶子隗咎之妻。
隗状是楚人,早年孤身入秦,子、媳留在楚国,混得十分凄惨。项梁是个喜好轻侠,广交朋友的人,没少接济隗咎,让他做自己的门客,隗夫人才能顿顿有鱼有肉。
数年前隗状发迹,代替昌平君任右丞相,隗咎便带着妻子入秦享受富贵,结果发病死在咸阳,隗状丧子后,倒是没亏待寡居的儿媳,给她在栎阳置办也大宅,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隗夫人是个会经营的女人,很快就成了栎阳没人敢惹的贵妇人,还常有人来向她打听朝廷新闻,人事任免……
二人多年没有联络,再相见时,主客之势已经反过来了。
项梁没有不平,他家能落户栎阳,也多亏了隗夫人帮忙。
隗夫人则看着项庄道:“这是汝子?”
“是吾侄。”项梁看了一眼默然不言的项庄:“他叫项籍,是我伯兄的长子,夫人当年见过的。”
“都长这么大了。”隗夫人感慨,却没认出这是个冒牌货。
项梁心中大定,隗夫人是关中唯一见过项籍的人,她也未识破,此事便安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隗夫人对给自己送钱的人十分客气,让仆役上热汤,还端上来一盘红褐色的糖块。
她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可是今年市面上最后一批红糖,从五百钱一钧,涨到千钱一钧,虽然医者说此物有补血的功效,但也太贵了,怎么不去抢?听说新的红糖最早也要开春后才运到关中来……”
看似抱怨,实则是炫耀,炫耀自家有特殊渠道,能获得早在数月前就在咸阳南市卖脱销的红糖,还让项庄不要客气,尝尝味道。
“妾来关中多年了,尤记得与亡夫在淮南时,喝过项君派人送来的柘浆,那味道,真是难忘……据说红糖是从南郡运来的,制糖不以麦芽,而用云梦泽边的野柘制成。南郡也是西楚之地,吃着红糖,还真有野柘的味道,也算是家乡滋味了,来,小君子快尝尝!”
项庄看向项梁,见叔父点头同意了,这才拎了一块放进口中,甜得腻人,远超柑橘,且果然有一股熟悉的柘味……
这是来自荆楚的味道,属于南方阳光的味道,楚国没灭亡时,与项籍等兄弟数人痛饮柘浆,欢声笑语的记忆浮现眼前,让他莫名低落,入口的蜜糖,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
隗夫人依然在炫耀自己消息灵通,他告诉项梁,此物已经被乌氏倮看中,订购了数千斤,明年开春要作为货物,带去临洮以西的氐羌月氏之地贩卖……
项梁不住颔首,开始试探性地询问红糖的产地、市价,心中甚至生出一个主意来。
“红糖在关中价比金铁,富户尤其喜爱,淮南、江东也有不少甘柘,寿春楚王宫苑里的尤其甘甜可口,若能让家中商贾钻研出制法,在东楚南楚种植,未尝不可成为我家新的财源!”
隗夫人却看出了项梁的心思,笑道:“项君还是死了这条心罢,我听说,半年前红糖刚卖到咸阳时,南市的左庶长麦氏、五大夫石氏不忿其挤占市肆,曾一齐授意手下商贾发难,状告红糖贩夫,却落得个灰头土脸!”
“哦?红糖商贩背后,莫非还有靠山?”项梁混迹江湖多年,也熟悉官场,明白这意味着,红糖真正的主人来头不小。
“红糖是以南郡安陆县一位不知姓氏的老妇之名售卖的,就像寡妇清被称为朱砂寡妇一样,商贾背地里,皆称之为糖妪。”
“但项君可知,这位糖妪之子是谁人?”
项梁姿态摆得很足,拱手道:“还望隗夫人解惑。”
隗夫人拿起案上另一物,却是一张浅黄色的薄片,似帛非帛,似布非布,上面写满了字。
这是上个月出现在关中的新事物,秦始皇令内史各县试用,如今已飞出咸阳,传遍了畿内诸县,这是轰动一时的大事,项梁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面色微变:“黑夫纸,是右庶长黑夫?”
第0354章 五年计划
听到“黑夫”之名时,项庄停下吃糖,竖起了耳朵。
两年前的蕲南之战,楚人或言项燕战死,或言其匿身逃走,但项家人却很清楚:项燕在战败后自杀,还让族人项声带着他的头颅逃出战场,带回下相……
项燕首级虽被项家秘密安葬,但他的尸身,却留在战场上,遭到秦人羞辱,戮为无数碎片。而堪比斩将的夺旗之功,却是被一个叫黑夫的无名小卒获得。
不曾想,他竟借此发迹,如今已做到了右庶长的高位!
严格算起来,此人也是项氏仇雠之一,得知这糖竟是那贼子所制,项庄顿觉臭不可闻,仿佛吃到什么脏东西般,偏头偷偷将其吐掉。
然而,项梁却只是面色微变,立刻恢复了正常,与隗夫人谈笑如故。
蕲南之战后,安葬好父亲首级,他对家中嚷嚷着要与秦人决一死战的族人说:“勾践困于会稽时,若是争一时之勇,悉起五千人与吴交战,恐怕越国当时便亡了。如今秦正强,楚将亡,大势已去,不可强求,当效仿范蠡文种之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以待他日报仇!”
举家被迫迁往关中时,他也如此安慰众兄弟:“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勾践入姑苏,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jù)不为福乎?”
他们项氏,可不是楚怀王!
已决定卧薪尝胆的项梁,哪怕真正的仇人秦始皇、王翦站在面前,也能装成顺民,岂会因黑夫动怒?
隗夫人亦想试探项氏可有异心,方才故意提及夺项燕之旗的黑夫,观项梁脸色,见他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
既然收了项梁金子,她也说起了项氏最关心的事情。
“我已请人询问清楚,御史府的凋令出来了,云阳县狱吏曹咎,将调往泗水郡下相县做狱掾。”
狱掾掌管诉讼刑狱,是职权仅次于主吏掾的县曹长吏,若是一个铁面无情的人,留在下相的族人日子可不好过。
隗夫人道:“曹咎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他在朝中也有背景,新提拔的御史程邈在云阳狱时受过其恩惠,好生结交,今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项梁松了口气,笑道:“今岁去山东赴任的官吏,可真不少。”
隗夫人饮了一口热汤:“朝中频频向山东各郡县派遣新吏,无非还是要去履行陛下的国策。”
这是继去岁收天下之兵,隳河防关隘后,朝廷的又一个大动作。
身着黑衣的秦吏,出函谷关时,车上都拉着标准度量衡器具。一旦上任,便立刻开始推行车同轨、书同文、钱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权同衡、行同伦、一法度的工作,废除六国旧制,一切向咸阳看齐。
这些举措,对项氏等地方豪长打击不小,不同于松散的六国律法,秦律严苛,项氏少不得要收敛许多,私兵是不能养了,土地、隶臣、徒附数量也会被限制。
而铸币本就是项氏重要财源,一旦钱同币、币同形,不允许私人铸造,每年就少了一大笔收入。度同尺、权同衡,也意味着他们再没法用私家器量玩“大釜借出,小釜收回”的恩惠把戏了。
他们是骄傲的贵族,每家都有数百年历史,藏中有典籍传家,一旦书同秦篆,六国文字便只能偷偷教子弟。
这些制度将给项氏及山东豪贵带来诸多不便,项梁也只能感慨,若是秦在燕、齐、楚封邦建国就好了。
他听说秦始皇诸子皆年幼,年轻的诸侯王肯定会依赖地方势力,因其俗而治之。而不像咸阳任命的秦吏一般,只对皇帝负责,冲地方豪长喊打喊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并视秦法为铁律,强行矫正六国百姓风俗习惯……
但这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事,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过去两年里,项梁已经学会阅读秦篆字,他知道,在绝对的权势下,卿族若不做出改变,就只有灭亡一条路!
隗夫人宽慰他道:“这些国策,乃丞相府、御史府、少府共同监制,但实施期限不同,律令已在郡县推行,度量衡、轨距要在今年内(秦始皇二十七年)全部替换,书同文则可以稍缓。”
她说起了这件趣事:“上月黑夫制出树皮纸后,陛下大喜,在关中广建造纸工坊,造纸发往山东,要诸郡县在书同文的同时,也要试用麻纸、皮纸,与简牍并行。但帛书却不得再用,违者罚帛一匹!”
项梁可以想见,楚人将会抱怨不止,因为楚贵族最爱用帛来书写绘画,或作为装饰,或带入墓中,已经成了一个传统,他家就有不少帛书所写的《纵横家书》《老子》《唐虞之道》,骤然废止,恐怕楚人不会乐意。
好在,在这件事上,考虑到六国士人没办法一朝一夕学会秦字,黑夫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建议。
“六国文字异形久矣,骤然废之,恐有不便。不如以五年为期,使六国文字及帛书渐次沙汰!以秦篆隶书及纸代之!”
他还说:“秦自有制度,郡县编造计簿,遣吏逐级上报,奏呈朝廷,借资考绩,称为上计。而陛下高瞻远瞩,兴麻纸,书同文,为天下划长久利。这五年沙汰之政,不妨称之为五年计划!”
可惜,秦始皇为政急促,嫌五年太长,遂改为三年,于是就出台了“三年计划”,三年内要制作三百万张纸,彻底取代帛书,并逐渐淘汰竹简!
能说动皇帝稍改国策,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右庶长黑夫俨然成了皇帝近来较为信重的新贵,关心朝局的人,纷纷拿当年最受宠的李信与他相提并论……
说到这,隗夫人已把一斤黄金能买到的消息统统告诉项梁了。
项梁便拉着项庄告辞前,隗夫人似又想起了一事,炫耀似地对项梁道:
“却是忘了一事,右庶长黑夫,腊月将要成婚,做了这些请帖广邀宾客,舅翁(隗状)亦在受邀之列,但他年迈,便让我与伯兄伯嫂前往……”
她很乐意去捧这位新贵的臭脚,但又舍不得多花钱,一对凤眼不断暗示项梁。
项梁了然,知趣地拱手道:“世人常以为,右庶长曾夺亡父之旗,项氏恨之,可实际上,吾等区区荆楚黔首,亡国之余,岂敢有怨?今右庶将婚,梁身份卑微,不敢涉足筵席,还望夫人能代项氏贺之,以表恭顺之意,礼物明日备齐,送至夫人府邸!”
……
秦始皇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十月初一),砀郡阳武县户牖乡,在乡寺当临时工,做斗食小吏的陈平,亦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从邮人手中接过一封来自咸阳,色彩红艳的纸质请帖……
第0355章 宰之
库上里位于户牖乡邑之内,因靠近乡中仓库而得名,里中有四五十户人家,既有家财百万的富户,也有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的穷人。
但每年孟冬十月第一个甲日,不论贵庶,库上里两百余人都会齐聚于大槐树下的里社处。“社”是土地神,按时祭祀,能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使农事有个好收成。
社祭一岁举行四次,春、夏、秋的三次只是例行公事,小祭而已,唯孟冬之月的社祭独称“大割”。每到这时,库上里百姓尽数出动,带来新收的粟稻,向社神献上上好粢食。还要由全里各户人家共同出资,大杀群牲割而献功,或杀鸡屠狗,或烹羊宰猪,击鼓撞钟投足而舞。
既然如此重要,主持社祭的人也不能马虎,往往是里正,或者是里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担当。
但库上里今年推选的社宰,却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士人……
陈平身高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不同于数年前的褐衣蔽裳,如今的他,穿着崭新的帛服,发髻梳得整齐,用白色的帻巾包好,一板一眼地做着既定的礼仪,说着祭祀颂词。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自称学“黄老”的陈平念起诗句来也有模有样,围观的里民暗暗感慨道:
“不曾想,当年不事农商,终日游闲,被人污蔑盗嫂,为县中笑柄的陈平,如今竟成阳武县年轻一辈中,最具名望者……”
这一切的改变,当追溯到五年前,秦国占领本县,陈平洗刷盗嫂诬告,去秦营做转译。
从那以后,陈平就攀上了高枝,他先立功成为公士,得金不少。秦吏还替陈平向乡豪张负求亲,为他娶得张氏女孙。因为陈平穷,张家还借钱给他置办酒宴,简直是倒贴。
当时有多事者幸灾乐祸地猜测,陈平多久会被嫁过五次人的张氏女克死?但陈平非但未死,事业反而如日方升。秦灭楚那年,张氏出钱,纳粮千石为他换得“上造”爵位,如今在乡中做吏,社会地位与从前大不相同。
背地里,也有些嫉妒的人暗诽:陈平早委身秦吏黑夫,后来则娶克夫寡妇张氏,是靠出卖色相才有今天,本身并无才干。
但今日社祭,陈平却用行动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
不仅祭祀程度没出差错,颂词抑扬顿挫,连祭后分割祭肉,也能做到让每家每户满意。
分祭肉,可不止是拿刀割平均那么简单,还要考虑到里中各户的地位和社祭出力情况:谁该多得,谁可以少点,哪些人要分给独特部位?既婆婆妈妈,又零细琐碎,如何能够公平合理,乐一里人之心,最是操心费神,非精明之人,无法处理周到。
但陈平做到了,他请里中年纪较长的数人列上席,里典、田典、里监门等人依次排列,又亲自持刃,割下最适合他们的祭肉部位、大小,恭敬地摆到案前,而后才将其余三四十户的肉一一分完!
这下,就连里中过去最看不起陈平的老儒,也横竖挑不出毛病,捧着案上的冷猪肉叹道:“善,陈孺子之为宰!”
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是发自内心的,少数是讨好的,陈平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眼睛则看向人群中的兄嫂,还有妻子。
兄长陈伯听人夸自家弟弟,骄傲得挺起了胸膛。
陈平那个一度遭休弃,后又与陈伯复合的伯嫂,则嘴碎地夸耀小叔子博学多闻,连咸阳的大官“右庶长”都发喜帖来邀请。
陈平的妻子张氏女,则摸着圆圆的小腹,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
这时候天色将黑,社祭却才进入高潮,它不仅是庄严的祭日,也是盛大的节庆,整个夜晚,一里之人,宴会饮酒,神人同乐。
不止是库上里,整个户牖乡,穷里之社,扣瓮拊瓶,相和而歌,自以为乐,至于豪富大贾们赞助的大社,更是鼓瑟吹笙,倡优百戏,盛况空前。
等狂欢结束回到家中,洗去手上的油腻后,陈平安顿妻子躺下,自己却掌了灯,又在膏油灯下端详起那封来自咸阳的请帖……
……
这是黑夫的喜帖,朱色的楮皮纸为封皮,里面是上好的麻纸,言辞谦虚,题头便是“黑夫再拜言”,并提前两个月发来,邀陈平入关。
“良人何日启程?”张氏女郎轻声问道。
陈平有些愧疚,偏头看着灯烛道:“右庶长婚期在腊月初一,此去咸阳千里迢迢,我明日就要上路了。”
妻子怀胎八月,十二月便要生产,这时候西去咸阳,他肯定会错过产期,但陈平在接到喜帖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要去!也必须去!
陈平轻抚着妻子的手,解释道:“其一,这位右庶长黑夫,当年在本乡为吏时,亲自替我向汝家说媒,他离开时,又赠金不菲,我无以为报。如今他贵为右庶长,据说还是皇帝近臣,却还记得我,竟提前两月发来喜帖!”
五年前的淡淡交情,竟到现在还记着他,这是陈平没想到的。
“其二,我如今虽为乡吏,衣食无忧,但我不愿一生拘于穷乡僻壤,如今黑夫邀我去咸阳,或许是一个机遇!”
婚姻在于有利可图,陈平娶张氏女郎,除了看中她貌美外,还垂涎于张氏在阳武县的地位。五年来,抱着这根大腿,他不仅声望日增,资财日益宽裕,交游也越来越广,在乡中为吏,无人敢不敬他。
但陈平并不满足于此!
“今日,我作为社宰,人人称善。”
“但,我的才干器量,仅能宰一里之肉?”
祭肉虽小,但承载的是礼制规范。礼正则天下定,礼偏则天下乱。所以孔子才讲究割不正不食,当鲁侯在社祭后没有给他送祭肉时,孔子也心灰意冷,辞去职务,离开鲁国。
春秋时,卿大夫手下的家臣之首,便称之为“家宰”,孔子就做过齐国卿族高氏家宰。
城邑之主为“邑宰”,也就是冉求所言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孔子也做过中都宰,据说一年时间,便使得中都男女别途,路无拾遗,器不雕伪。
陈平的志向和野心,却远超社宰、家宰、邑宰。
他的终极目标,是一国百官之首“宰相”!
“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能像今日分肉一样称职!”
今日分肉受赞之时,他便在心中如此慨叹。
但这志向是不能说出来的,人穷志大,别人听了,也只会笑话他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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