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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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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六个金人穿着异族的衣裳,容貌也不似夏人,黑夫点了点后,发现除了那个出现在临洮,高鼻深目的五丈巨人外,其余分别对应西戎、东夷、南蛮、北狄匈奴,以及越人。
而后六个,则分别是齐楚燕韩赵魏六王,面容栩栩如生,个个都神情恭顺,衣着神态不一,好似放大了七八倍的兵马俑……
不同的是,兵马俑是用来守卫皇帝陵寝的,而这十二金人,则象征六国四夷纷纷臣服。
单个看还没什么感觉,但十二人列于道旁时,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金属光泽,想到这是公元前221年,就感觉它们的确是一个奇迹……
罗德岛巨像、金字塔、亚历山大港灯塔,同一时间段的西方,也是奇迹林立啊,这也是古典帝国的通病吧。
“真高,真大。”
优旃在黑夫的车上夸张地仰起头,看着比他高十倍的十二金人,又感慨道:“可惜啊,大而无用!不过是伤国劳民之物!”
黑夫诧异地瞧了一眼小个子,优旃也咧嘴笑道:“中郎户令是不是在奇怪,我一介倡优,滑稽逗乐以为业,为何会说这种话?”
优旃不搞笑了,变得严肃起来:“中郎户令先前上书陛下的事,已经传开了,看上去虽只是建议熔铸千柄利剑为君榻,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陛下,得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
“君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是劝说陛下,与其大发徭役,集十万人之力铸十二金人,不如铸一个难坐的君榻,来提醒皇帝和后世子孙勿忘在莒,真是用心良苦啊!”
黑夫有些惊讶,这优旃,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君也是举朝上下,第一个敢直言劝谏此事的朝臣!当为吾辈楷模!”
优旃朝黑夫重重一拜,眼中满是敬佩之色。
黑夫顿时无语,他只是穿越者的恶趣味而已,但没想到,事后秦墨程商专门找他道谢,说没想到黑夫真的进谏了,可惜陛下未听,搞得他一头雾水。
此刻再听优旃一说,黑夫一回想,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看上去还真像是一次机智进谏呢!
“莫非祖龙也这么以为,才驳回了我的建言?”
黑夫不知道自己这是弄巧成拙,还是弄拙成巧,本想解释说:“我没有……不是我……”但优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激励,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优旃虽然是倡优,不敢与齐国的晏婴、淳于髡相提并论,却也能学学楚庄王时的优孟!”
这三人,都是能用机智言语进谏的人物,也是他的偶像。
言罢,侏儒便又摆出一副滑稽样,蹦蹦跳跳地从十二金人脚下经过,朝秦始皇的车驾跑去,巨大的金人下,矮小的侏儒跌跌撞撞地跑着,看上去十分搞笑。
等皇帝下车,满意地背着手看着自己树立的第一座奇迹,便问优旃十二金人可壮观时,优旃笑道:“善,这十二金人又高又大,有它们守卫陛下,若寇从宫外来,光是看到这些金人,便直接吓跑了,也不必郎卫宿卫于宫门了!”
“臣又闻陛下欲大作宫室,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如此更妙。这样一来,将士们便不用守在函谷、武关,若寇从东方来,可使宫人嫔妃持弓矢,骑麋鹿,驾羊车,于各宫室阻之!”
黑夫正好走到旁边,一听此言,再看皇帝的脸色颇为不快,顿时心里一紧,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道:“陛下,优旃自己吓得腿软,故有此言。”
秦始皇被扫了兴,心中十分不悦,却也不想跟一个口不择言的侏儒计较。
小小倡优,岂能知他树立金人,象征天下一统,六国四夷臣服,九州之内永无战事的良苦寓意?
于是便斥道:“妄言!天下已定,六王咸服,关内关外一片太平,黔首大酺,寇从何来?”
正要一挥袖,让黑夫将此人架下去,轰出宫,却不料,那些从咸阳宫主殿台阶迎过来的众人中,领头的一位通身穿素白深衣,腰悬佩玉,在一片黑袍中鹤立鸡群的玉面公子,也听到了优旃的建言。
他咬了咬牙,不顾一旁某位侍从的阻止,也几步上前,下拜道:
“陛下,倡优之言虽粗鄙,却也有理。儿臣近来读书,见子墨子之言,‘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今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陛下当与天下同利,不可擅天下之利,骤兴土木!”
言罢,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如玉的精致面容,十七八岁年纪,眼中却已有悲天悯人的神采。
“扶苏昧死敢言,不求陛下撤去金人,但望陛下能停修关中宫室!与民休息!”
第0344章 麟之趾
“亲儿子和近臣轮番进谏都未能动摇皇帝的心意,幸好我没有卷入太深。”
从咸阳前往甘泉山林光宫的路上,回想起前日发生在咸阳宫的事,黑夫不由暗暗摇头。
秦始皇在关中广建宫苑,打造一个“地上天国”的决定是坚固的。不仅优旃遭到了冷落,连公子扶苏也受到了波及,扶苏进谏的唯一结果,便是六月中旬,秦始皇去林光宫避暑时,带了诸子同行,却偏偏没有带自己的长子。
秦始皇是位高产的父亲,林林总总,竟有二十余子,年纪从最大的公子扶苏18岁,到最小的公子胡亥9岁。按照“二十而冠”的标准来算,秦始皇诸子均为成年,加上皇帝是一个对亲情较为淡薄的人,纵然相隔不远,却很少接见诸子。
所以黑夫也没有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机会,只是通过种种渠道,有些皮毛的了解。
这其中他最关心的,莫过于扶苏、胡亥二人。
一个人千古遗憾的贤公子,一个人将秦朝带入深渊的秦二世,任谁都会感到好奇。
那日扶苏的直言进谏,让黑夫想起了听张苍念过的一首诗。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如诗一般,扶苏给黑夫的印象,也是一位“不践生草、不履生虫”的仁兽麒麟,它悠闲地行走在绿野翠林,却又恍然流动,化作了一位优雅公子。公子如麟,高贵而仁厚,公子如玉,似一尘不染。这便是扶苏在咸阳民间的风评。
但与之相反,朝堂之上众臣,对扶苏却不太看好。
原因之一,便是扶苏之母乃楚国公子,舅父是反秦的昌平君,自那以后,皇帝召见扶苏的次数迅速减少。而扶苏颇有忧国忧民之心,每次觐见都会说些秦始皇不爱听的话,故越来越不受宠。
前日咸阳宫扶苏谏罢宫室后,秦始皇甚至当场训斥扶苏:“少读些儒墨,多学学律令。”
秦始皇此言意味深长,如此一来,扶苏是越来越不讨喜了。
黑夫暗想:“按照宗法,秦是嫡长子继承制,但秦始皇先前没有立王后,称帝后也没有皇后,嫡子不存在,便要在二十多个庶子里选定太子,依然是长子扶苏有优先权……”
可如今,皇帝自认为春秋鼎盛,一点立嗣的意思都没,朝野之中,也没胆量进言“早立太子”,众人都在猜测,陛下或是想要等诸子成年后,择贤者立之。
“也可能是觉得有机会长生不老,觉得没立太子的必要呢?”黑夫近来发现,来自齐燕的术士方士,经常能得到皇帝召见,所谈之事,多半是不问苍生问鬼神……
国无太子,这是秦朝一大隐患,却不是黑夫一介郎令能干预的。
他在戎车上回过头,能远远看见秦始皇六马驾辕的大路车驾,前后又有副车数乘,几乎一模一样。若想分辨皇帝在哪辆车的办法,一是看中车府令赵高的位置,其二,便是仔细辨认车中传来的孩童欢笑了……
这次去甘泉山避暑,将从六月持续到八九月,待九月秋收完毕后,会有“秋治兵以狝”的活动,不仅可以阅兵显威,亦能让诸公子通过狩猎学习戎事。除了忤逆秦始皇的公子扶苏被刻意留在咸阳“学律”外,其余二十余公子悉数同行。
但这里面,唯一被秦始皇带到车驾上同车的,只有公子胡亥。
在途径郑国渠时,天色将黑,按照计划,将在渠边的行宫休息一晚,黑夫去御驾请示时,赵高笑着与他见礼,又掀开了帷幕,却见到了惊奇的一幕:
无时无刻都放不下工作的秦始皇,此刻却如同一位普通的父亲般,与儿子玩六博游戏……
胡亥才9岁,他生得粉雕玉琢,头上束着总发,本来在认真地看着棋盘,发现车马停止,一瞧外面还跪了中郎户令黑夫,便促狭一笑,突然大声道:
“中车府令,天怎么黑了?”
赵高应道:“公子,外面太阳还未落,何出此言?”
“若不是天黑了,为何我看不清棋盘?”
他做出在黑暗中摸索的样子,一转头,装作才看到黑夫,拍着手笑道:“父皇父皇,原来是黑夫来了,难怪我眼前一黑!”
此言一出,赵高笑着摇头,连一向严肃的秦始皇也被逗得笑了起来。而胡亥见自己成功逗乐了父皇,更加洋洋得意,车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唯独黑夫心中暗骂道:“自作聪明的死熊孩子……”
他对胡亥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虽然在秦始皇面前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可在黑夫眼中,不过是个只知道玩乐闹腾的熊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仗着被皇帝宠爱,便喜欢作弄近臣,笑话过优旃腿短,暗讽过隗状年迈,前日见了黑夫后,竟胆敢拿他面黑来开玩笑。
痛爱少子乃父母通病,据说秦始皇最喜欢的女人,乃胡亥之母,随着其母早逝,这份感情也转移到了胡亥身上。行则同车,食则同案,对扶苏有多冷落,对胡亥就有多疼爱。
“真是……天壤之别啊。”
虽然被胡亥取笑,但黑夫却面不改色,竟笑道:“陛下、公子,别看下臣的脸是黑的,但心,却是红的!”
胡亥更乐了,捧腹大笑起来,中车府令赵高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中郎户令的嘴啊,真是同红糖一样甜。”
胡亥瞥了一眼赵高:“比你还甜?”
赵高拱手:“老臣弗如,弗如。”
黑夫忙道:“下吏岂敢与中车府令相提并论。”
胡亥这时候也不玩六博了,而是拽着秦始皇的手道:“父皇,我听说中郎户令是最早玩兵球的人,何时让他带着郎卫们,踢一场给我看看!”
兵球便是黑夫在灭楚之战,守在壁垒后那几个月里,将橄榄球魔改一番后,发明的游戏,两年过去了,已经传入了关中。秦人不喜齐楚杂耍式的个人蹴鞠,却对这种壮汉速度与激情的碰撞很痴迷,兵球遂成关中秦卒常玩的游戏。
胡亥也痴迷于此,他最喜欢看那些穿着沉重甲胄的兵卒为了争夺那小小皮球,撞在一起,摔得满脸泥浆的狼狈模样,若是比赛中能有人断交断腿,就更妙了!
黑夫拱手:“陛下和公子若想看,黑夫必亲负甲胄上场。”
对付这种领导家的熊孩子,打不得也骂不得,他不是喜欢玩么?黑夫倒是有很多小游戏,可以投其所好……
秦始皇却拍着儿子的头道:“胡闹,朕的郎官,入则宿卫,出牧百里,岂是用来游戏的?行宫已至,下去用飨罢。”
胡亥撅起了嘴,直到赵高说今日有新鲜的豹胎吃,他才重新露出了笑。
秦始皇让赵高将公子胡亥带出去,又道:
“朕许久未来此渠,明日当沿着沟渠巡视,看看今岁内史用了堆肥沤肥之法后,效果如何?”
秦始皇出了马车,看着行宫旁,这条从泾水分出后,缓缓东流,最终注入洛水的清澈沟渠。
它的出现,可以灌溉泾水洛水之间三百里的泽卤之地,溉田四万余顷,关中遂为沃野。渠成十年以来,再也没有遇到过凶年,秦由此而富强,秦始皇能一统诸侯,源源不断提供大军粮食,郑国渠居功不小。
但随即,皇帝的目光转向北面,似乎因眼前的郑国渠,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问黑夫:“明日该谁随驾宿卫?”
黑夫道:“轮到中车骑令王离。”
“如此一来,你便清闲了,那你便去云阳县走一趟罢。”
云阳县,是郑国渠以北一天行程外的地方,距离甘泉山林光宫不远,黑夫立刻竖起了耳朵,不知皇帝有何要他去做的事。
秦始皇摸着胡须,缓缓道:“去云阳狱替朕看看,程貌,还活着么?”
第0345章 隶书
程邈还活着么?当次日中午,黑夫带着下属董翳和数名郎卫,轻车抵达云阳县时,便得到了狱掾曹咎肯定的答复:不仅活着,还活得挺好。
曹咎乃是咸阳南市狱吏司马欣的妻兄,与董翳认识,一听说黑夫是奉皇帝之命来视察的,立刻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入县狱中。
“隶臣程邈在外劳役,容下吏派人去将他带回来……”
黑夫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县狱,格局和安陆的有几分相似,给他一种熟悉感,回过头道:“要多久?”
“来回半个时辰,还望上吏稍待……”
让人奉汤给黑夫解渴,由县丞陪着黑夫尬聊,曹咎则退到堂外,低声问熟人董翳:“陛下要见程邈?”
董翳摇了摇头。
曹咎面色一变:“陛下要杀程邈?”
董翳还是摇摇头:“中郎户令说陛下令他来看看程邈,瞧瞧此人在做什么,至于是见是杀,中郎户令没说,我也不敢妄然揣测帝心。”
曹咎刚松了口气,黑夫却又唤他上堂,问起关于程邈的事迹来。
“程邈是哪年入狱的,犯了何罪?”
曹咎忙道:“禀上吏,程邈已入狱十年了,罪名是樊於期之叛,程邈受其举荐为狱吏,又入宫为郎。樊於期叛逃时,程邈非但没有自陈其罪,反而为樊於期辩解,陛下震怒,将其判为隶臣,派遣来云阳服刑……”
“原来如此。”
黑夫恍然,秦允许官员举荐他人为吏,可一旦举荐成功,举主和被举荐者就绑在一起了。被举者犯罪,举主因为举荐不当要连坐,反之亦然。十多年前吕不韦、嫪毐倒台,他们在朝为官的门客几乎被一扫而空。
秦始皇最讨厌的就是背叛,樊於期曾担任过中郎将,又多次出征攻城略地,为秦立下汗马功劳,却在被李牧打败后,选择了叛逃,皇帝当然是极其震怒的,用金千斤,邑万家的重赏捉拿樊於期。
程邈非但没有及时划清界限,反而为其辩解,没被处死就算不错了。
不过,能让秦始皇过了十年都念念不忘的人,绝不会这么简单。
黑夫又问:“他这十年来,在云阳做何劳役?”
秦不养闲人,对判处徒刑的罪犯们,凡有劳动能力的,都要强迫他们干活。哪怕是判处死刑的犯人,一日未死,就要靠劳作换取吃食。
所以在秦国,刑徒和隶臣可以视为同义词。
曹咎看了县丞一眼,老实答道:“程邈虽是隶臣,但因《司空律》有言,隶臣有巧可以为工者,勿以为人仆、养、城旦。程貌熟悉律令,又能写一手好字,故官府没有派他去做苦力,而是在令史手下做事,协助缉捕罪人。除了没有俸禄,每晚归来后要住进监牢外,其余与普通头小吏无别,扣除衣食,每次公事,还能得到四钱……”
黑夫失笑:“这么说,你所言程邈在外劳作,其实是跟着令史办案去了?”
县丞面色不太好看,瞪了曹咎一眼,曹咎也擦了擦汗,应道:“唯,正是如此。”
让程邈服轻刑是他给县丞出的主意,虽然在法律上说得通,但若陛下迁怒下来,他们也要被殃及啊。
“有特长就是好。”
黑夫则暗道这程貌运气不错,现在享受的待遇,大概跟水浒传里,被发配江州的宋江差不多,只要他不写反诗作死的话,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不成问题。
但此人究竟是凭什么被秦始皇记住的呢?黑夫来之前,问过一些秦始皇身边的旧近臣,他们说程邈做议郎时,曾奉皇帝命修订秦文字,可惜后来犯罪,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次皇帝派黑夫来探监,或与此事有关。
就在这时,曹咎也说到程邈每次出公差所得的少许钱帛,都用来买笔墨和简牍上了,每逢闲暇,总是在牢狱中笔耕不缀……
黑夫来了兴趣,不想干等程邈回来了,让曹咎带自己去狱中程貌的住所看看。
进了云阳牢狱,黑夫才发现,这里的监牢,也分了三五九等。
最下等的是城旦住的,没有被褥,没有窗户,只是地面上有些发霉的稻草,十个人挤在狭小的区域内,里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中等的是鬼薪、白粲、司寇、舂等刑徒的房间,虽伙食粗劣,被褥泛潮,好歹可以容身,五人一间——有个挺有趣的事是,舂米过去是与城旦并列的重刑,近年来踏碓、水碓大行于世,舂米也没那么累了,于是就变成了中等刑罚。
最上等的地方位于监牢的第二层,除了门从外反锁,窗户安了栏杆外,与普通民居区别不大,曹咎引领着黑夫开门而入,此刻正值下午,阳光从窗扉撒入,照得满屋都是……
“上吏,这便是程邈的居所。”
黑夫微微张开了嘴,这哪是牢房啊,分明是一个书法展览室!却见三面斑驳的墙壁上,挂满了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简牍,有数百块之多。
“这些是……”
曹咎笑道:“正是程貌过去十年书写的,他是用每次公务办案的赐钱购买笔墨书简,所书并无不妥,故吾等未做干涉。”
小心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简牍后,黑夫走近墙壁,定睛一瞧,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反诗,而是每个秦吏都要背诵的《为吏之道》。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就发现这些简牍上的文字形制,与日常所见颇为不同!
不是最常见的秦篆,秦篆虽然已是从周代复杂的大篆里改进而来的,但还是保留了金文的一些习惯,比划圆转,横平竖直,粗细基本一致,必须慢慢写。
更不是黑夫曾见过的魏、楚等形制各异的六国文字。
“有些像南郡吏员在记录案情时的速记体……”
后世挖出来的秦简上,基本都是这种速记字体,官吏们为了速度,经常下意识地简化篆体,减少笔划,字形也转为方扁。
不,眼前的字体,比那种小篆的速记体改变得更加彻底,几乎每个字,都化繁为简,化圆为方,化弧为直。
没错的。
黑夫有些小激动,因为他竟在这看到了一种流传至后世的字体,而非不管怎么学都觉得陌生的古篆字。
“这是……”
“隶书!”
“多谢上吏赠名!”
就在黑夫将这两字脱口而出时,一位穿着刑徒赭衣,头发斑白的中年人也出现在门口,他看着满屋的十年心血,嗟叹道:
“隶书,隶书,隶人所书也;隶书,隶书,亦佐篆书所不逮也!好名字!”
言罢,他对着黑夫重重一拜:“程邈十年所书,均在于此,陛下纵要赐我死,程邈也能含笑而终了!”
“程君言重了。”
黑夫走过去将程邈扶住,同时看着其他两面墙壁上,是一些篆字与隶书的对照表,四千篆字,几乎都有一一对应的隶体,若有所思。
心中明白,为何秦始皇对程貌此人念念不忘了,这或许跟皇帝近来打算实施的一项国策有关!
“车同轨,书同文!”
这次皇帝移驾林光宫,可是将李斯、赵高、胡毋敬三大书法家都带着的,又派他来瞧瞧程邈,目的十分明显。
“我何不乘此东风,将那件事做了呢?”
一个藏在黑夫心里许久的想法,在满屋隶书的引诱下,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
PS:类似的例子见《岳麓书院藏秦简(叁)》,“隶臣哀”和“隶臣毋智”也是行动自由且在“狱史”或“令史”领导下从事缉捕罪犯等工作。
第0346章 仓颉造字
甘泉山位于云阳县以北三十里,因山有清泉而得名,此地即便是盛夏六月也依然十分凉爽,故秦在此建立了一处离宫,称之为“林光宫”。
林光宫不仅能避暑狩猎,因距离北地、上郡都不远,又可练兵威慑戎狄,宴飨藩夷,每年秦始皇五六月至林光宫,八九月乃还于咸阳、章台。
按照皇帝走到哪都不落下政务的习惯,每年皆有不少决策在此议定。
今年也不例外,秦始皇的车驾才刚刚驶入林光宫,让胡亥等诸公子自行娱乐,他便马不停蹄地召集了随行的廷尉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太史令胡毋敬三人。
打赢了封建、郡县之议后,李斯已经超越左右二相,成了帝国真正的宰辅。皇帝议定国策,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找他来问对,君臣达成共识后,通知一下丞相和御史大夫而已……
而今日皇帝让他同至林光宫,并在抵达后立刻召见,所为何事,李斯心中也有几分谱。
看看左右的赵高、胡毋敬,秦国三大书法家,便凑齐了。
二人恭恭敬敬地请他在前,李斯也不客气,微微一笑后,率先入殿。
秦始皇穿着一身黝黑的“袀玄”,负手立于殿中,他的脚下,是白色的帛,帛上写满了许多文字,皇帝此刻正盯着这些文字,默然不语。
“臣等拜见陛下!”
三人齐齐下拜,秦始皇回过身,也不废话,直言道:“自从周平王东迁后,诸侯力政不统于往,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于是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
“如今天下各国,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宗周雅言不再,已积重难返。这也就罢了,然文字上也一样,大篆已改,齐、楚、燕、三晋各成体系。”
他看向李斯:“廷尉,你乃是天下闻名的书法大家,曾在楚国为吏,知晓楚字,又拜入荀卿门下,跟他学过三晋文字,还去过稷下数年,对齐字也不陌生。没记错的话,朕与燕国伐交时,亦是廷尉为朕将燕国书信译为秦篆,今日便来看看说说这些文字罢!”
李斯应诺,而后便挪步到了大殿偏北的位置,踩着脚下的燕字道:“陛下,燕人乃召公之后,姬姓大国,最好复古,学过尧舜禅让,连文字上,也常常仿古。可效仿的却不是大篆,而是更古的甲刻之文。”
“食古不化。”秦始皇对燕人最为轻蔑。
言罢,李斯又挪步至殿中,看着赵魏韩三国文字道:“三晋之地,民俗急躁,仰机利而食,连文字也透着一股急不可耐,他们将大篆简化太过,马不似马,虎不似虎,他国之人根本看不懂。”
接着是楚字,李斯对故国文字一点都不留情,冷酷地说道:“楚字与中原素来不同,似鸟如虫,故称之为鸟虫篆,近百年来,其写法越发飘逸潦草,难以捉摸。”
最后,他指着那些齐字道:“齐国好儒,受邹鲁之风熏陶,齐鲁文字都比较方方正正,倒是与秦篆在形制上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到比划……”
李斯笑着摇摇头,又朝秦始皇一作揖:“总之,六国文字,形制极其紊乱,少的如马字,有二十多种写法,多者竟有百余种写法,均难以辨别。”
“诚如廷尉所言,如今六王均已伏罪,六国化为郡县,一政令律法。然近来各地守、丞禀报,说六国文字各异,咸阳的政令发到地方,还必须译成本地文字,那些就地选拔的官员才能看懂……”
“真是岂有此理,这是六国统于秦,还是秦统于六国?”
秦始皇对此颇为不悦,一挥袖道:“不管是墨者、儒家,亦或是法家,皆言天下定于一,但说起来,何谓真正的一统?”
“只是如周室一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后便其俗而治之?”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摇摇头道:“朕不仅要灭六国社稷,一疆土。”
“朕当一天下法度衡,让胶东的丈、尺、寸,与咸阳一致,让会稽的钟、石、斗与巴蜀相同。”
“朕将一天下车轨,宽皆六尺,使各地官吏商贾往来无阻。”
“而今,朕还要一文字,使三十六郡书信往来皆用秦字,不必再转译重抄,让一个渔阳郡斗食吏,也能看懂朕的诏书。如此,方为真正的一统!”
赵高率先阿谀道:“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此乃天地初分以来未有的壮举,陛下高瞻远瞩,臣佩服。”
秦始皇也宣布了召见三人的目的:“朕欲罢其不与秦文合者,从明岁正月始,官吏再有使用六国文字者,初犯罚俸,再犯罢官!”
又道:“三子书法精湛,天下闻名,今日下去,便效仿周时《史籀篇》,将秦篆三千余字去繁就简,以朗朗上口之章句,书于简牍之上。再作为范本,发三十六郡,使官吏、学室抄录修习,必使秦字在诸郡推行,绝灭六国异字!”
李斯、赵高、胡毋敬三人应诺,《史籀篇》他们不陌生,乃是周宣王时太史所撰的识字课本,秦始皇的意思是,让他们各自用秦篆编写一本老少皆宜的识字教材,推行天下……
“陛下,臣黑夫前来复命!”
就在三人奉命告退后,殿外又响起了一个大嗓门,却是前日奉命去云阳县的中郎户令黑夫回来了!
……
得到准许后,黑夫匆匆入殿,秦始皇看着他道:“隶臣程邈还没死?”
“赖陛下仁德,程邈幸而未死。”
一边说着,黑夫还将怀中一份帛布、一份简牍双手奉上。
“陛下,此乃程邈的自陈!”
“现在才自陈?”秦始皇冷笑:“十年前樊於期反叛时,他又在做什么。”
秦始皇不欲接,但黑夫却一直举着,他也看到了满殿铺满的六国文字,暗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便垂首道:
“陛下,程邈自知有罪,故他花了十年时间,做出了一件有利于国的大事!”
接着,黑夫便将程邈在云阳狱中覃思十年,损益大小篆方圆笔法,结合秦吏记录案件爰书的速记体,成隶书三千字的事,一点不漏地禀明皇帝。
秦始皇态度稍缓,此事是程邈入狱前就在做的,正因如此,他才留了程邈一条命,想看看他能做出怎样的成果来。
但始皇帝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次派黑夫去巡视,若有成效还好,若无成效,程邈恐怕要过上真正的牢狱生活了。
他接过黑夫带来的帛书、竹简,却见上面分别用篆书和隶书写了奏言。
黑夫亦代为转述道:“程邈以为,陛下一天下后,不论是中央还是郡县,政事越发繁多,圆转的篆书书写太慢,已经不适应繁忙政务。而程邈所造隶书,以秦篆为基准,杂采各地秦吏的速记写法,以方折笔代替圆转篆书,云阳狱吏试之,发现以篆书抄录五百字的政令,要一刻半才能写完,但以隶书却只用一刻……”
他在基层政府供职过,所以知道,因为秦国独特的律令制度,就算是一个小小县寺,每天都要处理大量诉讼,接到许多政令,发出好些爰书。
所有不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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