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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争大唐-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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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这个笑话实是不怎么好笑,某似乎听不太懂。”良久之后,纳隆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一副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算是结束了这场无声的较量,只不过纳隆的轻松只是表面上的罢了,其实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定——来前纳隆便已得到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知晓有人打算拿陇右的粮草做文章  ,只可惜碍于时间的缘故,尚来不及核实其真伪,此时又听叶凌如此说法,又怎不令纳隆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块,若不是纳隆城府够深,只怕在先前的对视中便要露出破绽来了。

“笑话么?或许罢,但博君一笑耳,无足挂齿。”叶凌见纳隆如此沉得住气,自也颇为佩服,同样是哈哈一笑了之,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而是悠闲地在琴弦上拨拉了一把,荡漾出一连串的颤音,目光转向西沉的太阳,嘴角含笑地道:“纳先生,夕阳虽好,可惜近了黄昏,是到了点灯的时辰了罢,先生以为如何?”

叶凌这句话里自然也是藏着话的,其所言不过是暗指大位的传承罢了,以纳隆的智商,又岂会听不出其中的奥妙,只不过纳隆在没彻底摸清叶凌请自己来的用意之前,并不想漏出自个儿的底牌,这便笑了笑,并没有接口说话。

叶凌以前没见过纳隆,但却没少听过此人的名字,此番几次试探之后,已然大体上知晓纳隆是个怎样的人,此时见纳隆缄口不言,自是清楚废话说得再多都甭想从纳隆嘴中套出东西来,也就懒得再打机锋了,摇了摇羽毛扇,淡然一笑道:“纳先生对相州一案有何看法?”

纳隆见叶凌如此快地便转入了主题,倒也颇觉有趣,不过却没打算就此事多谈些什么,只是笑着道:“某只是越王府一闲散属官罢了,此等朝堂要务非某可以与闻。”

“哦?哈哈哈……”叶凌突地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见了泪,可纳隆却宛若没见着一般,微笑着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叶凌突地收住了笑,将手中的羽毛扇往几子上一搁,一双眼睛光闪闪地看着纳隆,缓缓地开口道:“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东宫将易主,何人可得之?”

纳隆淡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叶凌接着往下说——纳隆对于叶凌能看得破李世民此番布局的良苦用心并不觉得有甚吃惊之处,说实话,要是叶凌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纳隆也就懒得跟其坐下来谈事情了,只不过此事看得透归看得透,但却是件说不得的事情,此时叶凌竟然敢说将出来,其后头只怕还有下文,纳隆自是不想多言,只想看看叶凌究竟想唱啥大戏,然则叶凌说到这儿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笑呵呵地起了身,走到亭子的一角,跪坐了下来,竟然好整以暇地煮起了茶。

水原本就是开的,这茶煮起来着实快得很,前后也就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壶新茶便算是出炉了,叶凌边微笑着为纳隆沏上了碗新茶,边颇有些子意味深长地道:“昔日曹丞相煮酒论英雄,今日某与纳兄且来个煮茶论英雄好了,虽有东施效颦之嫌,却也约摸当得起罢。”

纳隆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既没有出言否认,也没有表示同意,端起了茶碗,闻了一下,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随口赞了声:“好茶。”

“纳先生喜欢就好。”叶凌也端起了自个儿面前的茶碗,对着纳隆示意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昔日袁绍累世三公,兵多将广,一时之俊杰也,然曹公以瓦狗视之,后果有官渡之败,验矣,纳先生以为如何?”

叶凌此时提起袁绍,其用意不过是拿昔日之袁绍比今日之魏王罢了,这一点纳隆自是听得出来,也清楚叶凌提起这个典故之用心,左右不过是要冲着相州军粮案去的,大体上也是想着扳倒刘洎,打击魏王李泰在朝中之势力罢了,这倒是合乎李贞事前所定下来的目标,不过么,事情既然摊开了说,没点好处纳隆自是不会张口说话的,故此,哪怕叶凌说得天花乱坠,纳隆也依旧只是笑笑。

叶凌一向自负有才,又年少而居高位,傲气还是不小的,此时见纳隆始终不吭不声,心里头登时便有些子不悦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强自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借着饮茶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心态,沉吟了一下,接着道:“袁绍官渡之战兵多将亦多,惜乎惨败一场,何也?唯乌巢粮营被焚之故耳,若无粮草,纵有霸王之勇,又岂有奈何乎?”

叶凌这话说到这个份上,纳隆自是知晓宫里头传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确有其事了,只是一时间尚无法断明搞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心头顿时猛地一沉——北疆战局之总体策划乃是最新进展纳隆都不是太清楚,无他,即便有飞鸽传信这等手段在,可所能得到的消息不过是七天乃至十天前的动态罢了,在不清楚李贞那头后勤辎重的调配实际情况下,陇右的军粮纳隆是断然不敢有失的,此时见叶凌将话挑明了,纳隆自是无法再保持沉默,这便笑着道:“叶先生所言甚是,某亦深以为然,惜乎袁绍,若非乌巢有失,只怕败的就该是曹丞相了罢,时也势也,然则总归是命也,叶先生以为如何?”

一见纳隆总算是开了金口,叶凌暗自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鼓着掌道:“诚然如是,纳兄好见识,若非如此,又岂有乌巢之失乎?斯言大善!”

“叶兄谬赞了,某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却不知若是叶兄面对乌巢将失,能解否?”纳隆脸色不变,只是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笑眯眯地接口说了一句。

见纳隆如此之上道,叶凌心中顿时大安,嘴角一弯笑着道:“此又有何难哉,须知事在人为,全力以赴渡过淝水,以势压人,彻底击垮兵寡之曹公是为一策,分兵袭取无兵可守之许昌亦是一策,后世之联吴抗曹亦不失为良策,不知纳兄所欲何策?”

今日早间东宫议事虽无越王一系的重臣参与,然则以“旭日”之能耐与高效,内里生的一切早就传到了纳隆的耳中,自是知晓三司会审中独独吴王一系被排除在外,此时见叶凌亮出了底牌,其所言不过就是指望越王府这一头能在相州军粮案上使使劲,搬倒刘洎,制造乱局,以便吴王府一边能浑水摸上鱼,作为交换的代价,吴王府会在陇右军粮一事上给予越王府相对的支持,这个提议对于纳隆来说倒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就算叶凌不说,纳隆也绝不会放过这等扳倒刘洎的大好机会,若是条件许可的话,纳隆甚至想连同崔仁师一道圈将进去,当然了,纳隆是不会将己方这些打算透露给叶凌的,此时见叶凌问,也就笑着道:“诸葛武侯,神人也,其联吴抗曹之策大善,某每读史书,皆叹服之。”

一听纳隆如此说法,叶凌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哈哈大笑着道:“纳兄真妙人也,此言当浮一大白,此处无酒,某便以茶代酒敬纳兄一碗,来,纳兄请!”

纳隆并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端起茶碗,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笑着道:“多谢叶兄的好茶,天色不早了,某这便告辞了,叶兄请留步。”话音一落,起了身,对着叶凌拱了拱手,领着雁大潇洒而去。

“纳兄走好,请恕某不远送了。”叶凌也没有多留纳隆的意思,只是站了起来,就在亭子里目送纳隆主仆二人出了园子,嘴角一弯,露出了个神秘的微笑……

夜有些深了,灯火算不得明亮的越王府内书房里,纳隆微闭着双眼,躺在摇椅上随意地摇着,宛若睡着了一般,唯有不断轻敲着扶手的右手方显示出其并没有真儿个地沉浸在睡梦中 ——自打从太平观回来之后,纳隆保持这等姿态已足足有近一个时辰了,却始终不曾开过口,这令候在一旁的雁大心里头颇为犯叨咕的,可又不敢轻易出言打断纳隆的思考,只好耐着性子站在了一旁。

“想问什么就开口好了。”就在雁大站得颇为心焦的时候,纳隆终于话了,只是躺着的姿势却依旧没有改变,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睁开。

纳隆既然如此说法,雁大自是不会客气,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向纳隆砸了过去:“纳先生,据查,兵、户二部目下皆无征调陇右粮草之相关计划,此等所谓的有人在打陇右粮草之注意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再者,若是确有其事,那又是何人在搞鬼?依属下看,能有能力行得此事的,也就只有东宫与魏王那一头而已,至于吴王那边纵使有心怕也没那个能耐,既然如此,叶凌又有何能为可帮得了我方?若是不能,其约我等前去谈条件又有甚意义?其又是从何得知此消息的?还有东宫那头为何要通过武才人给我等传这么个口信,这其中又有何蹊跷?若不是东宫要动手,那就只有魏王那一边了,可如今刘洎深陷案中,魏王府一系自顾尚且不暇,又怎可能在此等非常时期与我等闹不痛快?”

“问得好。”纳隆哈哈一笑,一挺身从摇椅上坐了起来,赞赏地看了雁大一眼,语气肯定地道:“所谓的调拨陇右军粮一事十有八九是空穴来风罢了,左右不过是有人在耍小聪明而已,算不得甚大事情。”

“假消息?这……”雁大不明白纳隆为何会如此说法,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纳隆,满眼睛里全是探询之色。

纳隆站了起来,走到雁大身边,拍了拍雁大的肩头道:“正所谓贼喊捉贼,虚张声势之事,不外如是者,呵呵,今上何许人也,如何会不知道后勤辎重的重要性,如今虽远征高句丽,实则眼睛却盯着京师里头,似此相州一案已属蹊跷了罢,谁若是敢再在后勤辎重上伸手,那可就是嫌命长了,那三方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去做这等注定要败露的蠢事的,当然了,造个势却是无妨,至于东宫与吴王府的用心么,自然是希望我方能全力出手对付魏王一党罢了,又有甚稀奇可言的。”

雁大想了想,觉得纳隆所言颇为有理,可毕竟缺乏相关证据,内心里依旧有些子将信将疑,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之后,突地想起了一事,紧赶着问道:“如此说来东宫与吴王府之间该是有所勾连了,这又该如何应对?”

纳隆自信地一笑,冷静地分析道:“呵呵,勾连是有的,就如我等现今与东宫的勾连一般罢了,左右不过是相互利用一下而已,不必担心,在扳倒刘洎一事上东宫、吴王府还有我越王府的利益并无二致,我等该如何便如何好了,没必要加以调整。”

“既如此,那为何叶凌非要面见先生不可?”雁大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语带不确定之意地追问了一句。

“为何?呵呵,某先前就是在想这个‘为何’。”纳隆笑着道: “叶凌是个聪明人,某能算得到的,想来他也能算得到,若是光为了这么个军粮案的话,原也无需他来出面,嘿,只怕要么是吴王那头另有安排,要么就是叶凌知晓魏王府会有大的行动,无论是哪种可能,京师这堂水只怕就要浑了罢,唔,其之所以提前约某面谈,除了试探一下某之能耐外,更多的是提前给我方打个招呼,一旦大乱来时,也好合纵连横罢了,只不过某一时也看不透那两方究竟会如何个出手法,此事尚需慎重以待,这样好了,尔传令下去,让京畿处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是,属下遵命。”雁大应答了一声,然则却并没有立刻退出书房,而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陇右分舵是否需要动员起来,以防小人作祟?”

“唔,也好,通知一下亦可,尔自己看着办好了。”纳隆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同意了雁大的建议,雁大见状,自是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个礼,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所谓的决断说穿了不过就是先大胆地假设,而后再去小心求证罢了,只不过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之又难,尤其在缺乏相关证据的情况下,要作出重大的决断,需要的不光是智慧,更需要的是勇气和胆略,这一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然则,勇气与胆略是需要实力来撑起的,而此时的越王府一系之实力比起其余三方来说,并不占优,能不能在即将上演的这一场大动乱中占据上风纳隆心中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只不过盖子既然已经掀开了,此时便已然没有了退路,能不能从这场大乱之中谋得利益的最大化,就成了考验他纳隆能力的最佳准绳,一想起尚在塞外征战的李贞,纳隆便感到肩头的担子沉得厉害,沉得有种令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便在这无人的内书房里疾步地踱将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三)

诏狱,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意为此监狱的罪犯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议罪之人,当然了,这只是个泛指罢了,实际上在有唐一代,但凡犯了事的五品以上之官员都关在此狱中,并不一定需要皇帝专门下诏这么道手续,此诏狱也并非是专门设立的监牢机构,仅仅指的是大理寺所掌管之牢房——亭部中的一处特设之独立监房罢了,自打贞观元年以来,此诏狱也甚少使用,唯有当初汉王李元昌与侯君集造反之时曾有过满员状态之外,平日里基本上都是空置着的,甚少有官员被押入此牢中,故此,此狱并没有专设之牢头禁卒,平日里也甚少有人去专门打理,然则,自前日起,这座监牢便守备森严,不单临时抽调来的牢头禁卒们如临大敌,更有从羽林军中专门调拨前来的数百官兵将此处监牢把守得水泄不通,可说起来也好笑,如此这般的严谨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六品的小官儿——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

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不记得了,刘铖已然不记得自己被关进这黑漆漆的牢里有多久了,甚至不清楚现如今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依稀记得那一日被押解进这牢房中前所生的事情,可自打进了这牢房之后就再也没人来问过他话,除了偶尔有数名牢头一起来送送饭之外,这偌大的牢房里仅有他一个人在,无论是哭喊还是叫闹都不会有人来看他一眼,恐惧与空虚如同地狱的恶魔一般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不明白,刘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生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他喊过,哭过,闹过,可到了如今喉咙早已喊哑,眼泪也早已流干,眼前的一切却残酷而又无情地告诉他这全是真的。最开始,刘铖还抱着美好的希望,指望着自己那个身居宰相之位的父亲能来搭救自己,又指望着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只可惜到了底儿,一切的希望全都幻灭了,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与空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间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了起来,正浑浑噩噩的刘铖登时便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扯着嘶哑的嗓音嚷道:“冤枉啊,冤枉啊,某冤枉啊……”凄厉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个不停,然则却没有人理会刘铖的喊冤,七、八名衙役在一名大理寺官员的率领下,沉着脸打开了刘铖所在的牢房之大门,一拥而上,不管刘铖如何挣扎,架起带着枷锁脚镣的刘铖便往外走去,一步不停地出了牢房,径直往大理寺正堂行去。

“威……武……”就在刘铖刚被押解到堂口之际,站成两排的大理寺之衙役同时敲着水火棍,喊起了威来,那等声势登时就令正挣扎哭喊的刘铖吓得浑身一哆嗦,彻底地哑口了不说,还险些瘫倒在地,好在押解他的那几名大理寺衙役早有防备,死命架着刘铖,拖着便进了大堂,将刘铖往地上一摁,迫使其跪倒在地,而后各自退到了衙役的队列之中。

“啪!” 还没等刘铖反应过来,但听惊堂木猛地一响,堂上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声:“堂下所跪何人?讲!”

“啊。”惊魂未定的刘铖猛地一个哆嗦,霍然抬起了头来,一见到上高坐着中书令萧瑀,下方左右还有着三位大员分别就坐,立时就傻了眼,不但没回答萧瑀的喝问,反倒高声呼喝了起来:“萧中书救命啊,下官冤枉啊,下官实是冤枉的啊……”

“放肆,尔敢咆哮公堂,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一见到刘铖狂喊乱叫,萧瑀仅仅只是皱起了眉头,可大理寺少卿裴鸿绪却猛地一拍惊堂木,率先开了口,此令一出,数名衙役立马涌上前来,架起刘铖便要往堂下拖去。

“且慢。”眼瞅着刘铖难逃此劫,监察御史王正凛立马出言止住了衙役们的动作,看都不看裴鸿绪一眼,只是对着上的萧瑀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说道:“萧中书,如今案情未问,先打板子,恐有不妥罢,若是屈打成招恐招物议,实非朝廷之福也,请萧中书明断。”

萧瑀虽跟朝臣们都不怎么来往,也甚少参与到诸皇子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阴暗事中,可却并非傻子,又岂会不知道裴、王这两位背后都站着的是谁,更清楚这两位大臣到底想的是啥心思,只不过萧瑀却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接手此案,自有着其主张在——立威!说白了,萧瑀打算通过审明此案来竖立自己在朝臣们中的威信,故此,萧瑀压根儿就没打算偏向哪一边,只想着断明了案情,好生出一回彩的,此时见案子还没审呢,下头那两个副审倒先喧宾夺主地咋呼了起来,心里头立时便是老大的不痛快,板起了脸,连看都不看裴、王二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拍惊堂木,再次断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再不道来,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刘铖险些挨了板子,到了这会儿算是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高声道:“下官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恳请萧中。”

“嗯。”见刘铖学乖了,萧瑀矜持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接着问道:“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之相州粮草划拨单可是由尔亲笔所录?”

“下官冤啊,下官所录之所有调拨单全是依兵部所来之账册填写,实无差错啊,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冤枉啊……”一听萧瑀问到了此时,刘铖想起这几日所受的折磨,登时悲从心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住口,尔再放肆,小心大刑侍候!”裴鸿绪不等萧瑀话,再次断喝了起来,登时便吓得刘铖哆嗦着停止了嚎叫,裴鸿绪怒视了刘铖一眼,这才侧转身看着萧瑀,拱手为礼道:“萧中书,如今账册、原始调拨单已到堂,下官垦请大人下令,让犯官当场自认。”

萧瑀心中虽不满裴鸿绪几次三番地抢着出言,可碍着太子的面子,却也不想过于己甚,再转念一想,当庭认证亦是必然之程序,也就没驳裴鸿绪的面子,沉吟了一下,拈了拈胸前的长须,沉着声道:“准了。”

裴鸿绪一见萧瑀同意了自己的意见,登时便是得意地一笑,大有深意地扫了眼坐在斜对面的王正凛,这才高声断喝道:“来人,将证物呈上!”此言一出,自有数名大理寺之衙役捧着账册、调拨单等物证从后堂转了出来,将这一大叠的东西一古脑地放在了裴鸿绪的桌子上。

裴鸿绪挥退了那几名衙役之后,从那一叠的政物里取出数张调拨单,款款地起了身,踱着方步走到跪于堂下的刘铖面前,绕了一圈,这才将手中几份调拨单递给了刘铖,冷着声道:“尔好生看看,这些调拨单可是出自尔之手笔?”

刘铖颤抖着双手将那些调拨单接了过来,认真地看了好一阵子,现里头并没有相州那张调拨单,而这几张调拨单上头全是自己的笔迹,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禀大人,此皆某之所为,并无差错。”

“尔确定无疑么?”裴鸿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着声,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下官确定。”刘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无疑。

裴鸿绪嘴角一挑,微微一笑,也不再理会刘铖,大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拿起了一张调拨单,与先前的几张 合在了一起,走到了萧瑀的文案前,一边将所有的调拨单一并呈交给萧瑀,一边高声道:“萧中书,您老请过目,这几份调拨单可是一人所写?”

萧瑀乃是唐初有数的书法名家之一,在书法上的眼力自是过人得很,拿起那几份调拨单看了看,心中已然有了定见,不过却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捏着那几张调拨单,扫了眼自得意满的裴鸿绪,沉着声问道:“裴少卿,这几份调拨单可曾叫仵作验过?”

“回萧大人的话,已验过,并无二致!”裴鸿绪略带一丝激动之意地高声禀报道。

“且慢。”萧瑀尚未来得及开口,王正凛却从文案后头走了出来,高声地嚷道:“萧中书,此事重大,恐非大理寺一家验过便可,刑部也有不少经验丰富之仵作,可否请刑部再验一回,以确保无虞?”

萧瑀心中虽已有了定见,然则却也没反对王正凛的提议,侧过头去,看着始终不一言的刑部侍郎廖承业,皱了下眉头道:“廖侍郎以为如何?”

廖承业早已得了“旭日”传来的口讯——一切顺其自然,保持中立,原本就没打算偏帮那一边,自是乐得躲一旁看戏,此时听得萧瑀见闻,无可无不可地拱手为礼道:“如此甚好,一切听凭萧中书落便是,下官皆无异议。”

萧瑀见廖承业对于此案如此之不在意,一时间还真有些子纳闷,不过却也没有多追究,皱了下眉头,一拍惊堂木,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去唤刑部懂鉴文之仵作即刻来见!”

萧瑀既然了话,自有下头的一起子低级官吏们去忙碌,不多会,一老一少两位文士装扮的刑部仵作便走上了堂来,各自对堂上的诸官见过了礼,这才接过了那些调拨单,细细地推敲了起来,好一阵子忙碌之后,由着其中那名老仵作上堂回禀道:“禀诸位大人,这几张调拨单皆系一人所为,并无差错。”

“好!尔等辛苦了,来人,打赏!”裴鸿绪心情一激动,又抢在了萧瑀面前号施令,可话音刚落,又觉醒过来此举大有不妥,忙不迭地将自个儿桌上的账册端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恭敬地禀报道:“萧中书,您老请看,这相州调拨单与账册之间显然不同,绝非笔误所能解释得了的。”

萧瑀不满地扫了裴鸿绪一眼,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火,只是拿过了裴鸿绪递交过来的账册,与调拨单相互对照了一下,立时现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账册上标明的是葵字号丁仓,而调拨单上却明白无误地写着壬字号丙仓,两者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相差太远了些,以笔误来解释断无这等可能。这一看之下,萧瑀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将账册放下,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道:“大胆刘铖,尔竟敢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机,尔可知罪?”

先前听刑部仵作说起调拨单是同一人所为之时,刘铖便已知道事情不妙了,只是怕挨了板子,没敢擅自喊冤,此时一听萧瑀语气不对,哪还沉得住气,忙不迭地高声嚷了起来:“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大人,下官实是冤枉的啊……”

“哼,来啊,拖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这一回萧瑀没等其余副审官话,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下头那些个大理寺衙役们自是哄然应命,一拥而上,将刘铖架将起来,拖到堂口,脱下裤子,抡起大板便抽将起来,打得刘铖鬼哭狼嚎不已。

王正凛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如此,一见到刘铖被拖下堂去,心头急,可一见到萧瑀那张黑脸,却又没敢开口求情,待得堂下惨叫声起,王正凛突地想起了一事,忙不迭地跳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高声道:“萧中书,调拨单虽无误,可这账册是否被掉包却尚不可知,还是先将兵部之存底调来验证一番为妥。”

王正凛的提议显然是在说大理寺可能在其中做了手脚,这顿时令裴鸿绪火冒三丈,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要反唇相讥,真要是两位副审官在堂上闹将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好在萧瑀见机得快,一挥手止住了裴鸿绪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之语,也不去问裴鸿绪的意见,反倒是看向了不动声色的廖承业道:“廖侍郎是老刑名了,尔以为王御史之言如何?”

“下官并无异议,一切听凭萧大人吩咐。”廖承业恭敬地起了身,却并没有表态,而是一脚将球又踢回到了萧瑀怀中。

“唔,也罢,那就将兵部留底唤来好了。”萧瑀对于廖承业这等事事不关心的态度大为不满,张了张口,本想着训斥上一番,可一想到此地乃是公堂,也就作罢了,只是不满地横了廖承业一眼,拈了拈胡须,挥手吩咐了一句。

“下官愿带人前去兵部,请萧中书准允。”王正凛见萧瑀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忙不迭地抢先出言建议道。

“下官也愿一并前往。”裴鸿绪一来暗恨王正凛先前对大理寺的怀疑态度,二来也怕王正凛暗中做手脚,紧赶着也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萧瑀自是知晓这两个副审官的心思,却也懒得点破,挥了下手道:“快去快回!”

萧瑀既然了话,裴、王二人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行了礼,领着一起子大理寺的衙役便匆匆向兵部赶去,然则兵部调档案可不比从刑部唤几个仵作那么简单,裴、王二人去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之久,这才领着人转回了公堂,紧赶着将兵部之留底呈上萧瑀之案桌。

兵部之留底账册与户部之账册并不相同,乃是总帐,要从中寻到相关消息实算不得容易,不过萧瑀却并未假手于旁人,而是亲自翻阅查找了起来,好一通子忙碌之后,终于查到了来源,只一看,登时就火冒三丈,愤然拍案而起,怒指着被打得血肉淋漓只能趴倒在堂下的刘铖,大声吼道:“混帐东西,尔玩忽职守不说,还敢当庭狡辩,真气死老夫了,来呀,拖下去,再打五十大板!”

可怜刘铖不过一文弱书生耳,平日里虽也懂得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可到了底儿不是武夫,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再打,一听要再被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脸立马就绿了,忙不迭地高声嚷道:“莫要打了,莫要打了,下官愿招了,萧大人饶命啊……”

王正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眼瞅着刘铖之罪名已然坐实了,心中立马就慌乱了起来,再一看刘铖哭喊着要招供,更是气急败坏,可又看不出这堂审中有何破绽之处,额头上的汗顿时狂涌不已,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道:“萧大人,此贼既然认了玩忽之罪,这打也就免了罢,须知朝廷自有法度,非礼勿刑,望萧中书三思。”

王正凛明着是为刘铖求情,实则是在点醒刘铖一口咬死这件案子乃是一时疏忽所致,其存着的意思也就是舍小保大罢了——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纪固然是重罪,然则此案毕竟不算太大,并不会导致前线有所闪失,依大唐律法也就是判个充军流配了事,刘铖本人虽是不免受苦,可好歹能将其父刘洎先保下来,纵有牵连,也不致于太重,顶多也就是罚俸了事,只要刘洎不倒,刘铖之死活对于魏王一系来说压根儿无足轻重。

王正凛的算计虽好,怎奈裴鸿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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