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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哪里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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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我正在思量之际,却忽然在眼风里瞥见小花从一个草垛子后无声无息地跃到我面前,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已轻巧得不能再轻巧。

他甫一站定,便顺手将我从马上拽下来,累的我险些趴在地上,然后只听他用杀人掠货似的口音伏在我耳边问:“阿歌,这小皇帝是有的救还是没的救了?”

我掸了掸衣裳上的土,长叹一回道:“显然是没的救了。”

小花摸着自个儿的下巴,眯起一双细长的眸子说:“啧啧,柔然人端的是野蛮,布的这个阵也忒霸道,连个生门都没有,明显是没文化。”

我望了一回黑沉沉的天际,半晌才与他道:“这个霸道又没有文化的阵法,是我创的。”

小花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你怎么不早说,枉我巴巴地绕着这个阵找了三、四趟。”

我回首拍拍他的肩,“花花,天将降大任于你,咱们回去收拾收拾罢。”

小花疑惑地看着我,“唔?什么大任?”

我答:“救皇帝么,你不去?”

于是他更加疑惑:“去啊,可你怎么不问问庄庄去哪儿了?”

然后我也疑惑了,“你不是把她安顿好了?”

小花很坦然地耸了耸肩,“没有啊,我没有安顿她。”

我:“……”

他恍然大悟,惊道:“呀,庄庄也丢了。”

“花花……”

小花向后撤出两步,堆起一脸讪讪的笑:“呃,这个事情,因你没有特别嘱咐,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关照,你、你不要太激动。”

我拽住他的一幅宽袖,诚实道:“我真的没有太激动。”

确实,在庄庄失踪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小花说我表现得很有大将风度,因我并没有将他摁在地上胖揍一顿。

而小花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已很了解我的脾性。所以他大抵也知道,庄庄是会回来的。

两个时辰后,柔然骑兵纷纷打马而去。他们没有带走营地里的一针一线,只是带走了一个国家的统治者。

然而这个国家的耻辱却并不会因此结束,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终究会刮进朝堂里,那片积蓄已久的阴云也终会撒一场瓢泼大雨,洗刷去前人带来的怨恨。

天色擦亮时,我与小花在半面帅旗下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庄庄。

她身上虽有许多伤口,但所幸都不在要害,尚不能伤及性命。

小花见到此情此情,大大感慨柔然人的刀术上不了台面,可我却觉得,是庄庄的命忒硬了些。

18第十七章 骗局

大抵在半个月前,庄庄曾在前往荒石滩的途中问我,死在宣城的那六千人能不能不死?她认为我应该去救他们。

五天前,庄庄又在前往柔然大营的途中问我,为什么不拦住从营地逃跑的将士们?她认为他们一旦离开营地,就会在大漠中迷失方向,然后葬身狼腹。

所以说,这就是战争,一个往往由男人们发起,而女人们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但是关于庄庄的两个问题,我却没能给出答案,倒不是因我不想说,只是时候没到罢了。

柔然部族的大营距离荒石滩大约只有五十里远,这样一来,就大大缩短了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路程,实在是件很人性化的事情。

在勘察过柔然大营周围的地形地貌后,我与小花决定在附近山坡上的一个破洞里暂时住下。

因这个破洞地处高位,所以它不仅是一个视线死角,而且也是一个制高点,这就方便我们刺探下面的敌情,实在是一个搞谍报工作的好场所。

自打再次见到庄庄后,她就一直持续着低烧状态,不怎么能吃也不怎么能睡,整个人的情况显得非常糟糕。而小花则由于一直揣着内疚的心情,所以就将我们带来的所有疗伤药都给庄庄或内服或外用了,这就使得庄庄的恢复速度变得令人难以揣测。

但总归命是保住了,这就算是赚到,我也没理由去埋怨什么。

大漠里每到了这个季节,就已不能猎到什么食物。小花连续出外几日,也只是猎回了一头幼小的狍子,勉强够三人果腹。但到了后来,我就不敢再让小花离开这个破洞,因外面总会时不常地出现一两个巡逻兵,探头探脑地不知要做些什么。所以这样几乎断粮的情况就迫使我与小花必须立即行动,将小皇帝从重重警卫的眼皮底下偷出来。

然而就在我愁眉不展的这个当口,朝廷却突然雪中送炭地送了个使节到柔然大营。

朝廷使节到来,按照礼制,柔然部族必须设宴款待。就算此时两军交战,这个规矩也是不能破了的。

至少,阿达托大汗不会放过这个向朝廷耀武扬威的机会。

所以眼下就是一个下手的良机,也许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傍晚的时候,我与小花在破洞里匆匆定下一个计划。老实说,这个计划其实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因此番潜进敌军大营劫人这个事是个高风险的行为,所以就不能单我一人去或单小花一人去。于是就只剩下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将庄庄留在破洞里,然后我与小花一道去。

再然后这个漏洞就出现了,显然我们在劫到人后不能再回到破洞里将庄庄带上,所以这个问题一下子将就我两个难倒,百思不得解决之道。

万般纠结后,我只得采纳了庄庄的建议。庄庄说,洞里余下的食物足以让她撑个四五天,这就令小花有了充足的时间再折返一趟来救她。

鉴于庄庄的自我保护能力目前已上升到一个高度,所以小花也未对此事提出异议,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只待入夜后奔向柔然大营。

大漠的夜一向来得浓重,当天际渐现几颗惨淡的星子时,这如墨的夜已是浓得化不开了。

我与小花捡着柔然大营里哨防最弱的东南角偷偷潜了进去,猫在一个下等兵的帐子后伺机弄倒两个柔然人,然后借他们的衣裳来乔装一番。

换衣裳的时候,小花犹豫着问我是不是果真敲定了主意,我想了想告诉他,假如这是命运安排我必须走的一条路,那我就没办法改变。

我说完,小花久久没有言语,只是在轻飘飘掠上帐篷顶前责怪我不该如此地宿命和感性,这不应是一个征战多年的人该有的思维方式。

我仰望着小花如苍鹰般的身影湮没在茫茫黑夜中,然后抬脚踢翻了一个盛着干肉的瓦罐。

瓦罐沉闷的碎裂声引来几个柔然兵的注意,他们同时向我看过来,脸上表情很是不悦。我搓搓手,惊慌失措地瞪着他们,然后憋足了劲儿用柔然的土语惊叫道:“汉人、汉人来了!”

柔然话里,我只会这么一句。但这话的分量显然不小,那几个柔然兵听罢,便嚷嚷着抄起了武器转身就向外奔走,边跑边用我听不懂的话大声喊叫着什么。

只有让柔然大营乱起来,我与小花才好浑水摸鱼。

这是个冒险的法子,倘若他们不信我,那就只能靠小花去硬闯了。但索性没人再来质问,这就证明我两个是赌赢了。

我蹲在地上掐着一炷香的时间,待时间一到,我便扒了身上那堪堪套着的柔然人衣裳。我返回帐子后拽住之前被藏在暗处的那个柔然兵尸体,将他的手臂架在我的脖子上,佯装是在搀扶他的模样,然后就斜斜从大营一旁绕出去,沿着我与小花先前定下的路线使劲力气发足狂奔。

片刻后,不远处的柔然大营忽然像炸了锅一样喧闹起来,紧接着数个火把火影晃动,重重柔然骑兵自大营中奔出,潮水般向着我逃出的方向追赶而来。

万马奔腾,震得地面隆隆闷响,很是有几分慑人的架势。

我望一眼不甚清明的星子,料想纥雷王子此番是动了真怒。

我将驮着柔然兵尸首的老马自枯树上解下,拔出匕首向着马股狠狠一扎,瘦削的老马顿时血流如注。马儿吃痛,于是就撒开了四蹄狂奔出去。这么一奔,就恰好钻进了柔然兵的视线之中。

果不其然,纥雷将兵力分出一半去追赶老马,另一半按着既定方向向我藏身的枯树下奔来。

我沿着陡峭的岩石壁爬上了一个不算高的小坡,凸出的岩石在凛冽的寒风里变得如刀刃般锋利,轻易就将我本就不怎么滑嫩的手又剌出了许多条血道子。趁着朦胧的月华,显得有几分狰狞。

眼看着纥雷的部队由远而近,明晃晃的刀锋似已在我脚下。生死攸关的时刻,我的脑海中却忽然飘过一个不符合想象的场景。

花瓣似雪飘零的梨树下,一身盛装的妇人拿了个精致的拨浪鼓与我道:“小阿歌,这是舅舅带来的,喜欢么?”

所以说我这个人一向沾不到风月之事,按道理讲,此时我就算不能满心地思念着封奕,也合该思念一下狐狸来聊表下将要赴死的凄凉之情。可我居然臆想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事情,就实在有点荒唐。

但好在这件荒唐的事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纥雷王子架在我脖子上那一柄寒意森森的弯刀给打断了。

“人呢?”纥雷动了动搁在我脖子上的弯刀,刀锋贴在裸…露的皮肤上,凉得我起了身鸡皮疙瘩。

我掀起眼皮来看了看纥雷盛怒的脸,惊讶道:“纥雷王子,你看到一个本该一堆枯骨的人现在活生生坐在你面前,不害怕么?”

趁着纥雷愣了一瞬的间隙,我抬手将那柄弯刀稍推了推,恍然大悟地说:“唔,怪不得王子没什么反应,原是早知道沈凤歌没死。”

纥雷瞪着我冷哼一声,喝道:“沈凤歌,你这人向来巧言善辩,我不与你争这个长短!你究竟将人藏到了哪里?交出他来或许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我抬手又将他的弯刀推出去几分,掸了掸袖子上的土说:“我人都死了,还去管尸体做什么,全尸、分尸其实没有区别。”

“你!”纥雷刷地收了弯刀,伸出铁爪恶狠狠地箍住我的脖子,道:“沈凤歌,我知道你不会说,但我有法子让你开口。你以为在这荒芜的大漠里头,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能够走得出去?”

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也没法对他的话有何表示,只能在一旁兀自翻着白眼。

片刻之后,我被纥雷捆成了个粽子模样。

捆我的时候,他一直瞪着两只眼幽幽将我望着,直望得我连骨头缝里都咝咝地冒着寒气。

诚实地说,此番再见到纥雷,我是实打实地觉得他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来。文人小说下载

直到他押着我回到柔然大营,我才恍然有了一丝明了。因我在分神时,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墙角。

其实这个事情是个比较破坏审美的事,倒也不是为别的,主要是碍于纥雷这个人。我实不能想象像他这样一个虎背熊腰,威武霸气的男人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断袖。假如不是那两个凄凄惨惨、柔柔弱弱的男人哭哭啼啼地奔到队伍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将士唤他们作“夫人”,他们唤纥雷作“夫君”,看热闹的我在一旁听罢,顿时心胆具颤,唯剩下在寒风中飘摇的份。

未待这一插曲结束,我便被纥雷气势汹汹地推进了主帐里。

灯烛燃烧的噼啪声在大帐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粽子一样跪在帐中,任由阿达托大汗面目肃然地将我上下左右看了数遍。

“你还活着。”他的一双虎目微微眯起,声音粗粝且沉闷。

我思量半晌,道:“唔,大汗,可否为在下松松绑,实在是太勒了。”

阿达托大汗没搭理我,搞得我只能自个儿找台阶下,于是又叹了一遭才道:“大汗,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让庄庄也出来罢。没有她,有些话我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阿达托大汗闻言一愣,旋即笑道:“你二人倒有趣,方才纥雷去见她时,她也是这般说的。你再等等,她就来了。”

当清脆的铜铃声在帐内响起时,我看见了庄庄,这个陪伴了我许多年的姑娘。她峨眉淡扫,赤着一双雪足踏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脚踝处松松绑着一串铜铃,别有番情致。

她立在远处,对我说:“姑娘,我来了。”

19第十八章 大帐里的故事

自我被纥雷捉回大营后的一个时辰内,主帐中就不断有人来来去去,随着侦察兵陆续来报的消息,纥雷那一双剑眉愈发拧得紧,望着我的眸子里怒火喷涌。

而阿达托大汗则早已听得不耐烦,愤然离去,临走前他责令纥雷务必在天亮前将小皇帝与花月二人抓回来。

“找不到?!再敢说找不到老子就砍了你!”

纥雷一脚踹翻了那个跪在他面前的小卒,怒吼声吓得在一旁伺候的婢子险些掉了手里捧着的铜壶。

“你还不肯说?”纥雷三两下冲到我跟前,探手握住了我那被岩石撞伤的肩头厉声道。

“咝——”肩头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禁不住又龇牙咧嘴了一番,半晌,才喘着口粗气对纥雷说:“纥雷王子,劫囚这件事左右不是我透露给你的,就算要问你也不该来问我。”

“沈凤歌!你!”纥雷抬起的铁掌在半空里顿了一顿,又颓然垂下来,他紧紧瞪着我,沉声道:“你别逼我对你动粗。”

“姑娘,你能够布下这样一个鱼死网破的局,想来也是早就看透了我的计划,”庄庄温和且温和地望着我,并且娇俏地皱了皱鼻子,提起裙摆在我跟前蹲下来,“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察觉异样,那为什么不干脆将我擒了,也总好过你自个儿受苦罢?”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唔,你说的这个,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我若是擒了你,那纥雷王子就不能得到他要的消息了?退一步讲,就算我能够从你那儿套出你们惯用的暗语,从而编个谎话去诓纥雷。呃,纥雷,你别先激动——但也有可能因我不能搞明白你们暗语的规律而被你牵着鼻子走。所以这就是个亏本的买卖,划不来。何况,纥雷王子也不见得就非得要了我的命。”

言罢,我又在羊毛地毯上蹭了蹭,换个姿势跟他两个大眼瞪小眼。

半晌,庄庄忽然笑得很莫测又很荡漾,她轻飘飘地说:“你怎么就知道他舍不得杀你?”

“喔……”这个问题一下子将我难倒,因我并没有说他不杀我是舍不得杀,这叫我情何以堪呢。

“我是舍不得,”纥雷猛地将我推开,恨恨道:“我恨我舍不得杀你!”

庄庄闻言愣了愣,然后笑得开怀,我也跟着一起愣了愣,然后就再没回过神来。

如今的这个状况,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纥雷这么脱口而出的话,我怎么听着都有几分深闺怨妇的味道,啧,这个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就是纥雷不争气地看上了我这个伪男,这么就显得十分猥…琐。往小了说,那就是纥雷顾念着点旧情,下不去这个狠手,但这个解释又未免太牵强。

于是绕来绕去,这件事情都没什么头绪。

直到庄庄转了转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问了我关于过往的一些琐事,我才堪堪从这个复杂的逻辑问题里走出来。

庄庄问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她就地正法,我想了想,就给她讲了一段有她参与的冗长回忆。

其实有关庄庄的身世,我已不大记得,这或许是因我曾摔坏过大脑,所以就导致对很多事都不再拥有鲜明清晰的记忆。

在很久前我就曾说过,四年前封奕一语成谶。我出征大漠时险些死在战场上,完成那所谓战死沙场的军人宿命。

一个统帅的布阵图被偷,这事不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那时候却只当它是粒能够吹一吹便走了的灰尘,不甚在意。

可人生在世,有很多时候,不在意的事情并不是当真没往心里去,只是下意识去回避罢了,这么样,或许就能以为那事是不存在的。

遥记得那是临出征前的某一晚,待我入睡后,我房里的八扇窗子被人全部打开,弄得气温非常之凉爽。

寒冬腊月里,我十分应景地在那种情况下偶感了伤寒。

而我之所以没能在冻地得得瑟瑟的时候醒来,则全是有赖于庄庄前一晚为我熬的姜汤。

她端来姜汤说能去寒气,让我喝了早点歇下。彼时我还很是感动,但到了后来才恍然明白,其实她送来姜汤只是因它的味道重,所以迷药下在里面不容易被察觉罢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君命难违,我只能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披起盔甲去点将出征。

在从军的那些年里,庄庄是头一个被我领进军营的姑娘。

因为是个迫不得已的突发状况,所以必须由她来照拂着我。

布阵图被偷的时候,我大抵正病得昏昏沉沉。可那时候的中军大帐,也不是闲杂人等能够随意进出的。

手上有我令牌的几元副将,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而守卫中军帐的小将则是我一手栽培的沈家军,那是我豁上性命也不能去怀疑的人。

于是庄庄就成了仅存的嫌疑。

直到我中了数刀被穆穆雅自荒原上救下,我才恍惚明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谁在背叛我。

庄庄是一个细作,她原就不该忠诚于我,庄庄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待那件事结束,我选择将几个同柔然有瓜葛的小卒斩首示众,算是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我没有杀庄庄,是为报答她许多年来不离不弃的情分。

十多年前,我两个本是素不相识的人。她那时候初入沈府为婢,地位十分卑微。而我则被老太爷从战场上捡回来,权作个长孙养着。但我这个长孙的地位却实在不怎么地,全府上下几乎没一个人拿正眼看我,只当我是保住沈府颜面的一个工具罢了。但知道我女儿身这个事实的,也统共不过四五个长辈并二叔膝下的几个姊妹罢了。庄庄是府里除了周叔外仅有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下人。

而庄庄自那个时候起,就照拂着我的饮食起居。而我因着这个尴尬的身份,就时常会被家里的几个姊妹或欺负或嘲笑,于是庄庄也不可避免了成了众矢之的,日子过得令人十分之不顺心。

所以我与庄庄就算是同甘共苦了许多年,看在曾经同仇敌忾的份上,我两个也总归有那么几分浅薄的情谊。

于是布阵图这个事情,我就权当是翻书一样给翻了过去。

直到三年前,沈府里的一场大火燃尽了了沈氏一门在朝廷里长达百年的根基,我才恍然明白我是一个多么愚钝又多么东郭先生的一个人。

那日庄庄为我扑上了厚厚的粉,她说因我脸上有伤,不遮遮就太难看了。

衣袖拂动间,我闻见了庄庄手臂上那一股刺鼻的洋油味儿。

冰冻三尺的腊月里,只有用西方泊来的洋油才能将火势燎得那样惊人。

那时,我看着庄庄红通通的眼眶,就知道是我输了。我不止输了命,也输了沈家满门。

可狐狸却说,这件事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他一直认为,沈家的覆灭只是由了佛教讲的因果报应,因沈家百年来所造下的杀戮太多,所以才得了后继无人这个果。天道轮回,沈家的败落,只是个时间问题。

对于狐狸的这个论调,我没什么可赞同的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他总有他的道理,我懒得和他争。

说起来,庄庄是封奕的人,可她却没有告诉封奕我是个女人这个不争的事实。我猜测,这其中有着庄庄些许的私心,但我却始终不能参透这一点点私心究竟是因她念着我两个之间的情分,还是因她爱上了封奕。

**

“姑娘,你这么一而再地栽在我手上,怎么就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庄庄托着腮侧头看我,语气里有几分难见的得意。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和善地看看她,说:“唔,这么说吧,头一次你偷了我的布阵图,我没按军法办了你,那是因为念着许多年的情分,算是怪我妇人之仁。第二回你放火烧了东厢,我没有拉你与我陪葬,是因为那时候已没有必要拖你下水。这一回么,呵,其实留下你来只是一步险棋罢了。你是封奕的人,我把你搁在近旁反而踏实点,也方便控制事情的走向。只是没想到朱承钰也来横插一脚,这个痴情王爷为了把闻人师兄逼出来,就搅得一个江湖都不得安宁。朝廷和江湖,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朱承钰有心要利用江湖的混乱来推波助澜,柔然部族要借力朱承钰的野心来分一杯羹,个个都将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不知道封奕到底要在其中捞到些什么。名利富贵他样样不缺,朝政大权实际已旁落在他手中。封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不知道他要争什么。”

庄庄听罢我的一席长篇大论,原本飞扬的神色忽而变得有些落寞。两瓣缨红的唇被她咬得有些苍白,半晌,才听她惨淡地笑了声道:“你只知道大人他害了你在金銮殿上喝下一杯鹤顶红以谢罪天下,却不知道他捧着你的牌位独自醉酒是何等颓废的模样。你下葬后,他就命人去绘一副你的小像,十多个画师前后绘了上百张,他也撕了上百张。他说无论如何画,旁人都描绘不出你的气度。一年多前,他偶然在一间铺子里瞧见你的画像,就说像极了你生气时的模样,于是就花重金叫人仔细裱了。取画的时候,有人对管家讲那画上的人是他们的武渊长老,管家没敢隐瞒就照实对大人说了。也就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他像是个活人。就这么费了将近一年的功夫,他才查出来你人在瑶镇,并且是天一教的长老。沈凤歌,世事弄人,你死而复生时,可曾想过,就算你是个男儿身,他也爱了你。大人他过不去自个儿心里的坎儿,他不能接受这样违背伦常的事。我不曾告诉他你是个女子,只是因我嫉妒。你过去说他是你心尖尖上的人,那你可知道他的抱负?你可知道他为百姓为天下的操劳?沈凤歌,你自私,你没有良心,枉顾他对你多年的情义。”

我一时哑然,因我从不知道封奕对我有何情义。在我的印象里,他一向是□,嫌弃我譬如嫌弃一只破鞋。倘若这就算是情义,那我待他可是情比金坚了。

“沈凤歌!!”

纥雷的一声暴喝忽然在我耳边乍起,惊雷般的音调顿时吓得我魂飞魄散。半晌,我才收拾起破碎的魂魄去看这个始作俑者。

然纥雷的动作却比我要迅猛一步,就在我抬眼看他时,他已三两下解开捆着我的绳索,开始格外奔放地去扒我的衣裳。

“你…你…你干什么?”我手脚酸软地瞪着他撕下我外袍的手,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看着外袍变成一条条的破布。

“沈凤歌,你居然是个女人?你他娘的竟敢是个女人?”纥雷双目赤红,显然已没有什么理智,就要将我扒个精光来证明我是个女人的事实。

那厢,庄庄已施施然离开大帐,在我凌乱的眼风里,似乎在她唇边看见一丝恶毒的笑。

我一凛,方知她的话都是故意说与纥雷听的。

这么样的话,我可该如何是好?

20第十九章 我思故我在

丈余见方的帐子里,一灯如豆。

我仰面望望挑高的帐顶,又摸摸自个儿的亵衣,低叹一声将半个脸裹进毛毡毯子里。

遥想方才纥雷虽扒我的衣裳扒得兴起,但总算在紧要关头收了手,也就避免了我死缠烂打地让他娶我做大妃的尴尬。

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庆幸一个男人身为断袖的妙处,这对于一个身处险境却又对他没有感觉的女人来讲,该是多么大的一个福音啊。

经过柔然骑兵这一夜三班倒的地毯式搜查,整个儿大营已是闹得鸡飞狗跳。而纥雷的怒气则被众人烘上了顶点,约莫离暴走也就是一指头的事了。

记得一个时辰前我被小卒押走时,他曾恶狠狠地放话,倘若捉到了那个男人,定要将他抽筋扒皮。

听罢我愣了一愣,咂摸半晌才觉得他可能指的是小花,所以就和善非常地对他说:“扒吧,我不介意。”

关于纥雷捉不到花月这件事,我很笃定。

因花月自小就有个旁人学不来的本事,所以此番我才颇为踏实地叫他领了小皇帝逃出生天。

在我与花月双双都处在求学阶段时,他就对动物饲养员这个差事十分感兴趣。但由于那时候若虚山上温顺的小动物实在太少了,结果弄得花月很不高兴,就自暴自弃地开始饲养大型哺乳类动物,然后他就突然在某一天钻研出了许多人都望尘莫及的驭兽之术。而我那个时候因害怕他养的一头雪豹,迫不得已只好去学习木工,自个儿动手给雪豹做了一个大笼子。

所以这件事情到了后来,就发展成为花月隔三差五地捉动物,我则致力于研究怎么把笼子做的又大又结实。其结果就是在他学会驭兽之术后,我也成为了一个专业的木匠。

而我与花月这一遭仰仗的正是大漠里的狼群。

狼群是大漠里最令人畏惧的动物,就算强悍如柔然骑兵,在面对于上百头成年的野狼时,也不得不掂量几番。

但狼群也只能为小花争取到这一夜,待天色一亮,狼群便会散去。到时他们两人若不能离开柔然部族的势力范围,那就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此番我与小花故意将劫出小皇帝的计划和逃跑路线透露给庄庄,为的就是给小花多争取一时半刻的时间。

因庄庄转达给纥雷的消息应是两个人救一个,所以纥雷就必定会倾尽兵力来追赶闹出大动静的我。这么一来,我就能够领着柔然兵在大漠里头兜兜转转,以此来给另一路的小花攒出些时间去冲出柔然兵的封锁线。

其实关于庄庄这个人,小花曾在离开若虚山时问过我的打算。他说他有时候确实不能够理解我的逻辑,他认为我是个该善良的时候不善良,不该善良的瞎善良的迂腐女人。

我思索良久,才给了他一个尚算中肯的回答,我说:“花花,这个事情其实你可以这么理解。就假如有一个人,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人如麻,这譬如我或者闻人师兄。但这个人,他在这么样一个不正常的状况下,就有可能出现两种心理状态。一个是麻木不仁,这以闻人师兄为代表。二是患得患失,得上死亡恐惧症,就怕周围有人死,尤其是熟人,这个以我为代表。你看,我当初不杀庄庄,大部分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可其实说白了就是懦弱。我狠不下心,因为害怕面对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所以宁愿自个儿吃点亏。但终究是我太糊涂,才犯下了大错。”

小花听完我的解释后,表示部分赞同我的观点,但他决定这一路上对庄庄进行严密监控。

柔然骑兵攻陷荒石滩营地的那晚,我与小花两个因自顾不暇就决定暂时不去管理庄庄这个姑娘,但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么个机会都没放过地去和纥雷碰了面,并且把自个儿弄了满身的伤来降低我们对她的怀疑。

所以世人常说,女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关于这个话,我私以为庄庄贯彻得很彻底。

待我们住进破洞的时候,庄庄大抵是为了逼我与小花两个就范,就故意透漏了行踪给纥雷。可奇怪的是纥雷始终没有派出大批人马来围剿我两个,只是偶尔搞一两个侦查兵在附近晃悠,感觉很是碍眼。

但终究这个举动是起到了实质性的作用,因我与花月无法解决温饱问题,所以终于决定劫营,这就有了后面一系列混乱的事情。

而事到如今,我也差不多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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