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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哪里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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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清风是扬州城里顶有名的青楼,据说楼里的姑娘个顶个地如花似玉,常年有外来人士在醉清风里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
我自问没有挥金如雨去讨同性欢心的兴致,但这醉清风的名头实在是撩人,于是我便摆出过去做将军的架势,有模有样地踱进了这座销金窟。
前些年我在朝为将时,总有些机会能去青楼逛逛。只是那时老太爷与二叔都健在,所以我所有的机会都变成了泡影,也就坐实了我断袖将军的威名。
如今沈家已被湮没在历史红尘中,而老太爷与二叔也已魂归太虚,纵使我再为非作歹,他们也不可能再来将我数落一番。每每我一念及此,就会感慨命运之无常,可见人生如戏。
在我个人看来,醉清风的姑娘们应该属于比较高端的。因为在我进门后,并没有看见一堆人挥舞着小手绢挥来挥去的场面,所以搞得我对青楼的概念一时间有些混淆。
“公子,您点哪位姑娘,小的替您去请。”一个小倌凑上来,低眉顺眼地对我道。
“这个……”我抬头望一眼略显清净的中庭,思量着我并不能当真去寻个姑娘一夜春宵,于是慎重道:“我内急,不如你先引我去趟茅房,然后我再挑姑娘?”
小倌愣了一愣后,欣然应允,“公子请。”
清凉的月华映着醉清风院里错落有致的紫藤花架子,白得透彻,紫得纯粹,颇是有些诗意。清雅的花香缠绕着迷醉的酒气蔓延在温热的空气中,很是慵懒很是情迷。
只是我从没想过,我会在青楼里碰见熟人,并且是非常熟的一个人。
当我发觉回荡在院里那清泉淙淙般的琴声是我熟悉了三年又三年的调子时,我正立在琴台下的阴影里。美人在侧,纱幔后盘膝而坐的男人垂眸浅笑,宽袖被微风掀起,气度依旧雍容尔雅。
我不禁驻足叹息,狐狸呀狐狸,瞧来你也是个多情的种子,招桃花的命。只叹自古便是才子会佳人,佳人流落在风尘。可悲!可叹!
于是我打定主意,只待此番将天一教的事办妥当后,我就凑钱替狐狸的相好赎身,也算是报了狐狸供我吃喝三年的恩德。
其实主要是我思量我这一世的姻缘便是在封奕身上都了结了,但狐狸总归是个正当年的男儿,我不能因着师父当年一时糊涂,就白白耽误了他的终身,那实在太不人道。
我实在没想到逛个青楼也居然逛出了满心怅然,就没心思再旅游观光,从袖袋里翻出些碎银打发走小倌,准备自个儿打道回府。可就在临出门时,却忽然瞥见一个瘦弱的姑娘匆匆穿过回廊。我顿了一顿后,慌忙避开周围三三两两的人追了上去。
那瘦弱姑娘,诚然就是与我失散三年的庄庄。
庄庄的境况大抵是不如意的。她比之三年前削瘦了许多,宽大的衣裳格外别扭地裹在她瘦小的身子上。一双原本灵动的眸子如今却深深凹陷,骨瘦如柴的手上布满了水泡。
老实说,自打老太爷辞世后,我已不太动情去回想当初的种种,也就少了许多心伤。可眼下看见庄庄这般形容,又不得不将一颗心掏出来捶打一番,真切切是疼得如伤口撒盐。
而今日的我又略略不同于往日,我已不能把醉清风的老鸨揪出来教训一番,再雄赳赳气昂昂地将人带走。此事我须同狐狸打个商量,向他借些银两替庄庄赎身。
我裹了一肚子的不郁出了醉清风,兜兜转转回到风来云去客栈。哪知我方才进了客房,便瞧见秦璋已端端正正坐在我房里,气定神闲。
“怎么绷着一张脸,可是有谁惹你生气了?”秦璋递过来一盏茶,眉眼间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只是想同你借些银两来用,也没旁的事。”我捞了口水在他一旁的红木凳上坐下,思量着将庄庄的事与他说上一说。
“你要银两我自是得给的,只是单单此事也犯不上要你生出这样大的气性来。”秦璋自是一如往常的不以为意,就算是那团锦的袍脚也未见有一丝褶皱。
我端着茶碗吹开了上面的一层茶末子,说:“我见着了庄庄,可她过得不好。”
秦璋掀起眼皮来将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趟醉清风,一来把正事办了,二来把私事了了。”说罢,他便敛衽起身,临走时又回过头来说:“你绕着这扬州城走了大半圈,想必也是累的,我差九宝备了热水,你洗罢早些歇着。”
我眯起眼睛看着狐狸那银线滚边的袍子从门缝里消失,心下才觉得他方才的话里略有不妥,可究竟是何处不妥,又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秦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基本从不在说出的话上打折扣,我猜测着他的这个脾性大约是源自于他的师尊逍遥散人。
逍遥散人是严肃且严苛的老爷子,我一向是顶怕他的。可不知为何他却与我的师父天机老人私交甚好,只是两位老人家偶尔会打个赌,拿我们三个徒弟出来耍上一耍。但这件事之于我与狐狸,倒不太打紧。左右我早年就回了魏国公府,而狐狸则是去向不明,留下小花一人对着二老,自然是遭罪不少。
而基于秦璋一向的秉性,我便料到他会一早来敲我的门,于是他果然来敲门喊我起床,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很没有悬念。
秦璋穿戴齐整,腰悬螭纹羊脂玉佩,手摇一柄金边折扇,我左右看着都认为他很有纨绔子弟的味道。
在秦璋的坚持下,我只着了件玄青长袍,如此在他左旁一站,便活脱脱是一副小厮扮相。
于是我俩就这样并肩出了门,留下九宝仍旧守在客栈。
此番去醉清风我确然是熟门熟路,但为了照顾秦璋的面子,我就装着副纯良的面孔,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阿歌,我不大识得去醉清风的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秦璋忽然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青白的日光笼着他的周身,似有淡淡光晕。
“不识得路,那么昨夜是如何去的?”这只狐狸,也不知何时学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秦璋略略漾起个毫无意义的笑,垂眸看住我,“唔,阿歌是如何知道我去了哪里的?”
“就算我去了醉清风又怎样。”一句话,说得我何其心虚,只得绕过秦璋继续前行。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他压抑着的轻笑声。
其实醉清风的院落并不止我昨夜瞧见的那样小巧玲珑,它实际是个三进的大院,二等以上的姑娘都各自有一间独立的闺房,互相并不干涉。
而今次随着秦璋在那飞檐斗拱、雕梁画柱中兜转一圈,也才算是初初领略了徽派建筑的精髓。
白墙灰瓦,假山石径,做得无不考究,无不精巧。回廊下一步一景,步步皆是妙笔。
秦璋有言,他此番为我引见的人乃是个叫日月都为之动容的人物,叫我待到相见时,要记得把持住。
我思量着,狐狸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怕我这不男不女的形容吓坏他心尖尖上的人。可他也切切不懂我,一如我这般大气的女扮男装者,通常会不屑于或假装不屑于倾国倾城的女子,是以并不会怠慢他的姑娘。
我与秦璋到了琴阁时,覃娘正端坐于琴台之上,垂首抚琴。诚然,覃娘便是秦璋的姑娘。
琴音铮铮,跌宕起伏,曲调转换间,更见杀气四溢,浑不若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所奏之曲。
待一曲罢了,我拱了拱手与覃娘遥遥见礼道:,“姑娘能将一曲《广陵散》奏至如斯境界,可见姑娘是个心胸广阔之人。只是琴音中杀气太盛,不宜与修身养性。”
覃娘抬眸,慵懒地勾了勾海棠花瓣似的唇,一双细细上挑的凤目似嗔含怨,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勾魂摄魄,“公子过奖。”
我望着她,只觉这女子飘渺得宛如天际的一片浮云,似是不属于任何人,又似是属于天下人。
同为女子,我沈凤歌确然比不得她。
5第四章 朝为红颜,夕为枯骨
我与秦璋此番下江南,于我而言,实在是有不可说破的因由,而于秦璋,我猜测便是因着面前这位表里不一的覃娘。
覃娘此时正坐在我与秦璋的对面,眼波中似含了水雾,就那么温温凉凉地一眼望过来,直叫人骨头酥软。
“秦小爷,你这不远千里地从瑶镇奔波到了扬州,怕也不只是为了应承覃娘当年的一曲之邀吧?”
狐狸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上的茶盏,“确实有事相求。”
“那么这位姑娘是?”说话间,覃娘便回眸将我从头至脚扫了一遍。我在心底感叹啊感叹,这果然是个独具慧眼的女子,竟然能够透过我男人的表象,看出我是个女人的内在。
我轻咳一声,干笑道:“在下姓沈,名凤歌。”
“不瞒覃娘说,璋此番来江南只是为了求医。而这江湖之上除去鬼医闻人洛,也就数着江南屠氏的医术最为精深。前些日子璋曾听闻覃娘与屠家有些渊源,所以这遭便想请你行个方便。”秦璋把玩着手边的一支玉箫,神色疏淡。
覃娘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蹙,我转而去看秦璋,他仍然是云淡风轻近午天的模样。
我见此场面不禁一愣,啧,看样子狐狸这是抓住了别人的小辫子要来敲竹杠啊。
“秦小爷,奴家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并不知道这江湖上的事。”覃娘凤眸一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沉默是金地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诚然作一副大尾巴鹰的表情。
秦璋怡然自得地捉了我搁在石桌上的手,道:“我夫妻二人只是想求个医罢了,并无他意。”
我的一副老心肝就在秦璋那“夫妻”二字中很是摇曳,我凄哀地看着他,他宠溺地望着我,神情甚飘渺。
覃娘轻笑一声,抬手拂了拂耳畔的碎发,眼底的柔情破碎一地,“原来竟是尊夫人,倒是覃娘有眼不识了。”
秦璋摩挲着我的手,我忍着浑身突起的鸡皮疙瘩,做温婉状地听他娓娓道来:“听闻屠氏当家主母善妒,而二公子屠兰司又非是她的亲骨肉。只是近些年她未曾查出那孩子的生母,是以并不曾取其性命。”
覃娘的面容蓦地失了血色,半晌,她才比着颤抖的指尖怨怼地瞪着秦璋,“秦小爷,我覃娘从不曾得罪与你,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璋只想请覃娘在其间牵个线,并无他求。”狐狸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我在一旁不得不点头称是,另求覃娘应承此事。
覃娘神色甚复杂地将我看着,大约是在思量我为何要嫁给这样一男人,我矜持一笑,表示我其实也很无辜。
大约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得覃娘破釜沉舟地道:“三日后,青川之上,覃娘相候二位大驾。”
言罢,覃娘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我望一眼狐狸,在心中默默将他好男风的取向给坐实了。因他对如覃娘这般的女人都殊无感觉,所以我便料定他对众女人都是殊无感觉的,真是可惜了他这副好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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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说借钱与我赎了庄庄,就果真借了。我再三思量后,终觉得此事不该由我出面,于是将狐狸推了出去,由他与老鸨交涉,以纹银十两将庄庄赎了回来。
秦璋去时打着个江湖郎中的招牌,痛心疾首地断定庄庄时日无多,且患得是流行性传染疾病。
老鸨在秦璋那副皮相的欺骗下,信以为真,慌不迭地将庄庄拱手相送。
而我得知此事时,正躺在客栈后院的藤椅上晒太阳,九宝就坐在我手边嗑瓜子。庄庄从外面跌跌撞撞奔进来,扑在我的膝盖上一通痛哭,几乎哭得脱了力。秦璋言笑晏晏,将事情从头到尾陈述一遍,却笼统不过两句话。
直至此时,我才断定,狐狸此名着实是为秦璋而造。
月色清凉,温风徐来的半夜,我拐了秦璋与我一道坐在屋顶上闲磕牙。
他问我:“你不去与庄庄叙旧,拉我上来做什么?”
我说:“庄庄的事可以拖一拖,但是你的事不能拖。”
他诧异,“我的什么事?”
我叹息,“狐狸,你做人要厚道。既然你已将覃娘当做心尖尖上的人,那就合不该让她流落风尘,亦不该将我俩虚到不能再虚的夫妻名义抛出去,徒令她伤情。”
秦璋失笑,“你何时听说我心尖尖上的人是覃娘了?”
我讶然,“不是么?”
他绷了脸,“诚然不是。”
我大彻大悟,“你果然是断袖。”
他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响,“沈凤歌!”
我想了一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你要实在看上了花月,其实我可以将他绑了送你。”
秦璋怒视着我,月华下,他皱眉的样子亦是风华卓然,让我啧啧赞叹。
“阿歌,别闹。”这是他的结论,他认为我是在胡闹。
我望了眼皎洁的月,感觉甚凄凉,于是对他道:“狐狸,屠家二公子屠兰司其实是覃娘的儿子吧?你之所以要去屠家,是不是因为当年传国玉玺图纸失窃之时,屠家尚有人在朝为御医?”
秦璋将一侧唇斜斜勾起,声音毫无波澜,“两百多年前,能将传国玉玺的图纸从宫中盗出的人不出三个,而算来下,如今也只有屠家尚有一息香火。”
我哦了一声,半晌才念起,“纵然你是个断袖,我也不会嫌弃你。”
狐狸自此开始暴走,一把将我从屋顶上掀翻下去,索性那屋顶不高,我稳稳落地,也未见伤筋动骨。
诚然我是凭着狐狸只要不是另有新欢那便只能是断袖的这个推论而得出的结论,或许是我表达得过于直接,他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三日的时间一晃就过,而在这三日里,我也抽了空出来听了听庄庄讲那过去三年里一一发生的事。
在此前,庄庄曾高深莫测地对我说,我是因为找到了一个顶好的夫婿,所以才得以大难不死。而这个夫婿,正是与我形影不离的秦璋。
庄庄将这三年来的事絮絮叨叨与我说了四个多时辰,直至更深露重时,她才略显凝重地与我说其实封奕是个矛盾的人。
遥想彼时我在金銮殿上服了毒酒,封奕并未为我动一动容,但我下葬后他却押了庄庄去封府上,一住便是两年光景。
封奕待庄庄甚是客气,只是不许她出府,亦不许她接触外人。那时沈府上下没有人知道庄庄去了哪里,是以我从不晓得她居然在封府上被软禁两年。
庄庄说在那两年间,封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唤她在跟前伺候,然后就叫她讲讲我的曾经,讲讲沈凤歌作为女子的往事。
“爷,那两年里,只要是你的生辰、忌日,封大人都会对着你的灵位坐上一整天,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每逢那个时候,这封府上下的仆人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可封夫人却着实气恼此事,于是就寻了个由头将你的灵位劈成两半。结果封大人得知后,竟颇失仪态地失手打了封夫人,险些将她打得小产……”
这是庄庄的原话,她说的时候很是动容,可我却觉得封奕忒荒谬,不知他徒对着一个死人的牌位在惆怅甚。
庄庄认为我已走出失恋的阴影,很是欣慰;而秦璋则眉头深锁,面容阴沉,令我很是忐忑,苦思良久却不知他在为何事烦恼,最后索性不再去想,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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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这天是个无风的日子,苍茫的天际上挂着惨白的日头,青川里雾气腾腾,闷热潮湿的山谷下弥漫着植物霉变的气味。
秦璋与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厚厚的腐叶,总算在烟雾缭绕间隐约望见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
可还未待我瞧仔细那两人,就听得秦璋忽的一声低呼:“阿歌!”
话音甫落,他便拽住我的衣袖猛地向他一带,紧接着就是锦帛破裂声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而待这个世界不再旋转时,我已趴在了秦璋怀里,姿势甚柔弱。
“狐狸,你太暴力了。”我扯着被他撕烂的袖子,举在他眼前,示意他可以再赔一件给我。
狐狸垂眸不屑地扫了我的破袖子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险些连命都没了,还顾着件破衣裳。”
我掀起眼皮将他望一眼,便越过他的肩头去看后面那粗壮的老榕树。
老榕树大约是由于生长得年头久了,加上此处又温热潮湿,所以树干上倒生出不少绿茸茸的苔藓来。而在那一丛绿中,又惶惶然插着两抹闪耀的金色,赫然便是两枚金叶子。
秦璋挥手将那两枚金叶子取下,看了一瞬后,便紧锁了眉头,将它们搁在我手中。
这两枚金叶子自然是与我在瑶镇时从那三名死者身上拿出的一模一样,因此从表面现象来看,那凶手方才就在附近。
“去前面看看。”秦璋自然而然地拢住我晃荡在破袖子下面的手,牵着我向前面那两个人影走过去。
我抬头望了眼不甚清晰的天际,安慰自己其实被牵手不算是被吃豆腐,何况狐狸打从我三岁那年起就经常如此。
“狐狸,其实你不拉我的话我是可以躲过那两枚金叶子的,而且如果你不拉我,我的袖子也就不会破成这样。”
秦璋闻言忽然就顿住了前行的步伐,我诧异地将他望了一望,他回眸来亦将我望了一望,沉声道:“因为你的反应实在太慢,所以我不大放心。”
我愤然,虽说自打我服了毒药又活过来后行动就不大爽利,但好歹我是拜在天机老人门下的,躲过个把暗器该是不成问题。
“普通的暗器你躲一躲是不成问题,但此番却略略不同。”秦璋牵着我缓缓道,我诧异地看他一眼,以为他已神奇到可以听见我的心声。
前方立着的两人此时已是两具尸体,不出所料的,那女子便是覃娘,而男子的面目虽陌生,但他腰间一块玉佩上刚劲有力的“屠”字亦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秦璋在看过尸首后,阖目一叹对我道:“他们已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致命伤在咽喉,一击毙命。”
我凑上前去翻了翻覃娘的宽袖,转而问秦璋道:“狐狸,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他“嗯”了一声后,将覃娘的宽袖拎起,说:“她的右手脱臼,而屠当家的右手则不翼而飞。”
“奇怪,这个凶手似乎对手有着格外浓厚的兴趣。”
然而这厢我话音一落,那厢便听见“啪嗒”一声有人踩断了树枝,紧接着周围影影幢幢的人影若隐若现,竟是有一群不知名的东西逐渐将我与秦璋及两具死尸围在了山谷之中。
6第五章 月朦胧,人朦胧
在我与秦璋相识的十八个年头里,我俩闲磕牙的时候数不胜数,并肩迎敌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所以今次一战就算得上是最为激烈的一场。
遥想方才那影影幢幢的人影并不是旁人,而是屠家家将数十口子。按常理推断,屠家原本是医药世家,理应以医术见长。但是这个世界往往不走寻常路,所以在与众人交手后我才愕然发现,屠家的人是以用毒见长的。
在我以往看过的话本子里,盖世英雄通常以一敌百。譬如某大侠一掌挥出后,那挡住他去路的数百无赖便会四下瘫倒,此大侠则毫发无伤,不费吹灰之力。
在现实中,此时奋战在我前方的秦璋就该是这样的一位大侠。因为据我的不完全统计,目前江湖上能够将逍遥散人打趴下的高人都已驾鹤西去,而秦璋在四年前就已能与逍遥散人战成平手。所以说,高人都是这样的低调,这样的深藏不露,而我也时常将秦璋的身份忘记,进而对他动手动脚,其实无知的我果真是在冒着生命危险。
但实际上,大侠秦璋以一敌数十毒人,明显吃力。而我又腿脚不甚灵便,他顾及着我,就更加吃力。
所以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不可逾越。
不出意外的,我的破袖子被扑上来的毒人又揪下去一大半,进而彻底升格成为没袖子。同时,我的手臂也被他抠出条长长的血道子。不过转瞬功夫,那条伤口就渐现紫黑色,整条手臂麻木不已,同废了也无甚区别。而另一个毒人见我受伤,便趁火打劫地飞扑上来,一刀刺进我的右胸口。
刹那间,我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血流如注,却没的奈何,唯能拼尽全力躲开那人的致命一击。下一瞬,万蚁蚀心的痛楚伴随着不明所以的眩晕令我再难寻到秦璋挥剑如虹的身影,于是只得在倒地时拼了力气吐出一句:“狐狸,我中招了。”
失去意识前,我发觉自个儿此番倒得是何其另类,竟然没一丝丝透出话本子中姑娘该有的纤弱本质。
我就那般直直地仰面摔在一堆枯叶上,进而眼前一片漆黑,人事不知。
师父他老人家曾说,人在无梦的时候往往危险,那证明其心理或身体已产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且通常是恶变。
而以往的我基本没机会去证实师父他老人家这番话的真实性,因为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梦境连连。是以这件事一直拖到了今时今日,我才略略地领悟了。
因我方才睡着时就一直没有任何做梦的迹象,而我现在浑身疼得就如同要散开一般,所以我基本能够肯定师父他作为世外高人的高深之处了。
我醒来时,窗外正一片漆黑,我猜度是乌云蔽月的缘故。
我按照常理躺在一张床上,但那床却红得格外不真实,且头顶一副鸳鸯交颈图让我不禁在心底微微一寒。
在这么一间空旷的屋子里,却独独只有我一人,实在不合常理。常规地讲,我的病床前合该有一个彻夜守护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含情脉脉,但总要有一个的。可目前的现实却很打击人,我只得默默顾影自怜。
“吱呀。”木头门被谁从外推开来,强烈的风呼啦地一下子从外面猛灌进来,呛得我止不住地咳嗽。
“爷,您、您醒啦?”庄庄端着一碗不知名的东西在门口欢呼雀跃,显然忘记了将门关上。
我勉强挥了挥那只残手,招呼庄庄赶紧把那天杀的门关起来。
庄庄手上端的诚然是碗黑乎乎的汤药,那味道是种说不出的腥臭酸辣,恶心得没法儿形容。
庄庄在床沿边边上坐下,瘦削的面容蜡黄蜡黄的,充血的眼底一片憔悴。
我扯了扯嘴角,打算活络下气氛,于是道:“庄庄呐,你看你先如今怎的整出这么一副老妈子的形容,看来我委实是得把你将养将养,日后才能多挣些聘礼。”
“爷,您就别说笑了,您赶紧把这身子养起来才是正事。”庄庄垂了眸子,看一眼那酸臭的汤药,毅然决然地将它推到我的鼻子下面。
我屏住呼吸,望了眼那黑漆麻乌的药汤子,对庄庄道:“庄庄,咱俩来打个商量,往后你改改对我称呼,权且叫我声姑娘就妥了。”
“诶,姑……姑娘。”说着,庄庄的眼底又是一番水汽氤氲,我这厢慌忙接了那药汤子咕咚咚灌下去,她才恍然牵出个笑来。
喝罢了那酸臭的药,我这才惦记起一个人,于是问庄庄:“狐狸哪儿去了?”
我这么一问,庄庄那在眼眶眶里打转的泪珠儿才算是真正地落下来,“姑爷他、他在隔壁屋里歇息。”
姑爷——
我真心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疼,这姑爷二字又是为那般呐。可转个弯儿来正经地讲,依照秦璋的秉性,他是断不会在我生死未明时就倒头大睡的。
于是我断然掀了身上的大棉被,却没料这一番动作正正牵了我那未愈的伤口,疼得我冷气倒抽,龇牙咧嘴。
“姑娘!”庄庄扑上来摁住我,“您权且歇着,姑爷这一时半会儿地也醒不来。”
“醒不来?”我恍惚间听见心头咔嚓一声,似有东西坍塌一般,“你说的醒不来,是哪个意思?”
庄庄在慌乱间垂下头去,握着我肩头的手松了一松,“没,也没有。”
我卸了全身的劲力,由着庄庄重新将我盖在大被之下,叹了两声说:“我这就歇下了,你莫再忧心。”
庄庄素来了解我的脾性,所以她便守在床前,直至我的呼吸绵长,才动作轻缓地熄了烛火,悄悄从房里退出去。
黑暗里,我缓慢睁开酸涩的双眼,适应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右胸口的伤仍旧是惊心动魄地疼着,手臂上的麻木感消退后,此时正裹了厚实的纱布,闷闷地酸痛。
而也就是到了此时此刻,我才略有庆幸曾经能在死亡边沿上滚了那么几遭,是以现下的状况尚算不得糟糕。
我勉力撑着两条绵软软的腿在房里绕了那么两圈,在感觉无甚大碍后,才披起外袍步履艰涩地挪出了这间小屋。
庄庄说狐狸就在隔壁歇着,可我的隔壁却生生盖了两间屋,这左右究竟是哪个隔壁来的?
巴掌大的院落里阴风刺骨,时不时卷过的细碎冰碴子扑簌簌撞在我的脸颊上。我望了一眼沉得瞧不见边的天际,心惊于此地在盛夏之时竟也能这般凉爽,便猜度这院子大抵是盖在了雪山尖尖上。
我思量一番后,就本着男左女右的原则,挑了左边的那间小屋推了门进去。
而我这厢甫一进门,便觉得一股子药香味儿扑鼻而来,地上烧着的火盆子里火光摇曳。
秦璋一向偏爱的玄色袍子此时正齐整地码在衣赏架子上,墨黑锦缎的靴子靴头朝外,一丝不苟地摆在脚踏旁。
一条厚实的大被下,秦璋安稳地睡着,呼吸均匀且平和。他的面容拢在烛火摇摆不定的阴影中,瞧着格外不真实。
说实在的,他以往在我跟前时,一向都格外地鲜活,如今这番苍白无力的形容真真是我从未目睹的。
我搬着两条腿蹭过去,攀着床沿寻了个边边坐下,默了一瞬,索性就将外袍褪了搭在他的大棉被上。
其实,秦璋的眉眼是顶好看的,他斜斜扬起的眉峰总令我念起若虚山上连绵不尽的峰峦,虽姿态柔和却也锋芒毕露。而他的唇又从来都是这般凉薄的模样,过往我总要拎着此事拿他打趣,说他是个薄情的人。
秦璋鲜少与我计较,只在说得他恼了时,才会捻起我的一缕长发道:“不若我明日便向沈府提亲?”
想着想着,我突然福至心灵,于是对他道:“狐狸,你此番若是安然度劫,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将花月绑来,叫他与你成亲。”
诚然,我这个做了多年伪断袖的人,对于断袖这个特殊群体是能够理解和支持的。正所谓,不做断袖,哪知断袖苦。
果然,我的这番说辞打动了秦璋,曳动的烛光下,他浓密卷翘的睫毛就那般微微颤动了下。
“狐狸,此番我俩被屠家那伙人围攻,实在是命悬一线。我俩能保住一条小命,也就亏得你如今顶了个江湖第一的名头,否则又岂能全身而退。只是难为了你将我救出来,却连累得自个儿遭了罪。你看,我现在多么内疚。可我又不能以身相许,因为你是断袖么。”
我蹭在床沿儿上絮絮叨叨,但见秦璋额角忽而青筋突起,很是怒火中烧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哀叹一番,拖着半残废的手臂帮他理了理齐整的被角,然后披起外袍,又搬着两条腿挪出了房去。
房外,北面吹来的风仍卷着冰碴子呼啸而至,苍茫的夜空中一轮昏黄的月若隐若现,荒凉寂静的院落里一株干枯的老树巍峨而立。
冷风吹得我抖啊抖啊,我磕着上下牙慌忙裹住外袍,再望了一眼秦璋的小屋,就麻利儿地拖着两条腿回了我的房里。
我这一遭受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轻在外伤,重在内毒,只是怪也怪哉,那毒自我伤了之时到现在,居然连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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