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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争虎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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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是褒呢?还是贬?”

美姑娘含笑凝睇,轻轻地问。

“褒,又何止是褒,简直不虚此行,不虚此走。”

“您这就是损我了。”

“天地良心。”

“金少爷,这种地方,是不讲良心的!”

金少爷哈哈大笑。

姑娘自己也笑了。

两个人落了座,绿衣姑娘献上了茶:“金少爷,您喝茶!”

金少爷微欠身:“谢谢姑娘。”

“不敢当,我叫小秋。”

“噢,小秋姑娘。”

“四个字多麻烦,省两个字儿不好么?”

“省哪两个?”

“您说呢?”

金少爷又哈哈大笑:“主称绝代,婢岂庸俗!金某我福气不小,造化不小。”

姑娘开了口:“金少爷,您让人不安。”

金少爷一点头:“行,对姑娘这样的红粉,不该来世俗这一套,尽管我这些话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我,单名一个刚字,转教。”

“金,金碧辉。”

金少爷轻轻一拍桌子:“金碧辉煌,当之无愧。姑娘,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

小秋一旁道:“怎知道现在就不是一家?”

金少爷微一怔:“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金碧辉白了小秋一眼,嗔道:“小秋多嘴,还不快侍候那位去!”

那位?小伙子虎子正在一旁发愣呢,闻言脸一红,忙道:“少爷,我,我上外头去了。”

金少爷摆了手:“好、好、好,去、去、去,没出息。”

虎子忙出去了,是怕谁把他留下。

小秋噘了小嘴儿:“您看,人家怕我。”

金碧辉失笑道:“这位兄弟名字叫虎,身手也像虎——”

金少爷截了道:“可是这儿却碰上伏虎的罗汉了。”

金碧辉笑了。

小秋也笑了。

笑了笑之后,金少爷转了话锋:“听姑娘的口音,来处似乎离天津卫不远。”

“是不远,”金碧辉含笑道:“只有两百四十里地。”

金少爷“噢!”地一声道:“原来您是北平,我说嘛,看样子金姑娘家恐怕是北平的老根儿人家了。”

“也不算老,前清的时候才迁到北平去的。”

“那恐怕也有好几代了。”

“有了,好几代有了。”

小秋突然插嘴问道:“金少爷您呢?”

“我?我们家算得上是天津的老根儿人家了,到我父亲这一代,足足有十几代了,不过以往都是读书人,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才做了生意,沾上了个铜臭味儿,还好,不管怎么说,我父亲这一代还说得出去,要是等到了我这一代——”

金少爷摆摆头接着说:“最好别有人问我。”

“您客气。”金碧辉说。

“客气!”金少爷道:“等到了我这一代,金家恐怕就要让我败光了。”

小秋忽地“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小秋?”金少爷间。

“没什么!”小秋忙忍住了笑。

“不行,你得说,你一定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

“没什么,您何必一定要问?”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脾气,我非要听听不可!”

小秋犹豫了一下,道:“等将来有人问起您来,您可以说您老太爷那一代改行做了生意,是挣钱的,至于您嘛,您是花您老太爷挣来的钱的。”

金碧辉一怔忙道:“没规矩,胡说八道。”

金少爷却没在意,不但没在意,反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妙,妙,真是‘庙’后头有个洞,妙(庙)透了,行,将来有人问起我来,我就这么说。”

金碧辉忙道:“小秋没规矩,您不怪她怎么还跟着她——”

“谁说小秋没规矩,”金少爷道:“我却觉得小秋是个难得的趣人儿,姑娘你不是世俗中人,拘这些世俗中的规矩干什么?”

“好,您惯坏她吧,”金碧辉瞟了小秋一眼道:“往后她就更不得了了。”

“您可别这么说,”小秋说:“我说这话还看人儿呢,金少爷不是一般俗客,人家懂风趣,要是换个别人儿,请我说,我还懒得说呢!”

“听,”金碧辉道:“她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真有理,”金少爷拍着桌子笑着说,似乎简直就击节叹赏。

开盘子归竟是开盘子,也就是来坐坐,不能老赖着不走,不能老缠着人不放,金少爷是个老行家了,自然不会不懂这规矩,坐了个把钟头以后,站起身来走了。

金碧辉带着小秋,双双送到了屋门口。

望着金少爷跟虎子远去的背影,金碧辉的神色有点儿异样。

小秋偷瞥了金碧辉一眼,轻轻地道:“姑娘,这个人可以利用。”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金碧辉神情一震。

小秋飞快抬手拔下头上一根簪,反手掷了出去,人跟着转了身。

小秋打出的那根簪,握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就站在右边垂着帘的房门前,布帘还在动,显然他是从那间屋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汉子,卅岁上下的汉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穿件大衣,头上戴顶呢帽,脖子上还围着围脖,挺俊逸的人物,可眉宇间一股子冷肃之气逼人。

一见这个人,金碧辉一怔。

小秋却脱口叫道:“石原大佐。”

忙靠腿欠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小秋穿的是袄裙,行的是这么个日本式的军礼,未免有点滑稽。

可是来人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冷峻目光落在了金碧辉脸上。

金碧辉定了定神,也跟小秋一样施了一礼。

来人脸色缓和了些,扫了小秋一眼,道:“宫本少尉,以后看清楚人再出手。”

抬手把那根簪扔在了桌上。

小秋一脸肃穆色,欠身道:“嗨,秋子鲁莽,请大佐原谅。”

石原大佐缓步走过来坐下,微一抬手:“川岛少佐,坐!”

金碧辉脸上没有表情,也站着没动:“谢谢大佐,大佐什么时候到中国来的,找我有什么事?”

石原大佐抬手摘下帽子:“算起来,我还是比你早一班船到的,你到了中国以后,一举一动我都清楚。”

金碧辉眉梢儿微一扬道:“我明白了,临来中国之前,在首相府邸,‘黑龙会’表示要派一个人来暗中协助我——”

“对了,那就是我。”

“我很荣幸。”

“不要客气,川岛少佐,往后你我要多多合作啊!”

“大佐,我现在叫金碧辉。”

“噢,金小姐,不,在这种地方应该叫姑娘。”

“金姑娘,金小姐都不要紧,请记住,不要再叫我川岛少佐就行了,大佐有化名没有?”

石原大佐取出名片递向金碧辉。

金碧辉伸手接过,只见名片上印的是:协兴轮船公司业务经理,石本原。

金碧辉道:“原来是石经理,石经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从来路出去吧,免得让这儿的人看见起疑。”

“这儿是什么地方,进出的客人这么多,怎么会单对我起疑?”

“石经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今晚是我头一次见客,刚才那位钱庄的少掌柜赏了两千五百块大洋开盘子——”

石原大佐吃一惊:“两千五百块大洋,他,他疯了!”

“他的神智很清楚,我这儿不会有别人来,要让人看见你坐在这儿,这算哪回事。”

石原大佐站了起来:“两千五百块大洋,好阔气,好阔气啊,金姑娘,他看上你了。”

“那是一定,要不然他不会花这么多钱,像现在我这种身份,也需要这样,更需要这种客人,这样我才能一炮而红,这样对我今后才有帮助,石先生懂么?”

石原大佐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道理我还懂,不过要提醒你一句,中国的男人都是很厉害的,你可不要被他们——”

“石先生,你是来协助我的。”

“所以我才说提醒,要不然我就命令你了。”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女人,我知道怎么对付男人,黑龙会派我独当一面,而且经过首相的圈选,这都不是马虎随便的事。”

“可是‘黑龙会’跟首相,都不了解中国男人。”

金碧辉脸色一变,冰冷道:“秋子,送客。”

小秋立即恭应:“嗨。”

石原大佐阴阴地笑了笑,抬手道:“不用,我自己会走,十一月一号已经过去了。明天就是二号了,别忘了,十一月十号晚上十二点以前。”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

石原大佐戴上帽子走了,走得是来路,很快地进了右边那间屋。

金碧辉施了个眼色,小秋提步跟了过去,掀帘一看,转身点头。

金碧辉猛然拍了桌子:“马鹿野郎。”

□□□

出了“四喜班”的大门,金少爷跟虎子踏进了黑胡同。

黑胡同里的风既劲又急,呜呜的响,能把人的脸割裂。

金少爷犹豫了一下:“虎子,你怎么单挑这种路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地面上不太平,万一碰上些翦径、打闷棍的毛贼——”

前面一下子闪出三四条黑影拦住了去路。

金少爷一怔,急拉住了虎子:“慢着,别说着说着就来了。”

扭头往后一看,身后也多了三四条黑影。

金少爷道:“坏了,虎子,咱们是碰上剪径、打闷棍的毛贼了。”

只听前面传来了一声冷喝:“姓金的,少耍嘴皮子了,说吧,你是吃顺的,还是吃戗的。”

金少爷道:“朋友,你们是哪一路的——”

“少废话,答我问话。”

“我么,我顺戗都不吃,这怎么办。”

“你小子。”

一声怒喝,前头的扑过来了。

脑后风生,后头的也扑过来了。金少爷侧身一退,忙贴上了墙。

胡同里,噗通,哎哟地直响,过了一会儿,不响了,只有一个站在那儿,其他的都爬下了。

金少爷仔细看了看:“虎子,是你么?”

“是我,少爷。”

黑暗中响起了虎子的答话。

金少爷吁了一口气,笑了:“虎子,还是你行。”

他蹲下身子,找着了一个:“喂,朋友,就这种身手,往后别干这一行了,我这儿有块袁大头,拿回去大家分吧,也告诉你们瓢把子一声,往后再干这个,让他自己出马带头,别一个人躲在窝里暖和。”

金少爷扔了一块大洋,站起来带着虎子走了。

□□□

马六姐把所有的脏话都骂尽了,她恨不得拆房子,恨不得把金少爷剁成肉酱。

跟前站着七八个,一个个鼻青眼肿,混身是泥,挂彩的挂彩,见红的见红,好不狼狈。

地上有块大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都对折起来了。

大茶壶一旁说了话:“好了,大姐,您消消气吧,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这回,跑不了下回,往后还怕碰不见他?下回堵上他不就行了么,好在天那么黑,他也没能认出人来。”

“你知道什么!”马六姐猛拧身坐了下去:“这么些个人,都是江湖上走腿闯道儿多少年的,如今竟对付不下两个小嫩蛋儿,我想着窝囊,窝囊透了。”

“这——”大茶壶咽了口唾沫,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败家子儿身边那个愣小子实在扎手——”

那七八个之中,有一个把话接了过来,“大姐,您放心,那败家子儿总有落单的时候——”

“呸!”马六姐怒啐了他一口:“你意思说,我姓马的就只会打落单的雁,要是那些点子长年不落单,我姓马的就什么都别干了,也别吃别喝。”

说话的那个脸一红,低下了头。

马六姐摆了手喝道:“好了,好了,该上药的上药,该裹伤的裹伤去吧,别在这儿站着惹我生气了。”

那七八个一声没吭,一个个低着头都出去了。

马六姐伸脚一勾,把地上已经翘边儿的大洋勾了起来,伸手按住,两个指头一捏,咬牙骂道:“我操你祖奶奶!”

那块大洋,整个儿地对折了起来,跟让谁拿刀切去了一半似的。

□□□

相当气派的一座大客厅。

厅里炉火熊熊,灯光亮得像白昼似的。

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瘦归瘦,可是看上去挺硬朗的。

瘦老头儿的穿着很讲究,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碗热茶,大寒夜里,坐在炉火旁喝热茶,该是人生一大享受,相当舒坦的事儿。

可是瘦老头儿的脸色不大对,像有什么事儿不高兴,跟谁生气似的。

瘦老头儿身边儿,站着个廿上下的大姑娘,大姑娘穿着很朴素,人也光梳头,净皮脸的,长得算不上美,可是很秀气,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她站在瘦老头儿的身边儿,显得很不安。

突然,厅里的大钟响了,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悠扬,划破了寒夜的寂静,整整打了十二响。

瘦老头儿的脸上又加了三分怒意。

大姑娘不安地轻叩道:“大爷——”

瘦老头儿冷峻的目光落在大姑娘脸上,原本很冷峻的目光,突然变柔和了,充满了爱惜和歉疚:“翠姑,你去睡吧,我来等门。”

“不,”叫翠姑的大姑娘忙道:“大爷,哪有让您等门的道理,您请先睡去吧——”

“翠姑,你头一天到这儿,怎么说也不能——”

“大爷,我虽是头一天到家里来,可是我可不是外人,而且也老早就属于这个家了,您还跟我客气。”

瘦老头儿沉默了一下:“那!这释儿吧,咱爷俩一块儿等,聊聊。”

“不,大爷,天儿冷,夜又这么深了,您先去歇着吧,明儿个我再陪您说话。”

瘦老头儿脸上突然堆上了寒霜,猛一拍座椅扶手,骂道:“这个畜生——”

翠姑忙道:“大爷——”

瘦老头儿脸上的寒霜刹时又没了:“孩子,你不知道,他长年的在外头跑,长年的在外头游荡,说的好听叫什么闯江湖,闯什么江湖?江湖是什么好地方?家里头缺他吃缺他穿?这个家让他养了?只指望他能在家呆着,跟着我学学做生意,谁知道他——”

翠姑柔婉地截了道:“大爷,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抱负——”

“男儿志在四方?哼,他要是真志在四方,那倒也好了,翠姑,你知道,我并不是个不讲理的老古板,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他对做生意这一门儿没兴趣,不要紧,他可以干别的,只要正正经经的干,只要能干出个名堂来,行,我绝对赞成,可是他不是,他只知道挥霍,只知道闲荡,只知道走邪路,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他却一会儿也不着家,吃过早饭一抹嘴走了。不到半夜三更不进门儿,这还像话!”

“大爷,也许二哥有他的事儿。”

“他有什么事儿?除了吃喝玩乐,他还有什么事儿?他还懂什么?我平日省吃俭用的,上哪儿时都是靠这两条腿,他可好,回来了还带个车夫,弄了辆‘胶皮’,我看他多大的派头,我,我简直越想越有气。”

翠姑柔婉一笑道:“好了,大爷,您别说了,年轻人,谁没有个糊涂时候?您去睡吧。”

瘦老头道:“翠姑——”

翠姑的脸色跟目光都带着乞求,柔声道:“大爷——”

面对着这么一位姑娘,连铁石人儿都会不忍,何况老头儿他不是铁石人儿,他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先去睡。”

瘦老头儿站起来走了,进了厅后垂着棉布帘的一扇门儿!

望着瘦老头儿进了那扇门儿,翠姑的神色突转黯然,头一低,往左行去,很快地出了大厅。

翠姑刚不见。

大厅的两扇门轻轻地开了,有个人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是那位金少爷。

看看厅里没人,金少爷神色松了,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去。

就在这时候;翠姑端了个小瓷碗进了大厅,乍见金少爷,吓了一跳,一声轻叫差点没松手把碗摔了。

金少爷闻声猛转身,也为之猛地一怔,张口叫道:“翠姑——”

翠姑道:“二哥,是你呀,吓了我一跳。”

忙端着碗走了过来。

金少爷讶然道:“你什么时候到天津来的?”

“今儿个晌午。”

翠姑到了近前,把碗放在了茶几上。

金少爷道:“你怎么突然到天津来了?”

翠姑道:“爹跟娘好久没来了,两位老人家最近身子都不大好,所以让我来看看大爷。”

金少爷释然地“哦”了一声!

翠姑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二哥,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我来你不高兴么?”

“不高兴?那怎么会。”金少爷表现得有点冷漠,强笑一下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不该这么老远的跑到天津来。”

翠姑脸色微微一变:“我不该来!为什么?”

“你不知道,天津是个很杂很乱的地方,远不如保定单纯——”

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天津这个地方是杂是乱,是远不如保定单纯!”

金少爷、翠姑循声望去,只见瘦老头儿已从厅后那扇门进了大厅。

翠姑忙道:“大爷,您怎么没睡?”

“心里有事儿,睡不着。”

瘦老头冷冷地瞧着金少爷说。

金少爷叫了他一声:“爹。”

“你还知道回来,什么时候了,你知道不知道?”

“大爷,二哥回来了,不就好了!”

“翠姑,你别帮他说话,”瘦老头儿望着金少爷道:“人家翠姑老远的跑到天津来,你不在家,让人家一等等到你这时候。”

“爹,我怎么知道翠姑今儿个会来。”

“噢,你不知道翠姑今儿个会来,就该成天在外头野。”

“爹,我有事儿!”

“你有事儿?你有什么事儿?你还能有什么事儿?成天不是跟些狐朋狗友吃喝,就是——”

翠姑忙道:“大爷——”

瘦老头儿住口不言,气哼哼地坐了下去。

金少爷也没再说话,扭头要走。

“站住,”瘦老头儿喝道:“你要上哪儿去?”

金少爷道:“时候不早了,我想睡去。”

瘦老头儿霍地站起,怒笑道:“你也知道时候不早了,你想睡去了,你真懂事儿啊,你知道我跟翠姑等了你多久了——”

翠姑道:“大爷——”

瘦老头儿转望翠姑,指着金少爷道:“翠姑,你听听,这是你亲耳听见的——”

翠姑道:“大爷,我知道,您先去睡好不好,我来劝劝二哥。”

“劝?他要是听劝不就早好了——”

“大爷!”

瘦老头儿实在不忍不听翠姑的,瞪了金少爷一眼,愤愤地就要走,一眼望着桌上瓷碗,道:“这是什么?”

翠姑道:“我给二哥熬了碗八宝粥——”

“他也配。”

瘦老头儿怒声一句,扭头走了。

目送瘦老头儿进了厅后那扇门儿,翠姑端起碗,转过了脸,娇靥上堆着笑说:“二哥,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

金少爷没接,道:“翠姑,你这是干什么?”

翠姑羞涩地一笑,低了低头,道:“咱们自小订了亲,我是你的未婚妻,不该么?”

金少爷脸上的神色、目光,难以言喻,道:“翠姑,你,你实在不该到天津来。”

转身快步走了。

翠姑怔住了,金少爷出了厅,她喃喃说道:“我实在不该到天津来,我实在不该到天津来——”

目光落在手上的瓷碗上,她神色倏黯,是那么凄楚,那么令人心酸……

□□□

金少爷脸上没一点表情,快步到了他屋门口。

他住的屋,在后院东,门口一条长廊,廊外是院子,屋后临着一个小花园。

金少爷要推门,突然,他像发觉了什么,抬起的手又停住了,凝神听了听,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笑意,他一矮身,平窜了出去,飞快地绕过屋角,扑向屋后。

到了屋后花园里后窗前,后窗开着。

金少爷嘴角的冰冷笑意更浓了,他挨近后窗,缓缓探头内望,他看见了。

黑暗的屋里头,正中央,坐着个黑影,头上戴顶呢帽,身上似乎穿件袍子,面对屋门而坐,一动不动。

或许,他手里拿把枪,正对着屋门呢。

金少爷暗暗一声冷笑,突然长身窜起,翻近窗户,然后一个跟头翻近椅子,双脚向着椅背踢出。

金少爷的双脚踢个正着,那人一个跟头往前翻去,帽子掉了。

金少爷跟着翻起,一把匕首已握在手中,扑过去用膝盖压住了那人的肚子,匕首也抵上了那人的喉管。

那人忙道:“天地玄黄。”

金少爷一怔:“宇宙洪荒。”

那人道:“下午五点整。”

金少爷一下站了起来,手一甩,匕首“笃”地一声插在了房门上:“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那人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衣裳,道:“我奉命而来,不得已——”

金少爷吸了一口气:“你是地字五号?”

那人道:“不错,我也姓赵,排行第一。”

“好嘛,百家姓上头一个,又排行第一,敢情普天下数你为第一。”

“好说,这是‘天字第一号’的指示。”

“赵大爷,做交通,也不该三更半夜的做到人家家里来!”

“我不刚说过了么,我是奉命而来,不得已!”

“什么事,说吧?”

“是不是她?”

“是她,如假包换。”

“身边儿还有一个?”

“不错,她得力助手之一,宫本秋子。”

“天字一号指示,她的期限撇开今天只有九天了,她会很快的展开行动,你要特别小心。”

“我知道,‘天字一号’召见我的时候,已经指示得很详尽了。”

“你需要什么支援——”

“目前还不需要,等到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那么你打算——”

“那是我的事,恕难奉告,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吧,我累了,也困了。”

那人怔了一怔,倏然而笑,拾起帽子,掸了掸灰,往头上一戴,转身行向后窗,然后翻窗跳了出去。

金少爷道:“自己人,放他走。”

窗外没什么动静,旋即一条人影穿了进来,是虎子,他近前道:“大哥——”

金少爷略一凝神,抬手一摆。

虎子一个身子倒射,又穿窗而去。

金少爷一个箭步窜过去拔下了门上的匕首,然后飞快地脱了衣裳,上床拉开了被子……

屋门轻轻地开了。

一个美丽的人影闪了进来。

是翠姑。

翠姑轻轻地到了床前,默默地望了金少爷一阵,伸手为金少爷盖好了被子,然后又走过去关上了后窗,又轻轻地走了。

金少爷睁开了眼,脸上又是那难以言喻的神色,转个身向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顶棚……

后窗又开了,一条健美的倩影穿了进来,直落床前,是位利落打扮的大姑娘,比翠姑美,比翠姑娇艳,也比翠姑多了份逼人的英气。

大姑娘看了看床上的金少爷,挤身坐在了床沿儿上:“大哥,你好狠的心哪。”

她似笑非笑的。

“谁叫你来的?”

他脸色木木然。

“我来看看大哥的家,大哥的未婚妻呀。”

“现在你都看见了。”

“可是我还不想走。”

“胡闹!”

“大哥——”

“这儿用不着你。”

“大哥偏心。”

“别怪我只用马标,这儿实在没你的事儿。”

“有个车夫,为什么不能有个丫头。”

“不能,我家没女眷。”

“准嫂子,翠姑娘不是么?”

“别胡闹!”

“我知道,你是怕她吃醋是不是?”

“你错了,她不是那种女人。”

“她不是我是,怎么办?”

“小妹,别胡闹!”

“你除了会说这,还会说什么?”

“小妹,我办的是正事,我以前办过不少事,可是没有一件比得上这件事。”

“我又没妨碍你办正事。”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

“别可是了,大哥,你瞒得我们够苦的了,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位中央的情报人员呢。”

“就是因为碰上了这件事,要不然我会永远瞒着你们。”

“为什么?信不过我们?”

“咱们三个跟亲兄妹一样,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保密是情报人员的第一要务,也是第一个信条,别怪我,小妹。”

“怪你?我以前敬佩你,现在更敬佩你了,大哥,说句话你可不许笑话我。”

“什么话?”

“我现在好想亲你一下。”

“可别,我受不了。”

“真的,大哥。”

“别胡闹了,小妹。”

“又来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能,可是怕你更不爱听。”

“那就别说。”

“不说不行,小妹,你该走了。”

“大哥——”

“小妹,碰上正经事,咱们就要正正经经的。”

“好吧,我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每天来一趟,看看你。”

“几年了,天天在一块儿,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现在没在一块儿啊!”

“小妹——”

“我不管,你一定要答应,我会想你,你要是不让我每天来一趟,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非生病不可,你愿意我生病?”

“人吃五谷杂粮,难保不生病,病了我给你请大夫。”

“大哥,神仙也治不了心病啊!”

“我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好不——”

“怎么样?”

“你别到这儿来,有空我会去看你。”

“行,不过得天天去。”

“小妹,你明知道我——”

“大哥,逗你玩儿的,我真那么不懂事儿么?谁叫你办的是正事儿,我只有苦自己了。”

“小妹,现在该我想亲你了。”

“来吧,我等着呢。”

大姑娘闭上了一双美目,可是睫毛抖得厉害。

金少爷笑了,抬手在大姑娘脸上轻轻拧了一下:“不行,真亲我会马上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大姑娘睁开了眼,幽然一瞥:“大哥,你可真小气,真是守身如玉啊!”

“别躁我了,小妹。”

大姑娘站了起来:“我走了。”

“我不送你了,让马标送送你吧!”

“不要,我才不稀罕他送呢。”

大姑娘拧身穿窗而出,轻盈灵妙,像只燕子似的。

金少爷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

日头老高了,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了。

可是这间屋里黑着。

不,应该说红着。

为什么会红着?

只因为这间屋亮着一盏红灯!

为什么这间屋里会亮着红灯?

且仔细看——

这间屋相当简陋,一张床、一张桌、衣裳、袜子丢得到处都是。

半空中拉了不少绳子,绳子上有夹子,夹子上夹着一张张的胶片、底片。

桌子上放着几个长方形的搪瓷盆,里头是药水,有个人已站在桌旁冲底片,洗照片,忙得不亦乐乎。

站在桌旁那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廿一二,穿的衣裳既不合身又破,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衣裳既不合身又破,偏偏还挺刀尺的,中分的头发梳得油光贼亮,头油多得能滑倒苍蝇,打着条领带,都褪色了,而且皱皱的,像谁家老太婆的裤腰带似的。

头齐脚不齐,头发梳得挺好,脚上那双鞋都成了翻皮的了,鞋面毛毛的,灰白灰白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色儿的了,而且也变形了,哪像皮鞋,扔了都没人捡。

他这儿用个镊子夹着一张底片,对着那盏红灯,眉飞色舞正得色,砰然一声门开了。

“谁——”

他大吃一惊,忙去捂那些底片,可惜,迟了,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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