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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龙腾-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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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天寒地冻,雪地冰天。从乌鞘岭向北望,山峰如银,天地一色,从大漠刮来的砭骨罡
风,简直连人也会刮跑。天空中彤云密布,暴风雪像是满天飞花,地面上己被坚冰所封冻,
再加上近两尺厚的浮云,真够受的,不但路上人马绝迹,连已饿了整个冬季的狼也绝迹不
见。
近午时分,古浪卫方向居然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白茫茫天地一色中,这个冒著
大风雪赶路的人,看来十分岔眼,远远看丢,显得特别地孤零、凄凉、苍茫、死寂,似乎天
地间只有他一个渺小的人,其他的生物已经在世间消失,就留下他这个硕果仅存的生物。
这个孤零的风雪旅客,穿著一件旧的发油光的老羊皮外袄,下身是打了不少补钉的青棉
布扎脚裤,手上一双显得臃肿的奋皮手套,点著一根木棍。脚下,那双古老的军靴叫做皮扎
靴,是大明皇朝边卫将士的制式军靴,长及膝部,后跟钉有马剌,已经快报销了。
背上,背了一个相当大的青布包里,他不像是卫所的官兵。
他身材高大,肩宽手长,虎背熊腰,一双腿粗壮结实。在皮风帽下,露出一双神光似电
的大眼睛,眼神锐利慑人,可由眼神中看出他是个永不屈服,永不向世间的苦难、折磨、噩
运、和宿命低头的强人。除了一双眼,看不见口鼻,由眼旁古铜色的风霜遗痕中,可看出他
是一个经过塞外风霜陶冶的铁汉,但眼角没有皱纹,可知他仍然年青。
大雪封径,道路已不易辨认,但走这条路的人,仍可由路旁的树木和山崖分辨出路途,
树木和山崖有官府留下的各种记号以便行旅不至于迷失道路。
他脚下相当轻快,一步步向岭上走,一脚踏下去,浮雪直掩至近膝处,偌大的暴风雪天
气,他为何仍在赶路?
乌鞘岭,是古浪卫与兰州间的大山岭,以北,算是进入边漠的地境,初冬时,寒凉从这
儿开始,所以岭北便是“凉”州,也可以算是气候的分界点。
这座岭范围不大,但有不少险峻的峡谷,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埋葬了
多少英雄豪杰呢!
到了夏天,峡谷中经常可以看到枯槁的风化了的人马骸鼻,每一段谷岭几乎都有一个流
传在壮士们口中的可怕名字。平时,这一段山岭是一程。往北行起程在镇羌驿,至古浪卫投
宿。
从古浪卫南下,则在镇羌驿打尖,可知道路的艰难。深冬和初春,这条路罕见人迹,如
无紧急军事,连传骑也不派,只有雪止时分,从兰州来的邮驿专车,每月走上一两趟而已。
第三座峡谷叫故人谷,故人谷的南首,是一处广阔的平岭,叫做鬼愁岭。据说,从前北
凉国的大军,在这儿和魏兵决战,双方死伤廿万众,漫山遍野全是人马的骸鼻,白昼也可听
到鬼哭,走这条路的人,即便是午间,也感到阴风惨惨,鬼号隐隐,所以叫做鬼愁岭,提起
来便感到毛骨悚然。
其实,这一带草木丛生,山风掠过山野,难免不发异声,加以豺狼的出没,难怪走路的
人疑神疑鬼。
到了鬼愁岭,风雪小了些。
大汉毫无所惧的踏入鬼愁岭,出了故人谷口。他便将护耳的透音孔拉开少许,大踏步往
前走,两旁光秃秃,枝头积雪的树枝,被罡风吹得吱□□怪啸,不住摇曳,像是无数魔爪挥
舞,待机攫人而噬呢!
他在林下大踏步赶路,蓦地,他站住了,举目向前面不远处的土丘看去。
五丈外的土丘顶端,他看到一个灰白色的怪头,一双阴森森的怪眼,正向他阴森森地盯
视著。
他哼了一声,自语道:“狼老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少找麻烦;不然你这张皮,
便会成为我龙中海的盘缠路费。”说完,他举步向前走。
土丘上沾满雪花的狼头不见了。
越过土丘,他瞥了雪地上的狼脚迹一眼,又说:“唔!是头老红毛,有麻烦了。”
这一带的狼,与内地的黑褐色狼不同,也与蒙古的灰白色狼不一样,贪婪而凶猛,来时
成群结队,土著称为山狗,豺则称为木狗。
山狗吃多了尸体,毛色变褐红,所以叫做老红毛,是最诡诈、最凶险的狼中之霸,若红
毛出现,附近必定有狼群。
他故意将木棍插在腰带上,空著双手,自语道:“我得诱它扑上,必须在它召唤狼群到
来之前毙了它。”
他脚下故意现出举步艰难的虚弱像,始终没回头向后瞧,只用耳力留心察听身后的动
静。走了半里地,怪,后面声息毫无。
他一面走,一面探手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放在眼侧向后反应,低骂道:“畜牲!你大
概吃了不少人,快成精了。”
老红毛跟在他身后二三十步,低著头,时窜左,时掠右,乍隐乍现。
再走了半里地,双方的距离愈拉愈近。老红毛胆子愈来愈大,有时窜到前面,爬伏在路
旁的雪坑中等侯,自头至尾有六尺出头,狰狞可怖,等龙中海走近,它又溜了。
他的脚下愈来愈蹒跚,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化为白雾,眼角和眉毛已积了不少雪花,
已结成冰了。
片刻,“刷”一声响,老红毛从他的左后方冲上,自身后掠过,消失在右后方的林影
中。
他开始奔跑,跌跌撞撞举步艰难。
老红毛又近窜了两次,第三次不再客气,扑上了。
据传说,狼扑人必从后上,决不咬脸咬喉,爪一搭肩,人如果回头,喉部便恰好送到狼
的口边云云。这恐怕有点靠不住,如果不假,走路的人何不背上包里,狼便永远吃不到人
了。
老红毛飞扑而上,居然悄无声息。
龙中海猛地挫腰旋身,捷逾电闪,右掌疾挥,“噗”一声劈中老红毛腰部,不等老红毛
落地,左手一抄,便抓住老红毛的右后腿,喝声“著”!向后猛抡。
“噗”一声闷响,老红毛的脑袋撞在树干上,血出头裂。呜呼哀哉,竟然未发出任何声
音。
龙中海将狼拉至身前,笑道:“如果你老兄有机会叫,我岂不成了虎落平阳了?”
他将狼挟在胁下,重新赶路,一面说:“可惜,把狼脑袋打破了,皮不值多少钱啦!”
狼不但脑袋破了,腰部也断,可知他的掌力十分惊人。
速远地,山冈下出现两座孤零零的房屋,一大一小,外面的院墙倒塌了多处,老远便可
看到屋顶上的几个大窟隆,一眼可看出那是两座无人居住的破屋。
“午间了,且到前面破屋中歇歇,走了好半天,反有些饿啦!”他向自己说。
还有半里地,他眼中涌起困惑的神色,他清晰地看到,瓦顶上的破窟隆中,确是升起一
缕轻烟,被风一吹而散,远处不易发现,近了便看出是烟啦!
“怪!难道还有人在这种天候在破屋中逗留?”他自语。
两栋破屋座落在路左,座东朝西。后面是高冈,凋林密布,左右也有凋林,是树丛山隈
中的破屋,由凋林空隙中可看出屋顶脊有雕饰,有镇火塔,行□一看便知,那不是屋,是
庙。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前,他脚上带著五斤重的脚镣,肩上挑
著五十斤重的军粮,在一大群流放边塞安置的囚徒中,凄惨地经过这儿,天知道一个十六岁
的大孩子,被流放到万里外的滋味是如何的辛酸?而且,他之所以被流放,根本就不是他的
错。
按大明皇律,流放,分为三种三等,三种是安置、迁徙、口外为民。三等是两千里、两
千五百里和三千里。而他,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竟流遣到万里外。
要说是口外为民吧,他却又被派在肃州卫服苦役,这闯直是玩法、非法。但他却没有任
何申诉和反抗的机会,只能听天由命,到底为了甚么他该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他却根本
不知道。
这条道路他只走过一次,而且日有八年之久,说是陌生并不为过,看见破庙,便以为附
近定有村寨哩!
愈走愈近,破庙中似乎毫无动静,瓦顶的破孔中,确是有烟冒出,若有若无。令人感到
这座荒野中的破庙,无端地生出不祥之感。
他终于站在破庙前了,破院墙零落,居然还有两扇斑剥的破庙门,奇迹似地关闭得紧紧
地!
左首那栋小些的建筑,不是村宅,而是一座放置枯骨的土屋,从破门中向里看,可以看
到凌乱地堆放在里面的枯骨和骷髅,有些早已变灰,有些早已腐烂了。
庙门上,隐约可以看出三个褪了色的字:山神庙。
在内地的一般山神庙中,是不会有院墙的,里面也极少有主持的庙祝,他不管里面是否
有人,伸手轻推斑剥的庙门,门应手而开。
他不由怔住了,大殿里竟然有人。
大殿内破败不堪,神龛早已倒塌,几座断头折足的神像,凌乱地散布在墙角里的灰尘
中。由屋顶破窟隆飘下的雪花,东一堆西一丘白皑皑地,靠殿口一带,倒还可避风雪。地上
升起一堆熊熊烈火,五个怪形恶状的人,正坐在倒朽了的神像上,围著火堆取暖,酒香扑
鼻,正在喝酒进食呢!
推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五个人全都冷冷地向闯来的不速之客注目。
他脚下略一迟疑,最后仍沉静地掩上破庙门,挟著死狼大踏步通过院子,踏上大殷的台
阶,他对里面的五个人不算陌生,有两个一度曾是他的难友。
向外面坐的人,是个粗眉大眼的壮汉,怪眼泛起了笑容,放下口边的盛酒皮囊,叫道:
“欢迎光临,但你得把那臭山狗丢掉。”
中海看了看手中的老红毛,默默地丢在廊下的积雪上,一面解手套向上走,一面掀掉皮
风帽,笑道:“老兄们,打扰了。”
左首是两个瘦长大汉,一个左耳旁有一条刀疤,一个鹰鼻薄唇,右首第一人是个壮实大
个儿,黑发,稀髭、高颧、灰眸,一看便知是个鞑子。另一个缠头、突睛、斜额、平鼻、阔
嘴,是散居于西宁府、西海、湟河一带的蕃人。
五个人中,粗眉大眼的壮汉腰悬沉重的鬼头刀,两个瘦长大汉带剑,鞑子带狭长的单
刀,蕃汉则带弯刀,都带有杀人家伙,身旁都搁著包里。
他摘掉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一双黑白分明锐利如剑的大眼,鼻直口方,齿白唇红,
上唇留有八字形的乳须,脸色红中带紫近乎古铜色,脸部整个轮廓,充溢著男性的豪迈、粗
犷,和跃动的青春气息。黑油油的头发,胡乱地挽在顶端,用一根青布带绾住,一双手又长
又大,掌厚而红润,指长而壮实。
他将木棍倚在门角,卸下大包里,向两个瘦长大汉咧嘴一笑,说:“两位,三年多了,
你们还没回到中原?怪事!”
耳门有刀疤的大汉呵呵怪笑,说:“咱们俩旧地重游,刚到呢!但这时已不是任人宰割
的流犯了呀!”
“咦!你们认识?”上首的壮实大汉问。
有刀疤的大汉将酒囊抛给中海,说:“先坐下暖和暖和。”又向上首的壮实大汉笑道:
“不但认识,还是共了四个月患难的难友呢!这小子叫做龙中海,力大如牛,在肃州卫做苦
工,一个人可当十个人用。可是,他娘的没出息,三年前兄弟和士豪兄逃狱,好意叫他一起
走,他竟然拒绝,甚至还想阻止咱们哩。”
另一个瘦长大汉站起伸伸懒腰,不怀好意地说:“这小子很可恶,他阻止咱们越狱的理
由是怕连累其他的人,几乎坏了咱们的事。”
又向中海说:“小子,我邱士豪始终记得你那天的嘴脸,太爷这人一向片呲必报,今天
太爷要教训你一顿,你好好喝两口酒挡挡寒,等会儿你就不会冷了。”
龙中海接过酒囊,咕噜噜喝了几大口,交还酒囊冷笑道:“老兄,你不找我,我还要找
你呢!你俩走了不打紧,在下可替你们挨了一百皮鞭,在下挨得起打,但你们可曾为旁人想
过?”
“哈哈!咱们这些江湖亡命,除了自己以外,从不替别人打算的。”邱士豪怪笑答。
中海往院子里走,一面说:“因此,有两个可怜蛇被打得一死一残废,我相信你老兄必
然无动于衷,更不会替他们掉眼泪,来吧!外面见。”
邱士豪解下剑放在火旁,一声怪笑,纵出院子,说:“太爷一生中还未掉过眼泪,让太
爷打出你的眼泪来。”
两人立下门户,逐渐迫近,邱士豪双手箕张,嘴角泛著轻蔑的微笑,作势扑上,中海则
双手叉腰而立,半侧著身子,脚下是丁字步,大眼睛泛著些微笑意。
“呀!”邱士豪突起发难了,“饿虎扑羊”凶猛地扑上,他用的是爪,要角力,左手上
搭,右手斜扣。
中海身略右移,左手急勾,揉身直上,快得像一阵狂风,勾中对方的左腕向后带,
“噗”一声闷响,右手一劈,一掌劈中邱士豪的后脖子。
“哎……”邱士豪一声惊叫,冲出四五步,重重地仆倒在及膝深雪中,跌了个大马爬。
“不算,再来次精彩的。”中海退回原位说。
火堆边的四个人全都站在台阶上向下瞧,他们的眼中涌起诧异的神色。
邱士豪狼狈地爬起,揉动著脖子,怪眼中凶光暴射,重新逼进,恶狠狠地说:“好小
子,太爷要拆你的骨头。”
声落人上扑,右掌虚引,蓦地飞起一腿,斜攻中海的左胁,捷逾电闪。
中海若无其事地跨进两步,他身材高大壮实,大腿则已抵住对方的裆下,攻来的腿便毫
无用处了,跟著左手上抬,叉住对方的右胳肢窝,扣得结结实实,右拳突出,“噗”一声击
中对方的左胁。
“哎唷!”邱士豪狂叫声中,左手抵住中海的右肩向外推。
但他无法脱身,中海的第二拳再发,“噗!”这次击中小肮,短冲拳真不好受。
“哎……”邱士豪这次非但几乎叫不出来,连手脚都软了。
中海左手疾松,向前一堆。邱士豪“噗”一声仰面倒在浮雪上,身躯下陷,一头一脸全
是雪,挣扎难起。
阶上的鞑子脱掉皮袄,纵上用纯正的汉语叫:“小子,你神力惊人,敢和我斗角力
么?”
中海瞥了他一眼,点头道:“请指教。喂!你老兄是鞑子?”
“不错。我,汉名叫卓伯特,蒙名叫赤那思。”
中海指看走廊的死狼,笑道:“哦!原来你老兄与那家伙同宗,你是杜尔伯特人,怎么
混进关内来了。”
赤那思,蒙语指狼,中海将卓伯特指为死狼的同宗,把卓伯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声
怪叫,猛扑而上。
四条铁臂一扣,卓伯特的腿便向中海的裆下插,不等他扭腰摔人,中海已喝声“躺!”
左脚一勾,双手斜压。
卓伯特脚下用不上劲,雪太深,不易用腿,但中海的腿却比他灵活,脚下一乱,中海大
喝一声,扭身便摔。
“噗”一声闷响,卓伯特跌了个仰面朝天,但他双手仍不肯放,背著地突然扭身猛滚,
想将中海掀倒。
岂知中海的右膝已闪电似的压在他的小肮上,左手扣住他的右手一扭,用左足踏住他的
肘关节,笑道:“按贵地的规矩,倒地便输,你还不服气。”
卓伯特松了劲,说:“雪地上用不上劲,这次输了,咱们换地方。”
人影一闪,蕃人到了,也用汉语叫:“你有刀么,我们比刀。”
中海缓缓站起,拍掉身上浮雪,注视对方片刻,问:“你是拉安族?汪什代克族?”
“你的眼睛很利害,我,拉安族,汉名叫唐古特。”
中海往阶上走,说:“龙某以杀人罪被诬,流遣边塞苦役八年,今后不想动刀,少陪。
如果比拳头,尽避请便。”
唐古特闪身拦住去路,暴眼凶光闪闪,叫道:“不行,不比也得比。”
中海毫无所惧地注视著对方,冷冷地问:“你真要比?”
“我唐古特从不戏言。”
中海向阶上在中间叉手而立的壮实大汉点头叫:“老兄,你贵姓?”
“我?姓纪名玄。”壮实大汉朗声答。
“可否借刀一用?”
纪玄向卓伯特招手,用下令的口吻叫:“卓伯特,将刀借给他。”
卓伯特拔刀出鞘,抛过说:“接住!别砍坏了我的刀。”
耳旁有刀疤的大汉叫道:“唐古特,小心了,这小子曾经在弱水旁刀劈十四名突入边墙
的蒙骑,因此为肃州卫的狗官指挥史所赏识,提拔他做流犯的头儿。”
唐古特拔出弯刀,刀青芒如电,光可□人,冷气森森,冷笑道:“我不信他能接下我的
刀,小子上!”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狭身单刀,刀背甚厚,看去狭窄,但十分沉重,锋利无比,可惜锋口
已有三四个豆大缺口,但仍不失为一把好刀。
他信手轻拂,钢刀啸风之声剌耳,立下门户,笑道:“小心了,刀剑无眼,最好不要近
身拚老命啊!”
唐古特一声狂笑,刀光一闪,破风之声呼呼厉啸,急挥一刀。
中海退后两步,横刀微笑。
唐古特一刀落空,如影附形迫进,反手顺势又挥一刀。
“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中海用刀背向上架,将唐古特的弯刀崩得扬起老高,接
著,刀光连闪两次。
“哎呀!”唐古特惊叫,飞退丈余,脚下一虚,仰面便倒,狼狈地爬起低头一看,胸前
老羊皮外袄裂了一个斜十字,衬里的羊毛往外绽。他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中海将刀抛还卓伯特,笑道:“老兄,你这把刀很好,可惜缺了口,大概你总是硬砍硬
劈,糟塌了这把刀。”
纪玄翘起大拇指,叫道:“好!静如处子,动似雷霆,而且意到神到,以神驭刀收发由
心,妙到颠毫,老弟,纪某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四海之内,任何人都可交朋友,但在下却不是江湖人,会令你老兄失望的,
咦!”中海一面说,一面踏入殿门,刚跨入第一步,便惊叫出声。
纪玄脸色大变,恐惧地低叫:“糟!危险!完了!”
邱士豪似乎在发抖,战栗著说:“咱们快逃,快……”
“不可能的,咱们大劫临头,逃不掉的。”纪玄绝望地说。
火堆旁,不知何时被人插了一段尺长的枯枝,枝上顶看一具已泛灰色的骷髅头,骷髅的
牙齿已掉了好几颗,塞了一颗用青玉雕成的指大骷髅珠,大骷髅咬著小骷髅,令人望之毛骨
悚然,彻体生寒不已。
中海不知利害,大踏步上前伸手便抓。
纪玄大惊,伸手急拦,低喝道:“不可,动不得。”
“为甚么?”中海惑然问。
“这是枯骨魔僧的信物,不动它,咱们仍可活到他现身之时,也许他会大发慈悲,动
了,死期立至呢!”
“枯骨魔僧?他是甚么人?”
邱士豪跌坐在火旁,脸色泛灰,战抖著说:“你在边塞苦役八年,不知中原事,难怪你
多问。近些年来,江湖大乱,中原八荒英雄各显神通。其中有八个令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叫
做一主、二君、五妖魔,又有八名功力奇高的人物,称为一琴、一剑、三丐、三生。这位枯
骨魔僧和他的师兄飞天夜叉,名列五妖魔,可怕极了。魔僧的好友血魔巴图活佛,也是五妖
魔之一,去年十月,当今皇帝罢遣宫中的僧道千余人,巴图活佛原是国师之一,失去了国师
之位,便流落在江湖中恣意为非作歹。”
中海傍著骷髅坐下,接著问:“怪事,魔僧既然将信记留在这儿,与你们有何相干?你
老兄的口气,似乎也无所顾忌,魔僧定然不在这儿,难道不能拔腿趋吉避凶,溜之大吉?”
纪玄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有所不知,魔僧留下信记,他本人必在附近有事,不久
便会返回信记所落处,受信的人必须留下听候处治,不走或许有命,走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诸位决定在这儿等了。”
“不错,别无他途,连你也在内。”邱士豪说。
中海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在下没有留下的理由。”
“你不留,大祸不远。”
“笑话,我没惹他,他不能不讲理。”
蓦地,庙门外飘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谁要和贫僧讲理,出来讲。”
众人大惊,不约而同向外望,庙门口,一个身材伟岸,年近古稀的凶猛老和尚,和一个
半百年纪的长须大汉,站在外面扭头向里瞧。
中海懒得理,,迳自整理他的包里,背上肩,抓起木棒,这时,庙门口的人已经不见。
纪玄伸手拦住他,低声说:“老弟,千万不可和自己的老命开玩笑,看魔僧的神色并无
恶意,大概不会和咱们为难……”
中海淡淡一笑,说:“纪兄,在下目前是自由的人,任何人也不能勉强在下做不愿做的
事,在下急于还乡,要赶路呢!”
纪玄拗他不得,黯然地说:“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惜生,何况人乎?”
中海举步便走,一面说:“谢谢纪兄的关注,但在下认为,如果一个人不能自主,为威
武所屈,岂不活得无味……”
话未完,邱士豪倏然拦住他,不悦地说:“姓龙的,你的话藏有刺。听说你之所以遭流
遣苦役,受苦八年之久,罪名是杀人,但罪证不足,你也自认是冤枉。那么,以你的身手来
说,逃狱易如反掌你为何甘心忍受,甘心等待新皇帝登位大赦?你说。”
中海深深吸入一口气,本待分辩,最后淡淡一笑,说道:“在下不想做亡命之徒,必须
堂堂正正的做人。”
天空中突然传来细小而震耳的叫好声:“哈哈,对,这才像个大丈夫。”
众人大惊,弄不清声音由何处传来,似乎从上而下,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到,声音苍老
而刚劲,直震耳膜,众人用目光四面搜索,毫无所见。
中海抓起死狼,木棍插在衣带上,穿过院子,大踏步出了庙门,投入大风雪之中。
暴风雪愈来愈大,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十丈外人影依稀,寒风掠过凋林,声如万马奔
腾,群鬼哭号。
向南走,必须经过庙左的放置散骨土屋,刚接近低矮的屋前,蓦地,飞出五个骷髅头
骨,来势凶凶,接二连三地向他袭到,厉啸震耳,可知来势定然奇急。
他倏然止步,用死狼做兵器,猛地疾扫而出,不进反退。“噗噗噗”三声怪响,三只骷
髅头被死狼击中,一一炸裂。另两只飞出五丈外,全部落空。
红影一闪,披看袈裟的怪和尚从矮门中射出,手中的枯骨杖劈面向中海捣来,一面大
吼:“小子该死,你敢藐视贫道的信记?”
中海心中一懔,向左一闪。
和尚一声怪叫。变捣为扫,杖势似奔雷,人亦抢入。
中海火速暴退,在间不容发中避过一击,杖距胸前半尺扫过,他感到杖风直迫内腑,不
由得他不惊。
“咦!好小子,你身法倒快。”和尚收杖叫道。
中海被杖风迫得连退五六步,几乎站不住腿,吼道:“老和尚,你讲不讲理。”
和尚桀桀狞笑,迫近说:“世间讲理的人太多,讲不胜讲,不讲也罢。你小子居然敢将
佛爷的信记置之不理,该分尸处死,衲命!你的末日到了。”
吼声中,枯骨杖来一记“泰山压顶”,势如天雷下击。
蓦地,矮门口灰影一闪,先前所见的半百大汉一跃而出,喜悦地叫:“找到了,找到
了!”
中海再往后退,又避过一杖。
和尚枯骨杖一顿,身躯暴退,大叫道:“快打开,看看是真是假。”
中年大汉手中,捧了一个黑漆已大部剥落的长方形木匣,应声放在雪地上,双手用劲,
“拍”一声木匣分成两半。
和尚手快,伸手便向下抓。
中年大汉也不慢,飞快地抓起一本以羊皮做面,以丝线装订的书,人如电闪,向侧贴地
窜去,一面大叫:“小心人妖!”
土屋旁的凋林中,一道与雪同色的白影激射而至,像电光一闪,差点见便将书夺到手
了。
和尚当然也发觉了白影,所以急于抓书,书已被中年大汉安全带走,他这才想起和白影
一拚,一声怒啸,枯骨杖风雷俱发,狂风暴雨似的向白影攻去。
白影一身银装,反戴的皮风帽、反穿的羔羊皮袄、白裤、白靴,连背上的剑,系剑的丝
穗都一色白,只有清秀的脸蛋红馥馥,他不接和尚的招,一声娇叱,便闪到中年大汉身旁。
中年大汉了得,将书向和尚急抛,同时拔出背上长剑,飞跃而起,剑闪无数电虹,凶猛
地挥剑进击。
和尚正跟踪追袭,书却“叭”一声掉在中海的面前,中海眼尖,一眼便看清书面的四个
朱红大字写著:“缥缈剑诀”。
他本想拾起,不料狂风一吹,书页被风揭开了。
他清楚地看到第一页上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癞狗,下面写了几个朱红大字:“跑断狗
腿,枉费心机。”
接著,书页不住的翻动,全书大概有五六十页,画了不少龟蛇猪犬,每一页都有一句骂
人的字句在!
他不禁失笑,干脆退远些。
和尚已试出中海的功力艺业,不怕中海检便宜,怒吼连天,和中年大汉夹攻人妖,凶狠
如狮,枯骨杖八方扫荡,罡风厉吼,地下的浮雪八方激射,动魄惊心。
人妖的身材不像个男人,如果不是冬天,身上的衣著减少,定然娇小可人,目前她只露
出像煞女人的脸蛋,穿的皮袄也难辨男女。
他手中一枝寒芒如电的长剑,宛若神龙夭矫,人也快得如同鬼魅幻形,在两人夹攻中进
退自如,飘忽如烟,只看到电虹飞闪,只听到剑吟震耳,三个人像走马灯般闪动,和尚的长
家伙枯骨杖竟然发挥不了威力。
中海在旁观战,愈看愈心惊,心中不住嘀咕:“这些家伙都是艺业超人的亡命之徒,我
可招惹不起,还是早些离开是非之地的好。”
他刚想走,突听屋顶上转来一阵震天狂笑,扭头一看,屋顶上,不知何时坐著一个披了
一身破棉衣的怪老儿,盘膝坐在瓦面的积雪上,仰天狂笑。
“唔!笑声好生耳熟,是先前在庙中发话的人。”他自语。
敝老儿笑完,向他招手道:“小伙子,你真傻,为何不拾起那本缥缈剑诀,快啊!”
他咧嘴笑,大声说:“老伯如果要,何不自已来拾,小可不贪非分。”
敝老人长身站起,怪叫道:“好啊!你不要,我老人家可要捡现成的了。”
声落,挟著打狗棍飘然而降,轻如羽毛,冉冉下坠。
和尚心中大急,一声怒吼,一杖将人妖迫退三步,飞抢而至,人未到吼声已发:“臭要
饭的,你也敢捡佛爷的现成?滚!”
敝老人的手刚伸出,枯骨杖已到。他“哎哟”两声怪叫,身形下挫,高不过三尺,让枯
骨杖掠顶而过,突然从杖下闪入,捷逾电闪,“砰”一声怪响,脑袋撞中和尚的小肮。
“哎……”和尚惊叫一声,踉跄急退,几乎坐倒。
白影一闪,人妖到了,像一阵狂风,伸手便抓剑诀。
中年大汉也到了,突然一脚扫出叫:“大师接住!”
剑诀应腿而飞,飞向身形未稳的和尚。大汉顾得了腿,顾不了上身,人妖一抓落空,愤
怒地一剑疾挥。
“铮!”金铁交鸣声震耳,大汉全力接剑,被震得连退丈余,向后面的中海急撞。中海
不想惹事急向旁闪开。
大汉以为后面有人乘机袭击,一声虎吼,扭身就是一剑,向中海进击。
中海吃了一惊,未料到大汉会不分青红皂白下手,剑来势劲急,难以躲避。百忙中,他
纵身而起吸腹收腿,人向前扑,手中的死狼派上了用场,“噗”一声响,击中大汉顶门。
“啊……”大汉出其不意挨了一击,打得他狂叫出声。
两人都立脚不牢,同向右倒。
大汉怒不可遏,顾不得头昏目眩,百忙中一剑点出,“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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