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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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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更开唱时,崔文远已丢开筷子,从怀里掏出不离身的翠玉小笛,和了格律,一个柔滑的切入,清越的笛声凌风而起,旋舞着在水面上荡漾开去。
待几阕唱罢,崔文远倒像是还未尽兴,只听旋律一变,又换了另一曲。
这一曲一反刚才地调笑娱乐,曲意朗峻,清迈不群,我闭目倾听,只觉心神随着那曲声御风而行。飞跃高山,跨跃长河,脚下是翠峦耸秀,头顶是青玄长空,顾盼烟波暮霭,身侧云鹤霞红……
嗯。这个崔文远对狎妓地态度虽然让人鄙视。但若只论吹笛,已是出了凡俗……
却听对座的周更曼声吟道:“高岫留斜照,归鸿背落霞……”(5)
一惊睁眼,周更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笛曲意境中,似乎。不是专有所指……
平湖中似被投了一颗石子,啵地一声。涟漪轻漾,一层层散向远方。
杜敏感地轻声询问:“烟烟?”
收拢心神,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崔文远的笛子吹得真好……”
猛听远处有人尖叫:“官人!莫要再逼迫奴家!”又有女子嘤嘤地哭声:“今日花魁姐姐身上不爽利,大官人可怜见则个,饶过姐姐这一遭罢!奴家代饮了这杯可使得?”
笛声戛然而止。崔文远满脸不豫之色。
只听一个男子大笑道:“代饮么……倒也无妨……”
“谢大官人!”
“且慢!嘿嘿……若你是花魁娘子便着由你饮!哈哈哈哈!小娘子恁地急性!”
男子的狂笑声里,杂着女子地哀哀哭告。
蹙眉望去,石矶后驶出一艘画舫。三、四个华服男子站在船甲板上,一个女子立在船头。纤弱地身子被风吹的左摇右摆,似乎随时会掉下水去,再看那几个男人脚边,两个女子正伏在地上哀告啜泣。
不由走出船舱。
看船头那女子,银丝纱衫半掩着香肩,石榴红围裳裹了柳腰,捻金花绣的桃红笼裙下,牙白香画若隐若现,这女子背对着我们,看不见容妆,不过可以看到她头上高挽着宝髻,簪花满头,以这装扮风格似乎不是良家,虽是背影,也颇见风流体态,大约就是他们说的花魁娘子了。
只听那女子泣道:“适才奴已强吃了几盏,实是再吃不得,官人罚抚琴唱曲,奴家无有不从,既已罚过,怎地这酒还要吃呢……”
为首的绛袍男子怒道:“粉头,敢是怨我无信?!”
“官人息怒!奴家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他忽收了怒色,假笑着上前一步,手里捏个酒盅,“娘子,满饮此杯便了!”
花魁退了一步,半个脚跟已落到船外,颤声道:“官人真要逼奴家跳湖么?!”风凌裙动,飘摇欲坠。
“哈哈哈哈,爷爷使下银子,合该顺了爷的意,尽了爷地兴,不吃酒,跳便怎地!”说着又进了一步。
倒吸口冷气,这是要逼出个杜十娘啊!
果然那花魁一扭身,噗通一声就跳进水里,扑腾了两下,眼见就要沉下去!
“啊!!快!!划过去!!快救人!!”
崔文远他们也叫着:“速速救人要紧!!”
本来两船离得就不远,艄公只一棹就撑了过去,递了长篙,花魁胡乱扑腾着抓了棹头,被拉近过来,艄公伏身甲板,两个小童也去帮忙,终于把她拉上了船。
我们围过去,可怜本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今钗横鬓乱,脸色惨白,弱弱地趴在船头控水。
对面船上地几个男子一直象看戏一样瞧着这边,看到落水花魁的狼狈相,居然一起放声大笑!
怒从心头起,我冲着他们骂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有没有同情心?!懂不懂怜香惜玉?!”
崔文远和周更也帮腔:“斯文扫地!衣冠败类!”
杜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站到我身旁。
对面几人止了笑,几双贼眼乱扫,啧啧赞道:“好一船小倌!”待看到我,眼睛大亮,为首的绛袍男子迷瞪着一双色眼,上一步道:“小娘子,小美人,敢是要替那粉头服侍爷爷不成?”与左右齐声大笑,“来,来,你我这便吃个合卺酒罢!”说着还故作潇洒地向我遥遥一举杯。又是一阵贱笑。
霎时满船人一齐破口大骂,连一贯沉静地杜都气得大声叱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可鄙!可耻!”更不用说原本就话多舌头利的崔文远和周更了。
我大步走进舱中,从桌上抓了一只杯子,回到船头,对着那色狼高声道:“不就是喝酒么!”一抖腕子,手中酒杯直飞出去。“叮”地撞上他的杯子。酒水哗一下泼了他满脸,他酒杯脱手,狠狠撞上他地口唇,而后反弹跌到船板上,骨碌碌转了几转,白瓷杯沿上兀自挂着血红。
我掷杯时施了暗劲。酒杯与他的杯子相撞后又飞了回来,我手一招。稳稳接住,拈着酒杯微一冷笑,“如何,被强迫喝酒感觉可还受用?”
周围彩声震天价响,我作侠女状四面团揖,笑容矜持。其实心中大乐,收拾坏人果然很爽啊!打中不难,杯子能飞回来可是有点超水平发挥呢。当时只是意随心动,没想到就成功啦!嘻嘻。下次一定要和荣哥说说!
“你!”对面船上的色狼伸手点指着我,忽然呸一声,在掌心里吐落了两颗门牙。
我们这边又是一阵暴笑。
看那厮明显气得要命,但因为我露了一手功夫,让他们心有忌惮,可这么认栽大约又不甘心,于是一根手指点点戳戳,含含糊糊地骂着,当然,也可能是口中失了门牙撒气漏风,想要正确发音着实有困难,刚才地神气劲早丢到爪哇国了,脚下只碎碎地向后蹭。
他身侧凑过一人,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们一齐打量着我,眼神又不同于刚才,就见那为首地色狼一转身,含糊不清地向船家大喝:“发森(甚)呆!还不开攒(船)!”
漆红涂绿地画舫消失在远方。
与杜他们相视而笑,象打了个胜仗一样开心。
忽听旁边“咚”的一响,那位花魁跪倒在地,咚地给我磕了个响头,衬着木质船板,声音大的吓人,我搀扶不及,只得向旁一闪,不受她的大礼,就听她哭道:“水小姐!各位公子!救命之恩奴家没齿难忘!请再受奴家一拜!”又一个头磕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这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别搞这么隆重,怪吓人的……”还好还好,不会为了报恩对我以身相许,呃,旁边这几位……咳咳。
众人也道:“直甚么,小娘子休要再提!”七手八脚搀扶她起身。
……诶?如果我没听错,她好象叫我水小姐?我上前问道:“你认识我?”她居然知道我姓什么?似乎没人提起吧?我细细打量她,刚才乱哄哄地没顾上细看,这回留了心再看,倒有三五分眼熟。
她抬起一双泪眼,梨花带雨地望着我,哀怨又带了些羞意,“水小姐记不得奴家了?奴家怜怜的便是!”
怜怜……
注释:
(1)晚唐五代词选集。10卷,选录唐末五代词500首。编者赵崇祚,字弘基。生平事迹不详。据欧阳炯《花间集序》,此集当成书于后蜀广政三年(940)。
(2):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誓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3),词牌名,又名、、。冯延巳,(903…960),字正中,五代广陵人。
(这阕三台令地完成时间不祥,目前本文进行到公元958年,姑且算作他已经写出来并广为流传了吧。。其人人品官品极差,南唐五鬼之一,但填词确是把好手。)
(3)(4)王建(约767…831),字仲初,颍川人。
(5)李咸用,唐朝诗人,生卒年不详。
玄青五 第12章 兔毫花沦小龙团
如同ChetBaker的CoolJazz适合在黄昏微雨时聆听,有“男人的强烈”之称的西班牙雪利酒适宜在子夜飞雪时细品,暮春日游湖后,不妨来一点入口即化的冰甜酥酪,沥成雪岫样的酥山,拿錾金盘盛了,再配以点在兔毫盏中的上好小龙团茶,便是“暖金盘里点酥山”、“兔毫花沦小龙团”的完美应季搭配了。
远水晴碧,明霞漫天,翠帘沽酒家,画桥吹柳花,我们在湖上玩了大半日,将近申时才回到岸上,崔文远和周更张罗着要在附近寻一处分茶食店,我看了看那些青旗酒肆,当垆胡姬,决定还是吃点亏,带他们去了我的“坐看云起”,请他们享用免费大餐算是对今日盛情邀约的答谢。
各式招牌菜自然要毫不吝啬的一一捧出,饭后甜点是自唐朝时就盛行的奶油冷冻甜品——酥山,滴成山形的冷冻甜酥,类似现代的冰激凌,饮品则是新近时兴的小龙团茶(由于生产力飞速发展居然提前出现在这时代了……)于是,在舌上绛雪的甜爽中,在旖旎绿烟的清香中,我们结束了这令人愉悦的一餐。
临分别时,我对他们说,欢迎他们经常光顾,店里会给他们七折优惠,我这茶餐厅二楼包间环境幽雅,除了没有添香红袖,应该比青楼更适宜谈诗论文吧……申时已过。我独行在回家地路上,不得不说,婉拒杜送我回家是件很有难度的事,我着实费了些力气才做到……
想一个人走走。
偶尔春池泛舟也很开心呢,尤其今天还打抱不平了一次,终于圆了一回侠女梦。晚上睡觉也可以偷笑了。
不过……似乎还缺点什么……
快乐想找人分享……
目光飘远。不觉停了脚步。
垂杨碧绦,参差披拂,巍峨宫墙,迢遥可见……
怔了半晌,快步走回家去。
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起来。我跑进府门,顾不得请安的门房老王。顾不得施礼的丫头小厮,穿过垂花门,冲进内院,碧溪正坐在正房门口的廊凳上绣花,她见我跑进来,忙放下绣花绷子迎上前。笑道:“小姐回来啦?奴婢这便去……”
“嗯,碧溪,你自行娱乐。我马上还出去……”
碧溪一愣,忙不迭替我打起帘子。我进了卧室,侧耳听听,她逡巡在门口,没敢跟进来,可也没走,她隔了梅红软帘怯生生问道:“小姐,可有甚使唤……”
“没什么,你不要站在门口……你回屋绣花去吧,我一会就回来……”我打开墙角的顶银箱,探手臂进去摸索……!怎么摸不到?!
哪去了?哪去了!
终于,慌乱地手指触到一个凉凉硬硬地东西……
微笑,松口气。
我把它塞进荷包,看了看,又拿出来,最终只拢在袖筒里紧紧握着。
挑帘出去,碧溪立在院子里,眼巴巴看着我。
我笑,“碧溪呀,你干嘛这表情?……我今天很反常吗?咳,我很快回来,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极力放慢脚步,四平八稳地走出去。
大内宣德楼前列了朱红杈子,老远就能见五扇金钉朱漆的大门,门前宫禁卫尉身高体壮,衣甲鲜明,手里的长兵刃寒光闪闪,往那一立就透着威武。
忽然有些犹豫……
是不是太冒失了?
慢吞吞走过去,眼见已近拒马杈子,就见宫城东首的左掖门里走出一人,他一眼看到我,一愣,快步朝我走过来。
竟然是丁寻。
我讪讪驻足,心里颇有些被捉奸的羞愧,如果我说只是路经这里他信吗?我四下看看……信才怪……
他走过来躬身一礼。
“啊,丁寻你好,”我抢先开口,“我只不过是……是……”紧攥着的金牌灼灼烫着手心。
他惯于耍酷地脸上难得露来寻陛下?请随我来。”
呃……
轻笑摇头,这就叫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吧……
我跟着他绕过行马向宫门走,随口道:“真巧,你正好出去啊?”
他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我开玩笑:“是要去找流云幽会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
“怎是幽会!”他脸一红,“是陛下……”
嗯?我停步,警觉地看他,他自知失言,忙缄了口。
“你的意思是说荣哥让你去约会……”我脑子转转,挑眉斜睇他,“不会是他让你……监视我、打探我地行踪
他急道:“非是监视!陛下日日记挂着小姐,每日总要知道小姐过得好才可放心!”
“啊!难道每天……你们……流云竟然是卧底!看我回去就把她吊起来打!”我坏心眼地瞧着他惊变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佯怒的表情,大笑道:“哈哈,我开玩笑呢!谁让你们两个狗特务侦查我!不过呢,我也明白的,无论宫里派谁去,从我府里随便找个人一问,估计都是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我大人大量就不跟你们计较啦,诶,走啊?”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他横我一眼,又恢复成面瘫扑克脸。
来到左掖门前。他拿我地金牌给当值卫兵看了,便带沿着青石甬道,经过了数座雕甍画栋的宫殿,最后停在一座檐牙高啄地横门前,他道:“前去即是禁中,外臣不便入内。”说着叫过门上一个宦官。给他看了金牌。让他领我进去。
那小黄门听丁寻说到我姓水时,脸上瞬间现出兴奋而好奇的神色,飞快瞟了我一下,又异样恭敬地低下头去……
望天,八卦已经传到这种地步了吗?
依旧是夕阳余晖,依旧是彩槛朱栏。依旧是半新不旧的凝着历史记忆地宫殿,一如那年我被符皇后诏进宫里时地情境……一晃两年过去。今天,竟然故地重游了。
前度刘郎今又来?
一路无话,我跟着领路地小宦官来到一座大殿前,顺石阶而上,进到殿中,只见明间里醒目位置设着一座酸枝木雕花大榻。榻上铺了流水落花紫锦坐褥,在木榻后,三面环着泥金重彩的金碧山水画屏。峰峦叠嶂,气势雄浑。
小宦官把我让到榻上坐了。恭谨道:“陛下尚未回宫,想是仍在前廷议事,请小姐稍候片刻。”
诶?他在前面议事?那干嘛把我带进后宫来!我不介意在外廷等的!……这个丁寻!
小宦官偷瞟着我的脸色,小心道:“奴婢这便着人拜”说罢施礼退了出去。
又是把我一人留屋里?!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殿中,玛瑙红的地衣上,一只博山鎏金铜香炉细细喷着烟……
惊跳起,这场景也太眼熟
虽说这次的香型和上次不一样,闻着倒更象是荣哥身上地木香,不过还是不可掉以轻心!……诶?居然门窗是大开的?我走到门口,门边两个宫女立刻敛衽行礼,我试着往殿外走两步,她们仍是垂首立着,也没见有拦我地意思……
咳,这样啊……
我掩下惭愧的心情,立在门口石阶上,作欣赏四外风景状,尽管我觉得其实并没什么风景值得看。
理论上后宫某处应该有个御花园吧,不过在我这位置完全看不到亭池水榭,目之所及,无非是几座飞檐斗角的宫殿,长的还都差不多,其间穿插了些四时花木。我知道荣哥崇节尚俭,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不怎么讲究,所以宋徽宗迷恋的劳民伤财的奇石异草是绝不会出现在这儿地,虽然芍药、牡丹、碧桃、芭蕉什么的也种了不少,但不过是些寻常品种,一般的官宦富户人家也有。
这皇宫,我两次来都感觉人气不足,从“高科技”风水学角度讲,住宅空间大而居住地人少是不“科学”的,想来是荣哥承袭了郭威大叔恶繁悦荣传统,这宫中好象并没有多少服役的宦官宫娥,嗯,后唐明宗也是这作风。
我大略看了看,正要走回殿中,远远就见一丛花后转出两人,前面侧身领路的是个宦官,后面跟着个华服女子,看那女子身上穿一件粉桃色地宫锦披袍,内衬海棠红缂丝襦裙,臂上围了捻金柳绿帔帛,头上簪着金筐宝钿步摇,往面上看,黛眉秀目,皓玉凝肌,正是符家那位待字闺中的小姐……
他们顺着青石甬道逶迤走过,似乎是要往别处去,行走间符小姐偶一转头,正与我打个对脸,只见她猛地停步,大惊失色,颤声问领路的宦官:“她、她怎在此处?她怎在陛下的寝宫之中?!”
诶?!荣哥的寝宫?!!那个小太监居然把我带到荣哥的寝殿里来了?!!还有,她怎么在宫里,我还想找人问问问门边侍立的宫女:“符小姐……嗯,怎么在这里?”其实我是想问她是不是一直住在宫里,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开
旁边的宫女顺眉顺眼地答道:“回禀小姐,符小姐时常进宫探看小皇子殿下,想来今日亦是。”
哦……
再瞧不远处那两人,头前引路的宦官正略带吃惊地打量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盘问,正在这时,两个宫女捧这边走过来,看着是要送茶水点心给我,那宦官叫住她们,压低了声音打听我是谁。一宫女同样压低了声音。轻轻道:“这位水小姐,执了御赐地金牌,拱辰门上的公公引她来此,专候陛下回宫……”
于是那宦官满脸恍然之色,看我的眼神越发恭顺,他回身把这话又跟符小姐学了一遍。符小姐表情复杂地盯我片刻,莲步轻移。缓缓向我走过来。
她拾阶而上,神色已恢复了平静,到了近前,敛衽道:“久闻水小姐芳名,如雷贯耳,素恨未曾识荆。今日得遇,实乃三生有幸!”漂亮的客套话,如果说话人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就更完美了。
我忙还礼。“叨承谬爱,愧不敢当!小女子素来仰慕先符皇后凤仪。今日一见,符小姐颇有令姐遗风,使人心折……”心中暗叹,她这一过来,倒让我不好意思不和她客气一下了。其实我也很尴尬啊!好容易头脑发热冲动一回,对于我这样自诩冷静的人来说容易么!不想没见到荣哥先见着她了……刚才不是没想过回避,不过这回我站在这醒目地高阶上,躲都没处躲,何况已跟她照了面,再走开未免太诡异了吧……其实我觉得她心里也是不愿和我寒暄地,上来说话大约只是出于礼貌。
几句话应对下来,两人都面带微笑,柔声细语,心底有几分真挚不好说,但起码表面上看着和谐有礼。
旁边那宦官陪笑插言:“您二位立在这儿再受了风凉,不如请进殿里说话?”
双双被让进殿内榻上,宫女又添了茶水果子,符小姐含笑道:有劳崔公公了。”略一颔首。
那宦官会意,忙施礼退出去,于是这殿里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
客气话已说了不少,我们都端起茶盏,喘口气,缓一缓,为下一轮的客套做准备……
终于得空仔细打量她,虽然刚才我顺口说她颇有其姐遗风,其实她们两人长的并不很象,气质更是大相径庭,已故的符皇后容貌端庄明丽,气度高华,而这位符小姐五官精致秀美,颇有娇怯之态,和符皇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容止风仪更接近小家碧玉。
但毕竟也是美女一只,许多男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呢。
她脸上细细傅了粉,淡淡匀了胭脂,一双蛾眉画得又弯又长,眉心镇了一片泥金莲花翠钿,在花心的位置,嵌有半颗浑圆柔白的珍珠,颊上笑窝处,一对小小地团凤形金钿随着她口唇的开合金光流转,看着倒象是未语先笑。
目光忍不住向下滑落,她穿地是件袒领襦裙,胸前以金银彩线缂丝织出了大朵的牡丹锦缎上,越发衬得“粉胸半掩疑暗雪”,“胸前如雪脸如花”,着实吸引人的视线。
她也在偷眼打量着我,秀目闪闪,含笑道:“水小姐这袭袍穿了,竖异标新,特立独行,英姿堪比须眉男儿,无怪乎陛下出征淮南亦携小姐同往呢。”
我微笑道:“符小姐说笑了,我今日穿男装只是为了出城送人骑马方便,刚才匆忙进宫,也没顾上换衣服,倒不是刻意穿成这样进宫来标新立异的。至于在淮南嘛,只不过是碰巧遇到皇上,并不是他专门带我去的,”随口客气一句,“等闲女子到了战场上也是无用,不比符小姐将门虎女,簪缨世家,想来深知兵事。”
我这并非乱说,她地祖父符存审是李克用的养子,刀马娴熟,谙通韬略,素有奇谋,是五代时的百胜名将,她父亲符彦卿和几个叔伯出身于这样地尚武世家,自然各个能征惯战,即便有几分祖先荫庇,少不得也要在马上博取功名,符彦卿现已爵封魏王,拜为太傅(这位符彦卿就是史上著名的两朝三皇后地父亲),所以她是货真价实的将门虎女,出身簪缨世家,尽管看她的样子似乎不见得有尚武的基因,不象大符皇后,虽然也不会功夫,但果敢沉稳,决断如流,不惧刀兵,我想,真正的将门虎女就该是那样子的。一笑,娇声道:“不敢以甲族贵胄自矜,只略略比贩夫走卒、市井商贾多些家学罢了……”说到这儿,她秀美的小脸上忽现出恍然的样子,“哎呀,我失言了,水小姐莫怪!”
嗯?原本没有多想,她这一提醒……
终于沉不住气了吗……
她看看我面上神情,香帕掩口,带着笑意说着道歉的话,“一时竟忘了,怎地信口就说了出来,还请勿要记在心里!”吃吃娇笑,“其实,便是商贾又有何妨,水小姐无须羞惭,我久闻撷香衣舍之名,未得做件裙衫,心下常自遗憾呢!”
果然啊……暗叹,这位符小姐比她姐姐可差得远了……
我勾起嘴角,含笑道:“有什么可羞惭的,商贾也是社会必要的组成部分,商业发达是生产力水平高的表现嘛,”才不管她是不是听得懂,“弦高(1)身为商贾,犒师救郑,不是照样流芳千古吗,符小姐家学渊源,自然熟知故典,想来不用我多说,对了,当今圣上在少年时也曾贩过茶呢,可见英雄莫问出处。”
很显然后面的话她听懂了,她大睁着一双秀目惊道:“圣上少年时曾贩茶?!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我笑,“怎么是信口雌黄,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呀!”差点加一句“难道他没跟你说过?”想想未免刻毒了些,算她愣愣瞪着我,忽然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我端起茶盏,慢饮细品,嗯,这茶比我刚才在自家店里喝的极品小龙团还是略有不如的,微笑。
耳听隔壁房间里传来轻响,这宫殿结构我虽然不熟悉,不知道那边通往哪里,但刚才可是没有人的……
心下诧异,转头望去,就见琉璃珠帘乱散,一个小孩踉踉跄跄着冲进殿中!
这小孩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一领月白袍子,胸前触目惊心的一大片殷红!他一只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指间露出半截刀柄,亮银小刀,寒光凛凛!他五官扭曲,表情痛苦,口里发出轻微的呻吟,另一只手求救般挣扎伸出,步履蹒跚地向我们走过来!
猛听旁边一声尖叫:“宗训!!!”咚的一响,符小姐眼睛一翻,仰倒在榻上,不动跌跌撞撞行了几步之后,终于跌倒在地上,石榴红的地衣,衬托着他月白衣襟上的殷红,一把亮银的小刀,兀自颤颤巍巍地戳在他胸前。
窗外落霞孤鹜齐飞,殿中暖香淡烟缭绕,我走到那小孩身边,蹲下身,对着他那圆睁的、死不瞑目状的双眼,轻轻一笑:“我个人觉得,番茄酱比葡萄酒效果好。”注释:
(1)弦高是郑国的一位行商;经常来往于各国之间做生意。鲁售公33年(前627年)他去周王室辖地经商;途中遇到秦国军队;当他得知秦军要去袭击他的祖国郑国时;便一面派人急速回国报告敌情;一面伪装成郑国国君的特使;以12头牛作为礼物;犒劳秦军。秦军以为郑国已经知道偷袭之事;只好班师返回。
玄青五 第13章 月明如练天如水
原本是翻看天花板的死鱼眼珠子,此时只略略一转,就变成了白水银里点黑水银般的灵动眼眸,那小孩保持着肚皮朝上的死鱼姿势,眼波在我脸上转了又转,终于悻悻坐起身,从腰间摸出一只银吞口绿鲨皮刀鞘,把指缝里夹着的小刀还进鞘中,又仔细插回腰带里别好。。他揪起前襟凑到鼻子下闻闻,撅嘴道:“我也省得西域的葡萄酒未必能乱真,可旁的物什还不及这个……番茄酱是何物?”清脆的童音里透着不甘。
“番茄酱嘛,顾名思义,就是番茄做的酱……别问我番茄是什么!”我竖起一根食指拦住他的问话,“这时代的中原还没有呢……嘿嘿,让我们说点别的,柴宗训小朋友是吧,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可怜的小姨被你这低劣的恶作剧吓晕过去了,你干这种事之前应该想过怎么收拾残局
真的很低劣,只有没见过真正死尸的人才会演的这么假,只有没见过真正死尸的人,我瞟一眼那边榻上倒着的某位将门虎女,才会信以为真吓晕过去。话说,她好歹也是名将之后,难道连个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都没见过?好吧,也许她从小接受的是大家闺秀养成模式,近距离观察死尸大约不是宦门淑女的必修课……
柴宗训两条小腿一盘,手支在膝上,大大咧咧道:“有姨来看我,十次有八次是要晕死的!便说上回,我不过是在她的茶盏里放了只极小的青虫子,她就摔了杯子晕过去了!还有上上回,我在她坐的茵褥上涂了些藤黄颜料,染花了她的裙子……哦,我记差了,那回小姨并未晕死,只哭着跑出去而已……反正没两日又会进宫来。不打紧的!”
汗,我真有些同情符小姐了,只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要忍受这小P孩三番五次的捉弄,她也不容易啊……不过没想到荣哥的儿子居然这么淘气,我猜荣哥小时候肯定不这样,应该是早熟又懂事地那种吧,我在心里勾勒着不苟言笑的某男幼年版,不觉轻笑出声。
柴宗训忽然探身过来,黑亮的眼珠紧盯着我。疑惑道:“你怎不晕过去?你也是女子吧?莫非不怕?宫娥都怕我呢!”得意洋洋的表情。
“切,你那一看就是假的!”我撇嘴以示鄙夷,却又想到,这话题还是不要继续探讨了,万一他为了演技逼真非要看人垂死的样子,或……制造个死人出来……不要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皇权时代!咳,我抖袍襟站起身,“好啦,闲言打住。你小姨已经躺半天了,怎么还没醒过来?”才向榻边迈了一步,就想起还是应该避嫌,便停住冲门外高声喊道:“来人!”刚才符小姐那声尖叫她们就该听到的,这回我连喊两声她们才磨磨蹭蹭进来,贴在门边遥遥施了个礼,小心翼翼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眼睛都没敢抬起来。
我瞟一眼满脸不在乎的柴宗训,心道,这小子积威够盛啊。这宫里一定被他祸害得够呛。
“符小姐晕了,你们去看看。赶紧把她救转醒
那两个宫女跑到榻旁,手掌只虚扇着风,貌似没什么救护经验,居然连掐人中都不会!我正要开口点拨,柴宗训已蹿到我身旁。冲两个宫女指挥着:“掐人中!怎地连这都不会!”
失笑,我拍拍他的头顶笑赞:“聪明!和我一样!”又找到机会夸自己了。呵呵。
一低头。就见他仰着小脸看我。乌溜溜地眼珠好似两颗黑曜石。咧嘴一笑。左边嘴角龇出一颗小虎牙。
忽然心有所感。我猛回头。大殿门口。那个熟悉地高大身影逆光立着。遮了半幅夕法移开。
他慢慢走近。似乎每一步都凝着隐忍。停步在我跟前。炽烈地目光泻尽相思之苦。细细抚在我地肌肤上。
脸上被他盯地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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