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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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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法过程中的一点小周折只是有惊无险,外朝并不知道是因为高太后胡闹,薛崇训找了点借口就糊弄了过去,在条呈上改了一些细节而已。奏章得以批复,由中书省门下省下达到尚书省执行机构,各衙门具体实办。唐朝的中央政权结构依然是三省六部制,虽然较隋朝时有些变动,但实质未变“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中书门下才是决策之地,其他官署只能奉行无权参与决策,无论朝政对错抗拒就是违律。
于是旨意到了尚书省以下就能依照惯性完成设想了。此次变法并未触及门阀士族的核心利益,下面也没发现什么反对者形成派系势力,一切都很顺利。
薛崇训也不着急,慢慢地等待着事情一步步地发展。在他的设想里,控制了三省及长安南北衙驻军部队,长安便在手掌之中,然后监视地方,一旦发现有反叛者就调兵灭掉。天下事自己说了算,实力上就稳妥了……不过从这个时代的法理上来说他的这种权力是非法的,也就是“专权”,大伙不得已遵从但心里并不认同。
要将这种权力变得名正言顺合法合理,在此时的体系下当然就只有称帝;受命于天的皇帝拥有最高权力,才是光明正大的。可是有权就称帝没个说法自然很容易悲剧收场,这也是王朝皇权的强大之处,就算是衰弱时被权臣专权,也不是那么容易丧失帝位的。就如此时的皇帝李承宁,手上完全没实力,可还是得让他坐在龙椅上,就算能把他弄下来也只能换一个姓李的继续坐那位置。
废立之事都可以干了,臣子的权势已达到了顶峰,但薛崇训并不认为这一定是好事,一直做权臣迟早是个死,还得连累亲人一块儿下地狱;而安心做臣的聪明人都是设法建立功劳名声,才能善始善终。
他明白过来走的这条路是个死胡同,渐渐地发现了唯一的出路:篡位,并设法将新王朝巩固合法化。
这几年来他想方设计除掉命运中的克星,活到现在稀里糊涂地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是找到了出路和目标……
第二十六章 道同
已近酉时的时候,夕阳挂在西明寺寺庙的屋檐上分外漂亮。三四个穿布衣的文士模样的人正走在朱雀大街上,其中一个中年阔脸汉子便是京兆府少尹,他姓王叫王皋,其他熟人都是他的同僚或好友。他们刚刚从设在西明寺的一场论道华夷之辩的聚会上出来。
王少尹从西明寺的夕阳光辉中收回目光,转头又眺望东面隐隐在望的小雁塔,日近黄昏时东西两方一明一暗的光线对比仿佛让他参悟到了什么道理一样,继而低头沉吟了许久。
春夏之交是个好季节,如果换作太平无事的年头,正是文人墨客们吟诗作赋的好时候。可今年这会儿却热议起所谓华夷之辩来了。五胡乱华之后这个话题时不时有人论述,但是隋唐以来汉皇不断坐大,特别在此时中原国力持续强大的情况下,人们已经不怎么关心这样的话题,冷门了许多年。而现在被人重新挑起,显然不是士族民间自发的,一定有人从中操作。
王皋有些懊悔地说:“刚才在西明寺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应该站出来说那番话。”
他一向主张礼仪辩华夷的观点,上次去警告辖区内言论偏激的“夏社”正是他做的,今日神色有些凝重仿佛有什么苦衷。
旁边一个好友不以为然道:“诸夏重礼,衣冠礼制宗法以辩之,却有人扯出血统论调,岂不怪哉?明公所言礼仪论合乎大唐国策,我等以为然也。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岂止华其名谓之华,夷其名谓之夷邪?”
另一个同僚也表示支持:“尊周礼、仪礼、礼记及春秋者,即为诸夏。故中国宜王化四夷使之归附,而无故征发即为不仁无德。此法是大唐百年国策,太宗伐不义礼遇来归,亲和四夷故大唐不修长城而四方已定,当此之时当国者擅改国策,居心何在?”
王皋冷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这时其中一人低声道:“莫非他们四处借《左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谣传血统论,是暗指皇室是胡人?”
王皋神色大变,忙制止道:“赵兄慎言!”
那人一脸不以为然道:“说说有什么,咱们士大夫还能因言获罪不成?”
王皋左右看了看道:“最近我察觉有人在监视我,所以平时都不愿太过张扬,处事谨慎了许多,你们勿要见笑。”
“御史台的人?明公京兆府少尹又未徇私枉法,谁来盯着你?”
王皋道:“你们可知晋王府亲王国有一个官署名曰‘内厂’?”
其他几人摇头表示不解。王皋便解释道:“去年有在万年县与官军将领斗殴者,被晋王遇见,随之逮入府中关押,至今未有释放也无消息,我派人到亲王国讨要犯人依官法惩罚,但他们拒不交付。之后我从万年县馆的同僚那里得知亲王国内有内厂这个官署,疑或设有私狱……”
“枉顾律法私设刑狱,晋王的胆子也挺大的。”
“他怕什么来着,还有人敢去问他罪不成?”
就在这时王皋发现大街对面有两个神色可疑的陌生人,便给同僚递了个眼色。几个人随即转身走进朱雀大街边上的另一条街道,寻了家酒肆然后进去了。
这时耳际想起了隆隆的鼓声,店家小儿们都习惯了这声音,那是城楼上报时的鼓声并非打雷,鼓声一响证明刚到酉时,各衙门的官吏们该下值了,各城上番的府兵也要换岗。听得酒肆中有人吆喝道:“打起精神,生意马上要好起来了!”
……过得数日,王皋在京兆府办公时发现了一份匿名书信,他打开一看是有人举报他身边的书吏纳贿的事儿。王皋便立刻把那小吏叫进了书房责问,小吏见事情捅到少尹这里了,遂不敢狡辩,急忙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只是收了些钱财,并未做徇私枉法之事。”
王皋正色道:“天下哪有白拿钱财的事儿?别人送你东西定然有所图谋,拿人手短,到时找到你徇私,你有什么话说?”
小吏说道:“送东西的是西域胡商,因在京师立足便要多方打点,而万年县长安县等地都在明公管辖之内,他们苦于牵不上线,听说小的在明公面前说得上话,便送了些财物,只是随手烧柱香罢了,并未托小的办什么事儿。求明公网开一面,饶我这一回罢……”
王皋板着脸沉默了片刻,他还真有些舍不得治这个书吏的罪,因为此小吏职位虽低,却跟了自己多年,各种文案之务相当熟练。王皋用得也顺手,如果突然换人肯定很不习惯,什么事儿都会慢一拍。
况且小吏确实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是贪点钱财罢了,各个衙门的小吏谁不钻空子弄点钱?
这种小事要是在平时肯定很好处理,但这会儿王皋有种不妙的直觉,正如他在同僚面前所言凡事都谨慎许多了。因此他才颇有些犹豫。
跪在地上的小吏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也很恭敬,可是从神情看来并不怎么害怕,在衙门里混了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当然知道事情轻重,这种事儿认认错就行。
果不出其然王皋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把收的钱还了,此事先记下,别再有下回!”
小吏忙磕头道谢,拍了一番马屁了事。
不料事情并非意料中那么轻巧,很快就有御史大夫弹劾王皋徇私包庇书吏受贿道德败坏……这种小事居然弄到了御史台,显然有点不妙了。
很快宫里下旨将枉法的小吏严惩,刑部尚书萧至忠亲自手令将小吏逮捕入狱,又以勾结胡人等等数列罪状将纳贿升级,就差没有叛国罪了,可怜的小吏成了牺牲品被莫名其妙地判处斩刑。小角色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能保护他的只有老上司王少尹,可是王少尹自身难保,御史台弹劾他包庇枉法的奏章还在宫里没有批复。
王皋思虑之下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压根就不是吏治问题,不过是个借口。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观点和朝廷当权派相左,又没能保持低调反而在公众场合暴露了自己的定位。人家不整你整谁?
王皋想明白之后,认为只有识趣点上书请辞。朝廷多半会恩威并济,发配他到洛阳或是某地方衙门做一个没实权的官儿混日子,仕途就这样了……那些被挤兑出长安权力中心的人,大概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少不了文采风流的诗人墨客。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主动点还能全身而退不是。他满肚子不甘心,也只有提笔写了辞呈。
又等了两日,旨意下来了,王皋意外地发现并不是贬官,而是批复了辞呈,让他直接罢官回乡……
府上的妻妾儿女少不得在言语中透着埋怨。这样回乡确实挺没面子,王皋才四十余岁,走了半辈子仕途,难道要改行做别的?还好王家还有产业,只有回乡守那些东西了,生计倒不是问题,不过社会地位就相差甚远。他一下子变得十分消沉,家人也少有安慰之语,只当他是一个失败者。
正如正妻的话:别的官儿都在长安过得好好的,就你不知道合群,被人挤兑了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以前和你称兄道弟的好友去哪里了?
除了长叹举世浑浊我独清,还能干什么事……他有些生气地对儿子说道:“薛氏之心路人皆知!什么华夷之辩,一帮人在那里煽乎血统论,还有人大逆不道地说起皇室是胡人血统,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
儿子不像他的妻子,作为晚辈得遵守君臣父子的伦理,自然不敢与家父争辩,只得垂手听着牢骚。过得一会儿他的儿子终于忍不住进言道:“大人都不做官了,咱们一同回乡种地读书,别管那庙堂之事,省得惹祸上身。”
王皋这几日在家里受了老婆和亲戚的气,情绪有些失常地怒道:“还能有什么祸?有种把天下读书人都杀光!”
无论怎么牢骚,吏部已经把他的官籍除名限期离开长安,他们家只有收拾东西雇了车马搬家。
临行时,新任京兆府少尹周彬忽然派人来说卷宗有问题,得让王皋去交接清楚才能走。王皋只得叫家人先行,留下几个奴仆照顾起居自己去京兆府交接公事了。
第二十七章 孤帆
前京兆府少尹王皋交接了各类卷宗之后才启程离开长安,此时家人已先行数日,看护着家财行李雇舟东去了。他的身边只剩两个家奴,牵着他乘坐的马孤零零地前往码头。到得码头乘舟时,王皋发现连一个送别的同僚也没有。
他自然理解同僚好友的苦衷,不过见此状况也难免有些寂寥。他叹了一口气,翘首迎着漕河上吹来的凉风站了一会,河面上船帆晃动,远远地传来了号子和歌声,古意盎然的景象宽阔的视野让他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也罢,乘帆远去相忘于江湖,也不枉相识一回。”
奴仆们站在身后,大概也听不懂阿郎的话,只等他磨蹭了一会,雇的小舟靠岸了,便搬了东西随王皋一块儿登舟离开。
船头上有个泥炉子,王皋把带的酒水放上面温热,请船夫奴仆们一同饮酒,船夫是个健谈的人,把听来的各种逸闻趣事拿出来消磨时间,倒也轻松自在。
“阿郎见到码头上的粮船没有?”船夫一面摇桨一面指了一下西边说道。
王皋随口道:“见了。”
船夫哒巴了一下嘴道:“山东各道运来的粮食布匹。俺们关内没以前那么富庶了常常干旱,长安的人又多,粮食不够吃须得从山东各道用船运哩。几年前运点粮食那叫一个辛苦啊,码头上天天能听到运粮户的抱怨声,然后出了个王爷到黄河上说‘不信治不了这河’,嘿!他就真办成了……”
“三河法么,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王皋神色有些不虞,“你提那王爷干甚,有啥趣味儿?”
“阿郎见识不小,读书人呐?”船夫打量了一番,随即又得意洋洋地说:“俺亲眼见过那王爷,您别不信听俺徐徐道来。”
王皋哼了一声:“权贵者深居豪宅,你能见着他?”
船夫道:“说起俺怎么见着王爷,就要说点逸闻趣事了……”这才是重点,逸闻趣事才是闲聊时的开胃菜。
于是船夫便将晋王如何和码头官吏打赌,如何两柱香之内称得满船官粮的重量惟妙惟肖地讲了出来,中间免不得添油加醋把晋王说得如诸葛亮一般神机妙算,这才能达到让人好奇感叹的戏剧效果啊。又说是自己亲眼所见,自然要吹嘘一番以标榜见多识广。
可是船夫的解闷法子却没能让王皋愉快起来,真是吹牛吹到了羊屁股上……其中关系当然王少尹肚子里清楚,只是不想再船夫面前说那些事儿罢了。
本来心境开阔些的王皋听了这事儿再次胸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河面上风大,老夫进去歇歇。”王皋不想再听,转身进了船舱从行李里翻出一本书来阅读以消寂寞。又听得舱外的船夫对奴仆说:“你们家阿郎真是个读书人呢。”
小船沿着漕河行了半天多,到得下午时分忽然见岸上十余匹马从远处奔了过来,踏得陆路上尘土飞扬,不多一会便追上了小船,听得有人吆喝道:“靠岸!靠岸!”
船上的奴仆急道:“不会是盗匪罢?!”
“刚出长安有啥盗匪,京畿常年吞并数万,就算有盗匪也早给剿干净了。”船夫还算镇定,“再说瞧他们穿得衣服也不像呢。”
王皋听见动静也从船舱里弯腰走了出来,用手掌遮在眉间看了一会儿,那些人身穿窄袍确是收拾得干净利索,不像是匪患之徒。
“船上明公请稍作停留,下船来有事要说。”岸上的人喊道。
王皋皱眉答道:“何事?”
船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声道:“那精装汉子们身上挂着劲弓箭壶,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岸上有人粗声粗气地骂道:“磨蹭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靠岸将你们那小舟射成马蜂窝!”
“儿郎们少安毋躁,老朽这就靠过来。”船夫急忙应道。显然这帮人是冲着船客来的,或是船客的仇家?老朽不过赚点酬金度日,不必为人丢了性命啊。好在船客也没有制止靠岸,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舟靠岸之后,船夫递上绳子,壮汉们帮忙栓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对王皋执礼道:“请移步一叙。”另一个汉子问船夫:“雇船的酬劳给了没有?”
“给了,咱们的规矩都是先付钱。”
“那成,你可以回去了,船客是咱们的好友,不用担心。”
船夫转头看向王皋,王皋叹了一口气道:“你赶紧回去罢,就送到这里了。”既然主人发话,奴仆们和船夫便忙着把船上的行李搬了下来。
这些人倒也算客气,有人从马上跳下来,帮着把行李搬上马背驼着走。但并未给王皋马骑,只有三五人下马陪着步行。
“后面有家客栈,咱们去那里详谈。”
王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帮人,目光在一个白面无须的微胖男子脸上停了一下。他冷冷道:“何必那么麻烦,痛快点吧!”
众人默不作声。王皋又悲呛地叹道:“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否则老夫并无大错,何苦赶尽杀绝?”
奴仆们听得话里不对劲,胆寒地呼了一声:“阿郎……”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王少尹倒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给猜着要取您性命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动手罢!”
那尖声的人却笑道:“不行,杂家得了话是让您不堪舟马劳顿暴疾而亡,在这里如何好办?王少尹配合一些,上头不会为难您家里老小的。王家的儿子们也长大了,您就放心去罢,杂家会让您死得好看一些,全尸送回故乡厚葬,朝廷说不定念及王少尹的功劳苦劳,追赠一个官职风光盖棺,何乐而不为?”
“卑鄙小人霸占庙堂!”王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这时旁边的一个奴仆意识到了不对,站在那里双腿发颤走不动了:“咱们俩……会不会被灭口?”宦官笑了起来,手一挥,两个壮汉便抓住了他们,奴仆讨饶道:“咱们啥也不说,给条活路吧!”
“莫被小厮坏了差事,找个僻静的地方……”宦官用手掌做了一个动作。那俩奴仆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奥陶大哭一个尿裤子了,汉子们哪管其讨饶,拖着就走。
王皋道:“草芥人命,乱世将至。”
宦官不管他,从容地分派着差事:“一会你们牵了马等着,杂家和内厂的两个兄弟陪着王少尹去投宿。等他死了之后,把值钱的东西翻出来大家好分,到时候让县令定案是家奴偷钱逃跑便可。”
第二十八章 神策
京兆府辖京畿地区,是比较重要的官署,多数时候尹只是名义上的长官而实权掌握在少尹手里,目前的情况也是如此,前京兆府少尹王皋便属于大唐很重要的官员,但这样一个大员倒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这让薛崇训真实地感受到手中的权力在膨涨。
挡我者死。薛崇训得到王少尹死讯的一瞬间心里这么想着,他的情绪很复杂,有兴奋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大约是对未经历过的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
他在记忆里自己前后活了几十年,从来都是慎言慎行地生存着,从未尝试过为所欲为的感受。这让他有短暂的情绪失控。
亲王国主殿里还有王昌龄宇文孝等幕僚,一同获悉了王皋事件。他们转头看薛崇训时,见到了他眼睛里的野心,就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虽然薛崇训只是一时的情绪流露,很快就恢复了淡然,但是宇文孝等人却看懂那眼神,他们反而很激动很高兴……薛崇训的野心会带着他们前往前所未有的高处。
宇文孝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抱拳道:“接任王皋的人是周彬,昨日周少尹已把话说得明白:唯晋王马首是瞻。”
早在宇文孝在京兆府任官时,周彬就努力通过他向薛党靠拢,经办了刘幽求案之后在官场确定了阵营,现在完全加入了这边的权力集团。
“很好。”薛崇训缓缓地说了一句,他的脸色黑黑的面无表情。
杀王皋不是薛崇训一个人的意愿,党同伐异犹如水之向下。
一个幕僚建议道:“变法之后取消府兵上番的旨意已颁诏天下施行,现在只需一道调官健入京换防的圣旨,便能名正言顺地把神策军从铜川调防京师,大局定鼎也。”
薛崇训道:“我正打算进宫劝服高太后下旨。”
王昌龄提醒道:“神策军一入京师,南北衙尽在薛郎之手,宫里能轻易同意么?”
调兵换防这种事要名正言顺地进行,当然不是薛崇训说一声就可以的,虽然他手里的能量很大。不仅要加盖玉玺的圣旨,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审核才能递到兵部。(门下省如果认为圣旨不妥,可以封驳回去,圣旨连皇城都出不了;不过目前南衙没人愿意干这事儿,高皇后的旨意才是关键的环节。)
宇文孝不以为然地笑道:“她有什么选择?”
“或许会有些周折。”王昌龄皱眉想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上回想通过“天启变法”的法令也出了状况,这回要调兵的意图愈加显而易见,所以他认为更可能遇到不确定因素。
毕竟他们干的事事关重大。假使这一系列布置都完成,长安乃至天下是怎么一副状况?北衙禁军只剩左右飞骑,这支兵马的上层将帅是太平旧党,中层与薛崇训张五郎等人交好勾结,并且在景云政变时站在太平党这边,名为禁军实则已经和李唐正朔渐行渐远;南衙兵再换上神策军,统帅殷辞出身飞虎团彻彻底底的薛党嫡系,他们就更别说了压根就和晋王府的牙兵差不多;朝中京官在这些年争夺皇权的无数次政变清洗后,剩下或出自太平公主门下或出自薛崇训新近提拔,权力集团已经把持了几乎所有实权官署,党同伐异之下不合流的或死或被挤兑到权力边缘。
而中央集权下的成熟官僚结构却未遭到破坏,长安对地方官府拥有控制力,除非地方上明目张胆地起兵反叛,否则长安的政令仍然可以合法地畅通无阻,抵抗就会被依照律法撤职问罪。
历史有时候确实具有偶然性,后世人们常常在感叹安史之乱盛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为这个强盛的世界性帝国惋惜不已,假设着如果不是唐玄宗决策失误将会怎么样;但显然唐玄宗并不完全是罪人,如果没有他拨乱反正,武则天之后多年的皇权衰微状况很可能无法扭转,大唐国运会如何延续更无从知晓……就如现今,玄宗已去原本应该振兴皇权的时代越走越远,唐廷失去了一个历史的机遇,权力中枢的混乱格局没有太大的改观,何去何从仍然处在微妙之中。
薛崇训道:“我进宫去相机而动,不过宫里的态度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诸位勿须太过担忧了。”
众幕僚起身鞠躬执礼,薛崇训说罢便带着随从向外面走。
仪仗兵马出了安邑坊向北一转,便是东市口,长安最繁华的商贸地带。今日却不似往常那般井然,只见东市口外的大街上乱糟糟一团挤了许多人,还有官差衙役,不知出了什么事。
前面开路的骑兵暂时停了下来,不一会外面就有人说道:“下官万年县令拜见晋王。”
薛崇训挑开车帘问道:“何事聚众?”
“有刁民聚众哄抢吐蕃商贾的货物,之后发生斗殴,下官获报之后立刻带县馆内所有胥役携兵器过来了,同时报知了京兆府……”那青袍官儿有些紧张地玩着腰说着。
薛崇训皱眉道:“那你们的公差站在那边干甚,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办的,缉拿带头的问罪,驱散百姓,阻挠公务者罪加一等!”
青袍官小心道:“事出有因……长安‘夏社’的人近日到处散布吐蕃屠戮陇右汉人的言论,致使民间群情激愤,所以今日有百姓聚众冲入东市拿商贾泄愤,另外一些无业青皮趁机抢货物私吞,事情便闹大了……下官位低言微尚未弄清隐情,遂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阻止斗殴,等待京兆府派人来处置。”
“能有什么隐情?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岂不笑煞天下!”薛崇训怒道,“朝廷何时有明文要驱逐胡商了,难不成咱们今后都不和外邦联系做生意?不论什么隐情,违法者按律惩处!给周彬带话,赔偿胡商损失捉拿带头闹事者,妥善处置此事。”
“是。”
很快飞虎团前部便策马驱逐,赶开聚众的百姓,仪仗队先从大街上通过,继续向大明宫前行。
进了丹凤门,薛崇训乘车继续向北而行,过光明门之后内侍省的官宦也来了,说太后不在紫宸殿,传他去承香殿召见。
薛崇训有特权可以在大明宫乘车骑马,不过他的马车在宏伟的建筑群中依然显得那么渺小。或许皇帝们把宫室的建筑修那么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官僚面对象征皇权的宫阙有威压感。
他们沿着大路走了许久才来到承香殿,不料薛崇训门口就碰到了宇文姬。她每月都要出入宫廷一两次,鱼立本会叫人带她进来给太平公主把脉,今日凑巧在宫里遇到正是这个原因。宇文姬看到了薛崇训便跑了过来,也没先说见面的礼节话,直接便说道:“我有话给你说。”
薛崇训心里只挂念着把自己的嫡系军队调进长安,这种时候哪里有心思和宇文姬说闲话,便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见太后,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宇文姬生气道:“我的事也很重要,真的!”
“什么事?”
宇文姬看了一眼薛崇训身边的宦官和随从,皱眉道:“得单独和你说,你跟我来。”
带路的宦官见状便说:“王爷稍等,杂家进去禀报。”
这时只见鱼立本出现在了石阶上,大声说道:“还传报什么呀,早报了,薛郎这就进去罢。”
薛崇训便对宇文姬说道:“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先进去办正事。”
宇文姬只得无奈地说道:“见完了太后赶紧出来。”
“那你等会。”薛崇训点点头,提起长袍便快步拾阶而上,与鱼立本会合之后一起向大殿走进去。
大殿门边上站着一些奴婢,但走进去之后薛崇训发现木台子上下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高太后坐在上面的帘子后面。鱼立本也意外地没有侍立一旁,只是远远地站在下面,听得高氏的声音道:“薛郎上来说话,走近些听得清楚。”
“是。”薛崇训便走上了木阶,通过栏杆台子发现边上放着一条腰圆凳,却没有去坐,反而做出一副恭敬谦逊的模样向高氏行礼。
高氏道:“免礼了,坐下说话罢。”过得一会儿她又小声说,“在家里想到过我么?”
薛崇训一语顿塞,片刻后讨好地点头沉声道:“臣每天早晚都要望向北面虔心想一回。”
“谎话。”
薛崇训:“……”
又听得高氏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你眼睛里的东西只有我能看懂,只瞧一眼我就明白了,有什么事儿求我?说罢。”
薛崇训只得说道:“按变法条呈将撤销府兵上番制度,长安城便需调官健驻防……请太后下旨兵部,调铜川健儿一部神策军入卫!”
话音一落,整个殿宇中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高氏也沉默了。这种无声的时间一点点地持续着,薛崇训的心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高太后确实势单力薄,需要薛崇训的势力才能坐稳位置,但她并不完全是提线木偶,因为:薛崇训没有合法的皇权。
她为什么不回答?如果她反对此事,他将面临很大的麻烦,甚至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无法合法合理地进行下去。
第二十九章 乌云
承香殿大殿上十分安静甚至显得很冷清,在薛崇训的记忆里,母亲太平公主经常在这里举办宴会的,王公大臣欢聚一堂美貌歌舞姬载歌载舞,多么热闹的景象啊,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了?
坐在帘子里的高氏连一句话都不说,薛崇训也不好催问,如果那样的话有逼迫的嫌疑。他还是希望和高氏保持一种相互情愿的盟友关系。她的沉默是因为害怕薛崇训的野心?其实薛崇训自己也觉得在干胆大包天的事,他现在头脑甚至有些混乱,原本理清的谋划都变得凌乱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高氏的声音,她总算是说话了:“我答应你,会传话让他们写圣旨。”
薛崇训心下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帘子遮着的人影还是那样子,里面的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听得高氏的声音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
薛崇训从大殿上走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一照,这才感觉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他沉默着一边思虑一边从石阶上走下来时,见宇文姬正迎面走来,这才想起进去之前叫宇文姬等着的。
“事儿办完了?”宇文姬正色道。
她的神情不像平时,好像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装在肚子里。薛崇训便回头对鱼立本道:“鱼公公就送到这里罢。”
鱼立本笑道:“成,王爷请便。”
宇文姬带着薛崇训向承香殿廊庑大门方向走了一段路,正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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