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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冰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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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郎烈意图绑架钱家公子,两人曾经干过一架,当时卢三顾盛名如日中天,不过几个照面就分了英雄狗熊。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之短经不得日月轮替,卢三顾精力衰微,只有借巧行事,偏偏对手也往这调调猛下功夫,枪尖挑起,斧刃倒翻上来,两下把劲使到绝了。郎烈壮士断腕,卢三爷却不免开膛破肚,这买卖相当不划算,他忙不迭跳开。

萧明空笑道:“好一只老猴儿!”

一个照面就险象环生,双方心里都不无庆幸,而且也瞧破彼此的强弱。卢三顾的刀快,近身肉搏稳操胜券;火中狼的枪狠,只要把老东西拦在圈外,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两人心念电转,郎烈把枪斧舞成大团的黑云,卢三顾左伏右跃,时而闪避,时而挽个刀花聊作敷衍,全神全力都在脚下步法,只盼窥准空隙,抢进内裆好干活。

不痛不痒地斗了三四十个回合,终于密密地下起了雪,郎烈的枪舞得更急了,无数雪花跟着枪来回旋飞,黑云渐渐化成了银龙,赢得一片喝彩声。

卢三顾的脚步却渐见凝滞,而且台上湿滑,更须留上几分神。郎烈枪势一波接着一波,卢三顾不住倒退,被逼下台是迟早的事。

但见卢三顾虚晃一刀,快步奔到天瞳身侧。郎烈的枪斧如影随形,把天瞳也罩在其中。

只听天瞳大叫:“我要死啦!”叫声未落,一股刺耳钻心的呼啸声现于台上,无数雪花向四周飞激,宛如怒海之涛。卢三顾和郎烈只觉得气息窒闭,眼前尽是飞舞的雪花,耳际尽是尖利的鬼哭,刀和枪脱手飞上半空,人已被挤下擂台。义贞、婉儿和叶灵铮早当天瞳遇险,就已掠至台缘,三人运气抗衡,心神俱震。

义贞骇然道:“这是什么功夫?”叶灵铮道:“断心掌……”

这股狂浪般刚猛、针芒般细损的掌力,正是从那地方攻来。可那里只有几棵大松树,枝桠摇曳,松针和雪花一绿一白,零落了满地,出手的人显然已离去。

义贞眼前发黑,险些仰天摔倒。按理说那掌力虽然霸道,但他受的是余劲,并不致被震得如此狼狈,然而这股内气似曾相识,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是连自己也无所意识的隐弦。

他好容易拨正了心神,再看擂台之上,只见宝刀和枪斧先后插入台板,刀头的宝石流转生辉,不远处站着双手掩口、满脸惊愕的天瞳。其实岂止是她,即便首当其冲的卢、郎二霸,也均莫名其妙,只狂飙一卷,自己已经被推到台下,好在两人武功不弱,及时运气护体,没有受伤。

萧明空抢着道:“天瞳姑娘好功夫,咱们赢啦!”

卢三顾摇头:“她哪里赢了?分明有人暗助……”

萧明空道:“你这叫死皮赖脸,你看见谁暗助她了?”

卢三顾语塞,他望向杜九一,后者微微摇头,显然也难以定夺。

郎烈哈哈笑道:“郎某技不如人,这块地归花楼主了。”说罢一拱手,带着叶灵铮等径自离去。他既认输,卢三顾也只好道:“明日午时,请四位光临敝处,老夫带你们去瞧瞧那块地。”

萧明空把地契一股脑儿丢给他,道:“不必麻烦了,这里五张契,有剩下的当小费就是。咱们自己会去收货,不劳卢三爷大驾。”

卢三顾笑道:“花楼主真豪爽。”

萧明空道:“好说,好说。”眼见天瞳失魂落魄地走下台,萧明空上前抱住她,笑道,“姐姐,想不到你的武功比义贞还要高!”

天瞳道:“什么?我哪有什么武功?”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萧明空道,“大家眼睁睁瞧着,你还能不认吗?”

天瞳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确实不会打架,而且我讨厌打架。就是说书,也单挑佛教故事来说。只不过我孤身闯荡江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遇到危难,总是有人在背后解救。这个人武功肯定是极高的,却从来不对我献面。他聪明得紧,有时我假装遇险,他决不理会。不管我怎样哀求怎样哭诉,他连话都不对我说半句。不,连他的影子,我都没有见过。”

萧明空搔头道:“有这样的怪事?所以你自告奋勇,就是仗着有这么一位高人撑腰吧?”

天瞳道:“除此之外,也是想见恩人一面,台上台下这么多人,他总会露了行藏。唉,想不到众目睽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义贞走近,说道:“那股掌力,的确是从台下发出的。”说着四下察看,这隐藏之人神出鬼没,武功较低的人压根就无法察觉,义贞和婉儿武艺精强,想到一路南下,那人都在近处窥伺,自己毫无所察,不禁毛骨悚然。而义贞回想方才一刹那的触动,更感到一股无以言表的难受。

萧明空笑道:“那位前辈武功虽强,但对我们决无恶意。他身为隐世奇侠,胸怀高洁,想来还不至于偷看小辈们洗澡出恭,嘿嘿嘿,义贞你就不必穷担心了。咱们先上市集,买些草药给晾竿儿治伤,顺便祭一下五脏庙吧。”

第七章郎夫人

比武就此结束,观者也心满意足地散去。义贞背起晾竿儿,一行人来到卖鱼集上。婉儿到药材铺挑了田三七、当归、阿胶、首乌等几味止血补血的药。余杭地方富庶阜康,不输杭州城内,卖鱼集一带更是南北漕运的交汇处,繁华不比寻常,萧明空又买到一株大野山参,正好给晾竿儿补身。

五人找到一家临河的客店住下。天瞳和义贞炖参煎药,萧明空亲自煽火,直忙活了大半夜。到次日清晨,婉儿解开晾竿儿的伤口,再敷上一层白度母散,喂他喝了半碗药汁。晾竿儿吐口长气,睁开眼睛。

他骨碌碌坐起身来,大声道:“我输了?”萧明空说道:“不错,小兄弟,是我连累你!”晾竿儿举起伤腕,道:“我的手也断了?还接得上不?”婉儿道:“还好有白度母散,接是能接的,但要过大半年才能复原。”

晾竿儿听了,猛地放声大哭。

天瞳和婉儿慌忙安慰,晾竿儿越哭越伤心。萧明空不耐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过几天就不痛了,有什么好哭的?”

晾竿儿哽咽道:“你懂什么?我的手要大半年才能好,那么春天谁来播种插苗?我和我娘吃什么度日?呜呜呜,我娘最疼我,她看到我受这么重伤,哭也要哭死!我娘哭死,我也不要活了!”

萧明空笑道:“我还道你怕痛呢。钱还不容易,我别的没有,钱偏偏有很多,使也使不完。”晾竿儿半信半疑:“真的?”萧明空挺胸道:“骗你的是黑熊精。”晾竿儿破涕为笑,伸手道:“先拿三百贯来。”

萧明空摸摸皮囊,却只剩下三两吊钱。田三七、首乌等名贵药材价值不菲,那株野参更要近二百贯,萧明空花钱大手大脚,不觉阮囊羞涩。她干咳一声:“先行欠着,等我到杭州驿馆取钱再还你。”晾竿儿怒道:“你敢抵赖?”

萧明空道:“有拖没欠,算不得抵赖。”

晾竿儿“腾”地跳下床,厉声道:“我家欠郎府的利息明日到期,还不出的话那田就要被没收了,不然谁愿意替你打架?”

萧明空哈哈笑道:“这种吸血田,有什么好种的?没收就没收啊,我迟下接你到燕京去住,包你母子俩一生吃食,总行了吧?”

晾竿儿道:“那地是我外公为钱王爷打仗立功赏赐来的,决不能让人没收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家,仗着命好,瞧不起咱们穷人,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成仙成佛了。我看你跟卢三顾、郎烈也没半点两样!”

萧明空也火了:“你这家伙不可理喻!这钱我拿去上赌坊了吗?义贞拿去逛瓦舍了吗?还不是为了熬参汤给你喝!真真狗咬吕洞宾!”

晾竿儿叫道:“什么狗屁参汤!我还不要喝呢!”一脚踢翻了桌子,盛参汤的罐子摔得粉碎。婉儿和天瞳惊呼声中,他矮小的身子穿窗而出。

萧明空气得指天骂地,乌珠暴突,狂跳狂呼道:“气煞吾也!可恶的南蛮子!他日哀家挥军直下,把你们通通平掉!”

义贞说道:“咱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吧。”

萧明空使发了性子,喝道:“谁也不许去!”

义贞道:“这件事是你不对呀。”

萧明空瞪眼道:“我怎么不对了?”

义贞道:“比武两场不胜,干脆退出算了。咱们明察暗访总能有收获的,晾竿儿也不必因此受伤。”

萧明空啧啧连声:“我看你可惜晾竿儿是假,怜惜你的天瞳姑娘才是真。”天瞳满脸通红,啐道:“碎嘴儿,跟我有什么相干了!”

“可不是吗?”萧明空笑道,“结识你之后,义贞可是连他的早千代小姐也忘记了呢。”

婉儿劝道:“郡主,你别再难为秦大哥啦,他没这样的意思。”

萧明空拍拍手,道:“是我难为秦大哥,是我拖累晾竿儿,都是我不对,我该死,我该刺金印充军,好了吧!我出去走走,三位爷台就在此纳凉消气吧。”说罢她一阵风似的冲出客房,留下义贞和二女面面相觑。

婉儿半晌回过神来,追到客店门口。时值初晨,长街两头百丈,都是冷冷清清。一头狗儿蜷缩在小雪中,更不见人迹。以萧明空的脚程,决不能瞬息间就走市集;当然以她的性儿,也决不能就此投河自尽。

一块紫色的绸布从屋顶飘落,婉儿攥在手里,赫然是萧明空的直帔上撕下的。她吃了一惊,跃上屋顶,眼边儿是细长的运河,蜿蜒而下,东西面平野直铺,南方遥见杭城武林门,[小说网·。。]屹立于雪花之中。茫茫大地,要到哪里去找萧明空?

婉儿慌了手脚,跟义贞、天瞳商量对策。卢三顾高价甩掉荒地,欢喜还来不及,掳走萧明空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米缸。晾竿儿有伤在身,扛着一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婉儿的眼力,况且他的性格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三人想来想去,还是郎烈的嫌疑最大,他被萧明空断了买卖,心里怀恨,这是其一;而他得叶灵铮相助,显然和圣门也脱不了干系,这是其二。

三人计议停当,便问明路径,急赶往郎府。

来到义桥边的郎家大宅,看门人却说老爷早就不住这里了,夫人倒是长住在此,但今儿是老爷的寿诞,她早起做了几样小菜匆匆往别院去了。原来大半年前郎烈在门前山下起了座庄院,自此几个月都不见他回家一趟。

婉儿又问门前山在什么地方。看门人道:“门前山吗,唉哟,那地方风水差,同马铃山的闹鬼荒地只隔了半里路。我们屋里的老爷有的是交子,偏偏选中那投命地方,奇怪哉,奇怪哉。喏,你们摆渡过河,再朝东北走二十里路,就到了。嗯,我看你这两个小姐妹蛮好的,要不在我这儿坐船,从水道上去,能快一点儿,人也舒服。我叫孙子给你摇橹。”

三人对望几眼,都猜不透郎烈何以对那荒地志在必得,但萧明空被他掳到了别院,倒是八九不离十。

看门人唤出一名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那小子听祖父吩咐,不住点头,乌灵灵的眼珠却只在婉儿和天瞳身上滚来滚去。看门人唠叨了好半天,总算放小子去解开桥边的乌篷船。那小子跳到船头,朝婉儿挥手道:“来!来!”

婉儿红着脸上船,天瞳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义贞感激看门人的热情相助,想到待会儿去到别院,多半要跟郎烈厮拼,他心下很是过意不去,对看门人连连作揖。看门人慌忙还礼:“小官人,你这样不来事,不来事的。夫人教我们要待人好,不要造孽,互相帮帮忙都是应该的。—两人纠缠不清,天瞳叫道:”再不动身,郡主娘娘要骂死你啦!〃

义贞如梦初醒,忙不迭跳到船上,船身摇晃,他站立不稳,两手乱抓一通,看得那小子哈哈大笑。

乌篷船一路向东,不到半个时辰已溜到门前山下。门前山说是山,无非是座小丘,但江南景色秀丽,平平无奇的丘峦也别有风致,岭上植满了松柏梅竹,红的是梅蕊,青的是竹叶,绿的是松海,偶有灰色的嶙石锋芒角出,加上纯白细雪的点缀,空潆缥缈如湖中倒映。

郎府的庄子依丘而建,朱漆大门在松竹之间若隐若现。义贞等三人离船登岸,来到庄前敲门。

那门高逾三丈,竟是钢铁所铸,屋顶上还筑有箭墩,不知道郎烈要防备什么大敌,此刻却是空荡荡的。婉儿拉动金色狮耳门环,敲了三下,回响远远传出,更显得空山灵寂。半晌,门后头有个粗糙的声音问道:“是谁?”

天瞳轻指义贞和婉儿的手背,示意他们别出声。她自己开口道:“是我,郎烈!”嗓音浑厚粗豪,宛然是火中狼到了。

“啊,是你!”内中的人语气里透着喜色。门里传出重浊哑声,铁门迟缓地开启了三尺许的缝。这铁门足有三尺厚,简直是块铁铸的巨石,不是天瞳卖个巧,要进去可得大费周章。

天瞳朝婉儿眨眨眼,正要跨步人内,两道寒气一上一下地刺到她身前。

“小心!”偷袭者快,义贞更快,木匣飞速离背,挡开了双剑,他同时闪身到门里。两个偷袭者齐声惊咦:“不是郎烈?”这两个人身穿同式的灰衣,脸上戴着脸谱儿,一个是红脸的关老爷,一个是三眼的二郎神。

关老爷道:“一并做了!”两人手上抖出寒星点点,剑速居然极快。义贞侧身闪过一剑,五指拂过关老爷手腕,已把长剑夺过,反手疾刺,正中二郎神的手背。

佩剑落地,二郎神破口怒骂,奋力跃退,但义贞所使的一念境快剑岂容漏网?二郎神脚尖还没离地,双膝又已中剑,“扑通”跪倒在地。义贞剑交左手,剑尖抵住关老爷喉头,婉儿和天瞳踏两步入庄的当儿,义贞已克制两敌。

审问的活儿一向由萧明空包办,郡主不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倒是关老爷主动配合,颤声道:“你们是谁?”

义贞皱眉道:“你们不是郎府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关老爷“嘎嘎”低笑,令人不寒而栗,“自然是杀人呀,你问得真笨!”说完他身子软软瘫倒,揭开面具,露出青黑色的脸,一丝黑血从嘴角流下,他竟咬破毒丸自杀。再看那二郎神,也是同等待遇。

义贞道:“这两人是谁?现在该怎么办?”

婉儿摇头道:“如果郡主在,一定可以想到其中的关联。”

天瞳说道:“进去瞧瞧再说!”

三人穿过庭院,原本精致的假山莲池、九曲桥廊,如今伏尸处处,血水流入池塘,染红了一大片,仿如晚霞的倒影。死者有的是丫环,有的是身穿红袍的郎府门客。

婉儿俯身察看一具尸首,蹙眉道:“好快的刀!郎府死了这么多人,对方却没有任何损折。”

义贞道:“单单门外那两个人,他们就对付不了。”

三人进了大厅,等待他们的也都是尸体。且不论郎烈为人如何,单是这残酷的灭门手法就令人愤怒。后堂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义贞等转过屏风,恰见花厅上十来个灰衣人围着一名华服少妇。其中脸戴无常鬼面具的左手捏着一个小孩的脖子,右手手起刀落,拦腰斩断,鲜血喷出,溅得跪坐在地的妇人满头满脸。

无常鬼冷声逼问:“郎烈在哪里?”

义贞瞧得双眼喷火,厉啸声中,长剑疾走,两名灰衣人被刺翻在地。另一个灰衣人举刀欲砍,义贞手一抖,长剑已穿透他的喉咙。

无常鬼掣出弯刀,转眼已劈到左肩侧,义贞的长剑从腋下穿出,剑尖与刀刃相碰,数道劲气激射四方,划破两人的衣衫多处。义贞身子晃了晃,无常鬼向左踏出半步,脚下石砖现出裂痕,这一刀一剑劲力之雄,可见一斑。

无常鬼喝道:“好家伙!”手指一弹,弯刀旋转离掌,每转一圈,就有无形刀劲随之迸发。

义贞凝剑平刺,原本弥漫虚空的刀劲登时七零八落,剑气长驱直入,透指中宫。无常鬼横刀护身,剑气在刀口上一撞,他整个人倒跌出六七步,“咔嚓”一声,把一张红木椅子压得四分五裂。

“哈哈,走!”无常鬼虚劈三刀,三股刀劲互相碰撞,不断地变换去向,他趁义贞出剑化消的当儿,身子已如箭般弹出,冲破墙壁,扬长而去。余下的灰衣人只有两个夺路走脱,其他都被婉儿击倒。义贞挡下最后那股刀劲,长剑断成两截,他吸了口气,道:“好厉害!想不到卢三顾的刀法强到如此境地!”

婉儿道:“是卢三顾?”

义贞道:“错不了。”交手数招,他仗着奋勇微占上风,但对方来去从容,委实也非同小可,比起日前擂台上的表现,真有天壤之别。卢三顾何以杀绝郎府,不得而知,怕也只有萧明空才能猜到的了。那块荒地果然处处透着不寻常。

天瞳扶起少妇,柔声道:“你还好吗?”

那少妇不理不睬,双眼直勾勾地瞧着死去的孩童,嘴里喃喃道:“阿烈……阿烈,儿子死了。阿烈,你瞧见了吗,儿子死了。”

“你是郎夫人吗?”天瞳替她拭去血迹,又轻轻揉搓她胸口,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坏人都跑啦。”但郎夫人悲愤恐惧过度,只是不断地呼唤郎烈。

婉儿气馁地道:“那些人被打倒的时候,全部服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没剩下。卢三顾到底为了什么,这般狠法?郎夫人……她知道郡主的下落吗?”

“不知道……”天瞳摇了摇头,“郎烈的儿子死了。前几天他才害死钱大官人的儿孙,这报应来得好快……”

当下天瞳扶郎夫人到厢房睡下。义贞和婉儿庄前庄后找了个遍,既无活人,也无萧明空的踪迹。

郎夫人大叫大喊,来回都是“阿烈,你儿子也死啦!…‘阿烈,你快回来!”声音凄凉哀婉,听得三人的心都绞起来了。

天瞳灵机一动,扮作郎烈的声音,说道:“夫人,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郎夫人挣扎坐起,道:“阿烈,你……你在哪里?”她呆呆地转头四顾,眼神依旧涣散,对三人视而不见。

天瞳道:“我就在你身边呀。快,睡吧,一觉醒来,都会好的。”

“阿烈……你,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郎夫人双目怔怔流泪,〃你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踉我说话儿……是不是因为咱们的孩子死了,所以……唉,其实你即便粗声粗气,我也知道你对我是很好很好的。你这个人呀,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些年来,卢三爷到处作恶,还把罪状都推在你头上,你居然毫不辩解,由得乡民把你恨之入骨。唉,有时我听见那些闲言闲语,心里头真替你不值呀,远近的乡民,谁没有受你接济?只不过他们不知道那善人是你而已……

〃你说卢三爷在于一些秘密勾当,必须暗中留神,不可打草惊蛇……你还说,恶霸土豪,杀之不尽,蓝大官人不在了,又来一个卢三爷,就算把卢三爷消灭掉,保不准又来个更厉害的……

“你说你看了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故事,很受启发。你说只有恶人才能收拾恶人,只有诡计才能化解诡计。你要效法秦始皇,不择手段地把这片土地全都掌握在手上,到了那一天,你说、你说你要把土地平分给所有人,然后一把火,把自己烧掉。我当时极力反对,又哭又闹。是啊,我只在乎你,不在乎什么金银土地,跟着你做乞儿也是快乐的……可你不能糟蹋你自己呀,你有过大伤心事,常常在睡梦里哭,你不说,我便也不问。后来你笑着对我说,什么自焚云云,都是吃醉酒乱说的。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我心里也早已打定了主意,你烧死,我就跟你一道烧死……只是刚才,我忽然好害怕,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我们不能死在一起。”

天瞳心下恻然,她不住柔声安慰,郎夫人这才昏昏睡去。她泪珠犹挂在眼侧,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想到她不管在做什么美梦,终要醒来面对残酷的命运,义贞等都觉得心头被整座山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郎烈不在庄中,避过一场死劫。卢三顾血洗山庄,郎家他犹放不过,更何况擂台夺魁的萧明空?不幸中的大幸是,卢三顾若要杀死郡主,客店门前当场动手便是,不必将她掳走。现下事情的症结就在于马铃山下的闹鬼荒地。萧明空不在,无人发号施令,总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义贞等商议之后,决定兵分三路:天瞳送郎夫人回义桥下的旧居安歇,顺便打听卢、郎两家的秘闻;义贞前往马铃山,一探内中虚实;婉儿则潜入卢府,见机行动。不管成与不成,都在客店会合。

第八章空瓶子计划

三人草草葬下郎公子和庄里的丫环、仆役,至于众红袍打手,吃的是刀口饭,水里来火里去,只好作堆焚化。义贞不住口地低宣佛号,聊作超度。

随后天瞳坐船沿来路返回,婉儿赶往莫干山脚的卢府。义贞则向北走,转过门前山,眼前一座山头,东突西角,光秃秃草木不附,状甚奇伟,逮一位过路猎户问明,原来叫做竹鸡山。马铃山还在竹鸡山的后头。

猎户说道:“小兄弟,日已过午,劝你还是别去那地方了,牢调闹得凶。”

“牢调”就是土话“鬼”的意思,义贞道:“大哥,实不相瞒.小弟是卢三爷请来捉鬼的,正要请教哪个地方闹鬼闹得最凶。”

猎户将信将疑:“你当真是天师?马铃山牢调最猛的当然是钱氏旧宅了。钱家几位公子都死在那里,钱大官人搬走后,大宅就荒废了,卢三爷买来,原本要建别墅,但牢调实在厉害,一直什么也造不起来,这都多少年了啊,亏本亏死。”

义贞别过猎户,大踏步来到马铃山。那山圆不溜秋,整个馒头墓包,也难怪遭人忌讳。义贞心想,这地方如有古怪,必定在钱氏老宅。他绕到东麓荒凉的钱氏大宅,越过灰暗的颓墙,只见门庭正中矗立着一座手持弓箭的将军石像。

石像足有五六丈高,面目破损得无法辨识,身躯早已布满裂痕,枯黄的杂草从石缝中伸出,然而它凛然俯视平原河流,自有睥睨千古的气势,教人肃然起敬。

“这大抵就是古代的钱王吧……”义贞仰望石像,呆呆出神。

据说许多年前,之江潮势逾万钧,猛烈无比,人称罗刹江。所谓黄河日修一斗金,之江日修一斗银。之江的堤坝方才修好,便已被怒潮击垮,民众之苦可想而知。相传当时的杭州城主,武肃王钱锣,曾亲率一万弓箭手,置身狂潮之前,以万支劲箭钻射潮神。从此以后,之江潮虽仍猛恶,却不再摧毁堤岸农田。这传说几近神话,夸大居多,但钱谬爱民如子,奋不顾身守护百姓的精神却淋漓可见,百载以下,纵风云色变而难掩其怒魄。

“钱王保护一方子民,他的孙子钱大官人却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死后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唉。”义贞叹了口气,随即抖擞振奋,四下察看。

到处都是颓垣败瓦,两头幼小的野狐躲在乱石之中,啾啾低鸣。大厅和两边厢房梁柱倾倒,无法深入。义贞流连良久,东揭两片瓦,西搬一块石,找不着半点头绪。

他想起燕京城中初识萧明空,一同追踪为尊皇子到天王寺。其时为尊皇子躲进暗道,萧明空不得其门而入,故意大叫大嚷,引敌人自动出现。这条计策很妙,大可依样画葫芦,义贞叫道:“啊哈,我找到暗门了!”

他说罢凝神等待,四周白雪皑皑,并没有动静。两只小狐狸睁大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莫非暗道太深,他们听不见?”义贞提口内气,喝道,“啊哈,我找到暗门了!”喝声直掠长空,惊得狐走雀飞,依旧没有敌人冲出来打他。

“嗯……一定是我说得不像,显得不够惊喜。”义贞竭力装出欢快的语气,捏声道,“啊哈,嘿嘿,我找到暗门了!”

满怀期待,可惜这一次仍然无效,义贞勃然大怒:“狗贼人!姓萧的一叫你们就应声报道,秦某连叫三遍你们只当没听见!我、我一把火烧光这破房子!嗯,我的火折子呢?糟糕,怎么连火折子也弄丢了?”

背后有人问道:“小伙子,你想要生火吗?”

义贞转身,见是个笑嘻嘻的老驼子,他腰别锈柴刀,背负小捆枯枝,应当是个樵夫。

“不错,老人家有火折子吗?”

老驼子摇头道:“我没带这玩意。火石倒是有。”他摸出两片火石,伸手抽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打擦,不多时树枝就烧着了。老驼子把燃枝递给义贞,笑道:“小伙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是要来挖宝吗?”义贞点头道:“差不多。”

老驼子道:“你不怕鬼吗?”义贞道:“我不信鬼。”

老驼子的笑意渐渐扩大:“你看我是人是鬼?”

他的眸子绿火闪烁,似乎另有一片深邃的天地。义贞与之对视,身子骤然失去了重量,眼前一恍惚,已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疲倦感袭遍全身,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不知身在何方。

耳边有人轰然问道:“这世上,可有你深恨之人?”这人的声音好像很耳熟,又好像极陌生,义贞茫然道:“深恨之人?”

“对呀,恶人、坏人、仇人,你恨不得一剑将他刺死,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他是谁?”巨声含有无上的威严,不容抗拒。义贞于是极力搜索相识之人,一张张脸孔在脑海掠过,他道:“原来,我并不恨谁。”

“并不恨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巨声越叫越是尖亢,整个世界为之摇摇欲坠。

义贞忍住头脑的刺痛,说道:“我确实不恨谁。”

巨声道:“那么,在这世上,你最害怕什么?”

“害怕?”义贞最先想到就是萧明空,他沉思有顷,依旧迷惘,“原来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东西令我害怕。”

巨声“咯咯”尖笑:“你不怕我?”

义贞奇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连你长得什么样都看不到,为何要怕?”

“那你不怕死?”

“怕得要命。”义贞道,“但真要死了,我也无所谓。世上谁人不死?”

“呵呵呵,原来你是个冷血薄情之徒。”

义贞道:“岂有此理!”

巨声道:“你不薄情,怎会不怕爱人逝去?你不冷血,怎会不怕世人受苦?你难道不怕天降灾厄,让你最爱的人罹患恶症?你难道不怕兵甲四起,把你最怀念的故乡践踏得不留寸草?”

义贞打了个寒战,他发现自己蓦然间已回到了故乡的鸭川河畔。

三月尽末,遍地是失色的落樱,他所心爱的人小式部内侍,手持绸伞,俏立于两座坟前。

相隔虽远,墓碑上刻的字义贞还是瞧得清清楚楚,且触目惊心,竟然是他父母的名字!义贞不觉泪流满面——离国之日父母犹是身体健壮,过得快乐无忧,怎么暌违半年,已经天人永隔?而他作为家中独子,不能相伴弥留,实于孝道有亏。

飒飒凄风如漫天的鬼啸,吹起小式部内侍枯黄的长发。她转过脸来,义贞又吓了一大跳。原本美丽圆胖的脸蛋,如今青白无血,脸颊深凹,原本伶俐跳脱的大眼睛,如今只剩下沉陷的两个黑洞。鲜血从她的七窍涌出,她的长发褪成惨白,她的脸,她的手,布满狰狞的皱纹,然后她整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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