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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孽-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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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答应一声,调转了车头,驾车离去。
  庄青未见状正要上马,被胡大人拦住道:“诶这不是庄大人么,啧啧,这届的探花郎果真名不虚传啊。诶庄大人怎么也没随圣上一道上山祭祖?”想起他如今不过一个七品编修,原也不在随行名单上,但话已问出了口,也不能收回,只得讪讪笑了两声,正要寻些别的话头,却被庄青未一把推开,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骑马走远,只遥遥留下一个背影,气得胡大人吹胡子瞪眼,连连拍腿道:“岂有此理!”不防碰到伤口,登时痛的惊呼出声,“哎哟”连连。
  庄青未刚赶到书房门口,便撞见周怀素正要出去,忙拦住他道:“怀素,你要去哪里?”
  周怀素欲绕过他前行:“不用你管。”却被他硬推回屋里:“怀素,你先冷静一下。”手在碰到他胸口时忽的一顿,庄青未关上房门,转身看着他道:“怀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说着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从他怀里取出一封信和一个瓷瓶:“你这是要做什么?”拔了瓷瓶上的红绸凑近一闻,顿时脸上大变:“怀素,你……你要做什么?你真的要杀了他?”
  周怀素冷笑道:“不然呢,像你说的那样,从长计议?青未,我没有那个时间了,等圣上见到了小皇子,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全完了。”又苦笑道:“冬月初七,上山祭祖,他倒是好记性。硬要将生辰从夏月推到冬月,也真难为他了。青未,可笑我们百密一疏,居然栽在一个五岁孩童手上……仅此一回,还说什么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如今真的是仅此一回了。”
  庄青未道:“怀素,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怜他终日禁足,好不容易出去游玩一趟,敌不过他苦苦哀求,怕败了他兴致,没听你叮嘱多派人手随行,不料被他钻空逃脱了。我这就派人去找,你先别着急。”
  周怀素道:“我早就派人去四下搜寻了,可今天这种日子,街上热闹的很,人来人往,他一个小小孩童,如何能轻易寻得到?而且圣上祭祖回宫途中,必经集市,到时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小皇子要是这个时候冲进队伍求见圣上,我们根本防不胜防。”闭眼苦笑道:“青未,我完了。”
  庄青未沉吟片刻道:“事情还没你想的那么坏,就算圣上真的见到了小皇子,也不过是知晓他如今还安然活在这世上,而段尧欢并不是昔日杀害他的凶手——可即便如此,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所有线索都已经断了,圣上也找不出真凶,更不可能怀疑到你的头上。”
  “可这就够了,他们两个若是误会消除,冰释前嫌,我是不是真凶还有意义么?以圣上对段尧欢的情意,一旦知晓他并不曾杀害小皇子,一定会不计前嫌,与他和好如初,到那时,不消说得到她的心,我连她的人都留不住了,那我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所以你就要杀了段尧欢么?”庄青未深吸一口气道:“怀素,你听我说,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眼下正是一个良机——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趁圣上与段尧欢和好之际,你趁机抽身,彼时圣上龙颜大悦,一定不会与你为难,到那时我们就一起回江南,从此再不理会他们的恩恩怨怨,你说好不好?”
  周怀素痛苦道:“凭什么!我不甘心!我为公主做了这么多,到头来难道只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好事多磨?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只能灰溜溜退场的跳梁小丑吗?!青未,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头,不成功便成仁,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第76章 帮你杀了段尧欢
  庄青未苦苦劝道:“怀素; 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么?就算你杀了段尧欢又如何,圣上的一颗心也还是不在你这儿; 你与其备受煎熬折磨,勉强留住她的人; 倒不如就此撂下; 从此海阔天空; 又何苦执着至此?”
  周怀素闭眼叹息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撂不开手。青未; 你不懂,公主她心里就只有段尧欢,若我此时放手,以她的性子; 用不了多久; 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教我怎么甘心?”
  “那你究竟要怎样呢?是非杀了段尧欢不可么?不说段尧欢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岂能害人性命; 就是杀他的后果,我们也承受不起。怀素,你有没有想过; 万一到时东窗事发,圣上知道是你害了段尧欢,你想她会轻易放过你吗?以她的性子,若是段尧欢死了; 她只怕要全天下为他陪葬,到时她恨你入骨,恐怕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啊。”
  周怀素道:“那正好,我既然不能让她爱着念我一生,那就索性让她恨着记我一世,总好过多年以后,她再提及我的名字时,就跟无事人一般。”
  庄青未斥道:“你真是疯了!”
  周怀素苦笑道:“我可不是疯了?”眉头一皱,欲越过庄青未夺门而出:“那你就别再理会我这个疯子!”
  庄青未拼命抱住他的身子:“我怎么能不理会!”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拔了刀鞘随手扔在地上,一手撑住周怀素的肩膀,将雪白的刀刃横在脖颈上:“怀素,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周怀素静立在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青未,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庄青未道:“怀素,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最终害人害己,不得善终。听我一句劝,就此收手罢,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周怀素顺着刀刃慢慢抚上了庄青未的手,忽然一个用力,就着他的手腕将他掌中的匕首拉近至自己颈侧,略一仰头,匕首已在他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青未你何必这样逼我呢,其实事情简单的很,你只要杀了我,我就解脱了,大家就都解脱了。”
  庄青未被这一幕吓得面无人色,当即松了手,正要近身仔细察看周怀素的伤口时,却见周怀素忽然高举匕首狠狠刺向胸口,庄青未只觉天旋地转,拼尽全力去抢夺匕首,无奈周怀素用力太猛,匕首收势不及,已没入胸口,所幸方才抢夺间匕首失了准头,没伤到要害,饶是如此,却也伤的不轻。此时伤口处正汩汩流出鲜血,看的庄青未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唤小厮拿来药箱,动手替他上药包扎,一面颤声问道:“怀素,你……你这又是何苦?”
  周怀素微微苦笑:“你又何必拦我?”
  庄青未动作一顿,慢慢替他打好最后一个结,他知他方才一刀已用了十分力气,想是抱了必死之心,于是开口说道:“我会帮你。”
  “什么?”
  “帮你杀了段尧欢。”
  两人一齐出了门,庄青未率先上马,又伸手拉了周怀素上来。外面天气严寒,观言取了件大氅过来,庄青未一面拉了缰绳,一面伸手接过替周怀素披上,见他衣襟处隐隐有血迹渗出,想是方才行动间伤口有所开裂,于是皱眉道:“非要这么急么,你现在身上有伤……”周怀素微微咳嗽了几声,拢紧了大氅,厚厚的皮毛挡住了里面衣袍,他慢慢开口道:“无妨。青未,我们从城外那片树林里穿过去,走那条小道,城西三十里外的那座望君楼,就是段尧欢的住处。圣上最迟天黑前一定会派人去接段尧欢,我们走小道过去,能快上许多,不至于同他们撞上。”
  庄青未沉吟片刻道:“其实不必这么急,当日圣上放段尧欢自行离京,并未派人前往跟踪监视,如今她就算有心想要见他,也未必如你一般知晓他的住处,即便派兵四处搜查,一时半刻也难出结果,我们何不缓缓,等明日你伤好些后再去也不迟。”
  周怀素摇头道:“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否则为什么每回她失意寡欢的时候,小全子都劝她去城西三十里外的那座楼里瞧一瞧?呵,瞧什么,倘若段尧欢不在那儿,还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催促道:“青未,快走。”
  庄青未深吸了一口气,扬鞭狠狠甩下,白马吃痛,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等他二人赶到时,已是日落时分。摇蕙见了他们显是吃了一惊:“周相爷,庄大人,你们……”
  周怀素看她一眼,与庄青未径直走了进去,等到了大厅里,回过身与摇蕙道:“教这楼里的所有人都到这儿来——这关系到你家王爷的性命,摇蕙姑娘莫要多问,只管照做就是。”
  摇蕙不明其意,但他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自然只得照办。
  庄青未趁此间隙往几上一鼎香炉内丢了几块香料,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分了一粒与周怀素,压低声音道:“这是解药,快服下。”周怀素于是接过服下了。
  不一会儿却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率先走了进来,及至到了周怀素跟前才堪堪止住,转而抬起一张清丽的小脸看着周怀素道:“相爷,您……您来了……”她说话时仍带有微喘,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先前摇蕙姐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说完看了他一眼,脸一红,又立刻低下了头。
  不想周怀素却对她毫无印象,勉强笑道:“这位姑娘,你是?”
  绮兰连忙道:“我是绮兰啊,相爷不记得我了么?”想了想又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摇蕙姐姐上京替王爷送信给圣上回来之后,就一直对我严加防备,我因此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上回摇蕙姐姐进宫去找圣上,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没来得及传信给相爷,相爷不会生我的气了罢?”
  周怀素这才对她有了点印象:“哦,你是那个绮兰。”
  正说话间,摇蕙已带着一众奴仆侍婢走了进来,绮兰见状,匆匆看了周怀素一眼,连忙退下。
  摇蕙只作不见,看着周怀素道:“除了王爷尚卧病在床,人还在楼上,其余人都在这儿了,相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罢。”
  周怀素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想你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你不是说这关系到我家王爷的性命?我还道你带着庄大人过来,是想到好的法子来救王爷了。”
  周怀素仍是笑道:“不错,我此番前来,正是来救你家王爷脱离苦海的。”
  摇蕙皱眉道:“什么意思?”正欲细问,突感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朦胧中听见有人说道:“好了,都各自回房歇息罢,好好睡上一觉。”便不受控制,转身向门外走去。
  周怀素看着他们的背影,开口道:“这个真的管用么?他们醒来后当真不会记得我们曾经来过?”
  庄青未道:“对,风轻逐没告诉你么,这种迷香是江湖中惯用的伎俩,只不过我又往里头添了几样香料,能使他们醒来后不记得用香前后一刻内发生的事情,算算时间,应该够用了。”
  周怀素看着他道:“青未,多谢你。”
  庄青未将手中的瓷瓶交给他:“这里头还剩一颗白色药丸,你既然不肯假手于人,要亲自杀了段尧欢,我也不拦你,就照我先前同你说的去做罢,尽量不让人怀疑到你头上。”说完看了周怀素一眼,终是叹了一口气:“走罢。”
  周怀素拦住他道:“青未,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个人上去就行。”
  “可你……”
  周怀素笑道:“无妨,我虽然受了伤,可段尧欢如今武功尽失,性命垂危,情况要比我坏上许多,你还怕我杀不了他么?”
  庄青未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好,我在这里等你。”
  周怀素上楼之后,甫一推门,便听里头有人虚弱问话道:“摇蕙,圣上肯见我了么?”脚步不由得一顿,复又缓缓踱步过去,直至终于见到那人苍白清减的病容,微微笑道:“段太傅,许久不见了。”
  段尧欢半躺半靠在床榻之上,听到声音不由得一怔,缓缓抬头看向来人,突然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许久才道:“是你,圣上呢?”
  “自然是在宫里了。”周怀素顺势坐在了床榻上,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看着段尧欢道:“不过呢,她有封信交给我,信上所写内容正是关于王爷你的。”说完任由段尧欢将信亟不可待地抢了过去。
  段尧欢撕开信封,手抖着取出信纸匆忙展开,却见偌大一张白纸,上面只落了四个字,确是那人的笔迹无误,却是字字见血,绝情地令人措手不及——原以为是救命的稻草,不想却是夺命的匕首,一刀直刺进人的心窝里去,既狠且准,不留一点余地。
  疼到极致,竟也不觉得什么了,只剩下一种绝望的麻木,慢慢将人整个吞噬。


第77章 太傅之死
  段尧欢竟慢慢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癫狂中夹杂着一丝悲凉,许久方才止歇:“秘密处死?她……她这是想要我的性命?”
  周怀素挑眉道:“是; 左右王爷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就把这条命拿出来; 就当是为安圣上的心。”
  段尧欢又开始发笑; 越笑越凶; 笑得半边身子都在发颤:“哈哈……她想要我的性命,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我哪里会不给她?又何必劳烦周大人走这一趟?”
  周怀素慢条斯理道:“无妨,我倒是很乐意走这一趟,只当是为君分忧了。”说着顺手将床头边的一只药碗打翻,弯腰捡起一片碎瓷。一面抬起段尧欢的左手; 将其翻转过来; 使其掌心朝上; 慢慢用碎片切开手腕肌肤,一面开口说道:“圣上当日既然已下旨放你离京; 金口玉言,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悔,所以就只好委屈王爷自裁了。王爷这么爱圣上; 凡事都以圣上为先,想必也不愿圣上留此污点,日后受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罢?”
  段尧欢微微一怔,绝望地闭上眼; 果然未有反抗,任由周怀素动作。
  眼见段尧欢手腕处那道口子越来越长,鲜血随之越流越多,周怀素随手扔了碎片,转而取出瓷瓶,倒了一粒碧色药丸送进段尧欢口中:“这药能加快血液流动,能让你的血更快流干而不会凝结,这样你就能死的更快更透,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痛楚了。”段尧欢顺从地将药丸吞咽下去,忽然开口道:“我要见她。”
  周怀素“嗯?”了一声 :“什么?”
  体内的血流失得越来越多,手腕旁有一处床褥微微凹陷,此时已积了一滩血洼,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慢慢浸染周遭床褥。段尧欢呼吸渐渐急促,艰难地开口道:“让我……让我再见她一面。”
  周怀素闻言不禁失笑道:“王爷真是异想天开,此地离皇宫少说也有半日路程,而王爷你须臾就要丧命,试问又怎么能有机会再见圣上呢?”
  段尧欢神志已有些不清,用尽力气抓住周怀素的衣角道:“我求你……让我再看她一眼……”
  周怀素冷笑道:“恕我爱莫能助。”转而挑眉道:“不过呢,王爷临死前若是有什么话想对圣上说,我倒是可以代为转达,嗯?”
  段尧欢只是喃喃道:“我都要死了,她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周怀素冷哼一声道:“既然王爷无话要我向圣上转达,那就恕我不再奉陪。”说完作势起身,果然听到身后虚弱地传来一声:“等等。”周怀素慢慢转回身子,看着段尧欢笑道:“我倒是很想知道,王爷临终前到底还有什么话想对圣上说,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段尧欢嘴唇开开合合,艰难地开口道:“你帮我带一句话给她……就说……就说我不怪她……教她……教她安心……”看着周怀素道:“我担心……担心她又做噩梦……你……你一定要陪着她……”声音越来越弱,周怀素不得不俯下身子,仔细辨认他的口型,依稀分辨他说的是:“再帮我问她一句……这么多年来,她……她到底对我……对我可曾有过真心?哪怕……哪怕只有一刻……”周怀素闻言一怔,再看他时,却见他嘴角含笑,眼神已开始涣散,口中喃喃道:“我好像看到她了……她终于……终于肯见我了……”周怀素蓦地一惊,摇着他身子道:“段尧欢?段尧欢!”探他鼻息已趋于无,连忙叮嘱道:“公主她对你这么绝情,你记着待会到了奈何桥边,一定要喝了孟婆汤,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下辈子再也别找她了,记住了吗?!”再探他呼吸时已无气息,知道他是终于死了。
  周怀素虚脱一般,俯身撑住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到空中浓重的血腥气,于是起身打开窗户,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外间寒风携着冬日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冷得周怀素打了一个寒噤,慢慢吸了一口气,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于是回到床边弯腰拿起那张信纸并信封碎片,移步到房内炭火盆旁,低头见盆内炭火正旺,便将手上纸片尽数扔了进去,恰是时从窗外吹进一股妖风,风力之大,直将案上的几张纸笺吹到了他的脚下,待这阵风退去之后,周怀素缓过神来,不无意外看到了脚边的纸笺,于是俯身一一拾捡起来,一张一张换看过去,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几首小令,几篇诗赋,满纸黯然神伤,通篇销魂相思,周怀素只是不耐,略略一扫,等换看到最后一张时,却不由得顿住了——却是一副画像。
  说是画像,但这画中人的容貌却并未成形,只依稀勾勒出一个轮廓,周怀素自然知道这是宋卿鸾的画像,只是困惑段尧欢为何不继续着墨,想是他病情渐重,提笔无力,竟连描画宋卿鸾的容貌都不能够了。却是料定他一定另有已经完成的画像,一时兴起,转而去了案边。
  案上几本薄册旁果然有厚厚一叠纸笺,放得整整齐齐,正用一方砚台压着,此时窗外有微风拂进,时不时将上头几张纸笺头尾相接翻动起来,隐隐可见其下纸笺上所绘画像。
  周怀素略一怔愣,伸手缓缓移开砚台,取了上面十余张纸笺,其余复又用砚台压制。
  那十余张纸笺,无一例外,其上所绘者皆是宋卿鸾,只是神态情状各不相同,周怀素怔怔地来回翻看,回忆起前几日去见宋卿鸾时,她正在批阅奏章,不知是那位臣共上疏惹恼了她,气得她重重合上折子,却又不解气,于是干脆扫落案桌,眼不见为净;又想起两天前哄她喝药时她百般推拒,好容易喝下了,却是久久皱着眉头;还想起当晚她噩梦缠身,他一遍遍叫她,将她从梦中唤醒,她醒来后脸上尽是恐慌无措,抖着身子钻进他的怀里——这关于宋卿鸾的一幕幕一桩桩,由段尧欢描画出来,含嗔带怒,蹙眉撒痴,乃至受惊发抖,无一不是活灵活现,仿若亲眼所见。而画像依次从前往后,竟与现实情境吻合地一丝不差,仿佛这几日真正是段尧欢陪她经历的。
  周怀素后背一阵发凉,只觉段尧欢已然是疯魔了,无怪乎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他心绪不宁,匆匆收拾后关了窗,便立刻下楼了。到了楼下后看到庄青未,嘱咐道:“青未,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记住,段尧欢是我杀的,与你无关。”同他一道回去了。
  当晚周怀素入宫时已是深夜了,得知宋卿鸾果然已经见到了宋承瑾,宋卿鸾欣喜万分,连夜派人去了段尧欢住处,周怀素看她神情满是希冀憧憬,是这段时间来从没有过的快活。
  夜里就寝的时候,宋卿鸾见到他胸前的伤口,愠怒道:“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敢把你伤成这样?”
  周怀素微笑道:“无妨,是今日便装逛街时遇到的一个小贼,偷钱未遂,刺了我一刀。”
  宋卿鸾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下还有王法么,这小贼抓到了么,我将他扒皮抽筋,替你出气。”
  周怀素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可真不巧,教他给逃了。”
  “那你记住他面貌了么,我教人画了画像,满大街地去找,一定将他抓来处死。”
  “不必了,我记性不好,他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算了罢,圣上不必为此等小人小事费心。”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宋卿鸾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周怀素道:“怀素,我有话跟你说。”
  周怀素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多含苦涩之意,然而声音却分外温柔:“好,我听着。”
  “我以后……不能同你一起了。”说着慢慢笑了起来:“你知道的,太傅马上就要回来了,原来他没有杀承瑾,当日承瑾确实是被蒙面人劫走的,是我冤枉他了,既是这样,那我们之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把他接过来,问清楚他的心意,再试着与他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回忆以往种种,我总觉得他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并非全无情意。”
  周怀素苦笑道:“就因为王爷要回来了,圣上就不要我了么,好狠的心。”
  “既然太傅就要回来了,我又怎么还能同你一起呢?怀素,我们原本也是不能长久的,我只不过……”
  周怀素连忙伸手点了她的唇,“嘘”了一声道:“别说出口,我听了会伤心的。”轻轻吻了她的唇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段尧欢回来了,我就离开,从此再也不来打扰你,好不好?”
  宋卿鸾闻言笑道:“好,怀素,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日后若有了喜欢的姑娘,只管告诉我,我替你们赐婚。”
  周怀素额头抵上宋卿鸾的,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娶别人的,公主又忘了——我只喜欢你一个。”
  “你这又是何苦……”


第78章 噩梦成真
  周怀素但笑不语; 良久才道:“圣上以后会想我么?”
  宋卿鸾道:“你和我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便不再是纯粹的君臣关系了,君可以念臣; 但若是涉及到男女之情,却是不行了—日后太傅回来了; 我是要同他一起的; 自然心里只能有他; 又怎么能再去想旁的男子呢?”
  周怀素吻了宋卿鸾的额头,叹道:“真是傻瓜; 连说谎哄我一下也不会么?”又低笑道:“原来你对我,还是有男女之情的么?”
  宋卿鸾一怔,却是没有出言反驳。
  周怀素缠绵吻至她的耳侧,轻轻吹气道:“可我要是想你了; 那该怎么办呢?”
  宋卿鸾叹气道:“那你要怎样?”
  周怀素看了她一眼; 笑着起身; 片刻后拿来了一柄金丝剪子并一枚荷包,轻轻将宋卿鸾一缕发丝剪了仔细装进荷包里; 又小心收好。宋卿鸾惑道:“怀素,你这是做什么呢?”
  周怀素笑道:“嗯,不告诉你。”忽然将她扑倒在床上; 笑道:“青丝,情思啊,这便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嗯; 你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知不知道?”
  夜里宋卿鸾突然大叫着从梦中惊醒,一旁周怀素连忙起身,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惶恐较往日更甚,却不似往常那般立刻抱住他喃喃叙说梦中可怖场景,反而呆呆滞滞,连他叫她也好似没有听见,仿佛丢了魂魄,便搂了她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是又做噩梦了么?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是心魔罢了,别怕,我在这儿呢。”
  宋卿鸾摇了摇头道:“不,跟往常不一样,我这回,是梦见太傅了。”
  周怀素不动声色道:“哦?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圣上可是梦见段太傅回来了?”
  “不,我若是梦见他回来,又怎会恐慌至此?这是一个噩梦,是我做过最可怕的一个噩梦。”宋卿鸾闭了眼道:“以前那些只是恐怖,可这次——是绝望,人心无望,岂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这可就奇怪了,圣上与段太傅重逢在即,本该是满怀希望的,怎么如今提前在梦中相遇,倒反而生了无望呢——圣上究竟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那年冬天,天下着大雪,我在红梅树下朝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同我一处,他当时立刻把手递了过来,笑着回道:‘只怕公主不愿。既是如此,我必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怀素沉吟片刻道:“那梦里呢?难道他拒绝了你?”
  宋卿鸾摇了摇头道:“不,在梦里,他挣扎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可到底,还是将手递了过来,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血流不止,紧接着一点一点消失在我面前,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了。”
  周怀素闻言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安慰她道:“公主别怕,这是梦——这只是个梦罢了。”
  宋卿鸾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气道:“对,幸好,幸好这只是个梦。”
  却在次日午后迎来了噩耗。
  次日下了早朝宋卿鸾便在朝露殿等候,一直到了午时,派去的雪影等人才堪堪赶回。
  宋卿鸾扫视了一圈,皱眉问道:“太傅呢?”
  雪影看了宋卿鸾一眼,怎么也不忍说出口,只是静默不言。他底下的一众侍卫却不敢罔视君上问话,当头一个被推了出去,抖着身子道:“回……回禀圣上,段太傅他……他……”
  宋卿鸾不耐道:“做什么吞吞吐吐!他是不肯来么?朕当日那样冤枉他,无怪乎他生朕的气。”又笑道:“无妨,他现在人在哪儿?带朕去见他,他只要见了我,就肯跟我回来了。”
  那侍卫抖得更厉害了:“圣上圣明……只是……只是段太傅怕是来不了了……他……他……”
  “什么意思?”宋卿鸾隐隐觉得不好:“说啊!”
  那侍卫心一横,咬牙道:“段太傅他,他死了!”
  宋卿鸾脑中“轰”地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勉强稳住身子,当即走到那名侍卫面前,将他一脚踢倒在地上,又跪下身子死命掐住他的脖颈,失控道:“你说什么?!啊?!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咒他死……你居然……敢咒朕的太傅死!”
  雪影见状连忙从背后抱住她,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圣上你冷静一下,段尧欢,段尧欢他真的已经死了,就在他的房间里,割腕自尽……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人死不能复生,圣上节哀!”
  宋卿鸾慢慢回转过身子,看着他哽咽道:“雪影,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骗我!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呢?!我不信,我不信!”一面用力挣开雪影的怀抱,声嘶力竭道:“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这时一个侍卫自外间跑了进来,向宋卿鸾行了礼之后,走到雪影身旁道:“大人,先前我们从楼里带来的一干侍婢仆从,当中有一个叫摇蕙的,从来时就神神叨叨,方才想要自尽,被卑职拦下了,敢问大人如何处置,是立即送往大理寺么?卑职看他们也不像是会弑主的人,多半是的确不知内情,一时大意,让王爷寻得机会自尽了。”看了眼宋卿鸾:“是否请示圣上?”却不知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一番话早已落入宋卿鸾耳中,她这时便猛地转过身来,倒将那名侍卫吓了一跳,却见她神思恍惚,兀自摇头喃喃道:“她要死,就去死好了,又能说明什么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太傅活着,太傅呢,太傅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先时还能强装镇静,可话说到后面,声音已愈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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