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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他晚来疯急-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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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随从尽死,日暮途穷,薛璎被困雪山,饥肠辘辘之下掘地挖食。
结果刨出个奄奄一息的美男子。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怀里那个男娃娃,睁眼就哆嗦着要她抱:“阿娘!”
“……”没生过,不认识。

魏尝费力爬起,揪住儿子衣领,把他一屁股撴进雪地里。
要抱抱这种事,放着他来。

*主言情,辅朝堂;架空勿考据,图乐莫较真。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璎,魏尝 ┃ 配角:傅羽,傅洗尘,冯晔 ┃ 其它:



第1章 
  薛璎正身在一匹疾驰的亮骝色半血马上。
  数九隆冬,北地的天风厉霜飞。
  铅灰的浓云层层压低,在头顶积蓄翻涌。苍穹下的原野,马蹄起落间霜雪飞溅,所经之处,擦出道道白痕。
  身后杀手哒哒的追赶声越来越近了。一支轻箭忽然破空而来,“哧”一下扎入雪地,箭羽嗡震,距薛璎身下马后蹄仅仅寸许。
  她近乎麻木地扬起一鞭,淡淡道:“最后一支了。”
  遭人追杀,一路奔逃,她的人手几乎折了个干净,所幸对方也已箭尽弓穷。
  “殿下,”一旁与她并驾的女官傅羽直视前方,目色凝重,“是绝路。”雪野上本一望无际,而前方雾翳渐浓,极可能碰上了悬崖。
  “是出路。”薛璎一手攥稳缰绳,一手捏紧鞭子,盯着眼前断口道,“离对崖不到一丈,准备弃马,三,二……”
  傅羽惊得唇齿一震,咬咬牙与她一齐扬鞭,往马腹狠命一抽。
  两匹马吃了痛拼死狂奔,临到崖边停也不停,一跃腾空。
  马嘶震天,地动山摇。马前蹄将将够到对头崖石的一刻,薛璎脚一松脱离马镫,借力马背一翻而过,险险落地。傅羽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两匹马轰然坠落。
  身后杀手急急勒停一片,却有几个不怕死的紧追直上。
  薛璎飞快站稳,从腰间箭囊夹取了三支羽箭,朝对头扬手张弓。弓成满月,三箭齐射,无一虚发,身在半空的几名青甲男子抵挡不及,吃箭坠亡。
  傅羽跟着挽弓搭箭,朝对崖余下几人接连扬射,边道:“您先走。”
  薛璎扔下箭囊,留了句“小心”,转头先行离开。
  约莫一炷香后,傅羽跟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微臣无能,叫人跑了。”
  天堑难越,对方箭已用尽,不跑无异自杀,怪不得她。薛璎说“无妨”,她却忧心道:“他们恐怕很快便会绕道找来。”
  薛璎点点头:“我方才已观察过此处地势,这雪山东西走向,坡虽不少,却多崎岖,真能走的道寥寥无几,南面有一条,被雪流沙堵了,北边便是他们绕道堵截我的好地方。”
  言下之意,援兵到来之前,她们暂时没法出山了。
  傅羽看一眼远处绵延不绝的白皑:“天快黑了。”若待天黑仍曝露风雪,人很可能迅速失温,到时一样死路一条。
  薛璎举目四望,凝在长睫的霜粒扑簌一颤:“先挖个雪洞进去避避。”说罢扬手一指,“那边,走。”
  傅羽替她拥好斗篷,跟着她一路拨荆斩棘,待到落脚处察看一番,卸下腰间长剑,蹲下开挖,见她也预备动手,忙阻止:“您歇歇。”
  “歇着更冷。”她说着,松快了下冻得僵麻的手,刨起一捧松雪来。
  傅羽见状,不由鼻头微酸。
  这是大陈朝迄今最尊贵的长公主。论身份,她是先帝嫡女,玉叶金枝;论地位,当今圣上年幼,她代理朝政,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抛开这些不提,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才将及笄的小姑娘而已。
  想到这里,傅羽一面捣雪,一面压低声问:“照您看,这次的杀手可是卫王指派?”
  薛璎漠然眨了眨眼:“他怎么敢。”
  她开口呵出的白雾湿热,言外之意却叫人心寒。傅羽一滞,不再吭声。倘若不是北地的卫王,多半就是都城那边的自己人了。
  待凿出个够两人蔽身的雪洞,她宽慰道:“陛下铁定又要气得跳脚,回头保管替您做主。”
  薛璎弯弯唇角,没说话。
  傅羽搀她下洞,将周边的雪压实后跟着挤到里头,又拿方才捏好的几个雪团子堵严洞口,伪装得体,完了捱她躺下:“能避几时是几时,您稍歇歇,微臣把着风。”
  薛璎点点头屈腿躺下,将身上那件雪色斗篷分她一些。
  天色大暗,四下没了人声,只头顶烈风一阵阵急啸而过。良久后,傅羽听见一句梦呓般的呢喃:“这个人,陛下没法替我做主……”
  连九五之尊也动不得的人?
  傅羽一愣,正疑问便听到了她的后半句。分明很轻很缓,却叫人心头血沸得上下腾蹿。
  薛璎阖着眼睑道:“也用不着他替我做主。我有手有脚,得权得势,自己的账,自己一笔笔算。”
  *
  半夜风雪。
  冰窟窿滤去不少寒气,薛璎却并未安歇,所以子时过半,傅羽执剑暴起一刹,她也当即醒了神。
  洞外声响有变。风卷着雪絮扯急了长嘶,里头混杂着窸窣步声,正朝这向趋近。听仔细了,辨得出是铜靴擦起松雪的响动。
  可薛璎这回带出来的羽林卫并未穿铜靴。
  那些不死心的,还是找来了。
  傅羽捣开头顶雪团,将一支袖箭和一柄匕首塞给她,低声道:“微臣去引开他们。”
  她说话间已出洞,薛璎跟在后头,短短几息,牙关咬了又松,最终只道出一声:“阿羽。”
  傅羽冲她露齿一笑,额顶青色发带随风扯成笔直一线,摆摆手,提了剑迎着漫天大雪飒然而去。
  薛璎双唇紧抿,闭了闭眼,笼上斗篷,终是转身与她背道而行。
  朔风鼓荡,砭人肌骨,临近寅时雪才小了些。薛璎一路摸黑绕弯,一脚深一脚浅的,翻过一道道下行的缓坡。
  对方花了半夜才到,便说明中途遭了掣肘。若她料想不错,早先替她引开一路杀手的中郎将必已带了人前来接应,故而眼下已到下山时机。
  积雪深厚,举步维艰,直到晨光熹微,半山腰才遥遥可见。薛璎熬了几个时辰,早已手僵脚麻,饥寒交迫之下挑了块高地坐下歇脚,不意这一静,隐约嗅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立刻警觉起身,环顾四周,一眼望见左手边不远的雪原星星点点,待走近一些,才看清是横了几具尸首。尸首底下,大滩鲜血融进雪里,描蔓出瑰丽而诡异的艳色来。
  薛璎轻眨两下眼,上前蹲下细看。
  是几名青甲男子,着装与昨天那批杀手无异。几人脖颈上都开一道豁口,看这割喉的刀法,像她身边中郎将的手笔。
  豁口处血已凝固,但因肉沿积攒的雪沫子不多,大约死了不久。
  薛璎略一蹙眉。新雪覆旧雪,淹没了她和傅羽留下的脚印及记号。眼下她和中郎将一个下行,一个上行,怕刚巧在岔道错过了。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撑膝起身,正思量该往何处去,忽觉靴底微震,随即听身后山坡传来迅疾纷乱的嚓嚓声响。听这浩荡阵势不像人,倒似是兽。
  山中出没有雪狼,易被血腥气诱引。
  薛璎心下一跳,一瞬没犹豫,当即往右手边一个陡坡跑,到得坡沿卧倒,侧身屈膝,抱好脑袋借势下滑。
  她滑得又急又狠,在山脊上一路压出凹陷的褶子,运道不好擦过块尖石,半张背火烧似的,一阵过后,头昏眼花里察觉坡渐缓,才攥起匕首往身下拼命一扎,堪堪停稳。
  这一滑已与先前所在天南地北,没见雪狼踪影,薛璎缓出一口气,松懈一瞬只觉五脏六腑都像挪了地方,左肩火辣辣地疼,似被尖石划破了皮。
  她勉力扯散斗篷,拉开衣襟,拿匕首割了截衣袖裹伤,以免肩头淌下的血再次惹来狼群,拾掇好后彻底瘫软下来。
  天放晴了,雪野茫茫,淡金的光笼在她周身,将她的脸衬出雪一样惨白的色泽,原本娇嫩的樱唇也变得龟裂起皮。
  疲累上涌,薛璎冰棱子似的腿一时再难抬起分毫,口干舌燥之下半晌才支起身,摘下缚在腰间的空水囊,往前膝行一段后,拿衣料裹手,往雪里深挖下去。
  这节骨眼只得靠雪水救急,但直接食雪可能冻伤喉咙致命,该取底下干净些的,塞入水囊融了才行。
  上边一层雪松软易捣,薛璎拂开后刚想往下取,忽然摸着个硬邦邦的雪团子。就像昨夜她和傅羽捏的一样。
  她动作一滞,摩挲几下,再伸指朝缝里一探,发现下边是个雪窟窿。
  里头藏了人?
  薛璎猛然清醒,起身后撤,然而干站一晌,除了山垠尽头传来的风啸,周遭什么动静也没。
  她神情戒备,迅速掉头,脚步一挪却听风号忽止,四下寂寂,一声孱弱的喘息传到她耳里。
  紧接着,一声短过一声,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息。
  薛璎停在原地,突然想到了傅羽。
  她方才注意到,雪团上边新雪覆盖均匀,是自然积攒,应可排除刺客的刻意伪造。而照雪团发硬情况看,这窟窿大约挖在下半宿,与傅羽和她分道扬镳的时辰恰好吻合。
  荒山雪野,本就人迹罕至,瞧这挖洞手法,会不会是她?
  按理讲,她当时必然与对方正面交了手,逃脱着实很难。可要说她拼死一战,侥幸得生,之后负伤藏入雪洞,也并非全无可能。
  而薛璎不能放过这样的可能。
  她此行已折损太多亲信,这姑娘一路随她出生入死,也算与她情同姊妹,若原本尚存生机,却因她一时过分警惕而丧命于此,该叫她如何自处。
  哪怕冒险,也必须探个究竟。
  薛璎拧眉片刻,靴尖一转回过身去,蹲下来单膝触地,一手取匕首撬开雪团,一手执袖箭以备万一,扭动轮轴,拿箭头瞄准了底下。
  然而破洞一瞬,她没见傅羽,反迎上了一双耀如星子的乌眸。


第2章 
  就在袖箭轮轴发出“咔”一声响的刹那,洞里前一刻还昏睡不醒的男子蓦然睁眼,锋锐如刀的目光上扫,霎时绷出剑拔弩张的势头。
  惊人的反应。
  难以想象,这便是方才那个听来奄奄一息的人。
  薛璎迅速收拢圈在袖箭上的五指,浑身绷成蓄势待发的状态,同时一眼辨清洞内情状:男子约莫弱冠年纪,怀里抱了个据身形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手边搁了柄玄色重剑。
  除此之外……她将注意力转回他脸上,却见他神情一恍,瞳仁里的防备与敌意不知何故倏尔消失无踪。
  他的眼仍紧盯着她,里头的意味却频频变幻。起先是些微不可思议,继而添了几分如释重负,再接着……
  薛璎微有愕然。这人好像要落泪了。
  汹涌的浪潮盈满他赤红的眼眶,与他硬朗若笔刀雕裁的五官格格不入。他张张嘴,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
  薛璎没听清,倒是他怀中孩子突然挣脱他大掌桎梏,大喜过望般扭头,接着眼神一亮,踩着他胸膛一骨碌爬起。
  男子脸色一青,闷哼出声,神情痛苦地捂紧心口,切齿道:“魏迟……”
  叫魏迟的男娃娃没来得及理会他,紧盯薛璎,张着胳膊就朝她扑来:“是阿娘!”
  “……”不是。
  薛璎飞快后退。魏迟没扑到她,人一歪撞上洞壁,塞了一嘴的雪。嘴一松,雪沫子哗啦啦往下漏。
  她皱皱眉,转眼却见刚吃了一脚的人恢复了力气,踉跄爬起,把那孩子一屁股重重撴进雪地里,而后腿一跨出了洞。
  薛璎个头不算矮,可他一站直,颀长的身板还是往她身上投来一片硕大的阴影,一瞬压下的目光沉沉如山。
  她姿态防备,手中袖箭仍直指着他,一面借日头看清,这男子穿了件不够御寒的玄色薄缯衫,长着副极其凌厉的面孔——鼻梁高挺若垂悬胆,斜飞入鬓的双眉浑似刷漆,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独独眼角下边一颗细痣中和了几分张扬的气势。
  他的嘴唇打着颤,瞧她的眼神就如遇见久别的故人。但薛璎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满心莫名其妙而已。
  记起方才那认错亲的孩子,她回过味来,率先开口:“我不认得公子。”
  魏尝正欲朝她张开的胳膊僵垂着不动了。
  薛璎目露试探:“公子倒像认得我?”
  她开口时抑扬顿挫全无,问话都带着上位者的姿态。魏尝眉峰一敛,满腔激越收了个干净,神色黯黯的,摇头道:“不认得。”
  薛璎略一点头,不欲再久留,张嘴刚欲告辞,忽听他抢声补了一句:“犬子方才多有冒犯。”
  她摇头示意不碍,一指被捣坏的洞穴,语气稍缓:“公子言重,是我冒犯在先,我且……”
  “姑娘的伤口好像裂了。”魏尝再次抢了她告辞的话头,视线落在她左肩,鼻子一皱,似嗅见什么。
  薛璎顺他目光垂眼一看。
  确实,起初对上这人,她因绷着股劲,致使匆忙裹好的伤口又破了皮。但血并未渗出厚重的衣袍,他竟闻了出来。
  这嗅觉放在狼犬里头不算什么,放在人里头,便有些了不得了。
  因见他似非等闲,又接连两次打断她离去,薛璎刚卸下的戒备顿时再起:“我这伤容易惹来雪狼,公子还是别耽搁时辰,自找麻烦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魏尝没再阻拦,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眼前却一遍遍晃过她的面容。
  鹅子脸,水杏眼,长眉连娟,鬓似漆墨,与他记忆中的那人几乎一点不差,一样是温温婉婉的长相,却偏合了副清冷疏离的气质。
  他干杵着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魏迟哆嗦的问话:“阿爹,这到底……是不是阿娘?”
  薛璎已走没了影,魏尝扭头把他抱出雪洞,边给他搓手取暖,边问:“你希望她是吗?”
  他想了想摇头:“凶巴巴的。”
  魏尝眉眼带笑:“那是你没见过她温柔的样子。”
  “你见过,那也是好早好早以前了!”
  “皮小子!”他狠狠赏他个板栗,瞧着薛璎离去的方向眼神阴郁。
  魏迟顺他目光望去:“咱们不追吗?”
  “你阿娘不认得咱们了,手里头攥的那玩意儿一刻没松,临走也不落下后背空门,她这么警惕,咱们不能太快追上去。”
  魏迟凭空比划了一下袖箭的模样:“阿娘手里头是什么?”
  “大概是什么新鲜暗器吧。”魏尝也没见过,方才昏睡间隐约察觉有人靠近,眼皮却沉得抬不动,直到那东西“咔”一声响令他突生警觉,才硬是清醒了来。
  不过,见了薛璎以后,他倒像灌了热血似的,彻底缓过了劲。
  他坐在原地歇了歇,然后风风火火提起雪洞里的佩剑,一把扛了儿子上肩:“这下差不多了,走。”
  *
  父子俩循着薛璎的靴子印摸索,一路远远跟着。
  日头渐渐升高,霜气氤氲间,四面蒸腾起的细微气味变得格外触鼻,途经一块高地时,魏尝忽然一停。
  他隐约闻见了一股腥气,像是兽物独有的,随着弥漫的霜雾一路从前方飘来,在他鼻尖晕开。
  而前方,正是薛璎所在的位置。
  魏尝心头一紧,浑身的肌肉霎时绷得硌人。跨坐在他肩头打瞌睡的魏迟一下清醒,没来得及问,就被他一把丢了下来。
  “待在这里。”他说完,提剑狂奔而去。
  薛璎听见响动回身,看见的便是魏尝像豹子一样冲来的一幕。然而还不及反应,她便已顾不上他。因一声尖利的狼啸穿云裂石,震动了她的鼓膜。
  她猛一偏头,见三头健硕的雪狼风驰电掣般跃上斜侧陡坡,朝她所在的这块高地奔来。而她方才疲惫不堪,嗅觉听觉都大大迟缓,竟未及早洞察威胁。
  三头狼皆是鼻翼翕动,目光灼灼,兴奋粗喘着,转眼就到近前。当先一头直直向薛璎扑来。
  她也算反应迅猛,一下偏身躲开了门面。魏尝也到了,右手抬肘一把撞开她,左手佩剑刹那出鞘,剑锋一侧,斜刺上挑,直穿雪狼咽喉。
  狼吼震天,犹自挣扎。
  他手腕一翻,拧转剑柄,“咔咔”两声断骨响动,彻底断了这牲畜气息,接着一把抽剑而出。
  血溅三尺。剩下两头狼见势退却,朝一旁薛璎扑去。
  她立刻扬了匕首去挡,却看下一瞬,它们一道被魏尝踹来的狼尸撞飞了出去。
  两头狼被激怒,不再执着于薛璎,一前一后冲着魏尝去。
  当先那头来势汹汹,他一个侧滚避开它爪牙,随即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手中剑直劈狼首而下。
  那狼似有所料,扭身躲过要害,只叫他在背上挑下一块肉来。
  一击不中,他一脚踢开它,一面横剑刺向迎上来的另一头。剑身“嗤啦”一声入了狼腹,他改双手运剑,顺势将它也挑远了去。
  先前被踢开的那头狼却很快再次反扑,半空中跃出道流矢般的弧线,朝他俯冲而下。
  这一扑凶猛,魏尝被狼爪勾着后仰倒地,半个身子都悬出了陡坡边缘,千钧一发之际提剑扼住狼齿,堪堪与之僵持下去。
  远处伤了肚腹的那头狼赤红着眼呜嚎一声,乘虚而上。
  一直静观在旁的薛璎却突然动了,抬手追出一发袖箭,不偏不倚射上狼后腿。
  狼中箭瘸在半道,她飞奔上前,一跨骑上狼背,双手攥着匕首朝下猛地一扎。
  刀入肉,狼登时抽搐起来,嘶嚎着欲将她抛下。她双腿死死扭着狼身不放,边拧转刀柄,绞它背肉。
  伤狼痛到极点使出狠力,拼了劲将她甩出。
  薛璎脱了力,滑出老远还没停,眼看就将跌下陡坡,手腕忽然被一把拽住。
  她悬在坡沿,眼冒金星抬头,见是正与狼对峙的魏尝腾出了一只手来拉她。而那狼钻了空子,前爪踩下他手中长剑,张口就咬向他咽喉。
  她心下猛地一惊,电光石火间,抬起垂在下边的另一只手,照着狼脖子就是一箭。
  但还是慢了些。魏尝为避要害,在狼张口一瞬便已先抬肘迎上。齿牙因此更快咬上了他的小臂。
  幸而狼也中箭了,咬下的力道大减,入肉七分便止,没叫他掉了胳膊。
  魏尝哼也没哼一声,紧盯住薛璎:“抓紧。”说罢不等她应,提膝一撞,撞翻了濒死一刻仍不肯松口的狼,再使劲一拽,将她拉了上来。
  薛璎上来后气还没喘匀,便先给那狼补了一箭。魏尝也是一个翻身爬起,挥剑将另一头钉死在地。
  绝了后患,俩人才再支撑不住,齐齐瘫倒在雪地上。
  魏尝仰躺在地,喘着粗气偏头看向薛璎。
  她对上他的眼神,满腹疑问,却没多余的力气问一个字,眼光闪烁间,视线无意落向了身侧的那把剑鞘。
  是之前魏尝拔剑时随手丢在这里的。
  玄色的剑鞘镶一轮精致的黄金边,剑鞘尾端刻了浮雕,似是上古神兽睚眦,上嵌两颗浑体通透的翡翠珠,像对暗淌森凉的兽眼。
  薛璎微微皱起眉来。
  她方才就觉得奇怪了。她的确不认得这男子,但那柄剑却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3章 
  薛璎头昏脑涨,一时记不起究竟,但光回想那如墨刀刃挥刺劈砍的势头,也足以断定,此刻在她三尺外的这名男子绝不简单。
  虽年纪尚轻,可那等拔山盖世的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都似是经年累月,于刀山火海中一斧一斧凿出来的。
  这人既非等闲,又出现在她穷途末路时,虽救了她,却也显然跟踪她在先,未必就是良善。她是大风大浪里防备惯了,对缘由不明的接近,先就习惯往坏处想,所以仍保持着警惕。
  薛璎把气喘匀了,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魏尝锁在余光里,一面仔细收拢匕首与袖箭。
  魏尝却是光明正大地在看她,见她动作间拧了拧手腕,稍一慌神,跟着爬起来问:“弄疼你了?”
  薛璎摇头:“先离开这里。”
  并非她不欲问清他姓甚名谁,缘何出现在荒无人烟的雪山,又为何跟踪她,而是眼下时机不对。雪狼在冬季大多成群结队地觅食,这附近绝不止刚死了的那三头。有什么话,也得留好命再说。
  魏尝点点头,撕了截衣袖裹缠淌血的小臂,“铿”一声将剑回鞘,正想抬脚却蓦地一滞。再看薛璎,她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显然一样察觉到了脚下震动。
  嚓嚓,嚓嚓。是余下的雪狼被同胞的血肉味引来了,这回怕有二三十头不止。
  如此阵势,正面相遇,只有被生吞活撕的份。
  薛璎听声辨位,迅速判断狼群来处,转身要撤,却被魏尝拽住了衣袖,朝另一个方向带去。
  “儿子还在那边。”他飞快道。
  这话讲的,倒真像她儿子似的。薛璎一噎,却因方才受恩于人,且眼下情势紧迫,并未推托,只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一面跟着他向前疾奔。
  其实这种关头,往哪儿跑都一样是绝路了。
  烈风如刀,凌迟般往脸上割,身后狼群追赶的动静却愈发响亮。魏尝冲蘑菇似的蹲在前边的魏迟高喊一句:“阿郎!”
  魏迟回过头,一眼望见大片通身雪色的狼跟在阿爹身后疯蹿而来,惊出“哇”一声,猛地跳起。
  魏尝一把捞起他,夹物件似的将他夹搂在腋下,停也不停继续前奔,见一旁薛璎步子渐缓,似体力不济,粗喘着道:“到我背上来。”
  停顿下来浪费时辰不说,他背一个抱一个又能跑多快?
  薛璎摇头,咬咬牙勉力跟上他的步伐,一边抬手摸向自己的衣襟。
  在她的小衣内侧,贴身挂着一枚竹哨。
  竹哨一响,可能引来援兵,也可能引来杀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一直没打算使。但眼下已是必死境地,落到人手里兴许还有转圜余地。狼却没有。
  她一把拽出竹哨,吹响了它。
  几乎是下一瞬,三人左手边一面斜坡的坡顶便现出一道赤甲身影。对方现身如此快,应是在听闻哨响之前便已察觉狼群动静,先就在往这边赶了。
  薛璎见状重重吁出一口气,脚下步子放慢了些。
  魏尝尚未弄清究竟,就见顶上那人回头喊了句什么,十几名甲胄披身的男子便齐齐涌来,拔剑扎地稳住身形,从坡顶一滑到底。
  当先一人见一头雪狼将将就要追上俩人,身在半道便张弓拉箭,射穿了那牲畜的咽喉,然后扬个手势。
  十几人落地后一个字没有,立时在薛璎与群狼间站成铜墙铁壁般的一线,前后不过几息,便已与狼杀开。
  薛璎喘息着停了下来。
  魏尝跟着止了步,大约猜到这些人是她下属,不由心头一震。
  这批人身手了得,整肃相当,尤其打头那个射箭的,燃眉关头也身似磐石,有条不紊发号施令。
  如此阵容,绝非寻常打手,倒像训练有素的精兵。可究竟是何等身份,才差使得了这般雷厉风行的铁军?
  他抱着儿子,惊疑不定地瞧了薛璎一眼。
  薛璎正盯着羽林卫与群狼的战况,提声道:“傅……”她将临到嘴边的“中郎将”三字吞回,改称“护卫”,然后道,“边杀边退!”
  傅洗尘听她不愿暴露身份,便也不以“臣”自居,回道:“小人明白!”说罢一脚踢开一头死狼,劈了几刀杀出重围,点了个人一道奔向她。
  他身上盔甲血迹斑斑,想来已在山中厮杀半日,到了她跟前极快地道:“小人先护您出山。”
  薛璎紧盯住他:“阿羽还在山中。”
  傅羽虽为女官,却另有一层身份,即是长安傅家养女,说来也算傅洗尘的妹妹,所以这事理该第一时刻知会他。
  然而傅洗尘目光一闪过后,依旧风雨不动地重复:“小人先护您出山。”
  薛璎便没再与他费口舌,扭头看向另一名羽林卫,交代他立刻捎上两个人,一道去山中找傅羽。
  侍卫当即领命离开。她转而又看魏尝,见他出神地瞅着傅洗尘,不知怎么入了迷似的,疑问:“公子作何打算?”
  薛璎的意思是带魏尝一起走。若他确为良善,便是她的救命恩人,理当重谢。若他另有所图,如今她既已与下属会合,便也不惧事,反可借机将这号很可能来头不小的人物打探清楚。
  因为就在方才见到傅洗尘的一刹,她已经记起自己在哪见过那柄剑。
  但魏尝却回过眼,搁下儿子道:“狼太多了,他们未必撑得住,我留下一起断后,劳烦姑娘先带犬子走,待我出山便来接他。”
  魏迟一骇,一把圈紧他大腿:“阿爹要死一起死!”
  “谁要死了?”魏尝剜他一眼,说了句“听话”,悄悄在他掌心轻挠暗示一下,继而提剑杀进了狼群。
  薛璎并未注意到魏尝的小动作,见他主意已定,便也没瞻前顾后,指着他,挑了名近前的羽林卫吩咐:“务必保护好此人,将他活着带给我。”说罢转身离开。
  一旁魏迟撒了腿似乎还想去扒拉着爹,被身形健硕的傅洗尘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强行带走了。
  *
  日头偏西时分,三人终于顺利出山,到了附近一座简陋的驿馆落脚。傅洗尘将半道累得一睡不起的魏迟扛进厢房安顿,而后吩咐馆中下人给薛璎送食送水。
  薛璎将一应吃食验过毒,匆匆用上几口便入了净房洗漱,准备处理左肩伤口。
  她此行只捎了傅羽一名女侍从,眼下没人伺候,也不放心外人,便一切自理,褪下衣衫后踩入浴桶。
  热水一刹从足尖漫上,激得她僵冷发硬的双腿一刺一刺地疼。她极力忍耐适应,半晌才缓过劲来,软靠在了浴桶边缘。
  这一趟北上倒真可谓狼狈不堪。
  以她身份,本不该轻易离都。此次新岁元月来到北地,全出于阿爹,也就是先帝的遗命。
  先帝是在去年初春病逝的,临终当夜,曾将她唤到榻前,说龙床暗格内藏有半捆简牍,上边记载了关乎大陈社稷的策论,可对当今大陈大有助益的另一半却遗失了,得由她亲身去到卫国抛头露面,才能引出线索。
  届时,微服或公行都无妨,只切记不可过早,必须在来年开岁后。
  卫国是大陈境内的诸侯国。薛璎遭人追杀,正是在密访了卫王宫,离开卫国边境之后。傅羽昨日也是因此才对卫王生疑。
  浴桶里的水很快凉了下去,她抓紧清洗,处理好伤口,束整衣装,叫来候在房外走廊的傅洗尘,问他雪山那边来消息了没。
  傅洗尘说“尚未”。
  薛璎点点头,跽坐在一方铺了厚毯的独榻上,捧起跟前长条案上一盏热茶,抿了一口,垂眼道:“倒是差点就喝不着这样的热茶了。”
  傅洗尘知她心绪不佳,却不晓得如何宽慰,憋出一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也不过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天相。”
  傅洗尘就又憋不出话了,颔首垂目在旁,恭敬默立着。
  幸而她也转了话头:“中郎将也以为,这次的杀手是卫王指派?”
  “不是。”
  “那是谁?”
  “微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便说明他已猜到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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