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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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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是多么的不值得留恋。”但他又生出了新的希望,他从季子庐走了出来。
院右侧是那石山和山石,山石旁那丈高的绣球在绿叶中开得雪白一片。那是他和洗心玉坐着说话的地方,如今人已中年,早年的事均显荒唐,他不由哂然而笑。又看向左侧的公孙树,进来时他没注意,象洗心玉一样,现在突然发现了在这树下,多了一个坟堆。
“这是谁的坟?”他想,感到很奇妙,“我怎么不知道?”走了过去。
那坟已掩在一片茂密的野草之中,墓碑已斜,就象一个夕阳中的身影,突然呈现在他面前,又模糊不可辩。他拨开草,映入眼帘的是“云中阳”三字,似有不信,这怎么可能呢?他把草拔去,将半埋入泥土里的墓碑前的泥土扒开,才看见了下面的“韦蒲”二字。他的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这是什么?”一时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他不知道,“云中阳韦蒲”是什么意思?待他醒悟过来,确定了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时,不由得惊骇起来。“韦蒲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似乎一瞬间还有点高兴,继而就真的悲伤起来。
“你怎能这样?”他狠狠地责备了自己,“小玉该多么伤心!”
他叫良吉来,似乎要证实自己所看见的是否真实?
“韦蒲是谁?”良吉并不知道韦蒲是谁。这几年,北门晨风一直将自己的隐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良吉说起,良吉自然不知。
当一切都封藏住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命运之手又把它打开了。
北门晨风自己都相信,他和洗心玉的感情瓜葛已经终结,虽然很心痛。
所以他才会有那一种捡点自己的思想。当他真的把对洗心玉的思恋扼杀之后,他仿佛获得了解脱,洗心玉可能也和他一样。既然还要活下去,日子还要过,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玩笑,老天爷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吩咐良吉:“明天,将这个墓修整一下,一定要做得最好。”
“小玉怎样了?这么些年,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今的他是自由的,如今的她也孑然一身。可他不这样想,他不想再搅乱自己的心,也不想再让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他反复捡点了自己的思想,好象是,他更想此时此刻美丽居能来到自己身边,这样一切都解决了,不会再起风波。他会心平气和地和美丽居重归于好,他想阻止自己那不该出现的思想出现。
但他却无法阻止,他的心绪难平。
佃户们来看望老爷。也有在郦山得了性命的人,如今真相大白,都来感谢救命恩人,感谢良吉。并咒骂那一批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徒。当一切繁忙过去之后,北门晨风才能静下心来,将一切重新捡点。
这一次,他将自己的思想看清楚了。
看见韦蒲的墓,他一时冲动,多少感慨,本想立即去寻找洗心玉。他将自己对洗心玉的感情封存起来,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了对洗心玉的感情,只是强行封锁罢了。现在又被一支无形的手拨开,他才知道自己从未忘却,只是伤极而已。这才明白,自己对洗心玉的爱是那么的深,他的忘却只是怕更深一层的伤害,其实是一种更深的爱。
如今一切阻碍都没有了,这爱就有了基础,感情一旦失去了制约……。他无法阻止自己去这样想。“对,应该去找小玉,一是慰藉自己的情感,二也是让小玉快乐。这一辈子,自己欠她的太多了,她的苦难也太多了。自己伤害了她,自己必须弥补。只是……,”他突然想到,“这样,我又会伤害到另一个人,我的妻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我拿她怎么办?虽说自己已休了她,然而她决不会承认。她同样付出了很多,甚至为了他,不惜走向身败名裂。这是另一种爱,同样炽烈,同样值得人珍惜。现在,只有自己可以拯救她,可如今却要把她抛弃,这对她不公平,也太无情……。”
没想到一向行事果决的他,如今却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他不知道这是世事的砥砺,不知道这是太多的苦难堆积而成的人生块垒。中年的他不再有当年的朝气,岁月在他心中流过,生命却在慢慢沉淀,他有了更深更广阔的思虑。或许这就是成熟,也许这就是暮气。
“我不去寻找小玉,就不会让这死灰复燃。这死灰不复燃,一切也就保持了原状。保持了原状,对谁也不会伤害,即:不伤害美丽居,也不伤害小玉。”
“只是,我呢?对,伤害的只有我自己。”
这时,他才知道,天底下的事,很难顺遂人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顺心遂意的,一个人顺心遂意之时,别一个人也许就是难受之日,所以仲尼说:“克己复礼”。一个人克制自己的欲望,去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这不同样也使自己获得了解脱吗?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很难受,有一种拿刀割自己的感觉。
“不,也不对,别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也许全不是这样。”他又想。
“是啊,你怎么就知道,小玉一定会接受你呢?这不对呀!”
“韦蒲离开她数年了,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她应该早来寻找我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如今她销声匿迹,仿佛从人间消失了。她这样做,不正是说明了一种心态,那就是,她对人世间的一切都绝望了,对自己也全然是死了心。这符合洗心玉的为人,韦蒲死了,她的心也死了”。虽然北门晨风知道,洗心玉嫁给云中阳只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这不正是说明了她爱得是多么绝望。
“洗心玉这样做,可能同自己的心态一样,就是再也不想进入到这感情的纠葛之中。”
同样是对人世间的不完美的感悟。
“那自己为什么又要去破坏它呢?理解是最大的尊重,尊重对方的选择自然是爱,我再也不能去破坏了她生活的平静。”北门晨风这样想。
他终于将自己的处境想清楚了,仿佛进行了一场艰苦的跋涉。
这一辈子,他只能将自己对洗心玉的爱深深地埋在心底,就象是对过去的一切美好的记忆一样。古城边的绕城河上的春柳;幽静的夏雨中的小巷;深秋山阶上烂熟的秋叶;暮冬炉火旁亲切的交谈。对这一切,他和洗心玉都一样,只能带着缱绻的心意,站在人世间的边缘,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默默地从心底深处发出对对方的良好祝愿。虽然什么也没有,天地再遥远,时空再深邃,也阻隔不了,横绝不了,只要有这份情谊在,相爱的人就永远心心相印。
六月长得灵俐乖巧,良吉很喜欢她,本来两口子应该很和谐。但因六月做过那种事,早年堕过胎,因而得了个不能生育的毛病,又不自知。良吉自然是急得不行,常为此两口子拌嘴。无子嗣,断香火,是人生最可怕的罪孽之一。六月似乎知道,事情出在自己身上,但她个性要强,从不让着良吉。有时为一些小事,也吵得六月抹泪。
“你不用找借口,你们男人,我没有不知道的……。”一日,两口子又吵起来,“要想讨小就说出来,是不是要我对老爷说?”
“我没说要讨小,要说你去说!”良吉也来了气。
“好啊!”六月一听此话,气得柳眉倒竖,银牙一咬,“终于吐出心里话了,这本就是你心中的主意。”
恰好北门晨风进来,见两口子又吵开了。
六月一把拉住北门晨风,哭起来:“老爷,你听听,良吉这丧天良的要讨小了。我和他,当年,都是老爷看见的,当年可不是我非他不嫁,是他一定要娶我。如今没有孩子,他怨我,我怨谁?这可好了,如今,他象模象样了,就要讨小。求老爷替奴婢作主。”
“老爷别听她的,她的话你能信?”
这样的事,北门晨风往往一笑了之。你说,他该怎么管?他知道良吉的苦衷,没有后,你叫他怎么办?他也知道六月的苦衷,没有后,她也够伤心的。良吉讨小没错,可六月是个妒妇,这自然是六月的不好,可他总不能再伤六月的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小了?”良吉是真心喜欢六月,也想为自己辩解。
“刚才。”
“没说。刚才我没说。”
“说了,说了!”六月一嘴不让。
北门晨风不理他们,走了出去,他真羡慕他们。
由良吉夫妇又想到自己。
虽然事情都想通了,但感情上的事没有道理可讲。他有时徘徊在韦蒲的墓前,有时坐在当年和洗心玉常坐的山石上。什么都变了,只有这山川形胜不变;什么都会消失,只有这故垒依旧。生命是太渺小了,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就更不值得一提。除了习剑读书,他常常沉浸在回忆里。沉伏下去的感情其实是一种更醇厚的感情。
他也常常外出游历,访朋问友,也会走进村民的宅舍。黔首们依然会说起当年的咸阳大火,说那火整整烧了三个多月。而在许多黔首家中,都供奉着江左桐风徐徐延龄和单膺白的神主牌位,他们成了秦人的神。他们希望他们能保佑汉王,保佑自己。
这令北门晨风很是奇怪,也觉可笑。势如水火的两方面,被黔首百姓揉合在一起,怎能祈求徐延龄和单膺白呢?一是秦臣,一是汉王,谁将这样的祈望强加在他们头上?徐延龄和单膺白若果天上有知,真不知会作如何感想?不过,他又觉得,黔首百姓的愿望就是这么朴质,就是这么不分彼此。他甚至想,黔首百姓的愿望是不分是非的,是非常盲目的。
就在这种游历中,从士伍黔首的口中,才获知,故秦青城公主已降楚。这令他很气愤。自己冒着性命救出来的季姬,怎么就这样没有是非?先是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他想起了望夷宫。自从兰陵双清楼一别(他没想到凌锋别馆),他只在望夷宫等待祭剑时,见过她一面。他一直认为青城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嬴政把她训练成了鹰犬。所以,他一直在记挂着她,想见到她,想将这一切都告诉她,让她醒悟过来。没想到,她竟会一错再错,这次,竟会投降项羽?早知这样,又何必当初!
想起了燕姜夫人拼却一死的嘱托,觉得自己有失于她,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正是这样想,他就有寻找季姬的想法,这也是他生命中无法释怀的东西。他就是要去见一见季姬,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世,劝她离开项羽。只有这样,他才算是对得起燕姜夫人。
汉王的胥吏又在南山征发粮草和兵员。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征发,历来都是差役如虎狼,等于明火执仗地抢。至于被征发的兵丁,更是生离死别,妻哭子泣。可汉王的征发还算平静,他当然不能用彻法,而是实行十中取三,取四,以支持沉重的战争。当然也强行征兵,这不能不实行。那时,对西楚项羽的战争,几乎每战必败。项羽动不动就坑杀汉兵,往往数以万计。当兵就是送死。但黔首百姓也知道,如不去服役,等项羽打过来,就更可怕。所以征发还算平静,这和他在齐地所见所闻的楚军的暴行,实有天壤之别。
他在季子庐已经住了一年多了,早已有点厌倦,他本就是飘泊惯了的人,在一地总不能长久的安居。再说征兵也征到他头上了,虽然如今也学会了以钱买庄丁来顶替自己,但依然不堪其扰。于是,又有了远游的想法。想到季姬如今在楚营,这是他的心结,他实在不能不去。他对自己说:“只让她明白,能劝就劝劝她;如不行,也就作罢。”他对自己说是这样说,但这是他唯一的目的和愿望吗?世上有些事,谁又能说得清?
他等了美丽居一年多,可美丽居杳无音讯,真不知她如今去了何方?
这样,他选了吉日,祭了神主,占了个卦,得了个上上签,吩咐良吉和六月看好季子庐。北门晨风就骑了马,他又开始上路了。这时,项羽正攻下荥阳,烹周苛,杀纵公。得了这个消息,他择道往荥阳而去,想在那里找到季姬。
六、美丽居走马天涯
六、美丽居走马天涯
北门晨风怎会知道,此时的美丽居已在太乙山迁园将支可天活活烧死。然后走马金牛道去了成都,在那里将四月春舍夺了回来。她回到四月春舍之后,就想起了季子庐。如今都在汉王治下,这也应该是她的产业。她从来就不承认北门晨风把他休了,她对这嗤之以鼻。北门晨风这人,她还不知道,他不会不要她的。美丽居从来就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她欣赏北门晨风,就是欣赏他是人中君子。这样,她打发葛仆到季子庐去看看,并叫他将那里管理起来。
葛仆还未到季子庐时,北门晨风已经离开了季子庐,这样又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葛仆来到季子庐,良吉不在,他以管家执事的身份来行事,就惹恼了六月。六月如何看得惯他这一副坐势拿大的样子。
“你是主母派来的,我还是老爷派来的呢!”
“我又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
“好了,好了,”还是六月乖巧,“你也歇着吧,等良吉回来再跟你说话。”她叫人去寻良吉回来。
良吉回来,得知主母派了人来,大喜。
“只是可惜你来晚了一步,老爷又走了。”良吉知道美丽居利害,自然有了一分小心。
葛仆遂不得主意,他本是美丽居派来管理季子庐的。可如今,季子庐有人管着。尤其是六月,好象是怕大权旁落似的,对他没有一点恭敬。他又不是一个争锋要强的人,有点受不了。意外的是,他知道了老爷的行踪。遂不与六月计较,打算歇息个一两天,便回成都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母。所以他就这样对良吉夫妇说了。
这自然遂了六月的心。换了一付殷勤面孔,说:“大哥也不说清楚,小女子多有得罪,望大哥别介意。我们作下人的,自然只记得主人的吩咐,我又不认识大哥,如今到处都是骗子,我真不敢大意……”
“这是什么话?”良吉不解说,“既然是主母派来,自然和我如兄弟一般。”
葛仆也不去将刚才的话说起,六月就摆下酒席来与他接风。六月自然是问些主母是何等模样,待下人是否良善一类的话,三人说得非常投机。葛仆歇息了两三天,见这里的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也没有什么牵挂,就走了。
过了一段日子,美丽居就带着淑儿和葛仆夫妇来到了季子庐。
此时的美丽居经过这些岁月的磨难,虽然还保持着当年的风彩,可也大不如前了。脸上留下了多少岁月的风霜,时间的侵袭终使美丽的女人不再。良吉见过美丽居,遂带着六月来拜见主母。六月见主母这等端庄华贵(日失)丽,欢喜得不行,自是十分奉承。反而得了美丽居的欢心,把端兰疏远了些。
尤其是六月说起老爷一直在思念夫人,令美丽居满心欢喜,竟一时泣不成声。她就知道,北门晨风这人心软,他不会对她不好,因而生出许多悲伤来。只是又不得一见,但她却坚信,她和北门晨风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反而生出许多宽容和良善来(顺境使人宽容善良)。这样,她又担心起北门晨风来,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一个人在外,终是令人担心。她真怕,万一有个好歹……?可她又不敢这样想,这使得她坐立不安。对北门去找季姬,更是担心,季姬不是在项羽营中吗?那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简直就是个蚩尤,是个比始皇帝还始皇帝的人。想到这些,她就已经按捺不住。当她见到修缮一新的云中阳韦蒲的墓时,就生出了许多联想。甚至,她似乎明白了北门晨风是去做什么去了。
这样一想,又生出些愤怒,洗心玉终是她的一块心病。这个洗心玉,在她还没见到她时,就感到她是自己一生的灾星。那时,她就想杀她,后来历次,都让她逃脱了。一直到现在,她依然象个阴魂一样紧紧地缠着她。越是这样,她越是恼恨,阴差阳错的,终是不能得手。而且她还想起玄鹤子方巾的判辞:“缘何结子在上头”。从这句判辞来看,她觉得,洗心玉这一生必定会有生育,而且她生育的孩子必定就是北门晨风的,她有这个预感。这样一想,就着急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得手,她非得除去她不可。至于怎样杀死洗心玉?她有信心:支可天不是死在她手里了吗?那洗心玉又能比支可天高明到哪里去呢?
但洗心玉毕竟不是支可天。
支可天怎比得上洗心玉?洗心玉多么善于伪装,假悻悻地蒙蔽了一切人,但却骗不了她美丽居。洗心玉专干些勾引别人丈夫的勾当。因此决不能让北门晨风再见到她,如果在自己之前,他们两个见了面,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六月和瑞兰在逗着淑儿,凭着感觉,就感到六月有些张扬。她虽然喜欢她的乖巧,能讨得自己的欢心。但喜欢和信任是两码事。她不愿意淑儿喜欢六月,由此想起云想,不由得十分伤感。其实,四个侍婢中,她最喜欢最看重的就是云想。想起云想,就有点烦,美丽居这人,不大会内疚,什么事都敢做,也不怕去做。也许是她的个性太要强了,反倒希望淑儿文静点,“可惜雪儿不在了。”她想起云想,就很难过。
她必须要在北门晨风找到洗心玉之前,找到他。
她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必须去做的人,从不坐失良机。遂狠了狠心,决定也去找季姬。她相信,只要跟着季姬的行踪,就一定会找到北门。这样,她带了葛仆夫妇和淑儿,踏上了去寻找夫婿之路的行程。淑儿是北门的女儿,北门还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女儿。只要有淑儿在,北门就一定会很高兴,也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七、洞天别业
七、洞天别业
洗心玉和仓庚投奔黄公虔于大涤山下,岁月荏苒,已是好几个年头过去了。
这大涤山下九峰村只有一条细细的山道通向山外,仿佛是躲避着人世间一般。山道沿着一条涧流在群山叠嶂之间穿行,山路弯弯,不时有田垅村户出现。后人有联曰:“洞天福地小山水;霄壤乾坤大涤山”,“九峰回转,路路不通道道通;山宅相接,人人有缘世世缘。”便是写照。这山道两边树木倒伏,岩壁累累。沿着溪涧,进入九峰村,路又一分为二。一条向南,一条向东南。向南的一条平缓,通出村子,向大涤山蜿蜒上去。在大涤山的峰岚中间,有一巨大洞穴,时人称之为大涤洞,是练家修生养性的好地方。另一条向东南的路则显弯曲,沿着潺潺的涧流,一直向上,过了一个小石桥,路势渐高。穿过一片杂木乱丛,一转弯,眼前就显出了一大片空旷之地,约有近百亩地。那涧流就从这空旷地带穿过,人称天柱泉。这空旷之地布满了农田、菜畦,长着巨大的丹枫,豫樟,公孙树以及楠木,桃李,白杨。在这空旷地的西南面尽头,一片高高的山阶之上,有一排粉墙黛瓦的房屋,那便是黄公虔的隐居之地。
黄公虔将此隐居之地命名为洞天别业。这是一片两进殷实的别业,隐居在丹枫桕林之中,颇象人间仙境。
一生的颠沛流离,一生的艰辛与磨难,早已使洗心玉心如死灰。本来她还想和韦蒲过一段夫妇和瑟,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可老天也不给她。她不知道那样的日子是否真实?但她是这样想过。她爱过韦蒲吗?她问过自己一千遍。但她知道人生就是这么现实,没有什么可供人们选择。人与人之间,都有各自的追求与响往,这些追求和响往,构成了人际间的关系。这种人际间的关系互相交错、缠绕、冲突,每一个人都得作出让步,都得为此付出。总有人是幸运的,总有人是不幸的,这没有对错。心地善良的人,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想一想,容许别人和自己迥异。个性强的或狂妄者,则当仁不让,往往要干涉别人,一定要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人行事,还美其名曰:是因为自己总是正确。这后一种人很令人讨厌,却是强者。洗心玉是前一种人,每一次她在命运的关口,都是失败者。她实在无法去伤害别人,也不愿意去干涉别人。这样,她只有伤害自己。
她爱过韦蒲吗?她从来没有爱过。但她知道命运不可违。她和北门晨风、美丽居之间的爱恨情仇,使她心力憔悴,她无力将此进行下去,她必须要使自己摆脱掉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引下,为了爱,为了使北门晨风和自己不再痛苦,她只有狠下一条心来,当断则断,斩断这一情愫。这样,她才嫁给了韦蒲。
既然嫁给了韦蒲,她就会克尽妇道。
但就是这样,她想逃避也不可得,老天爷就这样的将她的夫君收了去,这确实让她很伤心。
她常常使自己有意识地去怀想韦蒲,在自己的卧室里立下了他的神主牌位,每天为他上香祈求冥福。祈祷他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自在,过得幸福。并希望他能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伴侣(她一点也不妒嫉),不要象她这样孤单。这真是奇妙,但这却是她常想的,是她真实的心态。
但有一个魔障却时常出现,那就是北门晨风。每当她静下心来,想些往事的时候,北门晨风就会不自觉的出现。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象被火灼了一下似的,惊觉过来,极力想把这魔障清除,让自己不要再在这样的情感下沉匿下去。
表面平静,内心却不得平静。因此,她只能将自己寄托在悟道习剑和读书之中。
大涤山真是一个绝好的地方,洗心玉又有一个绝好的环境。你看,她有两个多么好的老师。黄公虔可谓学富五车,且充满睿智,知人阅世可谓深矣。而仓庚,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士,虽然此时,她的剑艺并不见得比洗心玉高明,但她对剑道仍有许多独特的感悟,使洗心玉获益非浅。比如,她将剑道与易学联系起来,她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剑道则曰:迫则能应,感则能剑,眩穆无穷,变无形象。”仓庚的这一感悟,说与洗心玉听,仿佛一下子给洗心玉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使洗心玉感到自己的心胸一下子澄明起来。仓庚又以《老子》中的“不争而善胜。”来说明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剑艺;以《孙子》十三篇兵书来说明剑术上的虚实、诡诈;以中庸来说明剑士的修养,只有具有这种高尚情操的人,才能使剑生出大气磅礴的飘逸之风;以医家经络说来说明练气聚功。仓庚认为剑道在于气,在于内力。剑士平日要练吐纳导引之术,循经通络,强固自身。内功到了,剑艺自然上去。还有一点最重要,这是仓庚自己的感悟。要学一流剑士的情怀——大家思想。这一点,就不是习剑所能得到的,而是要在剑外下功夫。一个剑士如果没有大家情怀,那就只能是表面上的花拳绣腿,而不是真正的剑艺。这些思想都使洗心玉获益非浅,这些可是仓庚一辈子的习剑心得,如今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再加上洗心玉将桃氏十四泉、云摩十九式乱剑、大荒猿公剑、公臬的隐剑十八术,狼居胥的大漠血绝剑、以及盖聂的飘零剑、鲁勾践的清虚剑一一记颂,细细领会。真是一重境界一重天,她的悟性已达到这种层次,对别家剑术,一睹便知,一知即通。她将这剑坛上的七大名剑揉合惯通,遂创出一种新的剑法,使将起来,只见人剑合一,不离不弃,仿佛有千百把剑将她罩住了一般,已不见了形象。黄公虔见了感悟颇深,遂赋诗一首,赞曰:
曼陀罗
——观若耶女弟子舞剑吟
风中花,寂无聊,洁而好,翩然舞于坛上。
恍兮惚兮,梦兮谵兮,彼一剑兮?此一剑兮!
射则见日,回则狂澜,八荒绝域,四极生气。
每每原田,绰影依依,白云苍狗,遂感通幽。
为识者舞,为情者放,东皇太一,狂也,这风中之花。
女人自怜谁怜她!
洗心玉读后很有些伤感,仓庚则不喜欢。她说:“老夫子昏庸,怎把风茄儿比小玉?”洗心玉说:“我喜欢。”因诗中有祈词:“东皇太一”,故仓庚乃命此剑法为“东皇太一剑法”,简称“太一剑”。
洗心玉每日清晨即到大涤洞去打坐,静练元气,因而更显仙风飘拂,很有点超凡入圣的味道。只是仍未斩断俗念,仓庚已不能感触到了,但洗心玉知道,仍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
这一日,洗心玉从大涤洞练气回来,进入九峰村。见有许多村妇围在那涧水旁,有弯腰俯身察看的,有拿凉水的,也有驻足观望的。她本已转入那洞天别业的山路,但她仍放不下这人世间的俗事,常由此生出悲悯之心,终于停下脚来。她看到有一老妇人昏倒在涧水旁。对于这样的事,她无法置之不理,遂复转回。这里的村民,都敬重她,见她回转来,就主动让出地方。洗心玉走近那老妇人,见她脸上一大块疤痕,立即想起了咸阳几微院对面的燕金棋苑。她没见过盈夫人,但授衣夫人的名字和相貌她却不只一次听到。现在见这老妇人脸上这么大一块疤痕,立即有些感悟——这是授衣夫人。心想:“她怎会来到这里?”但看到她那一身风尘、满脸苍白,知其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在这穷乡僻壤,遇到了熟知的人,何况此人是青城公主的庶母,洗心玉不由得激动起来。立即叫了几个人将授衣夫人抬到洞天别业。
这个妇人,自然是授衣夫人。她自从离开季姬之后,一直朝东南而来。先是到了故彰邑,受了点风寒,差一点没病死。她的身体一直这么不好,在故彰邑住了一段日子,将身体将息好。季姬给她的马车也被抢了,两个仆人也走散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人。知道依梅庭已不在震泽,所以她径直往钱唐来。她由独松关进入馀杭,在独松关的土谷祠旁,遇到了山贼,抢去了盘缠。好在她一个老妇,没有受到伤害,便一路乞讨到了钱唐。到了钱唐,她真是狼狈之极,一无所有,露宿街头。好在她下得一手好棋,在钱唐明圣湖旁摆起了棋局。那时的钱唐还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读书下棋的人不多,授衣夫人想以摆棋局嬴彩头来度日,也想携此来打探洗心玉。但这样的日子无法维持下去,没几日,她已沦落到靠乞讨来为生。她感到自己这一次可能是要死在钱唐了。她并不怕死,只是记挂着季姬。季姬是她唯一的放不下,想到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季姬,她确实非常伤心,也无可奈何。她怎能抗拒命运?是的,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世界,季姬总有一天,得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好也罢,坏也罢,她都无法再痛爱她了。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做人真没有意思。想到季姬举目无亲地只剩下一个人,孤单单地生活在这人世间,她就感到自己死不瞑目。凡是和她下棋的人,她都要向他们打探,是否有这样一个女子,她用姐姐姜弋的形象来描摹洗心玉。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说起依梅庭,倒还有人知道,但都说,好多年前犯了事,上山为寇了。现在在汉王帐前,也是一个有点名望的将军。但依家早已在秦朝廷时就已被夷平。
授衣夫人真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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