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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年代-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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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非国民之铁血威逼出来?……公之外状,佯持中立,于满汉两面,若皆无所为。实则公之自私自为之心,深固不摇,而后乃敢悍然如此,欲收渔人之利也。……半推半就,凭术弄巧,欲奋一人之私智,凭今日汉族革命之声灵,以褫胡主之骄魄,乘其震惧失措而篡取其柄,且欲存留鞑统,以为钳制中原之具,而假托于君主立宪……公果能来归乎?与吾侪共扶大义,将见四万兆之人,皆皈心于公,将来总统选举时,第一任之中华共和大总统,公固不难从容猎取也。……《孟子》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描基,不如待时。”全国同胞,仰望执事者久矣,请勿再以假面具示人,有失本来面目,则元洪忠告于事者也。余详蔡、刘二君口述,书不尽言,惟希垂鉴!
李想叹为观止,黎元洪实在是不简单。拒绝了袁世凯的城下之盟,又一把掀开了袁世凯的遮羞布,还向全国革命党人表明了心迹,这样的光明磊落也不像会为难黄兴的样子。可是……汉口危已。
李想摸摸额头的疤痕,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习惯,道:“袁世凯被黎元洪摆了这么一道,他有什么公开反应?清廷有什么反应?”
曾高微笑道:“袁世凯在信阳军次时应该就看到黎元洪写给他的公开信,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表示。清廷也应该看到了,但还是迫于的国内外的压力无奈的发下任命袁世凯为总理大臣的上谕。袁世凯仍故作姿态,电辞不就,经清廷再三电促,始率卫队北上。他到达北京,住锡拉胡同私寓。次日入朝,谒见隆裕太后,誓言效忠清室。以后,又到东交民巷拜访帝国主义列强驻京公使,并发表政见说: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从前满汉歧视之处,自当一扫而空之。尤有重大之问题,则在保存中国,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爱国者牺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国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恶果。故为中国计,须立刻设立坚固政府,迟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险。”
“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李想想要大笑,袁世凯想要自己做皇帝才真。“袁世凯的内阁组的怎么样的?”
曾高迟疑一下才道:“前被清政府免职的梁士诒、唐绍仪等人也在袁世凯进京之后先后抵京,协助袁世凯组阁。现在袁世凯已经公布了内阁名单,阁员大都是他的党羽或者朋友,如外务大臣梁敦彦,副大臣胡惟德,民政大臣赵秉钧,陆军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度支大臣严修,海军大臣萨镇冰,司法大臣沈家本,学部副大臣杨度,邮传大臣唐绍仪。同时,他又请立宪派首领张謇担任工商大臣,梁启超担任司法副大臣,以表示愿意与立宪派合作。虽然,张、梁都认为还不到携手的时候,婉言谢绝,但他这个‘友好’姿态,对已卷入革命阵营的各省立宪派和仍在日本鼓吹君主立宪的梁启超,却有巨大的影响。帝国主义者对袁世凯掌权几乎一致拍手叫好。在他组阁的前一天,朱尔典兴奋地向英外交部拍发了一个急电,要求为‘新政府’捧场。英国外交大臣格雷复电说:‘我们对袁世凯怀有极友好的感情和尊敬……这样的政府将获得我们所能给予的一切外交援助。’驻北京的公使团不仅积极活动给袁世凯以财政援助,并且作出‘保障袁世凯的地位并给以便宜行事机会’的决议,千方百计地帮助他巩固地位。”
由于革命形势发展异常迅速,使帝国主义认识到“一切用武力挽救这个国家的企图失去了可能性”,它们便勾结袁世凯,加紧策划政治阴谋,以便扑灭革命烈火。李想自是心中了然。
曾高脸色并无异样,犹豫着又说道:“袁世凯到北京不久,即接见了新从刑部狱中释放出来的同盟会员汪精卫,对汪一再表示自己早已同情革命。以后又指令袁克定和汪结拜为兄弟,借以笼络汪为自己效力。袁克定曾向汪提出解决时局的三个条件:‘举伊父为临时总统’,‘南北统一’,伊父对蒙藏用‘皇帝名义’,并要求汪质商于南方革命党人。接着,秉承袁世凯的意旨,杨度串通江精卫于北京宣布成立‘国事共济会’,上书资政院,要求‘具奏请旨,声明实行停战’。‘并请旨召集临时国民议会,议决君主民主问题,以期和平了结’。”
“竟有此事?!”李想真是吃了一大惊,汪精卫这个革命党人中的草莽英雄,这个时候就有某种苗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穷水尽(三)
天上还在下濛濛细雨,似乎要缠绵到天荒地老。张景良起了个大早,先到阅马场红楼向黎元洪请辞,只骑了匹战马,才带着随从出城过江到汉口。前头就有人因为分乘八人绿呢官轿前呼后拥来到阅马场红楼办公,惹得革命党人士兵看不惯这封建作派,拉出轿子狠揍了一顿。张景良做了民军总司令也不想搞这样的排场,本就是有问题的人,这样不更是招人眼目。
张景良昨夜听孙武在红楼开会时报告,说汉口兵员征得五万余名,聚集在汉口的青壮流民几乎征集一空,已经在刘家庙试校过一次。张景良一行到了汉口,就直奔刘家庙。
张景良一行方至刘家庙车站的废墟前,便见一面被雨水打湿了的铁血十八星大旗,在寒风中冉冉升起。刘家庙清空的广场,竖起木寨,警跸森严。里头黑鸦鸦一片俱是持枪民军兵士,顶着风雨立成方队,纹丝不动。刚刚穿上的新军装看上去十分鲜亮整齐,才当了一天兵的流民竟有了一丝铁血的味道。
张景良瞧着不禁心头冷笑,却点头含笑对陪同他一起来的老部下革命党人蔡济民道:“汉口饥民成军,虽说都是一些没有碰过枪的泥腿子,还真有一股敢死的能战之士气。”当然,是敢死的炮灰。
蔡济民很是自豪的笑笑,尚未答话,忽然听前头有人断喝一声:“什么人在此骑马?下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一齐瞧时,是个背着步枪的门卫,瞪这他们的脸色不善的很。
张景良的亲兵耀武扬威惯了,一见这阵势,将马一拍就要上前叫骂,却被张景良的亲兵头子一把扯住,低声道:“兄弟不可造次,今时不同往日,瞧着蔡济民处置。”
蔡济民早已翻身下骑,将辔绳一扔,款步上前,对门卫悄悄说了几句。那门卫板着脸点点头,上前“拍”双脚一并,抬手向张景良行了个军礼,语气生硬又傲慢的说道:“请张总司令下马!”
跟在张景良身后的亲兵,那受得了这样的气,冲马上前喝道:“你个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民军总司令!”
门卫脸一扬,鼻孔朝天,冷冷说道:“我是革命党人,不是你家的奴才。如今的天下,人人平等。谁又是谁的奴才,你个老奴狗腿子,做你的奴才去,少在大爷面前叫唤。这位又是哪来的民军总司令威风的紧?武昌起义当晚,我看到的民军总司令是李大帅。”
张景良的亲兵“嘿”的冷笑一声,扬鞭便要抽打,后头张景良忽地黑沉了脸,喝道:“放肆!都下马!”说着,张景良便先从马上跳下,随行亲兵这才都服服帖帖下来。
张景良是很识趣的下马,蔡济民的脸上却并不好看。只听这个门卫的口气就知道,他是参加过当晚武昌起义的革命党人。如今这些人,即使是个小兵,也是居功自傲的很,如今面对的还只是一个张景良,就是面对黎元洪也是颐指气使惯了。熟不知,他们的居功自傲,正是黎元洪等人心中的一根刺,恨不得早日拔掉。
蔡济民正想摆老革命的资历说几句,便听到军中鼓乐齐鸣,鸣炮三声,谋略处蒋翊武和张震武已军容端庄整肃地迎出了辕门。天还在下着濛濛细雨,他们的大檐帽还在滴着雨水。
蒋翊武瞟了一眼张景良,总司令的位置本来黄兴走后是他代领,却因为孙武的大力反对,而落在他的头上。他毫无表情的向张景良行个军礼,朗声说道:“欢迎张总司令!”
张景良同样表情严肃回完军礼,却一下子变得毫无架子,堆砌满面笑容,亲热的挽起蒋翊武的手,也不怕被人误会,一一介绍随行人员。大家寒暄着进了军营,张景良一边顾盼着说笑,一边问:“孙部长呢?”
孙部长就是孙武,谋略处三武就缺他一个了。蒋翊武见问孙武,咽了一口唾沫,你老抢了他总司令的宝座,他当然不会来。嘴上却说道:“孙部长现在三道桥巡营防,已经着人传叫去了。最近冯国璋动作频繁,拿下孝感之后,看来是急着要进范汉口了。”
“革命大员不顾自身安危的亲赴战场前线,真是个实心革命事业的人啊!”张景良夸着孙武,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蒋翊武道,“兄弟此次临危受命,不止黎督关心,湖北父老也很关心,全国革命党人也是很关心。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兄弟做这个民军总司令,可是身负重拖,没给老兄带来好信儿呀!”
军帐里,蒋翊武刚刚坐稳,听到这话不善,有些心灰意冷的他也不放在心上,懒得离席的只是作势拱手一揖说道:“冯国璋已经对汉口形成包围之势,我们谋略处没有做好应对的策略,理当严责。张总司令有话,尽管训诲。”
张景良抽出一根飞马牌香烟,打火抽烟,跷起二郎腿笑道,“哪里有什么‘训诲’?只是咨议局的一帮老朽被杀气腾腾的冯国璋吓得不清,在开会时对民军有些督责的话,并无处分。黄总司令已经一肩把责任扛起,主动离的职,和民军其他的将领没有任何的干系。许多也是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也不足全信。不过,老兄刚才说冯国璋对汉口已经形成包围之势,此事咨议局尚不知道,老兄心里要有数才好。黎督好说话,但是咨议局的老朽喜欢大惊小怪,老兄也不必过于在心。”
张景良说着,嘴里也毫不闲着的吞云吐雾。好像冯国璋围城全是蒋翊武的事,不关他民军总司令张景良鸟事,还装作关心的安慰他。
这个场合蒋翊武不便多说,干脆闷头想心事。张景良接任民军总司令,明知冯国璋近期就会进攻汉口,竟不议军事部署,尽撤这些有的没的,是在吓唬谁,一听就明。张景良这个民军总司令是否合格,别的不说,仅此一件事便足以使人心寒了。难道武昌城咨议局里,已经找不出一个全心全意革命的人?竟然推出这样一个有反革命前科的人物。詹大悲负气离开武昌,李想被驱逐汉口,黄兴也灰溜溜的离开湖北。革命还没有成功,争权夺利的事情却一件接一件的发生。长沙的爆乱是最悚人听闻,焦达峰和陈作新死于乱军之中,竟无人敢去收尸,正应了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老话。蒋翊武是越想越心寒,再接着离开武昌的心思也有了。
张景良翻起微微浮肿的金鱼眼泡看了看沉默的蒋翊武,又突然说道:“有一事,黎督在咨议局开会商量过,还要请老兄多加留意。汉阳铁厂、汉阳兵工厂、阳夏两镇的官办的纱厂、和其余官办工厂事业企业,李想整顿之后收归国有倒也罢了,听说有新华财团参了股。李想这不就是公饱私囊,可了不得呀!”
武昌已经收回国有资产,现在又对李想的私产起了歪心思。熊秉坤在旁听着,胸中突然升起一团怒火。这些咨议局的士绅,打仗的时候看不到半个身影;这些汉口的华商,募捐时用枪杆子才逼出十八万,其中十万就是李紫云一个人出的,从他们身上拔一根毛也不止这一点。李想刚刚把那些清廷经营惨淡的快要破产的公司整顿出个模样,一多半还刚刚走上正轨,有了盈利的势头,他们便饿狗似的扑了上来!宋教仁在时,还留有一线,并没有要剥夺李想股份的事。这实在是逼人太甚,因他们议事,熊秉坤的身份低的插不得口,可是他火爆的脾气憋得要爆了,思量半晌终觉难忍,遂大声对身边的张震武说道:“说民军吃了败仗,既是民军将领之过,便该送去军法处置;民军赶走鞑子,被鞑子搞得糜烂的地方总要整顿吧?有人自掏腰包入股帮助整顿,却说有人公饱私囊。做了事情的人,却处处都是错。这样谁还愿意打仗?谁还愿意革命?将士寒心,这仗还怎么打?如今的武昌军政府,还是革命军政府吗?”
这不是奚落,简直就是诛心,张景良瞬间脸色阴沉下去。他没想到一个小小门卫居然在辕门为难自己,他自付有宰相肚量,为了顾全大局忍了。如今一个熊秉坤居然在这场合挖苦自己,真不把他民军总司令当回事。张景良以妻子为质,争取到民军总司令一职,就是为了能报效大清国恩,本来就是想搅得武昌匪党越乱越好,但进入汉口之后一再的当众受匪党下官奚落,如何忍得?泥菩萨也有火,何况他张景良。张景良火到要爆,脸色比营帐外头的淫雨还要阴沉,他盯着熊秉坤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却只是发出轻笑一声,道:“革命党人个个都好大的火气!也都不讲上下级之分吗!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对我这个总司令大吼大叫,我总司令的威信何在?军令如何得以通行?三军不听使唤,我才该问,这仗该怎么打?武昌军政府如果不是革命军政府,难道还是匪党窝?武昌起义原是为了革命,清廷留下的官产本就是属于国家的财产,武昌作为临时中央政府,把清廷留下的国有资产收归国有,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道我说得不对?如今他李想的新华财团从国有资产霸占的股份都是国家财产,我难道冤枉了他?”
熊秉坤坐着的身子一仰,背靠椅子摆出我是大爷的架子,说道,“张总司令既然问了,我又焉敢不尽言。冯国璋威胁着汉口,民军将士上下担负着汉口保卫之责,滋事体大,我们岂敢有丝毫怠慢?张总司令只要下达作战命令,将士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总司令直言李帅公饱私囊,这话也太过诛心,我听到了,出于革命的大义,和一个革命党人应有的正直和良心,不能不帮李帅辩解一下。这些官办企业资产多半是张之洞办洋务之财产,这些年湖北官僚贪污腐败,早已经掏空了这些官办企业的资产,有些负债累累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有些实际已经破产,只剩下一个壳。李帅既花钱从帮助偿还负债,使这些企业重新起死回生,李帅便是这些企业的老板,他就有权力拥有股份。即便是武昌政府以临时中央政府的名义要收归国有,整顿这些破产企业的时候既不出力,又不出钱。现眼馋李帅手上的股份。也要拿少许几两银子来,从李帅手上赎回又有何碍?”
“你这是什么话?”蔡济民对李想没有什么好印象,本来就很赞同咨议局的这个做法,听熊秉坤话中有隙,紧叮一句问道:“这本来就是国家财产,李想当时身为汉口最高长官,整顿国有企业本就是他应尽之责。企业整顿好了之后,股份怎么就转到李想的手上?”
蒋翊武是宁愿听帐外的雨声,也不愿听他们无聊的争吵。说李想的手是有些不干净,但比起咨议局里的人要干净太多。李想捞钱凶狠,花钱也凶狠。他要不是生财有道,他凭什么以一己之力把汉口工人的工资提高了一倍?他凭什么撤销湖北各地繁复重重的厘税关卡?凭什么扬言誓要免除了湖北几千年的农业税?蒋翊武也穷苦人家出身,对李想这一政策十分赞同。蒋翊武愈思愈觉事体重大,李想虽然黯然退出了汉口,但这一政策必须继续下去,而他的新华财团也必须保护下来。他不能不顶一下这位民军总司令,与武昌咨议局作对也在所不惜了,便冷冷说道:“这股份并非李帅白捡来的,是耗他新华财团半个家当换来的。即如川汉铁路职工正在为保路而斗争,满清政府不顾人民利益,引出铁路风潮,导致武昌起义,南方十三省独立,这就是革命的导火索。难道说因满清政府当权,就把这无数人血汗筑起的汉川铁路拱手奉送满清皇帝?”
蒋翊武比出这一绝大题目,正是此次资产阶级革命的根本目的,把个人资产合法化,是资本家们支持革命,喋喋不休的大事。蒋翊武这话一出来,谁要是还强行动李想的股份,就跟反革命没有什么两样,一时谁也不敢再递什么话。
张景良脸色早就不好看,他是诚心要挑起事端,因寻不出话驳斥蒋翊武,打个干哈哈说道:“冯国璋围困汉口,大战一触即发,不知老兄和谋略处同仁已作何军事部署,应对此前危局。”
蒋翊武知他是有意刁难,民军总司令是他张景良,却也是该问。他遂谨慎地答道:“北洋军从蔡甸、孝感、黄坡三个方向包围汉口,摆出的架势是从一个放向主攻,两个方向助攻,或者至少有一个方向助攻。不过谋略处同仁一致认为,冯国璋和段祺瑞在孝感集结的兵力也只有三万左右,冯国璋不会分散使用兵力,而是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一处,形成民军方面的绝对优势,以一口吃掉汉口民军的主力部队。”
张景良根本不想听他任何敌情分析,任何的战斗部署,打断道:“民军新近扩充甚巨,弹药供应不足。炮予弹一枚,枪予弹一排。”
熊秉坤腾的站起,大叫道:“炮予弹一枚,枪予弹一排。还不够开战一刻钟,还怎么和冯国璋打?”随即帐内将士“嗡”的一声议论开来。
张景良一掌拍在案上,立即顶了他们一句:“我是民军总司令!这是军令!谁敢多嘴,我免了他的职!”
张景良在清廷养了多少年的官威,此刻爆发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惊呆了所有的人。蒋翊武也站了起来,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呆立着,脸色都是雪白。营帐外的风雨,带着刺骨的寒气吹进来。
张景良丢下这句狠话,带着随从耀武扬威的走出营帐,只觉得迎面扑来的细雨,温暖如春。他四处看了一番,人就不见影子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穷水尽(四)
孙武抬手把大檐帽帽沿提上少许,被遮当的视线也随之开阔少许。细雨如丝,织成一张无所不包的网。大片湖泊沼泽蒸腾的水汽,和风吹不散的朦胧烟霞。其上建筑三道黑色铁桥,如一条隐于大泽水雾当中的蛟龙,正待时而飞。三道桥正是刘家庙到滠口的必经之道。
孙武可以清楚的看到集结得越来越多的北洋军武装,在三道桥的对面虎视眈眈。当日血战的痕迹犹新,漆黑的铁桥上有一块块雨水冲洗不掉的斑斓暗红血迹,泥沼边的草丛里随处可见黄橙橙的空弹壳。张彪残部曾在此顽强阻击,压制李想革命军数次冲锋。大片湖泊泥沼,汇集了无数的鲜血。夏占魁从湖南带来的援军随后又加入三道桥战场,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这些强敌,一个个都被李想踩在了脚下。
孙武不得不对李想正眼相看……那个在总喜欢宣扬幻想着不切实际的理想的李想,那个思想离经叛道超越了革命党人的李想,那个在武昌就是他们闲谈中一个笑话的李想……如彗星般崛起,又如彗星般陨落。前段时间的光芒万丈,简直使人无法直视,到头来却还只是个笑话。李想只是短暂的灿烂,也让孙武羡慕。
孙武想着想着,忍不住冷笑出声。看李想和黄兴只能四处惹笑话就知道,这个时代,光有理想也没用。他又忍不住自嘲的一笑,何必嘲笑他人,自己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捞到,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至少李想和黄兴可以心安理得,可以无甚遗憾……但是自己呢?只不过是另一个笑话,一个只会招惹唾弃恨骂的笑话。站在他身后的谢元恺,也许正在暗骂他活该吧。
站在孙武身边的谢元恺看到他这样颓丧的笑意,亦是心中感触良多。孙武机关算尽,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后落得两面都讨厌的地步。这是不是罪有因得?是不是活该?但孙武毕竟是湖北革命党人中的老同志,如今能够身赴战场前线,到是赢回革命党人些许的尊敬,还有对他失意武昌咨议局的同情。
孙武站在雨中,看着三道桥对面如烟霞的雨幕后面朦胧的北洋军工事阵地,显得是如此深秋季节一样的落莫孤寂。
看着失落又失势的孙武,谢元恺对他再也生不起恶感。如今大敌当前,汉口危在旦夕,所有的成见都应该抛弃,不能再向黄兴守孝感时那样闹分裂。革命军再也经受不起再吃败仗,黄兴的战败已经是革命无法承受的打击,如果首义之地再遭沦陷,那么革命只有重蹈太平天国的覆辙。湖北的革命党人必须团结了,因为外省的革命党人皆遭到排挤,他们还能指望谁来替他们顶住湖北天倾?也许实力最雄厚的李想有这个能力。
谢元恺轻轻摇头,李想不会这么傻,是自己异想天开了。汉口事件已经透露明白的信息,武昌集团和同盟会集团绝不允许他这样的离经叛道者的存在,这是存在于意识形态的思想斗争,更牵扯着混乱如麻的利益纠葛。李想要是回援汉口,必是一场苦战,即使守住汉口,也足以把他手上的实力消耗干净。李想的新政革命,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明里暗里得罪了太多的人,如果李想手上没有了兵,他如何自保,如何保护他的新华财团令人眼红的巨大财富?
“不可能啊!”谢元恺不自觉的说出此刻心中的想法。
孙武突然从落寞的沉思清醒,呀异的问道:“什么不可能?”
谢元恺一愣,看向一脸疑问的孙武,才知道自己失言。忙摇摇头说道:“我说雨下虽然不大,但是冯国璋要在雨天进攻,还是不可能。”
孙武外面的秋衣已经被毛毛雨水湿透,他感受着秋风细雨,点头道:“这里大湖沼泽密布,本来就很难找到一块干爽的立足之地,在雨天更是不利于部队的展开进攻。民军就因为昨天雨中进攻滠口,被守在铁路桥头的北洋军机枪扫射,进攻失败不提,还伤亡很大。冯国璋应该不会范我们同样的错误,总该吸取一些教训。”
民军因此向后退却,只能在三道桥和刘家庙之间修筑工事,防止北洋军入城。如今他们,正堵在三道桥的南边。
谢元恺提起这事就有牢骚,冷哼道:“有些党人,热血有余,目光短浅,又爱自以为是。总以为李想一战夺取三道桥,大破张彪和夏占魁两部,像是轻松的在喝白开水。这是小看了李想,小看了张彪,小看了夏占魁,小看了对面的冯国璋,也是高估了自己。我反对冒失的进攻,竟然说我对革命不热忱。”
“你倒够坦白,我就是欢喜你这种爽直的汉子。”孙武失笑道,在咨议局里勾心斗角,见的人都是笑里藏刀的腹黑高手,他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一条肠子直通皮眼的人。“不知冯国璋的现况如何呢?昨天一战,你能看出冯国璋几分虚实?”
谢元恺想也没多想就说道:“我们当时进攻的时候,北洋军的反应极快,反击也很凶猛,我甚至怀疑冯国璋就坐镇在滠口。滠口的北洋兵力强大,火力也强大。而且北洋军士兵作战凶狠非常,敢于拼刺刀。如果我们没有炮兵支援,休想拿下三道桥。”
孙武皱眉道:“谋略处在图上推演过战局,都认为冯国璋会集中一处兵力,对汉口民军形成绝对优势发起进攻,意图一战把汉口民军主力消耗干净。盘居在滠口的北洋军,会否就是冯国璋的第一军主力?”
谢元恺有些不能相信的道:“谋略处的推演我赞同,但要说驻滠口的北洋军是冯国璋第一军主力,我很难表示认可。三道桥易守难攻,冯国璋为什么要舍易取难?冯国璋九历沙场,在北洋军中也是名声赫赫,不会如此不智。如果……”
孙武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如果什么?”
谢元恺微微的犹豫一下,方道:“如果张景良临阵叛变,三道桥即使是天堑也是守不住。”
孙武脸色微变,难怪直肠子的谢元恺也会有犹豫。“这话就止我两,须知传出去只会影响民军军心,民心。自从李想和黄兴先后离开汉口,军心,民心就一直处在低落的情绪中,因为北洋军的残暴行径,才激起汉口鲁缟不可欺的民心士气。泄不得,汉口再也经受不起。何况张景良以妻为质,还是有几分诚意。”
孙武毕竟是行伍出生,张景良这个民军总司令已经既定的事实,他很不爽,但是要继续坚持反对,就是扰乱军心。临阵易帅,已经给民军军心以严重打击,再易,军心还不散成长江底的泥沙。孙武毕竟也是个革命党人,当初为了革命经费,摆起天仙局坑家里的钱,如今革命形势危急,他不可能还瞎折腾。
谢元恺咬牙切齿的道:“我们装作看不到,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张景良最爱自鸣清高,好读圣贤之书,终日仁义道德挂口边,对满清的忠心简直就是刻在骨子里,不知对革命党人恨到什么地步。起义成功后第一个晚上,他就率领辫子旗兵杀进咨议局,想救出黎元洪。要不是熊秉坤,他也许就成功了。他要不是对蔡济民这个革命党人的老部下很好,又得黎元洪给他做担保,他早就该死。”
孙武心想这该是自己一手造的孽,也不禁暗自后悔没有能够争取到民军总司令的位置,不然也不会有如此顾虑。无奈的点头道:“这样的顾虑,我们却不能四处乱说。如果革命党人能够团结一心,任冯国璋的北洋军如何厉害,又你奈我们何。”
谢元恺不禁摇头暗自叹息,你孙武现在醒悟是否太晚,在孝感如能和黄兴同心协力,早破了冯国璋的大营。如今……他脸露难色道:“黄兴走了,再去那里找一个即能得民心,又能得军心的人来统领革命?”
孙武脸微不可察的红了一下,感受着雨水扑在脸上的冰冷,沉吟道:“我们干脆撇开张景良,完全自主防御三道桥,你看如何?”
谢元恺点点头,道:“张景良虽然限制我们随身弹药,但是弹药补给全在刘家庙,离这里不远,也都是我们的人,我们把刘家庙补给点控制在手,就不用怕他张景良任何的限制。”
孙武喜道:“那就成。我立刻返回刘家庙,与蒋翊武好好商量一下,与你配合作出行动,把张景良架空。”
谢元恺点头答应,接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如果架空张景良,是否孙武掌权?这疑问他暂时只能存在心底,毕竟孙武比起张景良要可靠的多。他缓缓说道:“可是我们只能三道桥的防御,如果冯国璋的主力不是三道桥,我们还是防不胜防。”
孙武欣然道:“我敢肯定,冯国璋必是选在这里为进攻地点。”
谢元恺低声道:“这是推测,还是有线人提供的情报?”
孙武哑然笑,正要说话,划破空气的尖啸传来。孙武和谢元恺完全出于军人的本能,往后一跃而起,扑向身后的堑壕。飞来炸弹撕开重重大湖沼泽上如烟霞蒸腾的雨雾,精确的落在刚才他们立足的地方。两人皆是感到大地巨震,跟着“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细雨中又添了一阵碎土落下。冯国璋再他们都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发起进攻。更多的炮弹呼啸着跨过三道桥,密集的往民军阵地砸落。
爆炸的硝烟稍有停歇,孙武即从堑壕冒出个头,长串的子弹接着嗖嗖的从耳边尖啸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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