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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只合江南老-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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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腹中一阵抽痛,浑身抽搐难忍,我厉声尖叫了起来。他紧紧抱着我,道:“别怕,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我伸手想要挥开
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沉下去、沉下去、沉下
是谁蒙住了我的脸么?我透不过气来,呼吸是那样的困难,周围地空气都凝滞了。浑身是这样地疼痛、疼痛……直至痛到麻木,唯一可知地是身下在流着血,血流得那样多,如同流水一样喷涌而出,可是不再有感觉了,不再有感觉了。唯一的感觉,就是随着周围的一个叫声不断地用力着。用力着……我的孩子……
我伸手无助地向空中伸着,有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用力地抓住,如同溺水中的人看见的那棵救命稻草。恍惚间,是许多年以前,那漫天地星光、那划过天际的流星、那满园的花香、那个清扬的身影……
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我咬着唇,努力挣扎着,朦胧中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哀嚎,那样嘶哑、那样凄楚,便象不是真的。
——几万个世纪过去了……终于,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声微弱地啼哭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
眼前有漫天地花海,在碾压间支离破碎,纷纷飘落。我虚弱无力地靠在枕上,却为刚才听到的那个哭声而心神颤动,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我要看她。”声音飘忽而嘶哑,仿佛来自遥远无边的天际。
有一个妇人怀抱着婴儿来到我身畔,低声道:“娘娘。”
我微微撑着身子,努力地伸手向前,她迟疑着将孩子放到我地枕畔,这个幼小的生命,还这么稚嫩、这么柔软,紧闭着眼睛,象一只小小柔顺的猫。我轻声道:“是女儿么?”
她道:“是的。”
我轻舒了一口气,道:“咸宁。”
咸宁走到床边,强自微笑道:“姐姐。”
我费力地伸手指了指孩子的那个方向,轻声道:“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就绝不让这孩子有事。”
我再看了孩子一眼,心中是无限的怜爱和喜悦,然而却又是酸涩,又是悲伤。咸宁低声道:“姐姐,给这孩子取一个名字罢?”
我艰难地睁着眼睛,低声道:“木……”
她将头俯在枕畔,才努力听清我说的话,道:“是木么?”我微微点了点头,她凄凉地微笑了起来,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伸手轻轻抱起孩子,柔声道:“木、木……”
木……木……
我渐渐地沉睡过去,梦里,很幸福、很幸福……温暖又安静。
第六卷 六十六、归去(下)
微微地亮了,帐外几人的说话声细细地传进耳里。
“皇上,止不住、止不住了。微臣实在无能为力……”
我虚弱地微笑起来,身下原来还在流血,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流血,可是竟然不会痛。
真是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鲜血呢?
我偏着头,轻声笑着。眼前是一片迷茫,似乎是咸宁的声音:“二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几日就会进宫里面来。”
二哥,你会来么?来见我最后一面。明明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可是怎么你还是不来。
我忍不住微微叹息,心里凄凉轻漠。帐子被轻轻掀开,朱高炽柔声道:“醒了?”
我转脸看着他,他眼里有怜惜哀伤的神色。我淡淡笑着,低声道:“我想去院门外坐着,可以么?”
眼前是漫漫的木花田。正是九月,花开的那样灿烂,莹白浅蓝,犹如天上的繁星,又如人间的烟火,华美至极。我静静地斜靠在院门处的躺椅上,'奇。书'痴痴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空。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二哥,你是不是快要来了?
眉间渐渐溢出了笑意,恍惚之中,忆起了许多快乐的时刻。忍不住低声微笑。朱高炽轻声道:“累么?”
我微微摇头,缓缓道:“我们在南京的王府里,后院有一大片的木花田。那条石子路上也有木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很美。”
我侧着头无声微笑:“还有杭州。你去过杭州么?西湖上地断桥、白堤、苏堤、孤山、曲院风荷……太子湾的郁金香是最有名的。”我想出了神,静静地道:“还有青藤茶馆,我闲暇的时候,喜欢去那里喝茶、吃东西。一个下午可以吃到很饱。”
他低声道:“小七。”我唇边泛起了一丝恍惚的笑意:“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缓缓回头,看住了他,低声道:“如今。也是你。”
来也是你。去也是你。
你可知道。我来到这里,当初也是为了你?
可是如今,我们之间,竟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
心又开始簌簌地疼痛起来,今日就已这样痛了十余次。每次的时间都越来越长,风徐徐吹过的声音轻而遥远,拂过我地鬓发、衣角。却如同隔着漫长地银河,可望而不可即。
他终于开口,他说:“对不起。”
他在竭力忍耐,然而他地声音都走了调。他说:“对不起。”我看着他,他眼中掉下了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我想要伸手,却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再无力气抬起。心中越来越闷,越来越闷……
我喃喃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低声道:“大哥,这份归隐田园的梦想,你还有么?”
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却是无限哀凉:“在梦里的时候,常常……会有……我还记得,你那天的笑容,很美……”他低下头,轻轻握住我的手,缓缓道:“小七,我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你?”声音无助而绝望。
我恍惚微笑道:“是我们将彼此走失了。”
走失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风吹过,木花漫天而落。花朵沾染了清晨的雾气,轻凉地落在二人的身上,我摊开手来,一朵纯白无暇地木花儿飘停在我的手上,露水濡湿了我的掌心。身上白衣如雪,我在这漫天花海中,淡淡地微笑起来。
他轻声道:“小七,假若有来世,你还愿不愿意再与我相遇?”
我的笑颜轻淡而纯挚:“来世……我只希望,我们大家都能过的简单、平安、快乐……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心安理得……”
鲜血从裙子下渐渐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嫣红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旋转、旋转……
云树苍苍,花海茫茫。绿草若碧,露水如珠。木花犹自洋洋洒洒地飘扬着,在天空飞舞了几圈,然后轻轻地落在以宁和朱高炽的身上。
她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朱高炽轻轻抱着她,便仿佛自己怀里地,是世上最珍贵最易碎地东西,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
情到浓处情转薄。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他心中挚爱,只是,她不知晓。她不知晓。
想起那年在南京,在那样的暮色里,总是可以看到她。看到她在对岸漫步的身影,她地轻笑、她的浅颦,她的转身,她的停驻。露水凝滞在他的身上,将他染成了一个霜人,而他却全不知晓。
也曾想过,这一生,她会不会也有一刻,是为他而停驻。
可是,终于还是错过了。是他自己,将这希翼错过了。
想起少年时的她,在人语笑喧的大厅里,大大方方地唱“天仙配”。新婚的殿堂里,她认真地端坐在那里,给他配新房需要的花。也是她问他:“你喜欢她吗?”
还是她,坐在那里,昂首看着他,听他说着自己此生最隐秘最难以实现的梦想。
那夜的秦淮河畔,他和她一起吟的那首诗:“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舒窈窕之纤身;
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悲佳人之屡休,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那是陶渊明为妻子所写的诗,可是终究,他的妻子还是先自离他而去。
本不该吟这样的诗呵。本不该让自己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人。
世人皆说他人淡如菊。却有谁知晓他淡漠背后隐藏的如火爱恋。
唯一了解他的这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永远。
第六卷 六十七、离散(上)
色渐渐发白、红日满了天际,再缓缓移动,彩霞满天黄。他仍是静静拥抱着她,一动不动。
天黑了又亮了,露水沾湿了衣襟,又渐渐干了。
皇后张氏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皇上,天快黑了。”
他只是低头默然不语,皇后叹了口气,道:“她已经死了。”
朱高炽坐在那里,就如同出了神。木然不动,天地之间暗沉静寂,连风声蝉声也一丝都无。
这样的相处,连一刻都是宝贵的。然而,她却已经死了。
远隔天涯这许多年,她一直都在他的心里。如今近在咫尺,从此后,竟是天各一方。此生永无再见之期。
皇后低叹道:“那药,确是臣妾使人放下的。皇上不忍去做的事,臣妾若再不做,只能是毁了大事。幸得如今,她只是诞下女儿而已。”
他并不想说话,只是想安静地这样待着。然而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他终于缓缓道:“别吵。”
许是太久未开口,又受了一日的寒风侵袭,他的声音都已沙哑无比。皇后不禁吓了一跳,道:“皇上……”他打断了她的话,蹙眉道:“让我就这么坐一会儿,成么?”
有一人却冷冷地道:“放开她。”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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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前,守卫森严。然此刻卫兵们却均是面有忧色。今日当值的守将苦着脸对朱高煦道:“殿下,不是小地不让您进去,实在是皇上有令……”
朱高煦怒极,当啷一声拔出剑来,抬手即向那守将指去,怒道:“不必多说!”伸手一挥,朱高爔却是眼疾手快,一下拦住了他。叫道:“二哥!”
朱高煦眼中便似要喷出血来。冷声道:“放开!”朱高爔道:“宫里禁军这样多。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
正相持间,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一人跳下了马,叫道:“二哥,四弟!”
二人回过头去,只见朱高燧正奔了过来,道:“咱们一齐进宫!”
朱高爔喜道:“三哥!”朱高燧道:“咱三人风雨里来去。打过多少次硬仗,有哪一次皱过眉头了?大不了今日也大战一次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了?”
朱高煦道:“三弟,你陪我这一进去,便是犯上之罪。”
朱高燧大笑道:“犯上之罪便是犯上之罪!我老三这一生谨小慎微,尚且被人说是谋逆,今儿便也***谋逆一回!”拔出剑来,道:“二哥。四弟。咱们终究还是大明的好男儿,是父皇的亲儿子,是也不是?”
朱高煦眼中露了赞赏之色。微笑起来,道:“是。”伸出手来,朱高燧、朱高爔举手与他相握,三人心中都是豪迈悲壮之情顿起,仿佛那许多年之前,在沙场之上拼死征战一样,再无他念。
三人仰天大笑,均是持剑在手。那守卫们都是吃了一惊,全神皆备,然而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眼前这一人虽是僧人打扮,可其余二人都是当朝天子的亲弟弟、贵冑至极的王爷,又怎能与其真起冲突?
朱高煦却不管他,挥一挥剑,道:“咱们冲进去!”一马当先,朱高爔二人也随后跟去。
宫门外哗啦啦一声,冲进一大群人马进来。那守将凝神望去,为首之人是明将装扮,只是不识,忙道:“来者何人?”那人大笑一声,道:“又何必管这许多?”手一挥,身后诸兵士都冲上了前来,这些人都是甲冑齐全,又是早有准备,哪里是这几百个禁军所能抵挡得住的?
朱高燧道:“二哥,是你地人?”朱高爔道:“我二人一直被大哥软禁在府中,出不得门。若不是搬了属下过来,又怎么来得了这里?”虽然口中说话,脚步却是不停,不一刻之间,三人就已进了乾清门。
这一下四处奔走,然而到处却均是空空荡荡,朱高煦急道:“会在哪里?”
心中焦急,大喊了出来。
一人轻声道:“二哥哥!”声音轻柔,然而三人都是心中一喜,霍然回头,只见站在殿门一侧地,正是咸宁!
朱高煦心中狂跳,奔上前去抓住她手臂,道:“宁儿,你嫂子呢?”
咸宁眼圈一红,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轰然一声,几人心中都仿佛炸开来一般。朱高燧只觉心中微痛,上次与以宁相见还是永乐二十一年地大祀之时,难道这么快,奇#書*網收集整理就已天人永隔?转头看向朱高煦,他已嘴唇发白,朱高爔站在一旁也是神情恍惚。
眼前的木花田似乎永无止境,这一路也并不见得多长,然而在朱高煦的心里,这一趟,竟漫长的仿佛走了一生。
那路的尽头,是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的身影。
木花儿落了,满地缤纷雪白。而静静躺在那里的,就是她。竟是她。真是她!
席地而坐地朱高炽缓缓回过头来,连目光都似乎呆滞了。朱高煦也只是看着他,彼此的心中,再无悲无忧,麻木一片。
那颗心,从此只是麻木了。麻木了。
朱高炽静默地看着朱高煦,良久,微微一笑,道:“她死了。”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泪,空洞洞的找不到一丝一点的感情。“她一直在等你。”他笑,这笑容却是凄凉而悲怆的,“可是,她永远都等不到你了。”
朱高煦咬紧了唇,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揽过了以宁。她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神色平静而安详。
——便仿佛只是沉睡过去一般。
第六卷 六十七、离散(下)
在一旁的咸宁低声道:“二哥哥,带嫂嫂回去罢。”前来,此刻众人才发现,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刚刚出生的孩子,脸色粉嫩,正甜甜地、安静地沉浸在梦中。
朱高爔轻声道:“这是她的孩子?”
咸宁点了点头,道:“嫂嫂说,叫她木。”她的眼中含泪,面容却是沉静。一夜之间,从前那个稚气的女孩仿佛长大了许多。
朱高爔默默地伸出手来,接过了她。他的手指微凉,然而怀抱住孩子的双手却是坚定有力的。
木……木……她在安静地沉睡,然而仿佛知道自己正在叔叔的怀中,下意识地抿了抿小小的嘴角,脸上流露出一个模糊的、天使般的微笑。
忽然间,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总是抿嘴微笑的女子、站在晚风中昂起头来,清冽的眼眸含笑凝视住他,脸上是倔强又柔和的笑意……她生气的时候会微笑、难过的时候会微笑、悲伤的时候会微笑,就连哭泣,也是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意。
许多年以前,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承诺。即便他已皈依佛门,即便他已知道一切再无可能。
他只是放不下。他只是忘不了。
那夜在杭州的赵府中,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那一刻,周围地嘈杂仿佛都已凭空消失,他终于忍不住、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眉睫,她的面容,淡泊而温暖。
那是此生,最后的触碰和记忆。
原来,从此后,就是永不能再见!
疼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他的眼眶中。不知不觉间已盈满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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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对周遭的一切却是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以宁。一双眸子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华,只是炯炯地黑,黑到深不可测、黑到暗淡破碎。
她地胸前挂着一只香囊——似乎从前她并不喜欢这样地东西。他无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它,然而,脸上却是微微一怔,将它拿了下来。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破碎的玉镯!已经成为碎片的玉镯儿,被她精心地、细细地拼凑了回来,做成大小刚好的香囊,挂在胸前,挂在离自己的心,最近的地方。
天色渐渐地暗了,那些碎片中的木花儿。在暗夜中。顾自闪着幽幽地光。仿佛是谁的眼泪,素白而寂静。
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出声来。他不能、不能。也不舍,就这样让她离开。
可是他没有法子,有什么法子?为什么等到再见,却已是死别?
为什么老天竟这么残忍,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让他们相见!
离开乐安去北京的时候,正是她、是她为他整理好了行装,站在门口微笑着送他上路。挥别的那一刻,又怎能想到,那一别,从此就是参商永隔。
咸宁低声道:“这些画,是我从嫂嫂的房子里找出来的。想是这些日子闲暇时画的,二哥哥也拿回去罢。”
朱高煦抬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心似乎又象被狠狠扎了一下,森冷而疼痛。
那是南京汉王府后院地小路、亭子、满园地木花……
那是他的面容、他的笑颜、他地背影……
那是杭州,世上最美的人间天堂……西湖……
那是德州城外,在夜风中昂首微笑的人,笑意清越昂扬,她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淡……
……
那是风雪之中,两个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那是……
……
心中的疼痛再也无法抑制,翻江倒海、翻江倒海……他只想大声痛哭,就如同小时候,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奶娘,那一次锥心的痛哭。然而他哭不出来,声音只是哽咽到嘶哑、心痛到流血……原来痛到了极致,痛过了自己所能够的承受,竟是如此生不如死。
他一直那么自信,他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会真的爱上他。
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待,他知道她放
他可以为她留下她和别人的信物;他知道她忘不了,她去杭州和曾爱过的人再相见;他明知道他们之间只剩了十五年,那么,什么帝王之位、什么储君之争,他都可以洒脱地一一丢下……可是现在,为什么他竟连她也要丢下?为什么竟连十五年也不可以?!
他愿意用尽一切去换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多一分、多一秒、多一刻……也好,可如今,竟是这样的结局。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悔。
不悔。
如果,会有下辈子,可不可以,让他们早一点相爱?至少,不要再让彼此耗费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时间……
————————————————————————————————
洪熙元年五月,北京。
皇帝朱高炽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寝宫之内,月色沉沉笼罩,整个皇宫肃穆而冷清。
在这里生活,已经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这一刻,四周是如此的漆黑而寂静,仿佛周遭的人全都死去一般。
朱高炽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冷的光,脸上却浮现起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父皇。”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恭敬地站立在床榻之旁。“请问父皇找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朱高炽微微颔首,只是淡淡微笑:“朕只想问你,朕还有多久可以活?”
朱瞻基脸色微变,却仍是恭谨地道:“父皇英明神武,自然可以千秋万岁。”
朱高炽微哂:“你说这些话,居然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他失声笑了起来:“基儿,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朱瞻基神情有刹那间的慌张,随即镇静下来,低声笑道:“父皇此话怎讲?”
朱高炽笑而不语,良久,方叹道:“大事如若准备已了,就放朕早日去罢。”
朱瞻基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站直了身子,双唇微抿:“父皇的丧礼,儿子自然会办的风风光光。”缓缓走上前来,挑眉冷冷道:“原来父皇早已知道了。”声音中还是有一丝的意外。
朱高炽微笑道:“这一招,朕已经在许多年前就用过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沉默地笑了起来:“的确,当日倘若不是父皇教了儿子这一招,儿子又怎么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伸手掀起帐幕,凝视着朱高炽,微笑道:“无毒不丈夫,父皇当年差随人使毒害死了回京途中的祖父,儿子如今也是依样画葫芦而已。父皇不会怪儿臣吧?”
朱高炽静静地道:“生死轮回,朕何必怪你?”
朱瞻基咬一咬牙,低声道:“父皇害死祖父、又夺了亲弟弟的皇位,然则还是一位好皇帝。儿子也在此发誓,此生定会尽力成为一位明君,绝不辱没列祖列宗的脸。”轻轻放下帘子,恭敬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儿臣告退。”
门开了又关上,一阵风袭来,朱高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当年,的确是他使人毒死了朱棣,也的确是他矫诏当上了皇帝。可他有这么办法?他不能输,也输不起。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绝不能因为朱棣到老了改变主意而失去这一切。绝不能。
可是,他费尽了心机,终于当上了这个皇帝,却又得到了什么?
父亲,他失去了;兄弟,他失去了;儿子,他也失去了;甚至,连最爱的人……他也永远失去了。
他还记得那年,那时候还是建文四年吧?大伙儿从北平攻入南京的前一晚,在离园看着满天流星许愿。他终究还是贪心,因为他许了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得到这天下……
第二个愿望,是可以牵她的手,共度此生……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到底在他心中,哪一个愿望来得更为重要些?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然而一切,却已经太晚了。
第六卷 尾声
熙元年,也就是公元1425年529日,皇帝朱高炽由于猝死于宫内钦安殿。死后被为孝昭皇帝,庙号仁宗。在位仅仅一年。
同年六月十二日,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次年改元宣德。是为明宣宗。
仁宗、宣宗两帝执政年间,国家昌盛太平,百姓生活安定,延续并发展了自朱元璋、朱棣以来的繁荣强大,是为史上著名的“永宣盛世”。这两个年代,是大明王朝最为鼎盛的时期。
宣德元年八月十二日,锦衣卫诏狱中。
朱瞻基站在门前,凝望着正端坐在狱中的那个人。
二十二年。
他和父亲朱高炽用了整整二十二年的时间,才终于把他搞垮,才终于让他成为了他的监下囚。
他想笑,然而却觉得落寞。
也许,失去了此生最大的敌人,真的会让人感觉寂寞吧。
他静静地开口:“把门打开。”
朱高煦盘膝坐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是长久的沉默,二人彼此凝望,眼光都是冰冷的。
“叔父,”朱瞻基终于微笑地道:“朕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安和地蹲下身子,正视着朱高煦:“朕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你就已经败在我的手下。”
朱高煦平静地笑了起来:“要杀就杀,我朱高煦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朱瞻基摇头微笑:“不,朕现在还不会杀你。”他脸上带着淡笑。“你知道朕的手下现在在做什么么?他们正在找你地女儿,你心爱的女儿。”他笑得似乎很开心,“你觉得朕会怎样对她?”
朱高煦的微笑讥诮:“小人之心,本王无法揣测。”
朱瞻基纵声大笑了起来:“小人?”他冷笑:“不错,我就是小人!你输了,就是因为你不够狠!现今我赢了,我就是皇帝,还有谁敢说我是小人?”他脸上的笑容阴森而冰冷:“我不会伤害你的女儿。我还会以公主之礼抚养她长大。但是。我要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我还要她一生都对你唾弃鄙夷!”说着说着,他仰天大笑了起来。
笑声未歇,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匆忙奔跑进来,行了礼后俯身在朱瞻基耳旁低声细语。朱高煦却依然带着淡然的笑意,端坐于地。
朱瞻基脸上笑意凝结,神色顿变。冲上前去抓住朱高煦地衣领,怒声道:“你女儿呢?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朱高煦闭目不答,朱瞻基怒道:“你不说话,当心朕杀了你!”
朱高煦缓缓张开眼睛,他地眼神清冽平静,朱瞻基只觉心下一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朱高煦微笑着、冷冷地道:“惟求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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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地苍茫。朝阳正渐渐从天边升起。映得天际血红一片。霞光明亮,鸿蒙初开。
朱高爔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身白衣如雪。整个身子仿佛与天化为了一色。飘逸洒脱,不染尘埃。
不远处,一个女子怀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微笑道:“刚喂她喝了些羊奶,如今又睡着了。”怜爱地凝视着怀中地小女孩,柔声道:“公子,你看她睡得有多甜。”爔。绽放的小脸蛋,伸出手来,手指轻而温暖地拂过她的脸庞。淡淡地微笑了起来,低声道:“盈香,咱们上路罢。”
盈香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朱高爔,道:“公子,咱们要去哪里?”
朱高爔凝视着那一望无际的大地,轻声道:“去天涯、去海角,去一个没有烦恼、没有争斗的地方。去实现小七和二哥没能实现的梦想。”
携手共走天涯,天涯……二哥、小七,就让我带着你们的孩子,去过那样洒脱惬意地生活吧。你们放心,我必定会将她好好抚养长大,让她过得简单、快乐、平安。
二人上了马,一勒缰绳,双骑朝前疾奔而去。
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箫声,仿佛是在为他们送行,又仿佛是在满足而快乐地叹息……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又是木花开之时,不知道那满园的木花,如今又是开得怎样绚烂?而那个在木花之中灿然微笑的女子,在晴天旷海中清丽出尘的身影,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年北平繁华的街道、那个笑意盈盈地人、那双纯净明亮地眼眸、那份与子偕老的承诺。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朦胧恍惚,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仍在记忆里永远美丽着、永远都在那最隐秘最柔软地心底深处。
他只是不说。因为不想给她负担,所以选择沉默。然而终究还是明白,她懂,她还是懂得的。
最后的最后,让彼此能够安然地离开。那些曾拥有过的美好,此生,也将会永远温暖着他漫长而孤单的生命。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肠已断、梦已醒。然而人生,终究还是要这么坚强而执着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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