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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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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道:“小姑娘猜错了。我这徒儿生平造孽甚多,这十
余年中力求补过,恶业已消去大半,但有一件事使他耿耿于
怀,临死之际不得瞑目。这决不是盼望有人代他报仇,将仇
人打死,而是但愿能获得一人饶恕,便可安心而逝。”郭襄道:

“他是来求这烂泥塘中的老太婆么?这个人心肠硬得很,你如
得罪了她,她是决不肯轻易饶人的。”一灯叹了口气,道:
“正是如此!我们已在此求恳了七日七夜,她连相见一面也都
不肯。”
杨过心中一凛,突然想起那老妇人所说孩儿受伤、别人
不肯医治那一番话,说道:“那是为了她的孩儿受伤不治之事
了?”一灯身子微微颤动,点了点头,道:“原来你都已知道
了。”杨过道:“弟子不知此中情由。只是曾听泥潭中那位前
辈提起过两句。”于是将为追九尾灵狐而与那老妇相遇的经过
简略说了。
一灯轻轻的道:“她叫瑛姑,从前是我的妻子,她……她
的性子向来是十分刚强的。唉,再拖下去,慈恩可要支持不
住了。”郭襄心中立时生出许多疑团,但一时也不敢多问。
杨过慨然道:“人孰无过,既知自悔,前事便当一笔勾销。
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开了。”他见慈恩去死不远,不
由得大起侠义之心,说道:“大师,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来,
当面说个明白。”
一灯沉吟半晌,心想:“我和慈恩二人此来是为求瑛姑宽
恕,自是万万不能用强。但苦苦哀求多日,她始终不肯见面,
瞧来再求下去也是枉然。杨过若有别法,试一试也好,就算
无效,也不过不见面而已。”说道:“贤侄能劝得她出来,那
是再好不过,但千万不能伤了和气,反而更增我们的罪孽。”
杨过点头答应,取出一块手帕,撕成四片,将两片塞在
慈恩耳中,另两片递给郭襄,做个手势。郭襄会意,塞在耳
内。杨过对一灯道:“弟子班门弄斧,要教大师见笑了。”一

灯合十道:“贤侄妙悟神功,世所罕见,老衲正要领教。”杨
过又谦了几句,气凝丹田,左手抚腰,仰首纵声长啸。
这啸声初时清亮明澈,渐渐的越啸越响,有如雷声隐隐,
突然间忽喇喇、轰隆隆一声急响,正如半空中猛起个焦雷霹
雳。郭襄耳中虽已塞了布片,仍然给这响声震得心魂不定,花
容失色。心头说不出的惶恐惊俱,只盼杨过的啸声赶快止歇,
但焦雷阵阵,尽响个不停,突然间雷声中又夹着狂风之声。
郭襄唤道:“别叫了,我受不住了啦!”但她的喊声全被
杨过的呼啸掩没,连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只觉得魂飞魄散,似
乎全身骨骼都要被啸声震松。
便在此时,一灯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掌。郭襄定了定
神,觉得有一股暖气从一灯的手掌中传了过来,知他是以内
力助己镇定,于是闭目垂首,暗自运功,耳边啸声虽然仍如
千军万马般奔腾汹涌,却已不如适才那般令人心惊肉跳。
杨过纵声长啸,过了一顿饭时分,非但没丝毫衰竭之象,
反而气势愈来愈壮。一灯听得也不禁暗自佩服,虽觉他啸声
过于霸道,使的不是纯阳正气,但自己当日盛年之时,却也
无这等充沛的内力,此时年老力衰,自更不如;心想这位杨
贤侄内力之刚猛强韧,实非当世任何高手所能及,不知他如
何练来。杨过随着神雕在海潮狂涛之中练功,一灯并不知情。
再过半炷香时分,迎面一个黑影从黑龙潭中冉冉而来。杨
过衣袖一拂,啸声登止。郭襄嘘了一口长气,兀自感到一阵
阵头晕脑胀。
只听那人影尖声说道:“段皇爷,你这么强凶霸道,定要
逼我出来相见,到底为了何事?”一灯道:“是这位杨贤侄作

啸相邀。”
说话之际,那人影已奔到身前,正是瑛姑。她听了一灯
之言,惊疑不定,寻思:“世间除了段皇爷之外,竟然尚有人
内功这等高深。此人虽然面目难辨,但头发乌黑,最多也不
过三十余岁年纪,怎能有如此之功力?先前他受我三掌不伤,
已令人惊奇,这啸声却直是可怖可畏。”适才杨过的啸声震得
她心魂不定,知道若不出潭相见,对方内心一催,自己势非
神智昏乱、大受内伤不可,受了对方挟制,不得不出,脸色
自然十分勉强。
她定了定神,向杨过冷然道:“灵狐便给你,老婆子算是
服了你,快快给我走罢。”说着抓住灵狐头颈,便要向杨过掷
来。杨过道:“且慢,灵狐乃是小事,一灯大师有事相求,且
请听他一言。”瑛姑冷冷的望着一灯,道:“便听皇爷下旨罢!”
一灯喟然道:“前尘如梦,昔日的称谓,还提它作甚?瑛
姑,你可认得他么?”说着伸手指向横卧在地的慈恩。这时的
慈恩已改作僧装,比之三十余年前华山绝顶上相会之时,面
目亦已大不相同。瑛姑瞧了他一眼,道:“我怎认得这和尚?”
一灯道:“当日用重手法伤你孩儿的是谁?”瑛姑全身一
震,脸色由白转红,立时又从红转白,颤声道:“裘千仞那恶
贼,他便是尸骨化灰,我也认得出他。”一灯叹道:“事隔数
十年,你还是如此怨毒难忘。这人便是裘千仞!你连相貌也
不认得了,可是还牢牢记着旧恨。”
瑛姑大叫一声,缩身上前,十指如钩,作势便要往慈恩
胸口插落,细瞧他的脸色,果然依稀有几分像裘千仞的模样,
但凝目瞪视一阵,又似不像,只见他双颊深陷,躺在地下一

动不动,人已死去了大半,厉声道:“这人当真是裘千仞?他
来见我作甚?”
一灯道:“他确是裘千仞。他自知罪孽甚深,已皈依我佛,
投在我门下出家为僧,法名慈恩。”瑛姑哼了一声道:“作下
罪孽,出家便可化解,怪不得天下和尚道士这般众多。”一灯
道:“罪孽终是罪孽,岂是出家便解?慈恩身受重伤,命在旦
夕之间,念着昔年伤了你孩儿,深自不安,死不瞑目,因此
强忍一口气不死,千里跋涉,来到此处,求你宽恕他的罪过。”
瑛姑双目瞪视慈恩,良久良久,竟是一瞬也不瞬,脸上
充满着憎恨怨怒,便似毕生的痛苦不幸,都要在这顷刻间发
泄出来。
郭襄见她神色如此可怖,不禁暗自生惧,只见她双手提
起,运劲便欲下击。郭襄虽然害怕,但忍不住喝道:“且慢!
他已伤成这个样子,你再打她,是何道理?”
瑛姑冷笑道:“他杀我儿子,我苦候了数十年,今日才得
亲手取他性命,为时已经太迟。你还问我是何道理!”
郭襄道:“他既已知道悔悟,旧事何必斤斤计较?”瑛姑
仰天大笑,说道:“小娃儿,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倘若他杀的
是你儿子,你便如何?”郭襄道:“我……我……我哪里来的
儿子?”瑛姑哼了一声,道:“倘若他杀的是你丈夫,是你情
人,那又怎样?”郭襄脸上一红,道:“你胡说八道,我哪里
来的丈夫、情人?”
瑛姑恼怒愈增,哪愿更与她东扯西缠,凝目望着慈恩,双
掌便要拍落,突见慈恩叹了一口气,嘴角边浮过一丝笑意,低
声道:“多谢瑛姑成全。”

瑛姑一楞,手掌便不拍落,喝道:“甚么成全?”转念间
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原来他自知必死,却盼自己加上一掌,以
便死在自己手下,一掌还一掌,以了冤孽。她冷笑数声,说
道:“哪有这样的便宜事?我不来杀你,可是我也不饶你!”这
三句话说得阴气森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
杨过知道一灯决不会跟她用强,郭襄是小孩儿家,说出
话来瑛姑也不重视,自己再不干预,此事终无了局,于是冷
然道:“瑛姑前辈,你们相互间的恩恩怨怨,我亦不大了然。
只是前辈说话行事未免太绝,杨过不才,此事却要管上一管。”
瑛姑愕然回顾,她击过杨过三掌,又听过他的啸声,知
道此人武功之高,自己实难望其项背,想不到在这当口,他
又出来恃强相逼,思前想后,不由得悲从中来,往地下一坐,
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但杨过和郭襄莫名其妙,连一灯也是大出意外。
只听她哭道:“你们要和我相见,软求不成,便出手硬逼。可
是那人不肯见我,你们便不理会了。”
郭襄忙道:“老前辈,是谁不肯见你啊?我们也帮你这个
忙。”瑛姑道:“你们只能来欺侮我女流之辈,遇到真正厉害
的人物,你们岂敢轻易惹他?”郭襄道:“我这小丫头自是无
用,但眼前有一灯大师和我大哥在此,却又怕谁来?”
瑛姑微一沉吟,霍地站起,说:“你们只要去找了他来见
我,跟我好好说一会子话,那么要灵狐也好,要我跟裘千仞
和解也好,我全依得。”郭襄道:“前辈要见的是谁,却是如
此难见?”瑛姑指着一灯,低声道:“你问他好了。”
郭襄见她脸上似乎隐隐浮过一层红晕,心中大奇:“这么

老了,居然还会害羞?”
一灯见杨过和郭襄一齐望着自己,缓缓道:“他说的是老
顽童周伯通周师兄。”
杨过喜道:“是老顽童么?他和我也很说得来,我去找他
来见你便是。”
瑛姑道:“我的名字叫作瑛姑,你须得先跟他说明白了,
再来见我。否则他一见到我便走,那可再也找他不着。只要
他肯来,一切唯君所命。”
杨过见一灯缓缓摇头,心知周伯通和瑛姑必有重大过节,
因而无论如何不肯见面,但想周伯通童心甚盛,说不定能用
个甚么古怪计策将他骗来,说道:“那老顽童在甚么地方?晚
辈尽力设法邀他前来便是。”
瑛姑道:“此去向北百余里,有个山谷,叫作百花谷,他
便隐居其间,养蜂为乐。”
杨过听到“养蜂为乐”四字,立时便想起小龙女,又记
起周伯通当年自小龙女处习得指引玉峰之法,不由得眼眶一
红,说道:“好!晚辈这便去见他,请各位在此稍候。”说着
向瑛姑问明了百花谷的所在,转身便行。郭襄跟随在后。
杨过俯首低声道:“那位一灯大师武学深湛,人又慈和,
你留在此处,向他讨教一些功夫,只要他稍加指点,你便终
身受用不尽。”郭襄道:“不,我要跟你去见那个老顽童。”杨
过皱眉道:“这是十分难逢的良机,你怎地白白错过了。”郭
襄道:“找到老顽童后,你要走了,我也得回家去,还是让我
和你同去罢!”这几句话中,大有相处之时无几、多得一刻便
好一刻之意。

杨过见她对自己颇为依恋,心想:“我若真有这么一个小
妹妹为伴,浪荡江湖,却也减少几分寂寞。”微微一笑,说道:
“你一晚没睡,难道不倦吗?”郭襄道:“倦是有些倦的,不过
我要同你去。”杨过道:“好罢!”拉着她的手掌,展开轻功飞
奔。
郭襄给他这么一拉,身子登时轻了大半,步履间毫不费
力,笑道:“若是你不拉着,我也能跑得这么快,那才好呢。”
杨过道:“你的轻功根底已很不错,再练下去,终有一天会这
样。”突然仰起头来,一声唿哨。郭襄吓了一跳,伸左手按住
耳朵。杨过却非作啸,只见神雕从右侧树丛中大踏步出来。杨
过道:“雕兄,我们北去有事,你也去罢。”神雕昂首啼鸣数
声,也不知它懂不懂,便与杨过、郭襄并肩而行。
行出里许,神雕越奔越快,郭襄虽有杨过提携,仍是渐
渐追赶不上。神雕不耐烦了,双膝一弯,矮了身子。杨过笑
道:“雕兄愿意负你一阵,你谢谢它罢!”郭襄不敢对神雕无
礼,先向它裣衽施礼,这才坐到它的背上。
神雕跨开大步,郭襄但觉风生耳际,两旁树木不住的倒
退,虽然未如家中双雕飞行之速,却也有如快马。杨过大袖
飘飘,足不点地般随在神雕之旁,间或和郭襄指点江山,议
论风物,说几句笑话。郭襄大乐,但觉生平际遇之奇,从未
有如今日,只盼神雕行得慢些,那百花谷愈是迟到愈好。
日未过午,一人一雕已奔出百余里,杨过依着瑛姑所指
的路径,转过两个山坳,突然间眼前一亮,但见青青翠谷,满
点缀着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鲜花。两人一路行来,遍地不
是积雪,便是泥泞,此处竟是换了一个世界。

郭襄拍手大喜,叫道:“老顽童好会享福,竟选了如此奇
妙的所在。大哥哥,你说此处怎么会这生好法?”杨过道:
“此处山谷向南,高山阻住了北风,想来地下又有硫磺、煤炭
等类矿藏,地气特暖,因之阳春早临,百花先放。”郭襄道:
“雕伯伯,多谢你了!”从神雕背上跃下,与杨过并肩而行。
两人走进山谷,又转了几个弯,迎面两边山壁夹峙,三
株大松树冲天而起,挡在山壁之间,成为两道天然的门户。耳
听得嗡嗡之声不绝,无数玉蜂在松树间穿进穿出。
杨过知道周伯通便在其内,朗声说道:“老顽童,小兄弟
杨过,携同小朋友来找你玩儿啦!”他其实与周伯通辈份相差
三辈,叫他祖师爷也还不够,但知周伯通年纪虽老,却胡闹
贪玩,越跟他不分尊卑,他越喜欢。
果然叫声甫歇,松树中钻出一个人来,杨过一见,不由
得吓了一跳。十余年前与周伯通初见之时,周伯通已须眉如
银,哪知此时面貌丝毫无改,而头发、胡子、眉毛,反而半
黑半白,竟然比前显得更年轻了。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
“杨兄弟,怎地到今日才来找我?啊哈,你戴这鬼脸吓谁啊?”
说着伸手便来抓杨过脸上的人皮面具。
周伯通这一抓是向左方抓去,杨过右肩略缩,脑袋反而
向左稍偏,周伯通登时一抓落空。他五指箕张,停在杨过颈
侧,微微一怔,不禁仰天大笑,说道:“杨兄弟,好功夫,好
功夫!只怕已经胜过老顽童当年年轻之时。”
原来两人这么一抓一让,各已显示了极深湛的武功。按
说周伯通这么一抓,手指的劲力笼罩了丈许方圆之内,杨过
别说偏头相让,便是纵身急跃,也决避不过他这么一抓,除

非是伸手抵格,硬碰硬的对掌,方得拆解。但杨过右肩略缩,
后着便是要以铁袖功袭向周伯通前胸。老顽童凝神待架。左
侧的劲力登弱,杨过将头轻轻一侧,对方硬抓的刚劲尽数卸
去。
郭襄丝毫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听周伯通称赞杨过,心中
得意,说道:“周老爷子,你现下的功夫强呢,还是年轻时强?”
周伯通道:“我年轻时白头发,现下黑头发,自然是今胜于昔。”
郭襄道:“现下你都胜不过我大哥哥,从前自然更加不及他
了。”
周伯通并不生气,呵呵笑道:“小姑娘胡说八道!”突然
伸出双手,抓住她背脊和后腰,高举半空,打了三个圈子,轻
轻向上一抛,又接住了轻轻放在地下。
神雕与郭襄同来,突见周伯通将她戏弄,心中生气,刷
的一下,展翅向周伯通扫去。周伯通心想:“我倒试试你这只
扁毛畜生有多大能耐!”双掌运力,还击出去。只听得蓬的一
响,双方相交。周伯通凝立不动,雕翅的扫力从他身旁掠了
过去。神雕待要追击,杨过喝道:“雕兄请勿无礼!眼前这位
乃是前辈高人!”神雕收翅昂立,神色极是倨傲。周伯通心中
佩服,笑道:“好畜生!力气倒真不小,怪不得摆这么大架子。”
杨过道:“这位雕兄不知已有几百岁,它年纪可比你老得
多呢!喂,老顽童,你怎地返老还童,雪白的头发反而变黑
了?”周伯通笑道:“这头发胡子,不由人作主,从前它爱由
黑变白,只得让它变,现下又由白变黑,我也拿它没法子。”
郭襄道:“将来你越变越幼小,人人见了你,都拍拍你头,叫
你一声小弟弟,那才教好玩呢。”

周伯通一听,不由得当真有些担忧,呆呆出神,不再言
语。其实世间岂真有返老还童之事,只因他生性朴实,一生
无忧无虑,内功又深,兼之在山中采食首乌、茯苓、玉蜂蜜
浆等大补之物,须发竟至转色。即是不谙内功之人,老齿落
后重生,节骨愈老愈健之事,亦在所多有。周伯通虽非道士,
但深得道家冲虚养生的要旨,因此年近百龄,仍是精神矍铄,
这一大半可说是天性使然。
杨过见他听了郭襄一言,蓦地里担了无谓的心事,不禁
暗自好笑,说道:“周兄,只要你去见了一人。我保你不会越
变越小。”周伯通道:“去见谁啊?”杨过道:“我说出此人的
名字来,你可不许拂袖便走。”
周伯通只是直性子,人却不傻,否则又如何能练到这般
深湛的武功?他听了杨过这两句话,隐隐已猜到他的来意,说
道:“世间我有两个人不见。一位是段皇爷,一是他的贵妃瑛
姑。除这二人之外,谁都见得。”杨过心想:“看来只有使个
激将之计。”说道:“原来你曾输在他们手里,武功不及,因
此见了他们害怕。”周伯通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老顽童
行事卑鄙下流,对不起他二人,因此没脸和他们相见。”
杨过一呆,万万想不到周伯通不肯和瑛姑见面竟是为此,
他转念极快,说道:“难道他二人大祸临头,命在旦夕,你也
不肯伸手相救么?”
周伯通一愣,他对一灯和瑛姑负疚极深,两人若是有难,
便舍了自己性命相救,也无半分踌躇,然见郭襄笑吟吟的绝
无丝毫担忧的神色,大笑道:“你想骗我吗?段皇爷武功出神
入化,怎会有大锅临头?倘若真有厉害的对头,他打不过,我

也打不过。”
杨过道:“老实跟你说了罢!瑛姑思念你得紧,无论如何
要你去跟她一会。”周伯通倏然变色,双手乱摇,厉声道:
“杨兄弟,你只要再提一句,就请立即出我百花谷去,休怪我
老顽童翻脸不认人。”
杨过大袖一挥,说道:“周老兄,你想逐我出这百花谷,
却也不那么容易。”周伯通笑道:“嘿嘿,难道你想跟我动手
不成?”杨过道:“正要领教!若我输了,立时便出百花谷去,
永世不再上门。若你输了,可得随我去见瑛姑。”周伯通道:
“不对,不对!第一,我怎会输给你这小娃娃?第二,就算我
输了,我也决不去见刘贵妃。”杨过怒道:“你赢了固然不去
见她,输了仍然不见,那么咱们赌赛甚么?”周伯通道:“不
见便是不见,有甚么好说的。快快动手罢!”杨过心想软骗不
成,只有用强,当真动手比武,可也实无胜算,说不得,只
有走到哪里是哪里了。
周伯通生性好武,虽在百花谷隐居,每日仍是练功不辍,
但以他如此功力,普天下哪里找对手去?这时见杨过愿意比
武,自是心痒难搔,跃跃欲试,心想若再多言,只怕他忽而
又不愿动手了,岂不是错过良机?当下左掌一提,喝道:“看
拳!”右手一拳打了出去,使的是七十二路的“空明拳法”。
杨过左手还了一掌,猛觉得对方拳力若有若无,自己掌
力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是极其危险,不禁暗暗吃惊,当
下展开十余年来在狂涛怒潮中所苦练的掌法还击出去。他呼
呼呼连劈三掌,掌力激荡,身周花树上花瓣纷纷下堕,红黄
紫白,便如下了一阵花雨,好看煞人;再劈三掌时,四下里

喀喇、喀喇之声不绝,竟是枝干断折。杨过初时担心周伯通
年老力衰,受不住自己刚猛无俦的掌力,出掌时均是一发即
收,但六招一过,立知对方内力固厚,拳法巧妙更远在自己
之上,只要稍一不慎,登时便会败在老头儿的拳下,这才鼓
劲出招,再不留半分余力。
周伯通打得高兴,大叫道:“好功夫,好掌法!这一架打
得可真过瘾。”
两人拳掌所及的圈子渐渐扩大,郭襄一步步的向后退开。
酣斗良久,老顽童那七十二路空明拳堪堪打完,他虽在招数
上占了便宜,但以劲力而论,却总不及杨过在海潮中练出来
的汹涌奔腾、无穷无尽之势。
郭襄站在一旁,但见群花飞舞之中,杨过与周伯通拳来
足往,激斗不休。她明知两人谁也没伤害对方之意,但高手
比武,打到如此兴发,只要稍有失闪,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不
禁暗自为杨过担心,两只手掌中都是捏了一把冷汗。
周伯通见自己练了数十年的“空明拳”始终奈何不了杨
过,心中暗赞:“好小子,了不起!”突然招式一变,左拳右
掌,双手同时进搏,使的正是他独创一格的双手两用之术。这
么一来,有如是老顽童摇身一变,化身为二,左右夹击。
杨过以单拳对他双手,本就吃亏,这时更感支绌。当年
小龙女受周伯通之教,学会了双手同使“玉女素心剑法”,因
而大败金轮法王,其后杨龙二人会面,杨过右臂已失,小龙
女怕他难过,只约略一提,并没细说如何双手分使两种不同
招数。这时周伯通乍然使了出来,杨过暗暗心惊,只得左掌
加劲,右侧衣袖也接了对方一小半的攻势。

郭襄虽然无法领会两人招数中精微奥妙之处,但两人自
旗鼓相当而转为杨过处于劣势,却也瞧得出来。她越看越惊,
猛地想起父亲教自己练武之时,双手曾以两种不同武功同时
与自己及兄弟破虏拆招,看来周伯通此时所使的正是父亲这
门功夫。她不知父亲这本事便是周伯通所授,还道这老儿不
知如何从父亲那里偷学了武功去,忍不住叫道:“老顽童住手,
不公平,不公平!大哥哥,不用跟他打了。”
周伯通一怔,跳开两步,喝道:“甚么不公平?”郭襄道:
“你这怪招,是从我爹爹那里偷去的,用来跟我大哥哥打架,
不害羞么?”周伯通听她口口声声叫杨过为“大哥哥”,只道
她真是杨过的妹子,一时想不起杨过的父亲是谁,笑道:“小
姑娘又来胡说,这功夫是我自己在山洞中想出来的,怎说偷
自你的爹爹?”
郭襄道:“好罢!便算你不是偷的,你有两只手,我大哥
哥只一条臂膀,打了这么久,还比甚么?倘若我大哥哥跟你
一样也有两只手,你早输了!”周伯通一呆,道:“这句话却
有点道理,可是他便有两只手,却不能双手同使两般拳招啊!”
说着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郭襄道:“你明欺我大哥哥断臂不能复生,便来说这风凉
话。你倘若真是英雄好汉,比武过招时便不能占人便宜,大
家公公平平的打一架,那才分得出谁强谁弱。”周伯通道:
“好!我双手同使一门拳招即是。”郭襄小嘴一扁,道:“嘿嘿,
亏你不害羞,这还算公平呢!”周伯通道:“难道我学他一样,
也去教女人砍一条臂膀下来?”
郭襄一怔,向杨过望了一眼,寻思:“原来他这手臂是给

女人砍断的。不知那恶女人是谁?怎地如此狠心?”随即说道:
“那倒不用。你只须将一只手缚在腰带之中,大家独臂对独臂,
不就公平了?”
周伯通觉得这样比武倒是好玩,又自恃单手使用一门武
功本就习练有素,未必便不及双手,于是右臂往腰带中一插,
向杨过道:“这要教你败而无怨。”
当郭襄和周伯通说话之际,杨过在旁听着,始终不插一
言。他自断臂以后,虽不忌讳旁人说及“独臂”两字,但一
直自负己虽独臂,决不输于天下任何肢体完好之人,待见周
伯通自缚右臂,显是对自己有轻视之意,凛然说道:“老顽童,
你这么做作,岂不是小看了杨过?我的独臂倘若打不过你的
双手,我便自……自……”他本要说“自刎于这百花谷”,但
突然想起与小龙女相会之期已在不远,岂可自轻?一时语塞,
竟然说不下去。
郭襄大悔,她当初原是以小儿女的心情极力回护杨过,这
时想到他是当代大侠,名满天下,决不能与自缚手臂之人相
斗,忙道:“大哥哥,都是我不好……”奔到周伯通身前,将
他右臂从腰带中拉了出来,说道:“我大哥哥便是一只手,也
敌得过你双手齐使,不信你便试试。”
杨过不待周伯通再说甚么,身形微斜,单掌便劈了过去,
周伯通左手还了一拳,自忖不能占他便宜,右臂垂在腰侧,竟
不举起出招。
周伯通虽以单臂应战,然招数神妙无方,杨过仍感应付
不易。瞬息间二十余招过去,杨过暗想我虽只一臂,但方当
盛年,与这年近百岁的老翁拆到一百余招仍是胜他不得,我

这十多年来的功夫练到哪里去了?但觉周伯通发来的拳掌之
力中刚阳之气渐盛,与“空明拳”的一味阴柔颇不相同,心
念一动,猛地里想起了终南山古墓石壁之上所见的《九阴真
经》,此刻周伯通所使招数,正是真经中所载的一路《大伏魔
拳法》,拳力笼罩之下,实是威不可当。杨过大喝一声:“大
伏魔拳法何足道哉?你双手齐使,接一下我的‘黯然销魂
掌’!”
周伯通听他叫出自己所使拳法的名称,已然一怔,又听
他说要用甚么“黯然销魂掌”,更是奇怪。他自幼好武,于天
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见闻广博之极,但“黯然销魂掌”这名目
今日却是第一次听到。只见杨过单臂负后,凝目远眺,脚下
虚浮,胸前门户洞开,全身姿式与武学中各项大忌无不吻合。
他踏进一步,左手成掌,虚按一招,意存试探。杨过浑如不
觉,理也不理。周伯通说道:“小心了!”发拳往他小腹击去。
他生怕伤了对方,这一拳只用了三成力,哪知拳头刚要
触到杨过身上,突觉他小腹肌肉颤动,同时胸口向内一吸,倏
地弹出。周伯通吃了一惊,忙向左跃开,心想内家高手吸胸
凹腹以避敌招,原属寻常,但这等以胸肌伤人,却是见所未
见,闻所未闻,当下好奇之心大起,喝道:“你这是甚么武功?”
杨过道:“这是‘黯然销魂掌’中的第十三招,叫作‘心惊肉
跳’!”周伯通喃喃的道:“没听见过,没听见过!”杨过道:
“这是我自创的一十七路掌法,你自然没听见过。”
杨过自和小龙女在绝情谷断肠崖前分手,不久便由神雕
带着在海潮之中练功,数年之后,除了内功循序渐进之外,别
的无可再练,心中整日价思念小龙女,渐渐的形销骨立,了

无生趣。一日在海滨悄立良久,百无聊赖之中随意拳打脚踢,
其时他内功火候已到,一出手竟具极大威力,轻轻一掌,将
海滩上一只大海龟的背壳打得粉碎。他由此深思,创出了一
套完整的掌法,出手与寻常武功大异,厉害之处,全在内力,
一共是一十七招。
他生平受过不少武学名家的指点,自全真教学得玄门正
宗内功的口诀,自小龙女学得玉女心经,在古墓中见到九阴
真经,欧阳锋授以蛤蟆功和逆转经脉,洪七公与黄蓉授以打
狗棒法,黄药师授以弹指神通和玉箫剑法,除了一阳指之外,
东邪、西毒、北丐、中神通的武学无所不窥,而古墓派的武
学又于五大高人之外别创蹊径,此时融会贯通,已是卓然成
家。只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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