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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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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位老和尚是圣僧,今日是来点化我吗?”
黑衣僧道:“弟子恶根难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师座
下已久,仍然出手伤了三人。今日身内血煎如沸,难以自制,
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师慈悲,将弟子双手割去了罢。”白
眉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双手,你心中的恶念,却
须你自行除去。若是恶念不去,手足纵断,有何补益?”黑衣
僧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痛哭失声,说道:“师父诸般开导,
弟子总是不能除去恶念。”
白眉僧喟然长叹,说道:“你心中充满僧恨,虽知过去行
为差失,只因少了仁爱,总是恶念难除。我说个‘佛说鹿母
经’的故事给你听听。”黑衣僧道:“弟子恭聆。”说着盘膝坐
下。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板壁,也是肃然静听。
白眉僧道:“从前有只母鹿,生了两只小鹿。母鹿不慎为
猎人所捕,猎人便欲杀却。母鹿叩头哀求,说道:‘我生二子,
幼小无知,不会寻觅水草。乞假片时,使我告知孩儿觅食之
法,决当回来就死。’猎人不许。母鹿苦苦哀告,猎人心动,
纵之使去。
“母鹿寻到二子,低头鸣吟,舐子身体,心中又喜又悲,
向二子说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
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
露。’二鹿幼小,不明其意。于是母鹿带了二子,指点美好水
草,涕泪交流,说道:‘吾期行不遇,误坠猎者手;即当应屠
割,碎身化糜朽。念汝求哀来,今当还就死;怜汝小早孤,努
力活自己。’”
小龙女听到这里,念及自己命不长久,想着“生死多畏
惧,命危于晨露”、“怜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这几句话,忍
不住泪水流了下来。杨过明知白眉僧说的只是佛家寓言,但
其中所述母子亲情悲切深挚,也是大为感动。
只听白眉僧继续讲道:“母鹿说完,便和小鹿分别。二子
鸣啼,悲泣恋慕,从后紧紧跟随。虽然幼小奔跑不快,还是
跌倒了重又爬起,不肯离开母亲。母鹿停步,回头说道:‘儿
啊!你们不可跟来,如给猎人见到,母子一同毕命。我是甘
心就死,只是哀怜你们稚弱。世间无常,皆有别离。我自薄
命,使你们从小便没了母亲。’说毕,便奔到猎人身前。两小
鹿孺慕心切,不畏猎人弓箭,追寻而至。
“猎人见母鹿笃信死义,舍生守誓,志节丹诚,人所不及;
又见三鹿母子难分难舍,恻然悯伤,便放鹿不杀。三鹿悲喜,
鸣声啉啉,以谢猎者。猎人将此事禀报国王,举国赞叹,为
止杀猎恶行。”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全信重义,
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于万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
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彭长老望了一眼,似乎也有向他开导
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行善。
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事。”说着微
微叹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不是曾做了许多错事。”
说着闭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
来,只见彭长老笑咪咪的凝望自己,眼中似发光芒。黑衣僧
一怔,觉得曾在甚么地方和此人会过,又觉得他这眼色瞧得
自己极不舒服,当即转头避开,但过不片刻,忍不住又去望
了他一眼。彭长老笑道:“下得好大的雪啊,是不是?”黑衣
僧道:“是,好大的雪。”彭长老道:“来,咱们去瞧瞧雪景。”
说着推开了板门。黑衣僧道:“好,去瞧瞧雪景。”站起身来,
和他并肩站在门口。杨过虽隔着板壁,也觉彭长老眼光甚是
特异,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彭长老道:“你师父说得好,杀人是万万不可的,但你全
身劲力充溢,若不和人动手,心里便十分难过,是不是啊?”
黑衣僧迷迷糊糊的应道:“是啊!”彭长老道:“你不妨发掌击
这雪人,打罢,那可没有罪孽。”黑衣僧望着雪人,双臂举起,
跃跃欲试。这时离二僧到来之时已隔了小半个时辰,瘦丐身
上又堆了一层白雪,连得他双眼也皆掩没。彭长老道:“你双
掌齐发,打这雪人,打啊!打啊!打啊!”语音柔和,充满了
劝诱之意。黑衣僧运劲于臂,说道:“好,我打!”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
业障即生。”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齐出,白雪纷飞。那瘦
丐身上中掌,震松穴道,“啊”的一声大叫,声音惨厉,远远
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伸手抓住了杨过手掌。
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
俯身察看。那瘦丐中了黑衣僧这一下功力深厚之极的铁掌,早
已毙命。黑衣僧神不守舍,呆在当地。
彭长老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甚
么?咦,怎么他手中还拿着刀子?”他以“摄魂大法”唆使黑
衣僧杀了瘦丐,心中自是得意,但也不禁奇怪:“这厮居然有
这等耐力,躲在雪中毫不动弹。难道白雪塞耳,竟没听到我
叫人出掌抟击吗?”
黑衣僧只叫:“师父!”瞪目呆视。白眉僧道:“冤孽,冤
孽。此人非你所杀,可也是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
颤声道:“弟子不懂。”白眉僧道:“你只道这是雪人,原无伤
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出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么?”
黑衣僧道:“弟子确有杀人之心。”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甚是柔
和,充满了悲悯之意,便只这么一瞧,彭长老的“摄魂大
法”竟尔消于无形。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你是丐帮
的长老,我记起了!”彭长老脸上笑咪咪的神色于刹那间影踪
不见,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
怎地做了和尚?”
这黑衣僧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当日在华山绝顶顿悟
前非,皈依一灯大师座下为僧。这位白眉老僧,便是与王重
阳、黄药师、欧阳锋,及洪七公齐名的一灯大师。裘千仞受
剃度后法名慈恩,诚心皈佛,努力修为,只是往日作摩太多,
心中恶根难以尽除,遇到外诱极强之际,不免出手伤人,因
此打造了两副铁铐,每当心中烦躁,便自铐手足,以制恶行。
这一日一灯大师在湖广南路隐居之处接到弟子朱子柳求救的
书信,于是带同慈恩前往绝情谷去。哪知在这深山中遇到彭
长老,慈恩却无意间杀了一人。
慈恩出家以来,十余年中虽有违犯戒律,但杀害人命却
是第一次,一时心中迷惘无依,只觉过去十余年的修为顷刻
间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出烈火。
一灯大师知道此时已到紧急关头,如以武功强行制住他
不许动手,他心中恶念越积越重,终有一日堤防溃决,一发
而不可收拾,只有盼他善念滋长,恶念潜消,方能入于证道
之境。他站在慈恩身旁,轻轻念道:“阿弥佛陀,阿弥陀佛!”
直念到七八十声,慈恩的目光才离开彭长老身上,回进木屋
坐倒,又喘起气来。
彭长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绝,却不认得一灯大师,但见
他白眉如雪,是个行将就木的衰僧,浑不放在意下,本想只
消以“摄魂大法”制住裘千仞,便可为所欲为,哪知道一灯
的目光射来,自己心头便如有千斤重压,再也施展不出法术,
这一来登时心惊胆战,没了主意,倘若发足逃走,这裘千仞
号称“铁掌水上飘”,轻功异常了得,雪地中足迹清楚,那是
决计逃不了的,只盼他肯听白眉老和尚劝人为善的话,不来
跟自己为难。他缩在屋角,心中惴惴不安。慈恩喘气渐急,他
一颗心也是越跳越快。
杨过听一灯讲了三鹿的故事,想起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
死,那瘦丐虽然行止邪恶,死有余辜,但突然间惨遭不测,却
也颇为怃然,又见慈恩掌力大得异乎寻常,暗想这和尚不知
是谁,竟有如此高强武功?
但听得慈恩呼呼喘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是恶人,
上天不容我悔过。我虽无意杀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
不做和尚啦!”一灯道:“罪过,罪过!我再说段佛经给你听。”
慈恩粗声道:“还听甚么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信
啦。”格喇、格喇两声,手足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一
灯柔声道:“慈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
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里转身,对着彭
长老胸口双掌推出,砰的一声巨响,彭长老撞穿板壁,飞了
出去。在这铁掌挥击之下,自是筋折骨断,便有十条性命也
活不成了。
杨过和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携手从内室出来,只
见慈恩双臂高举,目露凶光,高声喝道:“你们瞧甚么?今日
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运劲于臂,便要
使铁掌功拍出。
一灯大师走到门口,挡到杨龙二人身前,盘膝往地下一
坐,口宣佛号,说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慈恩,
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么?”慈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心中混乱已极,善念和恶念不住交战。此日他在雪地里行走
时胸间已万分烦躁,待得给“摄魂大法”一扰,又连杀两人,
再也难以自制。眼中望将出来,一灯大师一时是救助自己的
恩师,一时却成为专跟自己作对的大仇人。
如此僵立片刻,心中恶念越来越盛,突然间呼的一声,出
掌向一灯大师劈去。一灯举手斜立胸口,身子微晃,挡了这
一掌。慈恩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左手又是一掌,一
灯大师伸手招架,仍不还招。慈恩喝道:“你假惺惺作甚?快
还手啊,你不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他虽神智混乱,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他的铁掌功夫和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各擅胜场,当年本在武林齐名。一灯的佛
学修为做他师父而有余,说到武功,要是出一阳指全力周旋,
或可胜得一招半式,掌上功夫却有所不及,这般只挨打而不
还手,时候稍久,纵不送命,也必重伤。可是一灯抱着舍身
度人的大愿大勇,宁受铁掌撞击之祸,也决不还手,只盼他
终于悔悟。这并非比拚武功内力,却是善念和恶念之争。
杨过和小龙女眼见慈恩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一灯
劈去,劈到得第十四掌时,一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
了出来。慈恩一怔,喝道:“你还不还手么?”一灯柔声道:
“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甚么用?你打胜我有甚么用?须得
胜过自己、克制自己!”慈恩一楞,喃喃的道:“要胜过自己,
克制自己!”
一灯大师这几句话,便如雷震一般,轰到了杨过心里,暗
想:“要胜过自己的任性,要克制自己的妄念,确比胜过强敌
难得多。这位高僧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却见慈恩双掌在空中
稍作停留,终于呼的一声又拍了出去。一灯身子摇晃,又是
一口鲜血喷出,白须和僧袍上全染满了。
杨过见他接招的手法和耐力,知他武功决不在黑衣僧之
下,但这般一味挨打,便是铁石身躯终于也会毁了。这时他
对一灯已然钦佩无已,明知他要舍身点化恶人,但决不能任
他如此丧命,心想凭自己单掌之力,挡不了黑衣僧的铁掌,回
身提起玄铁重剑,绕过一灯身侧,待慈恩又挥掌拍出,便即
挺剑直刺。
玄铁剑激起劲风,和慈恩的掌风一撞,两人身子都是微
微一摇。
慈恩“咦”的一声,万万想不到荒山中一个青年猎人竟
有如此高强武功。一灯大师瞧了杨过一眼,也十分诧异。慈
恩厉声喝道:“你是谁?干甚么?”杨过道:“尊师好言相劝,
大师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石良言,已是不该,反而以怨报
德,竟向尊师猛下毒手。如此为人,岂非禽兽不如?”慈恩大
怒,喝道:“你也是丐帮的?跟那个鬼鬼祟祟的长老是一路的
么?”杨过笑道:“这二人是丐帮败类,大师除恶即是行善,何
必自悔?”慈恩一怔,自言自语:“除恶即是行善……除恶即
是行善……”
杨过隔着板壁听他师徒二人对答,已隐约明白了他的心
事,知他因悔生恨,恶念横起,又道:“那二人是丐帮叛徒,
意图引狼入室,将我大汉河山出卖于异族。大师杀此二人,实
是莫大功德。这二人不死,不知有多少善男善女家破人亡。我
佛虽然慈悲,但遇到邪魔外道,不也要大显神通将之驱灭么?”
杨过所知的佛学尽此而已,实在浅薄之至,但慈恩听来
却极为入耳。他缓缓放下手掌,一转念间,猛地想起自己昔
日也曾受大金之封,也曾相助异族侵夺大宋江山,杨过这几
句话无异是痛斥自己之非,突然提掌向他劈去,喝道:“小畜
生,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这一掌既快且狠,杨过只道已用言语打动了他,哪料他
竟会忽地发难,霎时间掌风及胸,危急中不及运劲相抗,索
性顺着他掌力纵身后跃,砰嘭喀喇两声响,木屋板壁撞破了
一个大洞,杨过飞身到了屋外。一灯大师大吃一惊,暗道:
“难道这少年便也如此丧命?瞧来他武功不错啊!唉,我怎不
及时救他性命?”心下好生懊恼。
蓦地里屋中柴火一暗,板壁破洞中刮进一股疾风,杨过
身随风至,挺剑向慈恩刺去,喝道:“好。你我今日便较量较
量。”慈恩右掌斜劈,欲以掌力震开他剑锋。可是杨过这路剑
法实是独孤求败的绝技,虽然年代相隔久远,不能亲得这位
前辈的传授,但洪水练剑,蛇胆增力,仗着神雕之助,杨过
所习的剑法已仿佛于当年天下无敌的剑魔。慈恩一掌击出,杨
过剑锋只稍偏数寸,剑尖仍是指向他左臂。慈恩大骇,向右
急闪,才避过了这剑,立即还掌劈出。两人各运神功,剑掌
激斗。
一灯越看越奇,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有余,竟能与当代
一流高手裘铁掌打成平手,自己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他的
武功是何家数,这柄剑如此沉重,亦奇妙之至。一回头间,见
小龙女手抱婴儿,站在门边,容颜佳丽,神色闲雅,对两人
恶斗殊不惊惶,暗想:“这个少女也非寻常人物。”随即见她
眉间与人中隐隐有一层黑气,不禁叫了声:“啊哟!”小龙女
报以一笑,心道:“你瞧出来了。”
这时两人一剑双掌越斗越激烈,杨过在兵刃上占了便宜,
慈恩却多了一条手臂,可说扯了个直。只听得砰的一声,木
板飞脱一块,接着喀喇声响,柱子又断了一条,木屋既小,又
非牢固,实容不下两个高手的剧斗。剑刃和掌风到处,木板
四下乱飞,终于喀喇喇一声大响,木柱折断,屋面压了下来。
小龙女抱起郭襄,从窗中飞身而出,一灯在后相护,挥袖拂
开了几块碎木。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两人恶斗不休。慈恩十余年来从
未与人如此酣战,打得兴发,大吼声中铁掌翻飞,堪堪拆到
百余招外,但觉对方剑上劲力不住加重,他年纪衰迈,渐渐
招架不住。杨过挺剑当胸刺去,见他斜走闪避,当即铁剑横
扫,疾风卷起白雪,直扑过去。慈恩双目被雪蒙住,忙伸手
去抹,猛觉玄铁剑搭上了右肩,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
之重,再也站立不住,翻身跌倒。杨过剑尖直刺其胸,这剑
虽不锋利,力道却是奇大,只压得他肋骨向内剧缩,只能呼
气出外,不能吸进半口气来。
便在此刻,慈恩心头如闪电般掠过一个“死”字。他自
练成绝艺神功之后,纵横江湖,只有他去杀人伤人,极少遇
到挫折,便是败在周伯通手下,一直逃到西域,最后还是凭
巧计将老顽童吓退,此时去死如是之近,却是生平从未遭逢,
一想到“死”,不由得大悔,但觉这一生便自此绝,百般过恶,
再也无法补救。一灯大师千言万语开导不了的,杨过这一剑
却登时令他想到:“给人杀死如是之惨,然则我过去杀人,被
杀者也是一样的悲惨了。”
一灯大师见杨过将慈恩制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
在难得。”走上前去,伸指轻轻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
一热,玄铁剑立时荡开。
慈恩挺腰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
万死,弟子罪该万死!”一灯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
“大觉大悟,殊非易易。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
杨过本就疑心这位老和尚是一灯大师,给他一指荡开剑
刃,心想这一阳指功夫和黄岛主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
妙,当世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与之并驾齐驱,当即下拜,说
道:“弟子杨过参见大师。”见慈恩向自己跪倒,忙即还礼,说
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煞小人了。适才多有得罪。”指着
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
着郭襄,裣衽行礼。
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么?”一
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好些了么?”慈恩歉疚无已,不知
说甚么才好。
四人坐在倒塌的木柱之上。杨过约略述说如何识得武三
通、朱子柳及点苍渔隐,又说到自己如何在绝情谷中毒,天
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己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我师徒便
是为此而去绝情谷。你可知这慈恩和尚,和那绝情谷的女谷
主有何渊源?”
杨过听彭长老说过“铁掌帮的裘帮主”,便道:“慈恩大
师俗家可是姓裘,是铁掌帮的裘帮主?”见慈恩缓缓点头,便
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慈恩道:“不
错,我那妹子可好么?”杨过难以回答,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
断筋脉,成为废人,实在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迟疑,
道:“我那妹子暴躁任性,若是遭到了孽报,也不足为奇。”杨
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是挺安健的。”慈恩
叹了口气,道:“隔了这许多年,大家都老了……嗯,她一向
只跟她二哥说得来……”说到这里,呆呆出神,追忆往事。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适才所以悔悟,只因临到生死
关头,恶念突然消失,其实心中孽根并未除去,将来再遇极
强的外感,不免又要发作,自己能否活得那么久,到那时再
来维护感化,一切全凭缘法了。
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的眼光中流露出怜悯之情,忽想:
“一灯大师武功决不在他弟子之下,始终不肯还手,定有深意。
我这出手,只怕反而坏了事。”忙道:“大师,弟子愚不解事,
适才轻举妄动,是否错了,请大师指点。”
一灯道:“人心难知,他便是将我打死了,也未必便此能
大彻大悟,说不定陷溺更深。你救我一命,又令他迷途知返,
怎会是错?老衲深感盛德。”转头望着小龙女,问道:“小娘
子如何毒入内脏?”杨过听他一问,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见
到一点光亮,忙道:“她受伤之后正在打通关脉治疗,岂知恰
在那时中了喂有剧毒的暗器。大师可能慈悲救她一命?”说着
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
一灯伸手扶起,问道:“她如何打通关脉?内息怎生运转?”
杨过道:“她逆运经脉,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相助。”一灯
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得啧啧称奇,道:“那位欧阳兄当真是天
下奇人,开创逆运经脉之法,实是匪夷所思,从此武学中另
辟了一道蹊径。”伸指搭了小龙女双手腕脉,脸现忧色,半晌
不语。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出“有救”两个字来。小
龙女的眼光却始终望着杨过,她早便没想到能活至今日,见
杨过脸色沉重,只为自己担忧,缓缓的道:“生死有命,岂能
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别太过关怀了。”
一灯自进木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听她这几
句话语音温柔,而且心情平和,达观知命,不禁一怔。他不
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明净,少受物羁,本想这
姑娘小小年纪,中毒难治,定然忧急万状,哪知说出话来竟
是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心想:“这一对少年夫妇实是人间
龙凤,男的武功如此了得,女的修悟生死,更是不易。我生
平所遇,只有郭靖、黄蓉夫妇,方能和他们比肩,我那些弟
子无一能及。唉,只是她中毒既深,我受伤后又使不出一阳
指神功。”微一沉吟,说道:“两位年纪轻轻,修为却着实不
凡,老衲不妨直言……”杨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
下去,双手冰冷。
只听一灯续道:“小夫人剧毒透入重关,老衲倘若身未受
伤,可用一阳指功夫助她体内毒质暂不发作。然后寻觅灵药
解毒。如今嘛……好在小夫人幼功所积颇厚,老衲这里有药
一颗,服后保得七日平安。咱们到绝情谷去找到我师弟
……”杨过拍腿站起,叫道:“啊,不错,这位天竺神僧治毒
的本事出神入化,必有法子解毒。”
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
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之后方始不治,也
不为夭。”说到这里,想起当年周伯通和刘贵妃所生的那个孩
子,只因自己由妒生恨,坚不肯为其治伤,终于丧命;而那
个孩子,却是慈恩打伤的。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能否治愈,尚在
未定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小龙女淡淡一笑,道:
“大师说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这些雪花落下
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
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
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
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甚么
不懂?
杨过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
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对答,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
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为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
女相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由得大感迷惘。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了小龙女,说道:“世上
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是个千古无人能解的难题。杨过
心想:“当此生死关头,怎地问起这些不打紧的事来?”
小龙女接过蛋来,原来是个磁蛋,但颜色形状无一不像。
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
生,必有其死。”轻轻击碎蛋壳,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圆,
便如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心知此药贵重,于
是放入口中嚼碎咽下。
次晨大雪兀自未止,杨过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
灯的丸药虽可续得七日性命,但必须全力赶路,毫不耽搁,方
能及时到达,说道:“大师,你伤势怎样?”一灯伤得着实不
轻,但想救援师弟、朱子柳和小龙女三人,都是片刻延缓不
得,当下抱袖一拂,说道:“不碍事。”提气发足,在雪地里
窜出丈余。杨过三人随后跟去。
小龙女服了丸药后,只觉丹田和缓,精神健旺,展开轻
功,片刻间便赶在一灯大师之前。慈恩吃了一惊,心想这娇
怯怯的姑娘原来武功竟也这生了得,蓦地里好胜心起,腿下
发劲,向前急追。一个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古墓派传人,一个
是号称“铁掌水上飘”的成名英雄,霎时之间赶出数十丈,在
雪地中成为两个黑点。杨过生怕慈恩忽又恶性发作,加害小
龙女,当即追上相护。他轻功不及二人,但内功既厚,脚下
劲力自长,初时和二人相距甚远,行不到半个时辰,前面二
人的背影越来越是清晰。
忽听身后一灯笑道:“小居士内力如此深厚,真是难得。
师承是谁,能见告么?”杨过脚步略慢,和他并肩而行,说道,
“晚辈武功是我妻子教的。”一灯奇道:“尊夫人可不及你啊?”
杨过道:“近数月来,晚辈不知怎的忽地内力大进,自己也不
明白是何缘故。”
一灯道:“你可服了甚么增长内力的丹药?或者是成形的
人参、千年以上的灵芝?”杨过摇了摇头,说道:“晚辈吃过
数十枚蛇胆,吃后力气登时大了许多。不知可有干系?”一灯
道:“蛇胆?蛇胆只能驱除风湿,并无增力之效。”杨过道:
“这是一种奇蛇之胆,那毒蛇身上金光闪闪,头顶生有肉角,
形状十分怪异。”一灯沉吟片刻,突然道:“啊,那是菩斯曲
蛇。佛经上曾有记载,原来中土也有。听说此蛇行走如风,极
难捕捉。”杨过道:“是一头大雕衔来给弟子吃的。”一灯赞叹:
“这真是旷世难逢的奇缘了。”
两人口中说话,足下毫不停留,又行一会,和小龙女及
慈恩二人更加接近了。一灯和杨过相视一笑。他二人轻功虽
不及小龙女和慈恩,但长途奔驰,最后决于内力深厚。再看
前面两人时,小龙女已落后丈许,以内力而论,她自是不及
慈恩。疾行间转过一个山坳,杨过指着前面道:“咦,怎地有
三个人?”
原来小龙女身后不远又有一人快步而行。杨过一瞥之间,
便觉此人轻身功夫实不在小龙女和慈恩之下,只见他背上负
着一件巨物,似是一口箱子,但仍然步履矫捷,和小龙女始
终相隔数丈。一灯也觉奇怪,在这荒山之中不意连遇高人,昨
晚遇到一对少年英秀的夫妻,今日所见此人却显然是个老者。
小龙女给慈恩超越后,不久相距更远,听得背后脚步声
响,只道杨过跟了上来,说道:“过儿,这位大和尚轻功极好,
我比他不过,你追上去试试。”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你到箱
子上来歇一歇,养养力气,不用怕那老和尚。”小龙女听得语
音有异,回头一看,只见一人白发白须,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他笑容可掬的指着背上的箱子,说道:“来,来,来!”这
木箱正是重阳宫藏经阁中之物,想来装着全真教的道藏经书,
他才这般巴巴的背负出来。小龙女微微一笑,尚未回答,周
伯通突然身形晃动,抢到她身边,一伸臂便托着她腰,将她
放上了箱顶。这一下身法既快,出手又奇,小龙女竟不及抗
拒,身子已在木箱之上,不禁暗自佩服:“全真派号称天下武
学正宗,果有过人之处,重阳宫的道人打不过我,只是没学
到师门武功的精髓而已。”
这时杨过和一灯也均已认出是周伯通,只有慈恩生怕小
龙女赶上,全神贯注的疾走,不知身后已多了一人。周伯通
迈开大步跟随其后,低声道:“再奔半个时辰,他脚步便会慢
下来。”小龙女笑道:“你怎知道?”周伯通道:“我跟他斗过
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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